第三十七回 假济公皈依认师父 真颠僧杀贼救表兄




  绍兴府正南,有一座会稽山,山下住着一个打柴的,姓李名云,是个饱学之士,家里只有老母,但是时运不佳,家中贫寒,不能念书。李云事母至孝,就指着打柴度日。一天打两担柴,一担柴籴米,一担柴自己烧。

  这天他拿着扁担板斧,到山上去打柴,刚走到山口,见有一条大蟒,有好几十丈长,两只眼似两盏灯,张着血盆似的大嘴。李云吓得魂不附体,把扁担、板斧都丢了,吓得战战兢兢地跑回家去。他母亲问:“儿啊,怎么了?”李云说:“吓死我了,我拿着扁担、板斧上山去打柴,刚走到山口,看见一条大蟒,真有水缸粗细,有好几十丈长,两只眼像两盏灯,张着大嘴要吃我,吓得我把扁担、板斧都扔了,赶紧跑回来。”老太太一听,说:“扁担、板斧倒是小事,只要我儿有命,就可以赡养为娘。”

  李云家中并无余粮,第二天还得去打柴。无奈,只好跟街坊借了一根扁担、一把斧子,直奔会稽山。来到山口一看,那大蟒还没走,吓得李云又把扁担、斧子扔了,跑回家去。老太太一看,见李云吓得颜色改变,又问:“李云,为什么惊慌?”李云说;“大蟒还在那里。”老太太说:“可别去了。”

  又过了一天,家中一粒米也没有了,不去就得饿着,李云想:“我把人家的扁担、斧头、绳索都扔在那里了,怎么赔人家?”这样一想,不顾命了,当即从家中出来,直奔山口,捡起两条扁担、两把板斧。那大蟒也不吃他。李云胆子一大,从大蟒旁边走了过去,上山打柴,挑柴回来,仍从大蟒旁边经过,大蟒也不动弹。

  后来这话一传,惊动了会稽县知县,来祭奠大蟒。知县烧了香,说:“大蟒你真有道德,你快走,找个深山洞府参修去,可以成正果,少在民间作乱。”果然一阵风,大蟒起在半空,往四外一看,见有一座山洞,洞里有一股妖气。大蟒摇身一变,变了一个老道,头戴九梁巾,身穿蓝道袍,白袜云鞋,来到洞门。往里一看,里面有一个和尚,端然正坐,闭目参修。老道说:“这位道兄请了。”和尚一看说:“道兄从哪里来的?”蟒老道说:“我原本在虎邱山禅家院参修,那里被有大造化的人占了,我此刻无地安身。师兄你怎么称呼?”和尚说:“我乃飞龙僧是也,在此洞中修真养性。未领教道兄怎么称呼?修炼有多少年代?”蟒老道说:“我有八千多年的道行,我至今并无名氏。你有多少年的功德?”和尚说:“我有五千年的道行。虽然只有五千年,可我做了些功德:常在外面施符水治病。我常常下山,不在洞内。道兄既是没处去,何妨就在我洞中一同参修,你我彼此也有个伴当。”老道说:“也好。”就同飞龙僧住在一处,时常盘道说法。

  这天和尚说:“道兄,你在洞里养静吧,我要下山去做功德了。”老道说:“好,你去吧,我也不懂得怎么做功德,只懂得参星拜斗,务正参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和尚下了山,在外面治病。听说白水湖妖精闹得厉害,心想:“知府贴榜文,请人捉妖,我要把妖精除了,也是一件大功德。”又想:“我见知府,我说我是飞龙僧,他准不恭敬我。听说尘世上有个济颠增,名头高大,不如我变做济额僧,知府准恭敬我。”他并没见过济颠僧什么样儿,心想济颠必是个大罗汉样子,他这才变成了一个大和尚,赤红脸,穿黄袍,一见知府,接待得很恭敬,没想到一捉妖,他却不是那湖里妖精的敌手。他说回庙去取法宝,是回山去见蟒老道,提说在白水湖捉妖之故。飞龙僧说:“道兄,你帮我把妖精捉了,也是你我的一件功德。”老道说:“我不行,我也不会法术。再说咱们两个人也是妖精,又非正果,哪有妖精去拿妖精的道理?你自己去吧,我也不想有功,但求无过就是了。”飞龙僧一想:“蟒道真不懂交情,也罢,我也不用你,明天我自己去,跟白水湖妖精以死相拼,拼着我这五千年道行不要了,我捉不了他,我也就不回山了。倘若上天有眼,可怜我,也许我会成了事的。”

  到了第二天,他来跟妖精拼命,偏巧遇见真济公。他想:“济公他老人家乃是罗汉,我趁此机会何不认圣僧为师,也可以学点儿法术。”济公叫他戴着帽子,到湖里把鳄鱼头上的妇人脏布抢了去,雷把鳄鱼击了。飞龙僧在暗中看着,知府给济公备马,请济公上衙门。他暗中一打济公这匹马,马往北跑过来,他这才从树林里绕出来,口称:“圣僧别走,弟子给你老人家送帽子来了,求圣僧大发慈悲,收弟子做个徒弟吧。”

  济公一看,原来是假济颠,就哈哈大笑说:“你要拜我和尚为师,我要瞧瞧你是什么变的。”假济颠说:“师父要瞧我的本像,那倒现成。”立刻把帽子递给济公,他把身形一晃,露出本像。济公一看,这东西有二十余丈长,有十二条腿,也是龙的脑袋,本是龙种,是龙跟蜈蚣生的,名叫飞龙,所以他叫飞龙僧。济公看了,说:“你要认我和尚为师,我不能收你,我们和尚都是人,没有畜类当和尚的。”飞龙僧嗷嗷直叫,说:“圣僧慈悲慈悲吧。”和尚说:“你要认我做师父也行,我把你用火烧了,你再投胎,托生人世,长大了,我收你做徒弟。”飞龙说:“火烧不好受。”和尚说:“要不然,我拿石头把你打死。”飞龙说:“我舍不得我这五千年的道行。”和尚说:“要不然,我不收你。”飞龙一听,身形一晃,一溜烟儿没了。忽然济公的这匹马又惊了,和尚说:“好东西,你这可是存心跟我耍笑。”

  说着话,正往前走,只见跟前一晃,来了一个小和尚,也是短头发有二寸多长,一脸的油腻,破僧农,短袖缺领,腰系绒绦,疙里疙瘩,光着两只脚,穿着两只草鞋,跟济公一个样子的打扮。来到近前说:“师父,你这回收我不收我?”济公一瞧也乐了,说:“也罢,我和尚收你就是了。你过来。”济公用手拍着他的天灵盖,说:“你得道绍兴南,出家会稽山,神通多广大,舍药济贫寒,修行飞龙洞,道德五千年,拜在贫僧前,赐名叫悟禅。”小和尚立刻给济公磕了头。济公说:“徒弟跟我走吧。”

  师徒二人刚要往回走,雷鸣、陈亮、孙道全三个人追了下来,远远一看,雷鸣说:“老三你看咱们师父有分身法。”孙道全说:“不是,东边站着的穷和尚,是方才那个假济颠变的,西边站着那个才是咱们师父呢。”雷鸣说:“你怎么瞧得出来?”孙道全说:“我拿符水洗过眼,我看得出来。他头上有黑气,是妖精。”陈亮说:“什么妖精?”孙道全说;“看不出,只知道是妖精。”

  说着话走到切近,济公说:“雷鸣、陈亮、悟真,过来见见你师兄,我收他做徒弟,起名悟禅。”雷鸣、陈亮说:“师父,你收徒弟,应该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们先进门,他后进门,怎么他倒是师兄呢?”济公说:“不论先收后收,他的道行比你们大,过来见见。”雷鸣说:“比比身量,他也矮得多。”雷鸣、陈亮过来,要跟悟禅比,悟禅赶紧跑到旁边躲闪。济公说:“你跑什么?”悟禅说:“师父,不是别的,我身上零碎东西多,怕他们两人挨着我,得便偷点儿什么。”雷鸣说:“好,你这个嘴真尖。”济公说:“别空闹,咱们走吧。”师徒五个,这才回到知府衙门。

  济公下了马,大家往里来到书房,知府顾国章一瞧愣了,问:“哪位是济公?”和尚说:“这是我的徒弟悟弹,改头换面,你们就不认识了。”知府说:“原来是少师父,请坐请坐。”大家落座,家人献茶,知府吩咐摆两桌酒,悟禅、悟真、雷鸣、陈亮四个人一桌;知府陪着挤公喝酒谈话。正喝着酒,家人拿着一封信,进来回禀说:“大人家里来了信了,有紧要的事,请大人过目。”知府接过信来一看,叹了一声:“圣僧请你看吧,我的官运实在不好。”和尚说:“怎么?”知府说:“我家有老母,今年已经七十余岁,病得很沉重,倘若我娘亲一故,我岂不是要丁忧守制?”和尚一按灵光,说:“不要紧,我和尚有药,管叫老太太吃了多活几年。”知府说:“虽然有药,那也不行,我家离这里有一千八百里,往返一趟,得走一个月,有药也赶不上了。”和尚说:“不要紧,叫我的徒弟给你送到家里去。悟禅过来。”悟禅说:“伺候师父。”和尚说:“我派你给太守家里去送药,得几天回来?”悟禅说:“大人家里不是山东么?”知府说:“是。”悟禅说:“要是没什么耽误,有两个时辰,我就回来。”知府一听,心中有些不信:“少师父你要是真能两个时辰打回来,我写一封信,求师父把药送到我家里。我家里有一挂多宝串,你给我带回来。”悟禅说:“那行。”济公给了一块药,交给悟禅。悟禅说:“师父我走了。”济公说:“你去吧。”悟禅刚一出门,转身又回来,说:“师父我不去了。”济公说:“怎么回事儿?”悟禅说:“师父你瞧,知府有多大架子,这么远我去给他送药,他连送都不送,仿佛应当应份。我不去了。”知府一听,说:“少师父,不要见怪,我疏忽了,少师父请,我送你。”悟弹这才往外走,知府刚送出衙门,说:“少师父多辛苦。”悟禅一晃脑袋,滋溜一声人就没影儿了。知府进来,陪着济公继续喝酒。

  济公正喝着酒,忽然打了一个冷战,一按灵光,已经占算明白,连忙站起身,把雷鸣、陈亮叫到无人之处,说:“雷鸣、陈亮,你们两个人是我徒弟不是?”雷鸣、陈亮说:“师父这话从哪里说起呀?”和尚说:“我待你两个人好不好?”雷、陈二人说:“怎么不好?”和尚说:“我救你两个人的性命有几回了?”雷鸣、陈亮说:“有好几次了。师父待我们二人恩同再造,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和尚说:“既然我待你二人不错,现在我和尚有事,你二人能尽心尽力么?”雷鸣、陈亮说:“师父有什么事,我二人万死不辞。”和尚说:“好,我这一回到白水湖,一来是捉妖,二来也为去天台县探望我娘舅。现在我舅舅派我表兄王全,同我家的老管家出来找我,今天我表兄同老家人,可上了贼船了。天到正午,他二人就有性命之忧,准活不了。你二人要是我徒弟,赶紧出绍兴府,一直往东,直奔曹娥江,江上有一只船,那就是贼船,你们看有一个年轻的文生公子,那就是你师伯王全,有一个老头儿,那就是老管家李福。船上没有别的客,其余的人都是贼。你二人赶紧去,天一到正午,他二人可就没了命了。你二人要救不下你师伯王全,也不算是我徒弟,从此也就不必再见我了。”

  雷鸣、陈亮一听这句话,也顾不得跟知府告辞,撤腿就跑,跑出衙门,出了东门,施展陆地飞腾法,一直往东,一口气儿跑了有二十多里。看看天色大概巳正光景,略微缓一缓,又跑了二十多里。刚来到曹娥江岸边,远远看见一只小船,从船尾出来一人,手拿一把钢刀,直奔前舱。二人来到临近,见有一人从前舱里提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来,是个少年的人头。雷鸣一瞧就急了,船离岸有三丈多远。雷鸣一声喊:“好?攮的!”一个急劲儿,拧身就往船上蹿。但是距离太远,没蹿到船上,却“噗通”一声掉在江里。陈亮一看,眼就红了,心想:“我二哥一死,我岂能独生?”来到江岸,施展鹞子穿云法,拧身往船上一蹿,前脚刚落到船沿上,船上那人举刀照陈亮劈头就剁。

  这只船正是贼船,船中坐的正是王全、李福。他们二人在萧山县完了官司,依着王全还要去寻找李修缘,李福说:“公子爷,依我说,你还是回去吧。头一件,老员外虽然说过‘一天找着一天回去,一年找着一年回去,找不着我家公子,不准回去’的话。据我想,老员外也是不放心公子爷。再说,我家公子也未必就找得着。这几年工夫,还不一定生死存亡呢。往后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到了三冬,天寒地冻,你我在外面,早起晚睡,我老奴倒不要紧,公子爷身体懦弱,怎能受得了这样辛苦?这次无故遭了官司,呼吸间就有性命之忧,要不是上天有眼,神佛保佑,你我主仆有冤难伸,岂不是死么?倒不如先回家去,也省得老员外提心吊胆。待来春天暖花开,老奴再同公子爷出来寻找。你说是与不是?”王全心想:“也是。想起这场官司,真叫人胆战心惊。这才说:“既然如此,你我回去吧。”

  主仆二人顺着大路往回走。这天来到曹娥江边的小江口镇店,李福说:“公子爷,天不早了,你我住店吧。这里有船码头,明天就可以雇船了,也省得再走旱路。不说跋涉艰难,错过了站店,还得担惊受怕。”王全点头答应,就在小江口找了一家客店,伙计让到北上房,是一明两暗三间。李福把被套放下,擦脸喝茶,歇息了片刻,要酒要菜,主仆二人同桌而食。

  二人正在吃酒,听外面有人说话:“掌柜的,客人都满了吧?”掌柜的说:“有几十位住客。”这人在院中喊:“哪位雇船?我们的船是去天台县的,有搭船走的没有?这是捎带脚,明天就开船。”王全、李福听见,正要出来商量雇船,只见有一人来到上房,一开门说:“你们这屋里客人,是上哪儿去的?雇船么?”王全看这个人有三十多岁,白脸膛,俊品人物,头上挽着牛心发髻,身穿蓝布小褂,月白中衣,蓝袜子打绑腿,两只旧青布鞋。王全看这位很眼熟,这个人一看王全也一愣,迈步进来说:“这位客人贵姓啊?”王全说:“我姓王。”这个人“啊“了一声说:“你老人家是台州府天台县永宁村的人么?”王全说:“是啊。”这人赶紧上前行礼说:“原来是公子爷,你不认识小人了?”李福说:“你是谁呀?”这人说:“李伯父,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小侄给我公子爷当过伴童,名叫进福嘛。”王全也想起来了,说:“进福,你怎么会在这里?如今你做什么呢?”进福叹了一声,说:“公子爷别提了,一言难尽哪!”

  这个进福,他父母是乡下人。他年幼的时候,因旱涝不收,家里过不下去了,把他卖给王安士家中为奴。王安士就叫进福当伴童,侍候王全念书。后来进福长到十八九岁,手里也有了两个钱了,不但在外面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还跟府里一个做针线的二十多岁的女仆通奸,后来被进福拐了出去,在外赁房过日子,成了他的外家,进福自己还在王员外家里伺候。但是纸里包不住火,这事儿被老员外知道了,叫手下人把进福捆了起来打了一顿。老员外说:“我家是书香门第,礼乐人家。你这奴才,敢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本来是要把进福活活打死的,众人给他讲情,加上员外本是个善人,就把进福赶了出去,从此不准他进门。

  进福从王员外家出来,有几年光景了。今天在这小江口店中遇见,王全就问:“进福,近来你做什么生意呢?”进福说:“公子爷,自从老员外把我撵出来,我受了罪了。如今我就在这码头上当一名拢班,给人家船上揽买卖。一吊钱的买卖我有一百钱,一天挣一百吃一百,挣二百吃二百。”王全说:“谁叫你自己不安份呢?你要是在我家,到如今也不至于这样。跟你一同当书童的,现在老员外都给配了婚,娶了媳妇儿,住在老员外的房子内,还管吃穿。你今天既然见着了我,我带你回去就是了。我这里有衣裳,先给你一两件,等到家再给你换。”进福说:“公子爷带我回去,恐怕老员外不答应吧?”王全说:“不要紧,我给你求求。老员外也不至于跟你一般见识。”进福说:“那敢情好。公子爷,你这是上哪儿去了?你可不是常出门的人哪!”王全叹了一声说:“我奉员外之命,叫我出来寻找表弟李修缘,叫我多带黄金,少带白银,暗藏珠宝,一天找着,一天回去,一年找着,一年回去,找不着不准回去。早几天在萧山县打了一场无头案的官司,呼吸间就把命丢了。现在天也冷了,我正打算回家过年呢。”

  进福一听这话,心中一动:“我何必跟他回家,当一辈子奴才,永远伺候人?我何不勾串贼船,把他主仆一害,听他口气,大概他带有一万两万的盘川。我跟船上二一添作五,分一半儿还有一万,就是只有一万,还分五千呢。我找个地方,娶一房媳妇儿,岂不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想罢,就说:“公子爷,我去找船去。我这里人头熟,雇船准得便宜。”王全说:“好,你去吧。”

  进福出了店,一想:“听说姜家爷们使的是条黑铅,一年做两场买卖,就很富足,我找他们商量去。”当即来到码头边一瞧,恰巧姜家的船正在这里靠着。进福上了船一瞧,管船的姜成老头,正在船上。进福说:“姜管船的,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你可别多心。我听说你们爷们做黑的买卖?”姜成说:“你满嘴胡吣!”进福说:“你听我说,我有一个旧主人,现在主仆两个,带着的金珠细软,少说也值一万银,只有多的。我把他引上船来,走在半路,把他一害,咱们二一添作五,你一半儿我一半儿,你发了财,我也发财了,从此洗手,你瞧好不好?”

  姜成听他这样说,就问:“你这主人如今在哪里呢?”进福说:“在万盛店住着,你愿意我就带你去见见。”姜成的外号叫“混海龙”,有三个儿子,叫姜龙、姜虎、姜豹,有一个侄子叫姜彪。船上没外人,爷儿们五个人,人称“姜家五虎”。素常他不揽铺户生意的买卖,专揽孤行客,或两三个人,行囊多,褥套大,走在半路,把人杀了往江里一推,东西就是他的了。今天进福一说,他岂有不愿意之理?姜成说:“就照你说的办,我同你到店里见见去。”

  进福同姜成来到万盛店,见了王全、李福,进福说:“公子爷,我把船雇妥了。正巧人家这只船是上台州府去的,顺便稍带脚,不等人,明天开船,我把管船的带来了。”王全一看,是个老头儿。王全就问:“上台州府搭船要多少钱?”姜成说:“大爷不用说价,我们这船,是人家雇了去装货的,明天就开船,带客是白得钱。到了,大爷愿意多给就多给,少给也不要紧,你瞧着办吧。”王全想,这倒痛快,就说:“既然这样,明天上船吧。进福,你就不用走了。”姜成说:“大爷今天上船吧,明天天一亮就开船走了。”王全本来就心急,恨不能立刻到家,当即算还店账,叫进福去买点儿路菜打点儿酒,叫李福扛着褥套,随着姜成,来到码头上了船。

  第二天天一亮,船家提篙撤跳,拽上风篷开了船。王全、李福起来,喝了一碗茶,坐在舱口看沿路景致,见水势甚狂,波浪滔天。王全叫李福把路菜打开,想喝点儿酒解解闷儿。船往前走,天色正午,此地是四野荒郊,没人行路,江里又没有同伴的船只。进福从后舱拿出一把刀,来到前舱,一把就把王全的胸前文生氅揪住,说:“王全,你以为大爷真的跟你回去,还当奴才么?你那是睡里梦里!我把你一杀,把金珠跟管船的一分,就算完了。你也该死了,好吃也吃过,好穿也穿过,死了也不冤。”李福“哎呀”一声,翻身栽倒,吓晕过去。王全吓得战战兢兢地说:“你、你、你这奴才真要造反么?”进福哈哈一笑说:“是要造反!”一举钢刀,只听“噗通”一声响,红光冒出,鲜血崩流,人头滚在船板上。不过王全可没死,进福的脑袋却掉下来了。

  怎么进福拿刀杀人,他的脑袋会掉下来呢?原来他举刀还没往下落,姜龙却一刀把他杀了。因为姜成想到:“为什么我做了买卖要分给他一半儿呢?不如把他也杀了,一来可以独吞银子,二来也省得犯案。”所以叫姜龙把进福杀了。他只顾跟王全说话,没留神身后,姜龙把进福一杀,王全一吓也躺倒了。

  姜龙提着人头出来,正好雷鸣、陈亮赶到。雷鸣远远瞧见有人从后梢拿刀奔前舱,那是进福,拿出来的也是进福的人头。雷鸣往船上一蹿没蹿到,掉下江去。陈亮刚蹿到船上,尚未站稳,姜龙照陈亮拦头就是一刀。陈亮一闪身,也掉下江去。一低头,又从水里蹿了上来,前脚刚一粘船,借劲儿使劲儿,蹿到了船头。姜龙跟着又是一刀,陈亮身体灵便,急忙又一个闪身,这才拉出刀来回手。姜龙一声喊:“合字,风紧,抄家伙!”一句话,姜成、姜虎、姜豹、姜彪,一齐抄起刀出来,把陈亮围住。陈亮想:“不妙!好汉难打双拳,一人更难敌四汉。”船上地方窄狭,陈亮又不会水,怕掉下河去。正在危急之间,只见正东水面上来了一个穷和尚,破僧衣,短袖缺领,腰系绒绦,疙里疙瘩,光着两只脚,穿着两只草鞋,踢踏踢踏在水面上走,如履平地一般。姜龙、姜虎一瞧就愣了,陈亮瞧见,只当是济公来了。

  原来这不是济公,而是悟禅。悟禅打哪儿来呢?做书人一支笔,难写两件事:济公打发雷鸣、陈亮走后,仍到书房吃酒。知府说:“圣僧,二位令徒哪儿去了?”和尚说:“我叫他们二人办事去了。”说着活,喝酒谈心,工夫不大,门一开,悟禅由外面进来,说:“师父,你瞧我回来得快不快?”济公说:“快,你把药送到了?”悟禅说:“送到了。我把多宝串带回来了,大人你瞧瞧。”知府顾国章接过来一看,果然不错,说:“真乃神也,仙也,少师父多有辛苦。”济公说:“徒弟你别歇着,再给我办件事儿。我派你师弟雷鸣、陈亮到曹娥江去救你师伯王全。他二人也要受害,你赶紧去把他们都救了,把贼船毁了,叫雷鸣、陈亮暗中跟着,保护我表兄王全、家人李福,就提是我说的。”悟禅说声:“是了。”转身就往外走。

  悟禅来到曹娥江,打水波上走。他本是一条龙,在水上走如平地一般。到了这里一瞧,陈亮正不得开交。悟禅一张嘴,把五个贼人俱皆喷倒,又到水里把雷鸣捞上来,头冲下搁在河坡上,往下控水。这才到船上,把王全、李福都抱下船来,连褥套东西都拿了下来,搁在两个人眼前。这时候王全、李福都还没有醒过来,陈亮只当是济公来了,连忙行礼说:“多蒙师父前来搭救,要不然,我等性命休矣。”悟禅说:“我不是师父,我是你小师兄悟禅,奉师父之命,特叫我前来搭救你等。师父说了,叫你们两个人暗保师伯王全。我要把贼船烧了,报应贼人。今天办一回盂兰会,烧真船真人。”说着话,悟禅就把船上的柴草引着,当下烈焰飞腾,把五个贼人烧得焦头烂额。

  悟禅把船烧了,竟自回去。陈亮见雷鸣慢慢把水吐出,醒了过来。陈亮说:“二哥你好了?”雷鸣说:“老三,我记得你也栽下江去了,你是怎么救我的?那只船哪儿去了?”陈亮说:“不是我救的你,是师父派小师兄悟禅救的你和我。”就把前后经过给雷鸣细说了一遍。雷鸣这才明白,翻身起来,把湿衣服搁在那边树上晒着。陈亮说:“二哥,咱们师父说了,叫咱们暗保师伯王全。”雷鸣点头答应,远远暗藏在树后头瞧着。

  王全、李福苏醒过来,一睁眼,见天已经黑了,满天星斗,王全说:“哎呀,李福,你我主仆是生是死了?”李福一看,所有的东西褥套概不短少,都在旁边,这才说:“公子爷,这必是神灵显应,救了你我主仆二人性命。”王全说:“真吓死我了!怎么船也没了?真奇怪呀!”李福说:“公子爷,你我趁早走吧,这黑夜荒郊野外,路静人稀,如果再遇见歹人,可了不得。”说着话,立刻扛起褥套,主仆二人继续往前行走。

  雷鸣早把衣服穿好,同陈亮在后面远远跟随,王全、李福并不知道后面有人跟着。雷鸣、陈亮跟来跟去,走进山内,遇见三岔路口,也没瞧见王全主仆往哪条路去,竟把跟的人跟丢了。雷鸣、陈亮就择了当中这条路。进了山口,里面都是高峰峻岭,越走道路越崎岖,月被云蒙,也分不出东西南北,大峰俯视小峰, 前岭高接后岭,越走越迷。陈亮说:“二哥别走了,你我站住,先辨辨方向吧。”二人在大岭上站住,也听不见有鸡鸣犬吠之声--他们自己也迷了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