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德莱塞小说中的城市空间透视及其意识形态

作者:方 成 蒋道超




  嘉莉刚刚到芝加哥之后就被这样的城市结构所震慑,产生融入城市生活的欲望。德莱塞描述道:“街道两旁那些高墙耸立的商号对她来说是一些不可捉摸的谜。那些宽敞的写字间就像一些神秘莫测的迷宫,通向远方的大人物。关于那些商界人物,她所能够想到的是他们每天的生活就是点钞票,穿漂亮的衣服,坐马车。至于他们做什么买卖,如何做买卖,买卖会产生什么结果,对这些问题她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走进城市的商店,嘉莉总是被目眩的商品摆设所吸引,于是产生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德莱塞写道:“这里没有一件商品是她不想拥有的。那些精美的舞鞋和长统袜,饰有漂亮皱边的裙子和外套,还有花边、缎带、梳子、钱包,这里所有一切都激起了她的种种欲望,然而使她陷入痛苦的是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她买得起的。”走出商店,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于是嘉莉“沉醉地久久凝视着”。她不断地猜想着“那些坐在车上的人要到哪里去”,他们“有些什么消遣娱乐”。当然,她想象的面很狭窄,“不外乎是在跟金钱、打扮、服装、娱乐有关的事上打转转”。
  城市空间通过主体心理的快乐原则进行暗示和刺激。城市的夜晚令嘉莉神往,更让她陶醉。这里有灯火辉煌的街道,豪华气派的餐厅,情意朦胧的酒吧,制造梦幻的剧院,给人放松的休息娱乐场所。对于一个刚刚脱离乡村那种宁静闭塞环境的嘉莉妹妹,这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于是她的私有欲望被点燃,梦想被呼唤,要得到城市一切的征服欲望被激发。作者叙述道:“虽然她还只是一个装备不全的小骑士,但她正冒险去侦察神秘的大城市,疯狂地梦想着某个遥远的将来她将征服这新世界,让那大城市俯首称臣,诚惶诚恐,跪倒在她的脚下。”经过一段时间的生活之后,嘉莉更加迷恋城市空间给予人的那种快感,各种各样的活动、会餐、娱乐使嘉莉妹妹激动不已。对能体现纽约的人情风貌的百老汇大街,她迷恋至极:“所有漂亮的女人喜欢逛街,展示自己的美丽与装扮,而男士也喜欢羡慕与欣赏打扮靓丽的女人。”
  按照德莱塞的描述,嘉莉妹妹虽有一点自私但并不是一个贪婪的女孩。但进入城市,在没有任何人诱惑她的情况下,她却变得贪婪起来,渴望自己得到城市能够赋予人们的一切。关于金钱的真正意义,她并不了解很多,她只知道需要占有它,也就是说,“金钱是某种别人已经拥有,而我也必须有的东西。”就是在这样的都市空间劝诱下,嘉莉逐渐地迷失了方向,失去走向崇高道德升华的可能性,被城市所蕴涵的意识形态所俘虏。德莱塞曾经在感叹这种自我的迷失时说:“在主宰与支配宇宙万物的各种力量面前,一个没有经验的人简直就像一颗风中的弱草。我们人类文明仍处于中间阶段,因为它还没有完全摆脱本能的支配;但也还算不上人性,因为它还没有完全受理性的控制。”笔者认为,城市空间带着欲望的面具劝诱进入城市的社会主体追求物质的占有与满足,人们不可能超越这种城市话语独善其身,因为刺激欲望与金钱缺失正好是城市空间的意识形态所在。这种意识形态可以在欲望与寻求满足的张力场中驱使主体不断地进入资本主义的生产机制,为资本主义再生产出卖劳动力。
  
  三、记忆的缺失:城市的空间功能
  
  城市的空间结构决定城市空间的功能,道德的黑洞与欲望的劝诱直接导致城市主体的“记忆缺失”。对于生活在其中的居民来说,这种城市空间只呈现为一种“刺激与反应”存在模式,使人记忆会瞬间消失。主体在没有记忆积累的情况下丧失了理性判断事物价值的标准,也同时造成看待事物的视觉偏差。这种视觉偏差的典型表现形式是“一个孤独者从阳台或窗户那里俯视街道”。这种空间透视的局限性就在于主体只存在单向视觉,因为从窗户或阳台透视城市只能够把窗户或阳台之外的情景看成一种平面景观,而很难领悟这种景观背后所隐藏的深刻含义。从作品的叙述来看,嘉莉妹妹就是通过这种视角平视城市的,而作为作家的德莱塞总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视角俯视城市,所以往往能够看到城市虚幻表面场景背后的残酷与冷漠以及陷阱与罪恶。这种迥异的透视是《嘉莉妹妹》主要的空间透视模式之一,也是造成嘉莉视觉偏差的基本原因。
  在小说情节发展前期,即当嘉莉到达芝加哥住进姐姐敏妮租住的公寓的第一天晚上,嘉莉就“把那唯一的小摇椅拖到临街的窗前,打开窗子,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和街道,心里默默地惊叹”。从《嘉莉妹妹》开始到最后,德莱塞使用窗户边的“摇椅”作为象征,暗示嘉莉的心理浮躁与狂热,使嘉莉对于城市的感受不断地得以阐释。在姐姐的公寓窗前,嘉莉梦想与杜厄特一起逃离西凡大街那单调乏味的生活;在奥登公寓,做了杜厄特情妇之后,她坐在摇椅上梦想奢华、高雅、荣耀的生活;在纽约与赫斯伍德同居时,她又坐在摇椅中,思考这“非常普通”的公寓怎样与‘世界其他地方的公寓’相提并论”。总之,“窗前的女人”、“坐在摇椅上的女人”、“向外面遥望的女人”,成为德莱塞小说透视城市空间的频繁使用的手法。这种透视方法的引申意味就是有窗子的这间房子已经无法封锁这间房子的女人;而她的基本心理功能方式就是欲望逃脱,外向发展:外面的城市空间总是令人愉快的,而里面的总是令人窒息。德莱塞写道:“离开公寓到外面走走,她便心情舒畅,因为她已经感到那个家的狭隘、单调、乏味,毫无欢乐可言。她的兴趣与快乐不在这儿。”在第一次工作的工厂车间,嘉莉的空间感觉也是这样的。在进厂之前,她曾经对工厂的劳动充满幻想,认为自己可以从事一项赚钱的职业,在城市愉快地生活下去。但一旦进入工厂,她又回到自己先前的城市空间观念之中,因为车间里“弥漫着机油和新皮革的混合气味,再加上楼内污浊的空气,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很难闻”。嘉莉妹妹虽然没有真正坐在工厂车间窗前的摇椅上凝视外面的世界,但我们可以从德莱塞的叙述中想象她的确怀着这样的眼光。也就是说,嘉莉一旦进入一个封闭的空间,她马上会感到这个空间的压抑与窒息,并试图逃脱这个压抑性的空间。
  我们知道,嘉莉妹妹是在不满足于寄居姐姐的公寓而离开的,希望能够有一个独立的、温馨的居住空间。她在最寂寞和绝望的时刻邂逅只对女人和金钱感兴趣的杜厄特,并在杜厄特甜言蜜语的欺骗下与他同居。为了讨好嘉莉,杜厄特在芝加哥西区买了一幢房子,希望能够金屋藏娇,运用建筑空间的宽阔与奢华拴住嘉莉的心。杜厄特的房间正对着芝加哥联合公园的奥登广场,是个绿草如茵、空气清新的小地方。嘉莉住进之后,从窗户看出去,景色美不胜收,令她心旷神怡。她的卧室正好俯瞰着公园的草坪;草丛中露出一个小湖;不远是联合公园的公理会教堂尖顶;再远处,还有好几个教堂的塔楼耸立着。从上述叙述来看,窗外的景色是迷人的,房间里面摆设的几把摇椅暗示了嘉莉向窗外凝视的习惯。与住在姐姐公寓时的情形一样,她这种视觉之差仍然没有任何改变:外面的世界远远比里面的世界更吸引人,因此刺激她继续向外面“凝视”。
  这种类似于冲出围城的“凝视”使嘉莉委身于另外一个男人——赫斯伍德。赫斯伍德是一个酒店的职业经理。在对嘉莉发生“爱情”的疯狂时期,他偷盗酒店的钱,并诱骗嘉莉与自己一起私奔。来到纽约,他们租住了一个便宜的狭窄住所,这使得嘉莉妹妹又回到从前的空间环境中。当然,嘉莉对此空间的不满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嘉莉这种对空间感觉的严重视觉偏差最终导致了她对城市中的“家”的瞬间健忘习惯。在嘉莉妹妹看来,家是一种阻碍自己成功的羁绊,于是家庭意识被淡漠和抛弃。嘉莉不断地离开自己的家,而且很快就忘记了,而另外一个家或家庭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经济安排而已,成为不含有任何价值的心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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