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王章郎乞讨上门




  东厨酒家来了一个叫化子,郭丁香打消了出家的念头。原来叫化子是郭丁香的前夫王章郎。李妙香给他生了五个儿子,洗空了他的万贯家财,烧瞎了王章郎的双眼。郭丁香治好王章郎的眼睛后,负心汉无颜钻进灶膛。

  范三郎接过大红贴子一看,原来是郭丁香从青竹庵领回的《尼姑戒牒》,实在吃惊不小。

  "恩姐既然有意出家,当初又为何亲口许婚呢?"三郎问。郭丁香说:"许婚也好出家也罢,都是为了报答贤弟的救命之恩。分开来说,许婚是为了激励你发奋读书,出家是为了不耽误你的终身大事。"

  "不,正好相反,出家恰恰误了我的终身大事!"

  "哪有新科状元、朝庭大夫娶过夫嫂为妻之理?更何况我还大你几岁。"

  "姐姐既然以为状元只能娶闺阁女为妻,当年就不该教我读书,更不该送我进京赶考。只要姐姐愿意,三郎可以不要那状元的顶戴,也不要那大夫的乌纱"。

  "都是姐姐不好,是姐姐我骗了你。不过今天你纵然打姐姐一顿,骂姐姐一顿,姐姐也高兴。因为你已经帮姐姐找到了最后一个凭证--证明姐姐当年若是劝王章郎读书,若是下决心纠正他的种种恶习,是决不会落得个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郭丁香泪如泉涌地说。

  范三郎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却早有钱员外的家人送来请柬:请新姑爷过府赴宴。

  郭丁香立即擦干眼泪,迅速将三郎带给她的礼物找出来交给三郎说:"去,带上这些礼物到钱员外家中去吧。姐姐等着喝你和钱小姐的喜酒呢。"

  "不"范三郎说,"三郎我非姐姐......"

  "好,姐姐我答应你了"。郭丁香见钱员外的家丁在场,立即巧妙地打断三郎的话说,"三郎不是说非姐姐陪同不可吗?姐姐答应你就是了,反正姐姐今天这个媒是当定了。新科状元请上轿吧,若是再推三阻四,姐姐可就要口家不问家了啊"。

  范三郎已经听出了郭丁香的弦外之音,知道自己若再坚持下去结果将会更糟,也就不得不违心地上轿赴宴去了。

  三天后正是黄道吉日,郭丁香亲手为三郎操办婚事。虎牢关上的人家,无论送了礼的没送礼的,郭丁香都把他们请来作客。喜宴总共办了十四桌,这在虎牢关可算是盛况空前了。后来郭丁香又专门为上门行乞的叫化子先后办了三桌,也算是行善积德吧。有趣的是,当"泥包鸡"的创始人王偷鸡应邀赴宴,并在东厨酒家品尝了一回"泥包鸡"之后,竞赞不绝口的说:"真香,味道真美,比我自己烧的强多了。"

  没团聚盼团聚时度日如年,久别重逢或新婚燕尔时则度年如日。两个月的省亲假一转眼就快到了。

  范三郎决定请母亲、姐姐和新婚妻子一起进京去住几个月。如果住得习惯便托钱员外将东厨酒家变卖掉,再在京城买一两间房子,共享天伦之乐;若是住不惯也可以回来重操旧业。

  范三郎知道其他人不会不答应,唯独需要征求郭丁香的意见。刚开始郭丁香答应得很痛快:"姐姐是在俗尼姑,并不受庵里清规戒律的限制。只要大娘和钱小姐愿意,姐姐岂有反对之理?"但不知为什么,临行时郭丁香又改变主意,不想去了。

  范三郎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便用目光征询母亲的意见。范大娘见说好了的事情突然变卦,料定其中另有原因,便问:"文是为什么?"

  范大娘一连问了几次,郭丁香都是只流眼泪不开。范三郎以为是初来乍到的钱小姐,有意无意间得罪了恩姐,时不时地看妻子一眼。

  钱小姐见势头不对,便"通"的一声跪在郭丁香面前说:"恩姐对范郎恩同再造,妹妹对姐姐亦感谢不尽,如果无意间冒犯了姐姐,请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不,不!"郭丁香本不想当着新婚不久的弟媳说这件事,但事已至此,不说不行了。她连忙将钱小姐扶起来,然后问范大娘和三郎:"你们还记得前天那个叫化子么?"

  "哦,原来如此。"经郭丁香这么一说,范大娘和三郎无不恍然大悟。

  前天下午,范家刚刚吃过午饭,便发现一位双目失明的叫化子站在门外乞求道:"状元大人行行好,有吃不完的残汤剩饭请赏给我一碗吧。"

  往日里只要有叫化子往门口一站,没等人家开M郭丁香便会主动走上前去照应。饭没吃,便把人家请进来坐在桌子跟前吃,饭吃过了,则挑选几样最好的剩菜外加一大碗饭。这天郭丁香有些反常,那叫化子刚到,她便习惯地站了起来,但是,刚站起来又有气无力地坐了下去,那双眼睛则一直注视着门外。当那叫化子喊"状元大人行行好......"时,郭丁香竟身不由己地颤抖了一下。

  范大娘见她坐在那里直愣神儿,以为郭丁香是触景生情地想起了自己昔口漂泊在外时的苦楚,也没往心里去。

  范大娘主动站起来,端起半碗剩肉和半条剩鱼往走去。不知为什么,郭丁香竟突然站起身来挡住其去路。

  范大娘一愣,正想问个究竟,郭丁香却自觉失态地改口道:"瞎子怪可怜的,我去下碗面条给他吃吧。"说完接过范大娘手里的剩菜便下厨去了。

  时隔不久,郭丁香便端出一大碗牛肉面,连碗一起递了过去,同时接过叫化子的脏碗,随手丢进馊水缸内。

  郭丁香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叫化子狼吞虎咽地将那碗面吃完。当叫化子昂起头来喝汤时,她轻轻地说了声:"小心点。"她这里话音刚落,子"啪"的一声便吐出一样东西,沉甸甸地落在地上。

  "好大一个骨头棒子,险些卡住了喉咙。多谢大娘的提醒"。叫化子说完后正准备走,郭丁香却又将刚才的剩菜给他倒了一大碗,临走时叫化子又说了一句:"谢谢大娘施舍之恩!。"

  郭丁香也说了一句:"饿了再来。"叫化子走后,郭丁香拾起地上的骨头棒子,在围腰上揩了揩,往自己头上一插,便靠在门框上呆呆地目送着,直至叫化子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抹着眼泪回厨房去了。

  三郎当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怀疑那叫化子也许就是姐姐的前夫王章郎,否则姐姐决不会如此反常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像。因为郭丁香曾经说过,她离开王家庄时,王府堪称当地首富--良田百亩,牛羊成群,鸡鸭满圈,家产万贯。

  他怎么可能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乞丐呢?就算是家业败了,那眼睛也不可能瞎得这么快啊。范三郎满腹疑团。他一直在心里琢磨这件事,但不便问姐姐也不便同新婚妻子商讨。

  范大娘也有同感。她和儿子一样,也只能在肚子里做文章。

  其实除了范氏母子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在琢磨同一件事--叫化子一离开"东厨酒家",心里便犯了嘀咕,总觉得那碗牛肉面非同寻常。且不说那味道如何如何,单是那根骨头棒子便有些异样,吃到嘴里沉甸甸的,吐到地上"叮哨"有声。

  叫化子当时也曾怀疑是金钗,但他不敢相信自己会突然交上好运。更何况那施主大娘就在身边站着,纵然是件金银首饰也无法得手啊。

  奇怪的是,在吃到骨头棒子之前,那位施主大娘为什么要专门提醒一声"小心点儿"呢?这不是明明告诉我那碗里有东西么?还有那句"饿了再来"......

  一路上叫化子一直在自问自答,并力图能自圆其说。刚。开始他总觉得似乎错过了什么,当眼看就要到他"下榻"的城隍庙时,又觉得那不过是梦中亲尼姑,自作多情。

  天底下的好人也不算少,可再好的人也不会将自己的金银首饰,不声不响地送给别人吧?更何况我是个无利可图的瞎了眼的叫化子呢。

  今天的事情像是故意和这叫化子过不去似的。他刚刚踏进庙门,那看庙的老和尚便吃惊地问:"你怎么又回来啦?""你巴不得我死在外头?"叫化子没好气地说。

  老和尚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笑说:"你呀,只怕是命里注定要做一辈子叫化子。你也不打听打听,凡是到东厨酒家讨过饭的叫化子,有几个再回来的。"

  "怎么?那饭里下了毒药?哎呀,我今天可是吃了一大碗牛肉面呀,这可怎么得了啊!"

  "嚎什么,你嚎丧呀!"老和尚生气地打断他的话说,"范家母女俩一向是既施饭食又施钱财,难道你那面碗里就没吃出点什么来?"

  叫化子一听这话便大吃一惊,却又故作镇定地问:"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他们会把金银藏在饭菜里偷偷送人不成?""她们不仅经常把金银藏在饭菜里,而且当别人吃出后要还给她们时,她们还不肯认账,不领其情呢"。老和尚更进一步解释道。

  叫化子终于恍然大悟,并气得捶胸顿足,气得两天没出门要饭,气得两夜没睡好觉。

  第三天清晨,叫化子起了个大早。东厨酒家尚未开门他便站在门外等着,并默默告诫自己:"今天纵然吃到一根筷子那么长的骨头,碗口那么大的石子儿,也决不吐到地上去。",

  可是,他一连讨了两顿饭,吃了四大碗,居然连一粒沙子也没碰到。叫化子无可奈何地叹道:"哎,这真是穷人命薄,煮粥粘锅哇!"

  没料到就在他自认为毫无指望时,奇迹出了。当天傍晚,范大娘特意炒了几个小菜,打了几两烧酒,郑重其实地将叫化子请进店内,一边给他劝酒夹菜,一边询问其姓名,身世和为什么弄瞎了眼睛。叫化子只当是好心人的关怀,便将有关情况一五一十地从头道来。

  当范大娘听说叫化子是被烟火熏烤得双目失明时,便对他说:"虎牢关西头有个钱员外是祖传三代名医,你何不去找钱员外试试看呢?"

  "大娘真会开玩笑。我连每日三顿饭都没有着落,哪来钱治眼睛呢?"叫化子一边吃一边说。

  范大娘说:"钱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对他说是东厨酒家范大娘叫你来的就行了。不过有一条,钱员外如果愿意动手帮你治,就肯定会用心用意地帮你治,并且有希望治好。如果钱员外不愿动手,就说明你那双眼睛已经没指望了,你千万别硬缠着他。至于钱嘛,我可以十天半月去跟他结一次账,直到治好为止。"

  范大娘的话说完,叫化子的酒菜也一点不剩地装到肚子里去了。只见他来到范大娘跟前,把油嘴一抹便跪在地上连叩r三个响头:"范大娘,我来世变牛变马也要报答你老人家的再造之恩!"

  范大娘将他扶起来说"男人膝下有黄金,不要轻易下跪,也不要轻易发誓赌咒。一旦发誓赌咒,说了就要算数"。

  叫化子默默地点了点头。从此后他每天都在城东的东厨酒家吃饭,在城西的钱员外那里就医,在城南的城隍庙里睡觉,日子过得十分顺利。只是有一件事使他感到有些纳闷,"为什么从此后便再也没有见到那位下牛肉面和叫我'小心点儿'、'饿了再来'的大娘呢?"

  钱员外是范大娘的亲家,对于亲家母委托的事儿岂有不热心之理?好在那叫化子的眼睛并非真瞎,而是被烟火连熏带烤的弄坏了一层表皮。经过钱员外一个多月精心治疗后,叫化子终于重见光明了。

  第二天,也就是重见光明的第二天上午,叫化子特地到河边上去洗了洗手脸,梳理了一下头发,来到东厨酒家,要当面叩谢范大娘的再造之恩。

  "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吧"。早已有所准备的范大娘没等叫化子开口便说,"我今日个要请你吃一碗东厨酒家的传统名食"。说完便端来一碗三股丝线一般粗细的热面条,放到叫化子面前。

  "哎呀,这不是龙须面么?"叫化子大吃一惊。"你先前吃过龙须面?"范大娘冷静地问。

  叫化子尚未回答,已是泪如涌泉:"哎,只怪我黑了良心瞎了眼呐!"

  驮娘说:"今天是你重见光明的大喜日子,你不要哭,也不要把话扯远了,你就说说龙须面有什么讲究吧。"

  这龙须面我虽然不会做,却吃过不少"。叫化子说,"我那苦命的妻子在世时说过,龙须面又叫龙戏面,每碗只有九根,中间放蛋黄一枚"。叫化子接着解释说,九根面顺碗而放,将蛋黄围在中央,称做"九龙戏珠"。

  九根面又分粗、中、细三种不同类型。粗如三股丝线,细的如一股丝线,中等面条介乎二者之间。细与粗只是比较而言。其实三种面无论是粗的,细的还是中等的,全部细若龙须--龙须面也因此而得名。

  三根粗的是"龙爷爷",下好后紧靠碗沿放在最外边;三根中等的是"龙子",紧挨着粗面放在第二圈;三根细的是"龙孙",紧靠正中间的蛋黄放在顶里边。同前面的"九龙戏珠"之说相对应,这里将龙爷、龙子、龙孙依次排列,又谓之"儿孙齐全"。

  叫化子说,除了粗细之外,龙须面的长短也有讲究:一年有十二个月,因此三根粗面长度各有1丈2尺;三根细面的长度各4尺;三根中等面的长度为8尺,又应了四时八节之数。

  "别看这面根根细若龙须,却根根面内包沙糖,吃起来又甜又香。据亡妻所言,这种面是他们郭家的家传手艺,外姓人根本不会做。大娘你既然会做此面,想必与洛阳的郭家有牵连;既与郭家有牵连,想必认识郭顶天,他就是......"

  范大娘打断叫化子的话说:"你既然吃过正宗的郭家龙须面,那就请你品尝一下我女儿的手艺,看看是不是正宗的郭氏龙须面吧。"

  叫化子认真地品尝了几口之后说:"不怕恩人见怪,依我看你女儿的手艺,与我那亡妻的手艺肯定是同一个师傅传授的。这面无论是长短粗细,还是排列秩序,吃起来的味道,样样都同我那亡妻的手艺没有什么区别。但不知......"

  说到这里,叫化子立即打住了话头--他突然发现面碗里有一根头发,一根很长很长的头发。他放下筷子想将那根头发拉出来,结果越拉越长,足有三尺以上。拉到最后发现头发的另一端拴着一根金钗。

  叫化子一看金钗不由得脸色突变,并"嗖"的一声站起来,忘情地拉着范大娘的手问:"这龙须面真是你女儿的手艺?难道她是我那亡妻再世、丁香重生?"

  范大娘故作生气地说:"你这客官好不识相,你口口声声将老娘的女儿比做你的亡妻,难道没有你的妻子,这龙须面便要从此绝迹不成?"

  "恩人有所不知,"叫化子将那根头发和金钗送到范大娘面前说,"我妻也有三尺发,我妻也有此金钗,我妻也是洛阳......"

  没等叫化子把话说完,范大娘便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往厨下一指说:"你别老是、我妻"。我妻'了好不好,我女儿就在厨房下,你自己进去看吧。"

  叫化子迟迟疑疑、轻手轻脚地向厨下走去。人未进门先把脑袋伸进去望了一眼。这一望正好与向外探望的郭丁香目光相遇,不由得惊出两行热泪:"丁香贤妻,果然是你呀!!!"叫化子喊着便不顾一切地冲进厨房去拉郭丁香。

  郭丁香闪过一旁,冷冷地质问道:"你还记得郭丁香三个字?"

  郭丁香说的是一句气话,其实她很想与章郎面对面地好好谈一谈。从为王章郎治眼疾到今天的吃龙须面,并在面碗里放一根拴住金钗的头发等等,都是为见面详谈而埋下的"伏笔"。

  但面对这恩将仇报的贪心汉,决不可能像久别重逢的恩爱夫妻似的,一见面便卿卿我我甜甜蜜蜜。从这一点说,郭丁香的质问并不过份。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这句话竟成了她与壬章郎在阳间说的最后一句话。

  王章郎听了郭丁香的质问后,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而是大叫一声,"郭丁香我的好婆姨,我对不起你呀!',便弯腰低头地向南墙碰去。

  郭丁香见势头不妙,立即冲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墙壁。王章郎稍一愣神便调转身子,一头钻进了烈火熊熊的大灶膛。

  郭丁香喊了一声:"章郎你不能这样做哇!"随即冲过去抓住其后衣襟便往外拖。

  无奈王章郎的衣服实在太、太破,只听见"嘶--"的一声,她抓住的那一块就被撕了下来。王章郎则整个地钻进了灶膛。

  "天呐!"面对手里的那块破布似的衣襟,郭丁香喊了一声便昏死过去了......

  当她第三天上午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有两位公差在家里等着,请她到知府衙门去受审。

  俗话说:"好事难出门,恶事传千里。"

  东厨酒家开张前后做了那么多好事,可以说多得连那座上下两层的酒楼也未必装得下,居然一向鲜为人知。官府衙门对范家母子和郭丁香的种种行善积德的事,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可是,三天前刚刚死了个要饭的叫化子的事,却迅速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曼快惊动了知府衙门。而知府大人则见风就是雨,仅凭道听途说便派公差来"带人"。

  人世间永远也少不了那些咸吃罗卜淡操心的无聊之徒。他们热衷于街谈巷议,潜心于道听途说的马路消息。先是不花本钱地大量购进,再加油添醋地廉价卖出。

  任何社会新闻,一旦经过此类二道贩、三道贩们几次"买进卖出",要不了多长时间,便可以将芝麻说成西瓜,把西瓜说成石磙。

  张三说"大天晴",李四听后再传出去就变成了"起乌云"。王五在"起乌云"后面加一句"下大雨",赵六则在下大雨后面再加一句"淹死人"。

  本来是无中生有,他们却可以描绘得有声有色、有血有肉、有鼻子有眼睛;原来是假事一桩,经他们七传八传就传得比确有其事还确有其事,比真真切切还切切真真。那名叫王章郎的叫化子,明明是自寻短见自己钻进灶膛的,不到一天工夫就传成了谋财害命。又过了一天,不知为什么又传成了骇人听闻、有头有尾、赃证俱全的"奸情杀人"。

  洛阳知府姓胡名玮,虽然少才缺德却是个官场老手。似这种道听途说似案非案的案子,一般官宦大都根据"民不告,官不问"的原则不闻不问。

  胡玮这位官场老手、捞钱行家,对此类案子一向是区别对待,灵活处置--有利可图的他不仅要管要问,而且要积极去管、主动去问,直到管得私囊饱满、嘴角流油为止。反之则"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

  当胡知府听说东厨酒家的两名主犯是新科状元的姐姐、礼部大夫的母亲时,立即来了精神--经验告诉他,大凡牵扯到上司的案子,只要处理得法,其结果不是升官便是发财。胡知府根据以往的经验,派了两位公差到虎牢关去"带"郭丁香和范大娘,并自以为公差带来的决不可能是两个女人。只能是几锭金银或一封出自礼部大夫或其他顶头上司之手的亲笔信。

  不料,郭丁香与范大娘是心中无冷病,大胆吃西瓜。她们听说洛阳知府要亲自审问此案,正好想借此机会洗个清白。因此,二话没说便租了一条大船,在二位公差的带领下来到洛阳。

  胡知府一看大觉出乎意料。热情接待吧,可她们是两位人命关天的要犯;入狱收监吧,没有原告和状词,更没有被告的口供,若是上司怪罪下来岂不要吃不完兜着走?直到这时,胡知府才知道自己是聪明一世,湖涂一时,才发现自己此行此举,不能说是饮鸠自毙,也不亚于引火烧身。

  胡玮毕竟是官场老手,他一抓后脑勺便想出了一条两全之策--只要办一桌酒,将两名"主犯"款待一番,酒席上向她们暗示一下"东窗事发"让她们回去后"好自为之"就行了。

  人心都是肉长成,她们纵然是榆木疙瘩雕的脑袋,也能领悟到本府的一片好心。只要她们略动感激之情,那黄金白银岂不垂手可得?

  主意既定,立即付诸实践。没料到这两位主犯竟不识抬举--你不找她要布,她反而找你要纱。

  郭丁香说:"自古道,捉人容易放人难。知府大人既然将我们带进了知府衙门,没审个水落石出,我们是不会走的。"范大娘说:"老百姓都知道衙门好进不好出的道理。这个案子,我们不管知府大人如何审,但最后胡老爷都得给我们母女俩一纸批文。如若不然,我们回去之后就没法向儿子、媳妇交待,也没法向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们交待。"

  胡知府被她母女俩弄得骑虎难下,不得不一边审问一边派人出去查访。其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原来死者是郭丁香的前夫王章郎。

  郭丁香被休之后,李妙香便成了王府的当家夫人。当初休丁香娶妙香为的就是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李妙香果然不负所望,不但进门才8个月便替王家生了儿子,而且是一胎生两个儿子。

  尽管王章郎有些怀疑这两个小子是野种,但因找不到证据,也只好佯装不知。有趣的是这李妙香也真有本事,这两个孩子刚满月,她那里又怀上了。这一回不仅真真切切她怀了10个月,而且一胎生了3个大胖小子。

  李妙香进门不足两年便为王家生了5个儿子,这对于盼子心切的王章郎而言,本来是好事,然而两个人要照顾5个孩子谈何容易?

  李妙香之所以同意嫁给王章郎,表面上是一片好心为王府传后,骨子里则是想利用做妻子的特殊身份,尽快将王府的财产全部"转移"到姐姐李满香那边去,然后来他个脚板抹清油--溜之大吉。

  没想到一下子便生了5个孩子,不仅想走走不掉,想溜溜不脱,而且忙得一天到晚连吃饭睡觉的工夫都没有,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妙香正左右为难时,李满香便上门出谋划策来了......李满香前脚刚走,李妙香便又哭又闹地说:"这些孩子吵得我受不了,如果再不想法子,我就要投河吊颈或拍屁股走人了。"

  王章郎被妻子吵得没办法,只好按她的意见把岳母和姨姐李满香接来,再把会看相的何先生也请来。5个大人一面照顾小孩,一面抽空打打牌、押押宝以便消磨时间。

  请人的事办得非常顺利,打牌押宝的事儿却有些蹊跷。无论是四个人玩骨牌还是三个人押通、干,每次都是何先生与姨姐李满香赢,他与妻子李妙香输。王章郎虽说是个浪荡子弟,但一锭一锭银子、一张一张地契,从自己手里交到别人手里去,多少也有些心痛。

  李妙香则输得潇洒,输得大方,输得哈哈大笑,输得心花怒放。

  俗话说:"起家犹如针挑土,败家好似水推沙。"王家虽有万贯家私,却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便输光了。一年后除了那座四合院和一间空牛栏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为了养活一家七口,王章郎不得不忍痛卖掉四合院搬进了牛栏,并赌咒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赌了。李妙香也表示从此以后要与丈夫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没想到睡到半夜,李妙香把卖房子的钱往包里一卷,用锁将牛栏门一锁,准备逃走。临行前为了杀人灭口,又放火烧了牛栏。

  王章郎因为在签卖房契的酒席上多喝了几杯,睡得很死。当他从睡梦中醒来时,5个孩子已经烧死了2个。他本来想带着3个幸存的儿子冲出去,却因牛栏门上了锁,冲不出去,只好带着3个儿子钻到床底下去听天由命。

  牛栏上头堆满了草,火一烧便一捆一捆地往下掉。有一张床挡着,虽然没有直接被火烧着,但那种烟熏、火烤的滋味也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小孩子们先是又哭又叫,不一会儿便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王章郎大约坚持了一顿饭的工夫也不省人事了。次日天亮,当王章郎从昏迷中醒来时,才发现5个孩子都烧成灰了。王章郎虽然没有死,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