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怪诞”与“写实”

作者:朱卫兵




  “中国现在的事,即使如实描写,在别国的人们,或将来的好中国的人们看来,也都会觉得grotesk。我常常假想一件事,自以为这是想得太奇怪了;但倘遇到相类的事实,却往往更奇怪。在这事实发生以前,以我的浅见寡识,是万万想不到的。”[24]“我与新中国文人相周旋者十余年,颇觉得以古怪者为多,而漂聚于上海者,实尤为古怪,造谣生事,害人卖友,几乎视若当然,而最可怕的是动辄要你生命。但倘遇此辈,第一切戒愤怒,不必与之针锋相对,只须付之一笑,徐徐扑之。”[25]“古怪”也是鲁迅对中国现实的独特感受和发现。
  《故事新编》就是对这种古怪感的表达。“假使现在有一个英国的斯惠夫德似的人,做一部《格列佛游记》那样的讽刺的小说,说在二十世纪中,到了一个文明的国度,看见一群人在烧香拜龙,作法求雨,赏鉴‘胖女’,禁杀乌龟;有一群人在正正经经地研究古代舞法,主张男女分途,以及女人的腿应该不许其露出。那么,远处,或是将来的人,恐怕大抵要以为这是作者贫嘴薄舌,随意捏造,以挖苦他所不满的人罢。……然而这的确是事实。倘没有这样的事实,大约无论怎样刻薄的天才作家也想不到的。幻想总不能怎样的出奇,所以人们看见了有些事,就有叫作‘奇怪’这一句话。”[26]鲁迅在谈到俄国作家果戈理的小说《鼻子》时说:“他开手是描写乌克兰的怪谈的,但逐渐移到人事,并且加进讽刺去。奇特的是虽是讲着怪事情,用的却还是写实手法。”[27]而鲁迅的《故事新编》则是以怪诞的风格体现出现实主义精神,在怪诞不羁的叙述中表达出他对中国文化历史社会现实的深刻认识和真切感受,这也使得鲁迅在《故事新编》中的怪诞与荒谬表现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区别开来。西方现代主义的荒诞感根源于西方的社会情境,其思想基础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悲观主义哲学。鲁迅尽管在早期也受到过尼采、叔本华等悲观主义哲学的影响,但在他的身上,更多的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中国思想的浸润,所以我们在他的小说中所感受到的不是一片虚无的荒原和绝望的等待,而是对文化历史社会现实的质疑和颠覆,对主体自我和小说叙述的自体反思努力,它超越了现存世界虚假的唯一性、必然性和静止性,揭示出另一种世界秩序、另一种生存状态、另一种思维方式和叙述方式的可能性。鲁迅并没有把人的存在归结为虚无和无意义,而是认为生存的意义和价值就体现在人作为“历史的中间物”的正反同体性,从而体现出一种积极入世的人之存在的悲壮感。而在《故事新编》当中,鲁迅则以他的怪诞叙事承担了如下的功能,即“充分发挥虚构的自由,为结合异类和化远为近创造条件,帮助摆脱正统的思想观点,摆脱各种程式和俗套,摆脱正常、习惯和众所公认的东西,为用新的眼光观察世界,体会一切现存事物的相对性,体会一种完全改观的世界秩序的可能性创造条件”[28]。这也正是《故事新编》怪诞写实主义风格的美学意义。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朱卫兵,文学博士,广东东莞理工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① 见钱理群、吴福辉、温儒敏、王超冰:《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3月版,第370页-第373页。
  ②[11] 鲁迅:《故事新编•补天》。
  ③ 见朱栋霖、丁帆、朱晓进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册),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8月版,第47页。
  ④ 鲁迅:《故事新编•铸剑》。
  ⑤ J•普实克:《鲁迅》,见《鲁迅研究年刊》(1979年)。
  ⑥ 鲁迅:《故事新编•理水》。
  ⑦ 鲁迅:《故事新编•出关》。
  ⑧ 鲁迅:《故事新编•非攻》。
  ⑨ 鲁迅:《故事新编•序言》。
  ⑩ 欧仁•尤奈斯库:《在城市的武器里》,转引自马丁•艾思林:《荒诞派戏剧》。见黄晋凯主编:《荒诞派戏剧》,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6年5月版,第7页-第8页。
  [12]鲁迅:《故事新编•奔月》。
  [13][14] 鲁迅:《故事新编•采薇》。
  [15] 鲁迅:《坟•摩罗诗力说》。
  [16] 鲁迅:《坟•论睁了眼看》。
  [17] 鲁迅:《三闲集•无声的中国》。
  [18]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19] 鲁迅: 《书信•致梁绳 (1925年3月15日)》。
  [20] 鲁迅:《且介亭杂文•随便翻翻》。
  [21] 鲁迅: 《书信•致曹聚仁(1933年6月18日)》。
  [22] 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
  [23] 鲁迅:《热风•随感录五十四》。
  [24] 鲁迅:《华盖集续编•阿Q正传的成因》。
  [25] 鲁迅:《书信•致黎烈文(1933年7月8日)》。
  [26] 鲁迅:《花边文学•奇怪(一)》。
  [27] 鲁迅:《集外集新编•<鼻子>译者附记》。
  [28] [俄]M•巴赫金:《弗朗索瓦•拉伯雷的创作和文艺复兴时代的民间文化》,见佟景韩译:《巴赫金文论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4月版,第1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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