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福斯特意大利小说中文化身份的嬗变
作者:岳 峰
关键词:发育不良的心爱德华时代文化身份联结
作为上世纪前期英国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的E. M. 福斯特的主要作品多发表于二十世纪初到“二战”这段时间,他的作品所关注的不是国家或政治、经济,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透过这些关系所折射出来的冲突、隔阂、背离、分歧”①,这种强烈而执著的追求使得描写同一文明不同文化之间矛盾的两部以意大利为背景的小说——《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Where Angels Fear to Tread, 1905)和《看得见风景的房间》(A Room With a View, 1908)饱含丰富的人文思想,也促使福斯特率先关注英国人“发育不良的心”,进而提出改变“逻辑”的“联结”。福斯特希冀通过不同语境下的“批判”和不同文化之间的“联结”以拯救英国人冷漠自私、情感麻木的灵魂。然而福斯特的这种在双重文化氛围交错生活的独特经历,使得他在游离于不同文化之间的同时,也显露了他的双重文化身份和意识,本文正是在解读福斯特式的“批判”和“联结”的基础上,进一步探析福斯特在其意大利小说中的文化身份的嬗变。
一、“居高临下”的“蠢人”
“发育不良的心”是福斯特在散文《英国人性格琐谈》(Notes on the English Character, 1920)里指出的英国人性格上的一大缺陷。福斯特这样谈到这颗“发育不良的心”:“冷漠顽固,谨小慎微,求全责备,市侩实际,缺少幻想,虚假伪善,这些特点在任何国家的中产阶级身上都不难发现,但在英国它们却成了民族的特点。”②少年时代在公学不愉快的经历使得福斯特认为正是公学制度培育出“发育不良的心”;对福斯特而言,引起他关注的并不是天生的冷酷变态的心灵,而是被公学制度过早摧残而不能正常发育的心灵和情感。福斯特的这种“关注”往往是通过描写旅行来实现的。一九○一年,福斯特到希腊旅行,并在意大利逗留了一段时间。在这两个地中海国家的见闻,更加深了他对古典文化的崇拜。他留恋希腊和意大利的古代文明的遗迹,陶醉在欧洲大陆的秀美、柔媚之中,在意大利农民身上,福斯特窥见了古典文化中延续至今的“意识的自发性”,而这种生动活泼的精神,在英国等级森严、道德刻板的社会里早已绝迹;同时地中海的景色风情也让他深深感到他所熟悉的英国中产阶级社会是那样的虚伪、无聊,这种落差被福斯特反映在他的两部意大利小说《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和《看得见风景的房间》里。
与亨利•詹姆斯和康拉德一样,福斯特不得不正视其所处的“爱德华时代”新旧两种势力的冲突:身后的维多利亚时代渐渐落下帷幕,而现代社会正在喷薄欲出。福斯特在其意大利小说中批判“发育不良的心”,正表明了资本主义“全盛”时期的知识分子精英们已经看到工业文明带来的而且已经逐渐暴露出的潜伏危机。“爱德华时代”是世纪交替的时代,新世纪之初(1901年)维多利亚女王的驾崩引发了很多思考,一些忧国忧民的英国知识分子增强了审视社会文化的意识,他们更多地宣泄对维多利亚时代的不满:抨击维多利亚时代的家庭桎梏;批判维多利亚时代的价值观念,尤其是基督教信仰;声讨为扩张而扩张的帝国主义政策③。爱德华时期英国所面临的国际问题激起了福斯特创作国际题材小说的兴趣。福斯特同时还看到了英国公学制度培育出来的“发育不良的心”已经成为阻碍人际关系正常发展的绊脚石。
于是,批判“发育不良的心”,寻求人际关系的沟通途径以及追求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统一,成为福斯特意大利小说的主题。《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借用了十八世纪英国诗人蒲柏一句诗“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蠢人却冲进来了”。“蠢人”当然是指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英国人。赫里顿夫人身上充满了“蠢人”的排斥性的势利道德,“日不落帝国”的子民们总是认为自己是“推动世界历史进步的角色”,对“他者”采取“仁慈的居高临下的态度”④。“发育不良的心”在赫里顿夫人身上表现为一种令人无法企及的荣耀感:“荣耀是唯一实在的东西,显得不如别人慈善是她所不能忍受的。”⑤“蠢人”在崇尚坦诚、率真的意大利文化面前摆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这种毫无道理的傲慢自大、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自鸣得意的性格无法容忍生机勃发的意大利文化对虚伪的中产阶级道德规范的冲击。
福斯特喜欢将英国中产阶级的生活和意大利人的生活作对比,喜欢将英国文化和意大利文化进行比较。和劳伦斯一样,他觉得意大利的风景、人物,特别是中下层人物的优良品质有助于英国人减少偏见,认识自己,在精神上克服极端知性主义(intellectualism)式的忽视情感倾向,冲出神学式的惟精神神圣的偏见樊笼,最终能够治愈“发育不良的心”。两部意大利小说都是通过意大利人来反观“蠢人”所代表的中产阶级的傲慢和偏见的。
与压抑人性的英国本土文化不同的是,意大利文化对两位主人公自我意识的苏醒则起到了推动作用,意大利文化给予了露西“在世界上所能占有的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她自己的心灵”⑥。不论是《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中的萨斯顿,还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中的萨默街,都成了限制自由的英国狭隘道德规范的化身。在这里,莉丽亚受制于婆婆赫里顿夫人,仰人鼻息;露西陷入她从小浸透其中、耳濡目染的英国中产阶级价值传统以及这个传统的维护者——未婚夫塞西尔和女伴夏绿蒂共同构建的无形之网中。然而当莉丽亚和露西一接触到自由宽松的意大利文化氛围后,传统和规范才有机会被抛弃,她们的爱情才最终得以萌发。“自由是尽享人生的关键,而被观念、人或物所束缚则是对人生的摧残。”⑦文学关注的是人的情感,挖掘的是人的性情变幻,爱情的选择又往往是情感最炽烈的闪烁。露西选择了乔治,即选择了心灵回归自然的生活;拒绝了塞西尔,即拒绝了泯灭个性、虚伪的所谓中产阶级倡导的理性。“露西这只‘风筝’才能够在爱默生父子的帮助下,扯断传统习俗的束缚,响应爱的召唤,乘以无拘无束为特征的意大利文化之风,自由地享受人生。”⑧
在追求不同文化融通的过程中,福斯特对“蠢人”们极为不满,对“蠢人”所维护的中产阶级传统及精神上的空虚是如此的反感,而对意大利寄予了厚望,在这两部小说中,都是意大利唤醒了英国人的爱情,朝气蓬勃的意大利成了治愈这种“发育不良的心”最佳场所,古典文化成了福斯特的疗救药方。当时的英国随着现代文明在发展,而英国文化却在工业现代化过程中产生脱节,英国人出现了严重的信仰危机,价值观念也在急剧转型。“蠢人”灵魂的冲突表现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冲突、隔膜,其实质是英国中产阶级内心与想象中的外部世界的冲撞。此时的福斯特依然是站在英国知识分子立场上,为英国这颗“发育不良的心”一次次地开药方。自然英国本土已经没有特效药方可寻,也只有到工业文明较少入侵的希腊和意大利去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