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高考冒名顶替”引起社会广泛热议,山东农家女陈春秀被顶替上山东理工大学事件调查结果出炉,数十人被问责;而山东省内更是排查出242人涉嫌冒名顶替他人身份入学。
回顾过去,考试顶替在古代科举考场上早已有之。只不过那时被调包的不是考试成绩,而是考卷。
具体操作手法,就是在考试之前事先买通考场官吏,请其利用接触考卷的机会,“以甲卷之面移作乙卷”,将成绩较好的考卷调换到自己名下,以便高中。
这种移花接木的舞弊勾当,在当时被称为“活切头”或“剥皮鬼”。更为文雅的说法,则是“割卷”“易卷”。
而科场“割卷”案,以清朝嘉庆三年(1798)湖南一案,最为典型。
志在头名意外落榜
嘉庆三年为戊午年,故这年湖南乡试为戊午科。明清乡试连考三场,一般是在八月初九、十二、十五开考。考生一场考试就要在贡院考场即号舍里连续待上三天两晚,三场试下来就是九天六晚。
只有每场考试结束的那天晚上,考生才能回到住地休息,换洗衣服,整理被褥,更换笔墨纸砚、餐食烛台,以备明朝再战一场。
所以明清科场生活甚是辛苦,以致有 “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 之说。
考生在考试结束后,一般都会凭记忆默写出考场文章,请所在学校书院院长点评,以便对成绩做到心中有数,与现在高考后考生对答案估测分数类似。
需要了解的是,明清时期的科举制度,共分童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五个等级考试。
五级考试中,竞争最为激烈、对考生命运最具决定性的,不是人们通常认为的会试、殿试,而是 乡试 。
士子通过乡试成为举人后,不管能否考中进士,都具有了做官的资格,可谓一步登天,故乡试又称为“大比”。
所以《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后,才会惊喜得发疯。 刚听闻范进高中喜讯,张乡绅就送来五十两贺银和房产,还有人送田产、店铺,更有人投身为仆役。 不到两三个月,原本落魄得揭不开锅的范进家,奴仆丫鬟都使唤上了。 乡试对读书人的重要意义,由此可见一斑。
回到 嘉庆三年 。八月十七晚上走出考场后,岳麓书院学生、湘阴(今湖南省岳阳市湘阴县一带)籍考生彭珴顾不上连战九天六晚累死无数脑细胞,赶忙将考场上所写文章回忆默写出来,请岳麓书院山长即院长罗徵五先生过目。
罗徵五即罗典,湖南湘潭人,先后任职御史台、吏部、工部等中央核心机关,外放四川省分管文化教育最高行政官员学政一职,担任过河南、顺天乡试副主考官、同考官、主考官以及会试主考官。
彭莪是岳麓书院最为优秀的学生之一,“文品极高”。罗典又对科举文章评价标准相当熟稔,故他一看到彭莪文章,就断定彭莪不但会榜上有名,更会拿下头名解元。
谁料,到了发榜之日,第一名竟然不是彭莪,而是名不见经传的宁乡(今湖南省宁乡市一带)籍考生傅晋贤。
更让兴高采烈去看榜的彭莪吃惊的是,他将榜单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都没发现自己的名字。
被罗典山长亲自赞许必为头名解元的他,居然落榜了!
替换考卷东窗事发
消息传到岳麓书院,罗典“大骇”,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看走了眼。
为官多年的罗典历任中央地方要职,对官场机巧了然于胸,要利用在湖南各衙门的人脉关系,调阅落榜士子考卷。
还没等罗典大动干戈,这年乡试的“闱墨”印刷发行了。
清代各省乡试发榜后,会将名列前茅考生的文章佳作刊刻出版,作为优秀作文范本供人学习。因乡试在八月举行,又称“秋闱”,所以乡试优秀考生文章合集就称为“闱墨”。
彭莪拿到“闱墨”后,见解元傅晋贤名下的文章,正是自己考场所作那篇。
彭莪即到贡院要求复查考卷,贡院官员却表示找不到了。
而傅晋贤是个典型的不学无术富二代,“素无文名”。这次乡试把他送上解元头名的文章却“绝高”,文笔气象远非其才所能作出。众人议论纷纷,舆情汹汹。
在罗典的干预和舆论的压力下,彭莪和傅晋贤的考卷终于找到,只是均已经被改头换面。
原本是彭莪的文章上面,赫然写着傅晋贤大名。而傅晋贤的文章,则被替换到彭莪名下。
罗典拿出当初乡试结束时彭莪默写出的文章,提交给时任湖南巡抚姜晟审阅。
姜晟看后,赶紧向朝廷奏报,嘉庆皇帝下旨严查。湖南司法衙门按察司会同贡院等教育机关“共加讯究”,终于“审出实情”。
原来是傅晋贤在乡试前拿出1200两银子,买通承办科场五经房缮书吏樊顺承,请其为自己操办“割卷”之事。
樊顺承用200两银子收买内簾刻字匠罗文秀,让其趁机从已经被考官评定为中举的红号考卷中偷出一份。罗文秀随机偷出彭莪考卷,交由樊顺承。
樊顺承随后托病离开贡院,将彭莪考卷交给傅晋贤,让其在空白考卷上抄写一遍,填上傅晋贤的姓名。傅晋贤又找人将自己的文章在空白考卷上抄写一遍,填上彭莪的名字。
紧接着,樊顺承将造假考卷重新密封,盖上私刻的假印带进贡院,又买通保管试卷的卷箱书吏喻廷选,让其用假卷调换出原卷,最终确保傅晋贤顺利中举。
只可惜,傅晋贤只是想着能中举而已,万万不想拿到引人注目的解元。可人算不如天算,罗文秀的金手指竟然把最为优秀的彭莪考卷偷出,把傅晋贤送上头名解元位置,考卷名列公开发行的“闱墨”之中,最终无法遮掩,牵出隐情。
严惩之后再爆大案
真相查明之前,自知纸包不住火的傅晋贤托人向彭莪带话,许诺如果彭莪不继续追究,将为他捐买一个知县官职,试图私了此事。如此一来,彭莪得到官位,傅晋贤取得功名,“彼此两得”。
傅晋贤开出的条件相当诱人,毕竟知县在当时属于财源滚滚的肥缺。彭莪有些心动。
但罗典“不答,一定须彻底查办”,还科举考试这一社会公平的底线以清白。
在罗典的坚持下,事情最终水落石出。案子审结,樊顺承斩立决,傅晋贤、罗文秀绞立决,喻廷选等涉案人员全部发配“黑龙江为奴”。彭莪重新被录取为举人,继续参加来年会试。
就在此案即将画上句号之时,樊顺承临刑前抖落出的另一件惊天大案,更是骇人听闻,让人不寒而栗。
受刑之时,樊顺承相当猖狂,大言不惭地叫道:调换彭莪考卷之事算得了什么,算是我阴沟里翻了船。之前有个新化(今天湖南省娄底市新化县一带)籍考生戴某,连续八次参加乡试,八次都中举,我八次都把他的考卷割换给其他人,每次都天衣无缝,你们能奈我何!彭莪就考了一次,碰巧被我割换,“何足异哉”!
乡试三年一次,戴某八次乡试就是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的人生大好时光,就这么被樊顺承的脏手拨弄而过。
从樊顺承帮助傅晋贤处理考卷时的娴熟,和打通科场其他关节的顺畅来看,他的确是个“业务”精通的“割卷”老手,所述戴某之事应该不虚。
如果彻查戴某连续八次被“割卷”之案,不知又能拔出湖南科场多少萝卜,带出湖南官场多少污泥!
监斩官怕另生枝节,当即喝令刽子手快刀砍下樊顺承人头“以灭口”。
连续八次二十四年被人冒名顶替的戴某案,就这么线索中断、不了了之!
作为湖南科举史上最大的舞弊案,嘉庆三年乡试一案虽然没能继续深挖。尽管此后科举弊案还是频频发生,但个案处理还算公正,相关案犯均被严惩,反映了清政府极力维持科举取士公平底线的严正态度。
“割卷”行为调换的是考卷,割裂的,却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