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德莱塞小说中的城市空间透视及其意识形态

作者:方 成 蒋道超




  摘要:城市是德莱塞小说现代性最重要的符号表征,也是其意识形态表现的核心时空特征。作为小说情节发生的故事背景,城市空间本身获得了一种“言说”自己的意义,并控制与遏制着居住其中主体的社会认知和价值取向。本文通过对《嘉莉妹妹》的阅读,分析了德莱塞所虚构的城市空间属性、结构、功能,揭示了城市空间与主体心理的内在关系及其蕴涵的意识形态。
  关键词:德莱塞 城市空间 透视模式 意识形态
  
  在德莱塞(Theodore Dreiser)的小说作品中,城市是一个永恒的创作题材,也是意蕴深邃的情节与背景。无论是反映农村打工妹进城谋生的普通人物悲剧,如《嘉莉妹妹》和《珍妮姑娘》,还是描述金融寡头商业争斗与道德堕落的上层人物悲剧,如柯帕乌德“欲望三部曲”,还是揭露社会道德滑坡与精神沦丧的美国社会悲剧,如《美国的悲剧》,都是以城市为核心背景及主题定位进行创作的。批评家格尔凡特曾经这样叙述:“德莱塞对于城市的个人解释来源于当时美国典型的社会体验,具有深刻的历史背景”,而且从“进入城市,观察城市,面对城市,融入城市,思考城市,最后拒绝城市,德莱塞经历了一个典型的从希望到绝望的思维模式。在这种走向绝望的城市发现过程中,德莱塞形成了一种城市生活观念和情感倾向,使他成为二十世纪城市小说的开拓者”。
  批评家彼得·布鲁克曾经说:“十九至二十世纪之交的城市是美国现代性最重要的表现符号。”的确,当时的美国社会处于一个工业化与城市化迅猛发展的转型阶段;传统的农村生活在城市文明的召唤下迅速解体,充满幻想与希望的人们满怀激动和好奇,怀着改变自我命运的激情和使命来到城市发展,形成了一道“农村包围城市”的劳动力流动风景线,也成为作家关注社会、分析社会、探索社会的“典型素材”。但以往的德莱塞批评在突出小说的人物塑造、情节拓展、主题探索的同时,往往忽视或边缘化了城市背景本身作为叙述策略与空间透视的重要意义。作为题材模式或情节背景,城市既呈现一种客观的地理位置,又揭示一种主观的生活氛围;作为堂皇叙述方式,城市则更表现为一种意识形态,一种控制与遏制主体社会认知和言说的话语模式。法国结构主义理论家罗兰·巴特在研究城市符号系统时说:“城市是一种话语,一种真正的交际语言。”即“城市空间作为一种话语模式,与生活在其中的社会主体进行交流,并影响或造就社会主体本身的心理格式”。当代文化批评话语关注城市本身的空间结构及其话语模式,突出文学作品所呈现的“心理绘图方式”以及“典型时空关系的内在联系与特征”。本文就通过德莱塞在《嘉莉妹妹》中所运用的城市空间透视方法探索德莱塞的城市话语模式及其所蕴藏的意识形态。
  
  一、道德的黑洞:城市的空间属性
  
  对于一个刚刚进入城市生活的人来说,对城市最深刻的刻板印象便是城市的空间结构。这种空间的“自然”“建筑”“人物”以及“语言”等表征也必定对主体产生第一次心理震撼而留下心理痕迹。陌生的环境,明亮的灯火,喧嚣的人群,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穿梭行进的车辆,富丽阔绰的富家小姐,衣衫褴褛的贫民乞丐,这些都是让新来城市者感到困惑而又激动不已的情景。因此,城市空间感受本身铸造了主体对于城市的基本看法,形成了主体对城市的基本观念,也暗含了主体对城市话语的基本理解。
  在《嘉莉妹妹》中,德莱塞以一个农村打工妹进城谋生的叙述视角展示自己对现代城市空间的基本理解。故事中具体的两个城市是芝加哥和纽约。他在展开自己对这两座城市具体的“自然表征”“建筑表征”“人物表征”以及“语言表征”透视之前,开篇便叙述了美国所有城市的空间属性。德莱塞使用一种哲学家的语气叙述道:“大城市自身具有种种诱人的花招,不亚于那些教导人学坏的诱惑者。当然,这些诱惑者比城市要渺小得多、也可能更通人性。宇宙具有各种巨大的诱惑力,它能够用那些最会说话、满腹经纶的文化人的甜言蜜语乱人情怀。”对于城市空间的道德教化意图,德莱塞继续描述道:“都市的万点灯火所具有的魅力和说服力比起情人那脉脉含情的眼神来,都显得有绝对的权威。”再者,“大城市喧嚣的声音,热闹的生活,加上一片片蜂箱般排列的楼房建筑,在给予人们教诲模棱两可生活意义的同时,又令人惊愕,令人怦然心动。”
  在此,德莱塞的城市空间显示一种磁性黑洞属性,它以自身巨大的吸引力能够把周围的一切都吸食进来,当然也包括嘉莉妹妹。作为“全知全能的叙述者”,德莱塞以插叙的叙述方式透视城市空间,给人一种“科学实验”的感觉。作者把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放置于这种黑洞实验环境中,观察她的行动与反应,似乎预设了城市空间对主体可能造成的后果。德莱塞叙述道:“一个十八岁的女孩离家谋生,结局不外乎有两种。也许她会遇到好人相助,变得更好;也许她会很快接受大都市的道德标准而迅速变坏。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下,要想不好不坏,保持一种中间状态,是根本做不到的事。” 这里,德莱塞虽然承认人有可能在城市中“变好”,但这整个一段插叙话语显然是在警告城市空间使人堕落的可能。高楼、街道、灯火、人群等这些城市建筑与人物表征迅速成为德莱塞的一种非常主观的道德判断与话语模式:城市是道德的深渊和堕落的陷阱,这种完全妖魔化的城市空间注定了嘉莉最后的命运。
  德莱塞对嘉莉所处的城市外表辉煌与内在残酷的描述实际把城市空间分割为两种秩序的符号表征,而在这两种表征之间存在一个疆界。这个疆界不是依赖地理政治和法律疆界而存在,而是城市居民或打工者自我内化的经济疆界。正如批评家沃斯·奈舍所说:“《嘉莉妹妹》唯一难以逾越的墙壁是心理上的,经济障碍在主体心理的内化就像中世纪保护居民预防外来侵略的城墙那样坚固。”也就是说,城市实际上被体验为欢迎外来者进入的视觉空间,并依靠这种视觉冲击引诱前来谋生的人们,但同时又残酷地把他们排挤在门外。格尔凡特曾经研究过这种认知的“视觉差”,认为“德莱塞对城市‘现实’生活形成的观念来自于他早期的悲惨经历以及对城市生活的细节观察。对城市过高的期望与梦想使他在失败之后产生绝望,使他的城市生活观念变得扭曲,从而导致了他夸大城市的‘阴暗面’”。在城市中,社会财富占有的巨大差异使他对城市生活产生厌恶。在其《自言书》中,德莱塞曾在描述纽约时说:“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一种极端富有与极端贫穷的裂痕。在做报道的过程中,我碰巧前往纽约城东;在包法利大街,我看见那一排排陈旧破落的危房,一群群乞丐和生活失败的游荡者;在布鲁克林码头地区,更有一片片令人恐惧的贫民窟;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第五大街那些豪华的宾馆、别墅、漂亮的商店、夜总会、教堂。”笔者认为,德莱塞妖魔化城市空间的思想基础不过是城市财富分配不均、贫富差距过大的意识形态反映而已。
  
  二、欲望的面具:城市的空间结构
  
  作为塑造嘉莉妹妹心理的关键因素,城市空间不仅仅是一种地理位置,更重要的是一种典型而独特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与农业文明的生活方式最大不同就在于城市空间本身的主体心理暗示性。在农业文明时期,人们接近自然,从自然中获得灵感与人生价值的感悟;到城市生活,人们也从城市中获得灵感与人生价值的领悟。与自然的宁静与和谐不同,城市是喧嚣的,城市生活是竞争性的。它那交错纵横的街道,高大林立的商店与写字楼,繁忙流动的交通车辆,神秘莫测的夜间娱乐生活,时时刻刻刺激着生活在这里人们的心灵。在这种表面场景的背后,人们不知不觉地产生一种对物质占有的欲望以及补偿性的享乐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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