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异化”?“归化”?
作者:陈 凌
摘 要:习语翻译一般分成两类:词典翻译和文学语境下的语用翻译。习语的词典翻译往往是孤立静止的,文学语境下的语用翻译则必须服务于原作的“文学性”。英汉习语误译的原因主要在于:英汉两个民族由于各自不同的认知语境,导致对同一文化意象的理解产生错位,以及本民族独特的文化意象不为他民族独特的认知语境中的接受对象所了解而致。
有个现象十分有趣:不管是“异化”论者还是“归化”论者,译“趁热打铁”,无不选“Strike while the iron is hot”,译“Knowledge is power”,无不选“知识就是力量”。为什么在这些成语、谚语的翻译上,“异化”与“归化”总是“合而为一”呢?其实道理很简单: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可以直截了当且又形神兼具。然而,问题是:如果直线走不通呢?
习语当然是最能反映民族文化特征的语言精华。但是经验告诉我们,越是民族的东西就越是具有个性,而不同个性之间的吻合只能得之于偶然,却断难求之于必然。
本文拟从两个层面来对习语及其翻译策略尤其是“异化”与习语翻译的关系问题进行探讨。
1.习语的语用目的与翻译变通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习语是“人们长期以来习用的、简洁精辟的定型词组或短句。汉语成语大多由四个字组成,一般都有出处。有些成语从字面上不难理解,有些成语必须知道来源或典故才能懂得意思。”①不难看出,习语的一大特点就是“一般都有出处”,而且是“人们长期以来习用的、简洁精辟的”语言精华。习语的这种独特属性,决定了其语用价值必然具有“溢出性”。也就是说,人们在使用习语时大多不是停留在它们的表层含义上,而是借助于它们来表达语言背后所蕴藏的含意。譬如,人们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一般都不可能是指三国时周瑜火烧赤壁的那段往事。
由于习语的语用价值往往大大超越它们的表层含义和指称含义,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对它们进行“直译”是行不通的,或者说,不宜简单地对之施以“异化”。举例来说:对英语习语“like a rat in a hole”的翻译,最便捷的途径莫过于采用“异化”译法——“像洞里的老鼠”②(《简明英汉成语大词典》)。从表面上看,源语和习语,两个文本天衣无缝、形影相随;可稍加推敲,立刻破绽百出:英美人说这个习语,十个有十个是想表达“陷于绝境”、“毫无出路”的含义,而汉语表达类似含义的说法尽管可以举出至少一打,但“像洞里的老鼠”一说,却肯定不在其中。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在中国人的思维中,老鼠本来就是洞中之物,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所以,“像洞里的老鼠”压根儿就不会让中国人联想到“陷于绝境”、“毫无出路”的隐喻含义。诸如此种不伦不类的“异化”译法,是对源语文本的不忠实,也是对习语读者的不负责任。愚以为,上述英谚还不如“归化”成“瓮中之鳖”,一来传达出了源语的本义,二来也让汉语读者心知肚明。岂不是更好?
孤证也许不足为凭。那么请见另一例。
《庄子·齐物论》中有这样一段描写:“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沉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于是汉语便有了“沉鱼落雁”之说。
我们的问题是,面对“沉鱼落雁”,中国人自然心领神会。但英美人面对这个习语的“异化”直译,会产生同样的领悟吗?对应“沉鱼落雁”的英文直译是“(Something)makes the fish dive down and geese fall”,能猜出这“Something”的所指含义的英美人,恐怕万中无一了。对此种文化误读成因,乐黛云教授有过一番精辟剖析:“人们与他种文化接触时,很难摆脱自身的文化传统、思维方式,往往只能按照自己所熟悉的一切来理解别人。人在理解他文化时,首先按照自己习惯的思维模式来对之加以选择、切割,然后是解读。这就产生了难以避免的文化之间的误读。”③笔者的一位美国同事,就把译文中的“Something”猜成了“雷电”和“飓风”,令人捧腹不已。
既然“沉鱼落雁”的字面意思会误导英语读者,那么文学翻译还有必要采用“异化”的手段吗?关于这点,容后再议。事实上,就连汉语读者读到该习语,都不会有人傻帽儿到真的要去追寻《庄子·齐物论》中的原初意象。况且,“沉鱼落雁”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杜撰,谁又何曾见过?而成语的最大魅力,恰恰就在于它的模糊性、联想性和普遍适用性。“南柯一梦”谁曾识?却丝毫不影响人们对该习语的使用、诠释和借题发挥。
习语的翻译一般可分成两类:词典翻译和语用翻译。前者从介绍习语的完整性出发,往往需要兼顾本义与喻意;后者则在很多情况下抛开本义,直抵喻意,有时甚至还以不译为译。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在谈论“异化”“归化”时,总爱举习语翻译为例的原因所在:因为不同目的、不同范畴的东西搅和在一起时最容易各取所需,所谓“浑水摸鱼”。
为了把词典翻译和语用翻译区分开,下面我们只举语用翻译的例子,请看例句(黑体系笔者所加):
(1)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小弟献丑,真是班门弄斧了。(《儒林外史》二十八回)
Your great fame long since reached my ears like thunder. I am ashamed to display my incompetence before a connoisseur like yourself.(杨宪盖、戴乃迭译)
(2)从来没见拜贴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话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理数!(《红楼梦》第六十三回)
I’ve never seen other people use appellations like this in greeting cards. Why, this, as the saying goes, is neither fish, flesh nor fowl! It doesn’t make sense.
(3)哪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是掩耳盗铃,哄人而已。(《红楼梦》第九回)
Even if he studied another thirty volumes, it would just be fooling people.(杨宪盖、戴乃迭译)
必须指出,杨宪益夫妇在翻译中国古典文学作品时,历来以“异化”手法著称。但在上述三例中,习语“班门弄斧”被归化成了“to display my incompetence before a connoisseur”;“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也被归化成了“neither fish, flesh nor fowl”;对成语“掩耳盗铃”,则干脆以不译为译。这么做说明了什么?对上述习语的翻译又为什么不可“异化”呢?毋庸讳言,杨译的语用效果证明的只能是:“归化”更为可取。
再来看看下面这则英语谚语的汉译:
(4)Oysters are only in season in the R months.
译文A:牡蛎只在R月份里当令。(异化)
译文B:夏季牡蛎食不得。(归化)
显然,译文A远比译文B贴近原文。但更让汉语读者明白其意的却是哪一个呢?坦率地说,没有学过英语的中国人面对译文A,大概除了瞎猜,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尽管原谚语在英美民间脍炙人口,妇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