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思捷而才俊 诗丽而表逸”

作者:梁祖萍




  两汉文人诗,比兴少见,曹植借鉴了汉乐府民歌的手法,大量地运用比兴,所以,曹植的诗歌比兴的运用是十分突出的,如曹植后期的名篇《吁嗟篇》通篇以比喻抒情,用转蓬这一植物离根飘荡的特点,比喻自己骨肉分离的孤独和无依;被叶燮《原诗》喻为“汉魏压卷”之作的《美女篇》以美女的盛年未嫁,喻才士的难遇时机而抱负不得施展,比兴兼用;《杂诗》六首皆用比兴的手法等;皆从具体可感的形象中委婉表达其寄寓的情意,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刘勰在《比兴》篇中,似乎并没有特意关注曹植的诗歌。只在《隐秀》篇中有“陈思之《黄雀》,公干之《青松》,格刚才劲,而并长于讽谕”的称赞,《隐秀》篇残缺不全,这里所选对曹植的评论也仅是明人补录的。不过,曹植的《野田黄雀行》确是一首巧用比兴手法,抒发自己不能解救朋友悲怨的佳作。
  “声律”是诗文表达的一个重要的问题,在刘勰看来,文章的声律是从自然的音节中来的,刘勰《声律》篇中对曹植作品的声律调和给予肯定:“ 若夫宫商大和,譬诸吹籥;翻回取均,颇似调瑟。瑟资移柱,故有时而乖贰;籥含定管,故无往而不壹。陈思、潘岳,吹籥之调也;陆机、左思,瑟柱之和也。概举而推,可以类见。”范文澜先生《文心雕龙注》对此解释得很有道理:“此谓陈思、潘岳吐音雅正,故无往而不和。士衡语杂楚声,须翻回以求正韵,故有时乖贰也。左思齐人,后乃移家京师,或思文用韵,有杂齐人语者,故彦和云然。”范文澜先生认为,刘勰在此以吹籥喻陈思、潘岳之文,称其为“宫商大和”,是说陈思、潘岳用的是正声,故作文如吹籥,宫商调和,合于自然之律;以调瑟譬陆机、左思之作,称其为“翻回取均”,是说陆机、左思用的是方音,所以作文要如同调瑟,需要取韵,不能自然合节。由此可知,刘勰扬曹潘而抑左陆的用意很明显。在刘勰看来,方言入韵,会导致“失黄钟之正响”(《声律》)。刘勰在当时提出的声律和谐的原则,论及曹植的作品具有音律谐调、自然合节的特点,标准是比较宽的,与沈约的四声八病说的要求和唐人的格律诗都是不同的。如果以沈约的声律说来要求曹植的作品,曹植的有些作品也是不合律的。
  钟嵘的《诗品》(上)称赞曹植“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曹植的作品,大多艺术技巧圆熟,辞藻绚丽。曹植吸取了汉乐府民歌朴实流畅的手法,而又继承了汉代文人诗的典雅、凝练,正如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所赞:“子建《名都》《白马》《美女》诸篇,辞极赡丽。然句颇尚工,语多致饰,视东西京乐府天然古质,殊自不同。”刘勰《才略》誉曹植“诗丽而表逸”,说明其诗歌华丽而章表超逸,表现了曹植驾驭语言的综合才力,尽管刘勰没有具体指出曹植诗歌语言典雅而华丽的表现形式,无疑,就语言的运用来说,除以上所论之外,诗文的对偶工整及练字等艺术技巧无疑是语言藻绘的具体表现。
  曹植的诗歌如《吁嗟篇》“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当南而更北,谓东反而西”,《赠丁仪》“凝霜依玉除,清风飘飞阁”,《美女篇》“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送应氏》“不见旧耆老,但睹新少年”等,对偶工整自然而又绮丽清新,后人在追溯五言格律诗的起源时往往要提到曹植诗歌的创作之功。曹植的表语言华丽,骈偶之句比比皆是,《求自试表》:“臣闻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事父尚于荣亲,事君贵于兴国。故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全文用了七十多个偶句。曹植为文较多地使用骈俪对偶之句,对骈文的形成和盛行有着一定的影响。
  刘勰的《练字》篇:“故陈思称: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练字》篇引用曹植的话从用字方面说明了扬雄之作“趣幽旨深”的特点,足见曹植对文学作品用字的体会之深。在《练字》篇中,刘勰提出练字也要避免“重出”,“重出者,两字相犯也”(《练字》),诗歌和骈文的对偶要尽量避免用重复的字。曹植的诗歌很注重用字之精练,如著名的《白马篇》“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同样是射中目标,却分别以“破”“摧”“接”“散”来形象地表现,其炼字之匠心,对杜甫等诗人有很大的影响。
  
  三、对曹植的全面评论
  
  在《文心雕龙》中我们可以看到,刘勰是本着“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知音》)的原则,主观上着力对作家能够按照实际的文学成就予以客观、公正的评价,他掌握了所论作家的大量作品和相关的作家评论的言论,藉此提出新的见解。
  刘勰看到“近代之论文者多矣”(《序志》),他列举了曹丕的《典论·论文》、曹植的《与杨德祖书》、应裧的《文质论》、陆机的《文赋》、挚虞的《文章流别论》、李充的《翰林论》,指出以上诸文各有其不足,“各照隅隙,鲜观衢路,或臧否当时之才,或铨品前修之文,或泛举雅俗之旨,或撮题篇章之意”(《序志》),并没有能够“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和“述先哲之诰”(《序志》);为补以往论文之不足而进行全面的论述,是刘勰创作《文心雕龙》的目的之一。他评论作家,也旨在全面地分析和阐释作家的特点,措辞极有分寸;他非常熟悉历代的作品,所涉及的唐、虞、夏、商、周、汉、魏、晋、宋九代的作品,浩如烟海,刘勰对其语言文采,都能概括地加以说明,即“辞令华采”,“略而言也”(《才略》)。
  刘勰论作家,对于那些一向为世人所称许的作家,并不盲目推崇,也不一味赞美,而是更为严格地分析其优缺点。刘勰在评论曹植时,既称赞了他的大才,也没有放过他的小疵。毫无疑问,刘勰非常重视作家的禀赋,而才思敏捷的作家一般来说其创作“文洁而体清”(《体性》),即文辞利落而语言清新流畅,很少有文辞繁缛堆砌之弊,但在措辞方面容易疏于细密,《指瑕》篇说:“古来文才,异世争驱。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纤密,而虑动难圆,鲜无瑕病。”在创作过程中,不论是才思敏捷的还是思虑绵密的在运思上都极难于做到周密,以至于很少没有瑕疵。紧接着,刘勰对曹植的有些作品进行了批评。曹植的文章,是“群才之俊也”(《指瑕》),“而《武帝诔》云‘尊灵永蛰’,《明帝颂》云‘圣体浮轻’,浮轻有似于蝴蝶,永蛰颇疑于昆虫,施之尊极,岂其当乎?”(《指瑕》)。曹植曾为其父曹操作《武帝诔》:“幽闼一扃,尊灵永蛰。”又写给魏明帝曹睿《冬至献袜颂》:“翱翔万域,圣体浮轻。”刘勰认为用颇似形容蝴蝶的“浮轻”一词和有点像写昆虫的“永蛰”来指尊贵的帝王,太不恰当了,对曹植的批评细微到作品的用词上。
  刘勰认为,值得称赞的诔文应该:“辨褀相参”,“序事如传,辞靡律调”(《诔碑》)。《诔碑》篇,批评曹植诔文:“陈思叨名,而体实繁缓。文皇诔末,百言自陈,其乖甚矣!”他指出,尽管曹植的诔文很负盛名,但文辞冗长繁缛,在《文帝诔》的结尾,大段地陈述自己,违背了诔文的体例。汉末的儒学衰微、思想解放与建安文学的彬彬之盛密切相关,曹植和建安许多作家一样,为文能够自由而尽情地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曹植《赠丁仪》:“滔荡固大节,世俗多所拘。君子通大道,无愿为士儒”,所言可说是自身性格的真实写照,置传统观念于不顾,这对于本着宗经思想的刘勰来说是不能接受的。曹植在《文帝诔》的末尾,情不能已,以百言表白自己,突破了传统诔文的格式,刘勰自然会批评有加。对此,刘师培的评论很有见地:“陈思王《魏文帝诔》于篇末略陈哀思,于体未为大违,而刘彦和《文心雕龙》犹讥其乖甚。唐以后之作诔者,尽弃事实,专叙自己,甚至作墓志铭,亦但叙自己之友谊而不及死者之生平,其违体之甚,彦和将谓之何耶?”(11)刘勰当时所指责的,今天看来,未必是曹植的缺点,但刘勰所论全面乃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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