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卷(49-56)

 

  四十九

  清晨,詹妮弗被轻轻的雨声惊醒,她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雨水打在屋顶上发出的滴答声。

  她看了一眼闹钟,是该起床的时间了。

  半小时后,詹妮弗走下楼,步进餐室,准备同乔舒亚一起吃早饭。可他不在那儿。

  麦琪太太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早上好,帕克太太。”

  “早上好,乔舒亚哪儿去了?”

  “他看起来很累,我想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明天再去上课。”

  詹妮弗点点头。“好主意。”

  她吃完早饭,上楼去和乔舒亚道别。他躺在自己床上,睡得死死的。

  詹妮弗在床沿上坐下,轻轻地说:“喂,懒鬼,你不想跟我说声再见吗?”

  乔舒亚慢慢地睁开一只眼,“当然想,朋友,再见。”他睡意正浓,“我得起床了吗?”

  “不。我说你干吗今天不在家呆着?你不用出去照样可以玩得挺痛快。外面雨下得很大,出不去。”

  他睡眼惺忪地点点头。“好的,妈。”

  他的眼皮重新合上,很快又睡着了。

  整个下午,詹妮弗都在法庭上忙碌,当她忙完公事回到家时,已经是七点多钟了。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毛毛雨,此时已经变成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当詹妮弗驱车来到车道上时,只见房子像一座被围困的城堡,一道灰黄色的泥水像一条壕沟将它团团围住。

  麦琪太太打开前门,帮詹妮弗脱下湿漉漉的雨衣。

  詹妮弗甩掉了头发上的雨水,急忙问:“乔舒亚呢?”

  “他在睡觉。”

  詹妮弗不安地看看麦琪太太。“他整天都在睡吗?”

  “天啊,不!他起来过,还满屋子地跑。我给他做了午饭。可当我上楼去喊他时,他又打起瞌睡来。所以我想还是让他睡吧。”

  “噢。”

  詹妮弗上了楼,轻轻走进乔舒亚的房问。孩子熟睡着。詹妮弗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前额,没有热度,脸色也正常。她又摸了摸他的脉搏。除了她的猜想以外,一切正常。她准是想得太多了。也许乔舒亚整天玩得太猛了,那自然会疲倦不堪的。詹妮弗悄悄地走出房间,回到楼下。

  “你干吗不给他做些三明治,麦琪太太?可以放一些在他的床边,这样他醒来就能吃了。”

  詹妮弗在办公桌上吃了晚饭,一边吃,一边还看了几份辩护状,之后又准备了第二天的一份审判做证书。她想打个电话给迈克尔,告诉他自己已经回来。但她犹豫了一阵,因为她不愿在跟亚当在一起不久就和迈克尔说话……迈克尔这个人太敏感了。午夜后她才读完了文件。她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想舒展一下背脊和脖子。她将文件放进公文包,关了灯,走上楼。她经过乔舒亚房间时朝里看了看,乔舒亚还睡着。

  床边台子上的三明治没有动过。

  第二天早上,詹妮弗下楼去吃早饭时,乔舒亚已经在餐室里了。他穿戴得周周正正的,准备上学去了。

  “早上好,妈。”

  “早上好,乖乖。你感觉好吗?”

  “很好,我真是太累了。一定是那墨西哥的太阳的缘故。”

  “对,一定是。”

  “阿卡普尔科真整洁,下回放假我们还可以到那儿去吗?”

  “我看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这次回学校你总该高兴吧?”

  “我拒绝回答,因为你听了我的话又会责怪我的。”

  下午三四点钟,詹妮弗正在准备做证词,辛茜娅匆匆走了进来。

  “对不起,打扰你了。斯托特太太来电话……”那是乔舒亚的班主任。

  “我就来。”

  詹妮弗拿起话筒。“喂,斯托特太太,出了什么事啦?”

  “啊,没什么。一切很好,帕克太太。我不想吓您,我只是想,我该向您建议,最好让乔舒亚多睡会儿。”

  “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今天上课差不多都在睡觉,威廉小姐和托柏科太太都跟我讲这件事。也许您应该让他早点儿睡觉。”

  詹妮弗呆呆地望着电话听筒。“我……是的,我会让他早点儿睡的。”

  她慢慢地放下话筒,转身对着屋里看着她的人。

  “对,对不起,”她说,“请原谅。”

  她匆匆地朝接待室走去。“辛茜娅,把坦找来,让他替我写完证词。出了一点儿事。”

  “一切……”话没说完,詹妮弗已经跨出门了。

  她像疯子似地驱车回家,车快得超过了速度限制,她全然不顾,碰到红灯也不停车。她满脑子幻觉,仿佛看见乔舒亚出了什么可怕的事。回家的路似乎长得没有尽头。当她的房子终于在远处出现时,她满以为自己会看到救护车和警车塞满车道。可事实上车道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詹妮弗在前门边停了车,匆匆走进屋子。

  “乔舒亚!”

  他正在书房里观看电视里的垒球比赛。

  “嗨,妈。您回来这么早,被解雇了吗?”

  詹妮弗站在门口端详着儿子,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她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似的。

  “您要看到刚才那一局比赛就好了。克雷格·斯旺真太棒了。”

  “你感觉怎样,孩子。”

  “很好。”

  詹妮弗把手按在他额头上,没有热度。

  “你当真感到很好吗?”

  “还会假?您怎么看上去这么滑稽?有什么担心的事?您是不是想跟我认真地交谈交谈?”

  她笑了起来。“不,乖乖。我只是……有什么事使你不高兴吗?”

  他叹了口气,说:“我说,现在的比分是六比五,梅茨队快要输了。您知道第一局的情况吗?”

  他开始激动地叙述起他所喜爱的垒球队的战绩来。詹妮弗满心欢喜地望着他。她想:该死,我胡思乱想些什么呀?当然,他一切很好。

  “你继续看比赛,我去看看晚饭。”

  詹妮弗轻松地走进厨房。她决定做块香蕉蛋糕,这是乔舒亚最喜欢吃的甜点心。

  半小时后,当詹妮弗再次走进书房时,乔舒亚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已经不省人事了。

  去布林德曼纪念医院的路程仿佛没个尽头似的。詹妮弗坐在救护车的后座上,紧紧地抓着乔舒亚的手,乔舒亚脸上罩着氧气罩,一个护士手端着氧气罩坐在旁边。乔舒亚仍昏迷不醒。尽管救护车一路警铃啸鸣,但由于交通十分拥挤,车子不得不减速行驶。好奇的行人不时地回过头,透过车窗朝里张望这脸色苍白的女人和不省人事的孩子。在詹妮弗看来,这实在是对私事的粗暴干涉。

  “干吗不在救护车上装单面透明玻璃?”詹妮弗问道。

  护士惊奇地抬起头来,“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救护车终于在医院后面的急诊室门口停了下来。两位实习生正等在那里。詹妮弗一筹莫展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把乔舒亚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然后抬上一副装有轮子的担架。

  一个护士问:“您是孩子的母亲吗?”

  “嗯。”

  “请这边来。”

  接着只听见一阵纷至沓来的响声,眼前灯光闪烁,人影摇曳,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只模糊不清的万花筒。詹妮弗目送乔舒亚被小车推进了一条狭长的走廊,去X光透视室。

  她刚想跟着一起去,护士说:“您应该先为他办理住院手续。”

  总服务台的一个瘦女人对詹妮弗说:“您准备怎么付款?您参加了蓝十字会或其他形式的保险吗?”

  詹妮弗真想冲着她大嚷一番,此刻,她只想快些赶到乔舒亚身边。她勉强回答了她的问题,接着又填了好几份表格,瘦女人才让她离开。

  她心急慌忙地奔向X光透视室,冲进屋去。屋里空无一人,乔舒亚已不知哪里去了。詹妮弗奔回走廊,发疯般地四处寻找。一个护士正巧从她身旁走过。

  詹妮弗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我的儿子在哪儿?”

  护士说:“不知道啊。他叫什么名字?”

  “乔舒亚。乔舒亚·帕克。”

  “您刚才在哪儿离开他的?”

  “他,他在做X光透视,他……”詹妮弗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你们把他怎么啦?告诉我!”

  那护士细细地打量了詹妮弗一下,说:“请在这里等一会儿,帕克太太。我替您找找。”

  几分钟后,那护士回来了。她告诉詹妮弗说:“莫里斯医生想见您,这边来。”

  詹妮弗两腿打颤,连步于都迈不开了。

  “您怎么啦?”护士看着她说。

  -一阵恐惧袭上心头,詹妮弗只感到唇焦口燥。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要我的儿子。”

  她们来到一间摆满仪器的屋子,这些仪器詹妮弗从未见过。

  “请在这儿等一下。”

  几分钟后,莫里斯医生来了。他身体肥胖,脸膛赤红,手指被卷烟熏得焦黄。“您是帕克太太?”

  “乔舒亚在哪儿?”

  “请到这儿来一下。”他引詹妮弗穿过那满是仪器的屋子,走进一间小办公室。“请坐。”

  詹妮弗坐了下来。“乔舒亚,是……是不是……不怎么要紧,医生?”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声音很柔和,像他这样的大卜儿居然说话会这么细声细气,实在令人吃惊。“有些情况我需要了解一下。您孩子多大年纪啦?”

  “他还只有七岁。”

  “只有”两字脱口而出,简直是对上帝的谴责。

  “他最近出过什么事故吗?”

  詹妮弗脑海里突然闪过乔舒亚转过身来招手,失去平衡,栽倒在木桩上的情景。“他……他在玩水橇时出了事,头上撞起了肿包。”

  医生做着记录,“有多久啦?”

  “我……几……几天以前。在阿卡普尔科。”此刻想要思路清晰实在太难了。

  “刚出事时他看上去一切都正常吗?”

  “是的。他后脑勺上起了个大肿包,别的……似乎没事儿。”

  “您发现他记忆力下降了吗?”

  “没有。”

  “脾性变化了没有?”

  “没有。”

  “也没有发生痉挛、脖子僵直或头痛的现象吗?”

  “没有。”

  医生停下笔,抬头看着詹妮弗。“我已经给他做了X光透视。但还不解决问题。我想做一下CAT检查。”

  “你说什么?”

  “这是一种从英国进口的新型电脑控制的机器,可以拍摄下大脑内部组织的照片。可能还得做一些补充检查。您觉得怎么样?”

  “如,如,如果……”她结结巴巴地说,“需要的话。那,那不会对他有什么害处吧?”

  “不会的。很可能还需要做脊椎穿刺。”

  他着实把她吓坏了。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问题从嘴里挤了出来。“您觉得究竟是什么病?我儿子怎么啦?”她声音都变了,连她自己都听不出这是自己的声音。

  “我不愿胡乱猜测,帕克太太。过一两个小时我们就可以知道了。他现在已经醒来了。您想去看看他吗?”

  “啊,好。”

  一个护士领她到了乔舒亚的病房。乔舒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身子显得异常瘦小。当詹妮弗走进病房时,他眼睛朝上看着她。

  “您好,妈。”

  “你好。”她坐在他床沿上,“你觉得好些吗?”

  “真有点儿滑稽,我好像不是自己啦。”

  詹妮弗伸出手抓住乔舒亚的手。“你不是好好的吗?乖乖,我在你身边。”

  “我看到的每个人、每件东西都是成对的。”

  “你,你告诉医生了吗?”

  “嗯,告诉啦。我看他也是两个。我希望他没给您送两份帐单。”

  詹妮弗双手轻轻地搂住乔舒亚,随后又紧紧地拥抱他。她感到他的身子又小又弱。

  “妈!”

  “什么事,乖乖?”

  “您不会让我死吧,妈妈?”

  詹妮弗一阵心酸,双眼噙满泪花。“不,我不会让你去死的。医生们会医好你的病,然后我就带你回家。”

  “好的。您答应我们下次再去阿卡普尔科。”

  “答应……等到……”

  他又睡着了。

  莫里斯医生和两个穿白大褂的人进来了。

  “我们现在开始做检查,帕克太太,用不了多长时间的。请您在这儿等着,别太紧张了,好吗?”

  詹妮弗看着他们把乔舒亚带出病房。她坐在床沿上,感到自己好像挨过一顿打。她精疲力竭,似痴如呆,直眉瞪眼地盯着病房四周白色的墙壁。

  好像没过多久,一个声音在她耳际响起:“帕克太太……”

  詹妮弗抬起头来,看见莫里斯医生站在面前。

  “你们去做检查吧,”詹妮弗说。

  医生奇怪地看了看她:“我们已经做完了。”

  詹妮弗看看墙上的钟,才知道自己已在这里坐了整整两个小时了。时间都流逝到哪里去了呢?她直盯着医生的脸细看,想从中找到是凶是吉的答案。往常,她曾多少次这样地从陪审员的脸部表情上事先预料他们所要做的裁决。一百次?五百次?可现在,詹妮弗心慌意乱,什么也看不出来。她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

  莫里斯医生说:“您儿子的病是脑膜下血肿。用外行人的话说是大脑严重损伤。”

  她突然感到喉咙干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她咽了口唾沫,想讲下去。“那是什么……?”她又说不下去了。

  “我们打算立即给他动手术,需要您的同意。”

  他是在跟我开一个残酷的玩笑,她心里想。再过一会儿,他会笑着告诉她:“乔舒亚很好,我只不过是在惩罚您,帕克太太,因为您浪费了我们宝贵的时间。您儿子除需要睡觉以外,一切正常。他正在长身体呢。需要照顾的真正病人有的是,您不该占用我们的时问。”又好像就要对她说:“您现在可以带您的儿子回家去啦。”

  而事实上,莫里斯医生继续说着:“他年纪小,身体又结实,完全有理由指望手术成功。”

  呵,他将打开乔舒亚的头颅,把那锋利的手术刀探进去。也许,那会毁坏乔舒亚的中枢神经,也许……会弄死他。

  “不!”她一声怒吼。

  “您不同意我们动手术?”

  “我……”她五内俱焚,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不动手术的话,那会怎……怎么样?”

  “那您的儿子就活不成了。他的父亲在吗?”

  亚当!啊,她此刻多么需要亚当,多么需要亚当的安慰!她多么希望他能告诉她: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乔舒亚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不。”詹妮弗最后回答说,“他不在这儿。我,我同意。你们动手术吧。”

  莫里斯填了一张表,递给詹妮弗:“请签个字。”

  詹妮弗连看也没看就在表上签了字。“手术要多久?”

  “直到我打开……”他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直到我开始动手术才能知道。您愿意在这儿等着吗?”

  “不!”她感到四壁向她挤压过来,使她无法透气。“有地方可以作祷告吗?”

  这是一所小小的教堂,圣坛上挂着耶稣的画像。教堂里空空的,只有詹妮弗一个人。她跪了下来,但她无法祈祷。她不信教,上帝为什么现在一定要听她的祈祷呢?她竭力使自己定下神来,以便好好地跟上帝谈一谈。但恐惧感太强烈了,完全占据了她的心灵。她不停地埋怨自己,无情地责怪自己。要是我当时不把乔舒亚带到阿卡普尔科多好,她想……;要是我不让他去玩水橇……;要是我当初不听信那位墨西哥医生;……要是,要是,要是……。她开始同上帝讨价还价起来,让孩子恢复健康吧,那样的话,你吩咐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不一会,她又否定了上帝的存在。要是真有上帝的话,他会这样对待一个从未伤害过他人的孩子吗?什么样的上帝会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去死呢?

  最后,詹妮弗精疲力竭,思想活动终于慢了下来。她想起了莫里斯医生的话:“他年纪小,身体又结实,完全有理由指望手术成功。”

  詹妮弗心中不停地念叨着:“一切都会好的,当然会好的。当这一切过去后,我要把乔舒亚带到一个他能好好休养的地方去。对了,如果他喜欢的话,就去阿卡普尔科。我们可以在那里一起看书,一起玩耍,一起闲谈……”

  最后,詹妮弗终于在极度疲乏中,思绪渐渐安宁下来,她累得无法思维了,颓然倒在一张椅子上。恍惚间她感到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臂。她睁开眼睛,只见莫里斯医生脸色阴郁地站在面前。

  什么也不需要问了,她顿时失去了知觉。

  五十

  乔舒亚静静地躺在一张狭窄的金属台上,永远地睡着了。看上去,他很安详,他那漂亮而带有几分稚气的脸上充满了神秘而邈远的梦幻。曾有多少回,詹妮弗轻轻地打量过他的这种神情。那时,她总是坐在他的床沿上,看着蜷伏在温暖小床上的儿子,心里充满了对他的爱——这种感情是多么的强烈,使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又有多少回,她为他轻轻地盖好毯子,为的是不让夜寒侵沁他的身子?

  而如今,寒气已经深深地侵入了他的躯体,他再也暖不过来了。他那晶莹的双眼再也无法睁开,再也不能看她一眼了。詹妮弗再也看不到他唇际的微笑,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他那有力的小手臂再也不会搂着她的脖子啦。乔舒亚赤条条地躺着,身上只盖了条被单。

  詹妮弗对医生说:“我想请您给他盖条毯子,他这样会着凉的。”

  “他不可能……,”莫里斯医生看了看詹妮弗的眼神,忙改口道:“是,当然需要,帕克太太。”然后他转身对护士说:“去拿一条毯子来。”

  房间里有六七个人,多数人都穿着白大褂,他们都在对詹妮弗说着什么,可她一句也听不到。她似乎关在一只广口瓶里,与大家都隔开了。她只见他们的嘴唇在翕动,可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很想对他们大声喊叫,让他们走开,可她又担心吓坏了乔舒亚。有人摇着她的手臂,寂静遭到了破坏,房间里顿时人声嘈杂,每个人都好像同时在说话。

  莫里斯医生在说:“得进行尸体解剖。”

  詹妮弗平静而坚决地说:“如果你再碰一下我的儿子,我就杀了你。”

  接着,她对周围的人笑了笑,因为她不希望他们因此迁怒于乔舒亚。

  一个护士劝她离开这间房,但她使劲摇了摇头,“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这儿。人家会关掉电灯的,乔舒亚怕黑。”

  有人捏紧了她的手臂,她只感到有一枚针刺了进去。不一会儿,她感到一股巨大的热流,便不知不觉地入睡了。

  当她醒来时,已经近黄昏了。她躺在医院的一间小屋里。有人脱去了她的衣服,给她换上了医院的病号衣。她急忙起身,穿好衣服,走出门去找莫里斯医生。此刻,她变得不可思议地冷静。

  莫里斯医生说:“我们将替您安排好您儿子的后事,您不必……”

  “我自己会料理的。”

  “那好。”他犹豫了一阵,为难地说,“至于尸体解剖,我想您上午说的话并不算数。我……”

  “你错了。”

  在此后的两天里,詹妮弗一直在忙孩子的后事。她到本地一个殡葬服务员那里联系好了安葬事宜,又去挑了一只有缎子衬垫的白色棺材。她沉着冷静,一滴眼泪都不流。这一切,事后竟什么也想不出来。她的灵魂似乎游离于体外,她的行动完全由一种神奇的外力所支配;而受到沉重打击的她的身心,则龟缩在无形的保护壳内,以防神经失常。

  当詹妮弗准备离开那个殡葬服务员的办公室时,那人说:“如果您想让您的儿子下葬时穿他最喜欢穿的衣服,帕克太太,您可以将它们送来,由我们替他穿上。”

  “我自己会给他穿的。”

  那人吃惊地望着她:“如果您愿意,那当然可以。不过……”他目送她离去,心想,不知道她懂不懂给死人穿衣服是什么滋味。

  詹妮弗驱车飞快回家。她将车停在车道上,走进屋里。麦琪太太正在厨房内,两眼通红,脸都痛苦得扭曲了。“呵,帕克太太。我简直不敢相信……”

  詹妮弗根本没看见她,也没听见她的话。她从麦琪太太身边走过,径直上了楼。她走进乔舒亚的房间,一切都同先前毫无二致。什么都没变,只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乔舒亚的图书、玩具、垒球、水橇板什么的都原封不动地在老地方放着,像是在等待小主人似的。詹妮弗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房间,竭力思索自己干什么上这儿来。呵,对了,给乔舒亚拿衣服。她向壁橱走去,那儿有套深蓝色的衣服,是她在乔舒亚上次生日时买给他的。那天晚上,乔舒亚就是穿着这套衣服去卢特斯旅馆的。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那时,乔舒亚看上去已经长大成人了。詹妮弗曾痛苦地想:某一天,他会同他准备娶的姑娘一起坐在这儿。可现在,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了。他再也不会长大了。没有姑娘。没有生活。

  在蓝色服装的旁边有好几条蓝色的长裤和便裤;还有几件短袖圆领汗衫,其中一件汗衫上印着乔舒亚所在的垒球队队名。詹妮弗站在那里,无目的地抚摩着这些衣裤。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麦琪太太出现在她身旁。“您还好吗,帕克太太?”

  詹妮弗彬彬有礼地说:“我很好,谢谢,麦琪太太。”

  “我能帮您干些什么呢?”

  “不,谢谢。我准备给乔舒亚穿戴一下。您觉得他最喜欢穿什么?”她声音清脆响亮,但眼神却呆滞得可怕。

  麦琪太太看到了她的眼神,吓了一大跳。“您为什么不稍稍躺一会儿,亲爱的?我去请医生。”

  詹妮弗只顾上下抚摩着壁橱中挂着的衣服。她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垒球衣。“我想乔舒亚会喜欢这一件的。你看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吗?”

  麦琪太太无可奈何地望着詹妮弗。只见她走到衣橱旁,拿出内衣、内裤、袜子和一件衬衣。詹妮弗相信,乔舒亚一定非常需要这些,因为他就要去遥远的地方度假,那可是一个漫长的假期啊!

  “您觉得他穿上这些够暖和吗?”

  麦琪太太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请别这样,”她恳求道,“把东西放着吧,这些我会安排妥帖的。”可是,詹妮弗招呼也不打,带着衣物走下楼去了。

  尸体停放在殡仪馆的停尸室里。乔舒亚被放在一张长长的桌子上,相形之下,他的身材显得又短又小。

  当詹妮弗带着衣物返回时,殡葬服务员还想再做一次努力。“我已经同莫里斯医生商量过了,帕克太太。我俩一致认为,这里的事您最好让我们来处理。我们已经习惯了。”

  詹妮弗冲他笑了笑。“出去。”

  他咽了口唾沫,说:“好吧,帕克太太。”

  詹妮弗待他离开停尸室后才转向她的儿子。

  她看着他那熟睡的脸,说:“你母亲来照顾你了,我的乖乖。我要给你穿上垒球衣,你一定会喜欢这衣服的,对吗?”

  她轻轻掀开被单,看了看他赤裸的、蜷缩的身子,开始给他穿衣。她决定先给他套上短裤衩;当她的手碰到他冰冷冰冷的肉体时,不由得缩了回来。他的躯体又僵又硬,像大理石似的。詹妮弗竭力告诉自己:这冷冰冰,没有活气的躯体并不是她的儿子;此刻,乔舒亚正在别的什么地方,身体暖融融的,过得很幸福。可她又无法使自己相信这种臆造的乐境。躺在桌上的正是乔舒亚。詹妮弗开始颤抖起来,就好像孩子身上的寒气也侵入了她的骨髓。她努力对自己说:别抖!别抖!别抖!别抖!别抖!

  但她还是战栗着,大口大口地喘息。当最后终于使自己平静下来时,她又开始给儿子穿衣服,一边穿,一边还唠唠叨叨地对他说些什么。她先给他穿上短裤衩,然后穿上长裤,当她抱起他给他穿衬衣时,他头一歪,撞在桌子上。詹妮弗喊了起来:“啊,对不起,乔舒亚,原谅我。”她开始哭泣起来。

  詹妮弗差不多花了三个小时才给乔舒亚穿戴完毕。他上身着垒球衣和他所喜欢的短袖圆领衫,脚上穿着一双白袜子和一双轻便运动鞋。由于垒球帽会遮住他的脸,詹妮弗最后将它放在他胸上。“你自己带着它,乖乖。”

  殡葬服务员走来,看见詹妮弗正凑在乔舒亚身旁,拉着他的手与他谈些什么。

  殡葬服务员走到她身边,轻轻地说:“现在由我们来照料吧。”

  詹妮弗最后看了儿子一眼。“请当心一点。你知道,他的头碰伤了。”

  葬礼很简单。当小小的白色棺材放进新挖的墓穴时,只有詹妮弗和麦琪太太两人在一旁。詹妮弗本想告诉肯·贝利,因为他是乔舒亚的好朋友。但肯已经离开他们了。

  当第一铲土撒到棺木上时,麦琪太太对詹妮弗说:“走吧,亲爱的,我带您回去。”

  詹妮弗挺有礼貌地说:“我很好。麦琪太太,乔舒亚和我再也不需要您了。我将给您一年工资,还要开张品行证明书。乔舒亚和我永远感谢您。”

  麦琪太太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她。詹妮弗转过身,走了。她小心翼翼地走着,腰杆挺得笔直,像是走在一条狭长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的走廊上。这走廊长得没有尽头。

  屋里静悄悄的,十分安宁。她走上楼,进了乔舒亚的房间,关上门,躺倒在他的床上。她的目光巡视着所有属于他的东西,所有他喜爱的东西。他的整个世界就在这间屋子里。她现在无事可做,也没地方可去。乔舒亚是她心中的一切!往事一一涌上心头……

  乔舒亚蹒跚着迈出了他最初的几步;……乔舒亚说,车车,妈妈,去玩你的玩具吧;……勇敢的小乔舒亚第一次单独去上学;……乔舒亚躺在床上出麻疹,浑身难受;……乔舒亚击中了球,为他的球队在比赛中取得胜利;……乔舒亚学习驾船;……乔舒亚在动物园里喂大象;……乔舒亚在母亲节唱《照耀吧,丰收的圆月》……。记忆如流水,在她眼前缓缓淌过;记忆如电影,一幕幕在她心中映出。记忆在詹妮弗和乔舒亚准备动身去阿卡普尔科那天中断了。

  阿卡普尔科……在那里她曾见到过亚当,与他欢度良宵。她所以受到这样的惩罚,或许就是因为她只顾自己纵情作乐的缘故。当然,詹妮弗想,这是对我的惩罚,是我的地狱。

  她的记忆又重新开始,从乔舒亚出生那天想起。……乔舒亚蹒跚学步……乔舒亚说,车车,妈妈,去玩你的玩具吧……

  时光在悄悄地流逝。詹妮弗有时听见屋子远处的电话丁零作响,有时又听见有人在砰砰地打门。但她对那些声响完全不加理会。她不能让任何东西打扰自己,她要和儿子在一块。她呆在屋里,不吃也不喝,好像这世界只有她和乔舒亚两人,她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躺了多久。

  五天以后,詹妮弗又一次听到前门的门铃在响,还有人在拼命打着门,但她不予理会。任他是谁,都该走远些,别来打扰。她隐隐约约听见玻璃被击碎的声音。不一会儿,乔舒亚的房门砰地被打开,迈克尔·莫雷蒂出现在门口。

  他看了一眼这躺在床上的女人。她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呆呆地望着他。“上帝啊!”他不禁失声喊道。

  迈克尔·莫雷蒂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詹妮弗抱出房问。她歇斯底里地反抗着,捶他,抓他的眼睛。尼克·维多在楼下等着。他俩一起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詹妮弗塞进了汽车。詹妮弗不知道他俩是谁,为什么来这儿。她只知道他们要把她从她儿子身边拖开。她想告诉他们,如果他们那样对她,她宁愿去死。但她毕竟疲惫已极,再也反抗不动了。她终于昏睡过去了。

  当詹妮弗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窗明几净的屋子里。窗外风景如画,可以看到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和湛蓝的湖泊。一位穿白褂子的护士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阅读杂志。当詹妮弗慢慢睁开眼睛时,她抬起头来。

  “我在哪儿?”詹妮弗说话时喉咙很痛。

  “和你的朋友在一起,帕克小姐。是莫雷蒂先生把你送来的。他一直很关心你。知道你醒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护士匆匆地走出屋子,詹妮弗躺在那里,头脑空空,也不愿去想什么,但记忆如不速之客,不请而至,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脱。詹妮弗意识到自己曾有自杀的念头,但实际上又没有勇气那么做。她只是想死,希望死神把她召去,但迈克尔救了她。真滑稽!不是亚当,而是迈克尔!她想,责备亚当是不公平的。她自己一直没把真情告诉亚当,他当然不知道现在已经夭折的乔舒亚就是他的儿子。乔舒亚已经死了,詹妮弗现在能够正视这一点了。她痛苦不堪。她知道,只要她活一天,这种痛苦就存在一天。但她能够忍受;也只得忍受。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詹妮弗听见脚步声,抬眼看见迈克尔走进屋子。他站在那里惊奇地望着她。詹妮弗失踪以后,他像个野人似的,差不多都快要疯了。他生怕她遭到什么不测。

  他走到她床边,低头望着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迈克尔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我很难过。”

  她抓住他的手,“谢谢你把我带到这儿来,我,我想我有点儿疯了。”

  “是有那么点儿。”

  “我来这儿多久了。”

  “四天了。医生一直在给你做静脉输液。”

  詹妮弗点点头,但即使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也花了她很大的劲。她感到异常虚弱。

  “早饭就要送来了。医生命令我把你养胖。”

  “我不饿。我想我再也不会想吃东西了。”

  “你会想吃的。”

  詹妮弗吃惊的是迈克尔果然说中了。当护士用盘子给她端来溏心蛋、烤面包和茶时,詹妮弗感到自己饿极了。

  迈克尔留在病房里看着她吃。詹妮弗吃完后,他说:“我得回纽约去处理一些事儿。过几天再回来。”

  他俯身轻轻地吻了吻她。“星期五见。”他的手指慢慢地抚摩着她的脸庞,“我希望你快点儿康复,听见了吗?”

  詹妮弗看着他。“嗯。”

  五十一

  美国海军陆战队基地的会议大厅挤得水泄不通。大厅外,一队荷枪实弹的卫兵警惕地站着岗;大厅内,一次不寻常的集会即将开始。特别大陪审团的成员靠墙坐在椅子上。长桌的一头,坐着亚当·沃纳、罗伯特·迪·西尔瓦以及联邦调查局的副局长。那头坐着托马斯·柯尔法克斯。

  把大陪审团带到基地来是亚当出的主意。

  “这是我们保护柯尔法克斯的唯一办法。”

  大陪审团同意了亚当的建议。秘密审讯即将开始。

  亚当对托马斯·柯尔法克斯说:“请你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托马斯·柯尔法克斯。”

  “你的职业?柯尔法克斯先生。”

  “我是律师,持有在纽约州以及国内其他州开业的执照。”

  “你从事律师工作多久了?”

  “三十五年多。”

  “你接受一般当事人的业务吗?”

  “不,先生,我只有一个当事人。”

  “谁是你的当事人?”

  “这三十五年来,我绝大多数时间给安东尼奥·格拉纳利当律师,他死后,又为迈克尔·莫雷蒂服务。我现在代表迈克尔·莫雷蒂和他的组织。”

  “你是指有组织的犯罪吗?”

  “是的,先生。”

  “由于你多年担任这一职务,人们可以设想,你处于一个独特的地位,能够了解我们称之为黑手党的内部活动情况,是这样吗?”

  “那里发生的事我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包括犯罪活动吗?”

  “是的,参议员。”

  “你能不能详细谈谈某些活动的实质?”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接下去谈了两个小时。他从容不迫,说得有板有眼,很有把握。他列举了人名、地名和日期。有时,他把细节描绘得有声有色,引人入胜,以至于在场的人都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完全被他的恐怖故事吸引住了。

  他谈到了制订杀人合同;杀害证人,使他们不能作证;谈到了纵火,残害人的肢体、器官;谈到了白奴——就像是一份海朗尼姆斯·鲍什①的作品目录。世界上最大的犯罪组织的内部情况破天荒地被彻底揭露了出来,第一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①海朗尼姆斯·鲍什:佛兰德(在比利时和法国的部分地区)画家。

  亚当·沃纳和罗伯特·迪·西尔瓦不时地提出一两个问题,帮助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回忆往事,什么地方说漏了就让他补上。

  审讯比亚当所预期的要顺利得多。然而,在临近结束的几分钟里,灾难突然降临了。

  大陪审团中有个人提出了有关供赃的问题。

  “这是大约两年以前的事。迈克尔不让我插手近来的事务,那事是詹妮弗·帕克负责的。”

  亚当愣住了。

  罗伯特·迪·西尔瓦急切地追问:“是詹妮弗·帕克?”

  “是的,先生。”托马斯·柯尔法克斯的话中充满报复的口气,“她现在是黑手党总部的律师。”

  亚当真想让柯尔法克斯立即住口,希望他刚才所说的没有载入记录。但已经来不及了。迪·西尔瓦抓住这个要害,紧追不放,怎么也无法阻止他。

  “请你给我们介绍一下她的情况。”迪·西尔瓦紧逼一步。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说了下去:“詹妮弗·帕克插手建立了虚构的公司,负责供赃……”

  亚当想打断他的话:“我不……”

  “……谋杀。”

  “谋杀”二字在大厅里久久回响。

  亚当打破沉默。“我们,我们必须根据事实。柯尔法克斯先生,你总不会告诉我们詹妮弗·帕克同实际的谋杀有关吧?”

  “这正是我所要告诉你们的,她命令袭击一个劫持了她儿子的人。那人叫弗朗克·杰克逊,她叫莫雷蒂杀死他,莫雷蒂便真的杀了那个人。”

  会场上一片激动的议论声。

  她的儿子!亚当想:这一定有误。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认为……我认为我们有足够的证据,用不着道听途说。我们……”

  “这不是道听途说,”托马斯·柯尔法克斯保证说,“她打电话来时,我正好和莫雷蒂一起在屋里。”

  亚当伸在桌下的双手绞得紧紧的,连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证人显得疲惫,我想这次审讯到此该结束了。”

  罗伯特·迪·西尔瓦对特别大陪审团说:“我想就审讯议程提个建议。”

  亚当根本就没听他提了什么建议,只是一心在想詹妮弗此刻究竟在哪里。她又失踪了。亚当曾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寻过她,现在她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必须找到她,而且要快。

  五十二

  美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秘密执法行动开始了。

  配合联邦政府打击有组织犯罪及诈骗活动委员会采取行动的单位,包括联邦调查局、邮政及海关总局、全国税务总署、联邦反毒品局以及其他六七个机构。

  调查的范围包括杀人,阴谋杀人,诈骗,敲诈勒索,偷税漏税,合伙欺诈,纵火,侵吞贷款以及吸毒等罪行。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提供了打开潘朵拉盒子①的钥匙,这盒子里装有黑手党犯罪活动的全部情况。这对于扫除主要的有组织的犯罪活动极为有用。

  ①潘朵拉盒子:希腊神话,潘朵拉私自打开宙斯的盒子,盒子里的疾病、罪恶、疯狂等全跑出来,散布在世上。这里指黑手党的全部罪恶。

  迈克尔·莫雷蒂家族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而全国其他几十个类似的家族也难逃法网。

  美国国内国外,政府人员悄悄地对列入名单的人的朋友或业务上有联系的人进行打听和了解。美国政府驻土耳其、墨西哥、圣萨尔瓦多、马赛和洪都拉斯的全权代表,同当地政府的有关人士进行联系,向他们提供黑手党在他们国家进行的非法活动的情况。黑手党的虾兵蟹将纷纷落网。这些人只要招供了有关头面人物的情况,就被悄悄地释放了。所有这一切都干得十分谨慎,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惊动上层。

  亚当·沃纳作为参议院调查委员会主席,每天都在乔治敦的家里接待络绎不绝的来客。会见是在他的书房里进行的,常常要到半夜一两点钟客人才散去。毫无疑问,这次行动结束后,迈克尔·莫雷蒂的黑手党将被彻底地摧毁,亚当则可以轻而易举地赢得总统竞选。

  按理,亚当这时的心情应该十分舒畅,然而事实上他内心却异常悲苦。他正面临一生中最严重的精神危机。詹妮弗·帕克已深深地陷在黑手党的泥潭中,亚当必须提醒她,让她抓紧时机尽快脱身。但是,他负有另一种职责,这就是对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委员会承担的职责,对美国参议院承担的职责。他作为詹妮弗的起诉人,又怎么能同时担任她的保护人?如果他向詹妮弗通风报信而被人发现的话,他的调查委员会便将信誉扫地,迄今所做的卓有成效的工作将前功尽弃。那也将毁了他自己的前途,毁了他全家。

  柯尔法克斯在审讯中曾提到詹妮弗有个儿子,这一直使亚当吃惊不小。

  他知道他应该同詹妮弗谈谈。

  亚当拨了她事务所的电话号码,只听得一个秘书说:“对不起,亚当斯先生。帕克小姐不在。”

  “这,这事儿很重要。你知道我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她吗?”

  “不,先生。您是不是去问问别人?”

  没有人能告诉他詹妮弗在哪儿。

  在后来的一周里,亚当一天几次地给詹妮弗拨电话,但她的秘书只是说:“对不起,亚当斯先生。帕克小姐不在事务所。”

  一天,正当亚当坐在书房里准备第三次给詹妮弗拨电话时,玛丽·贝思走了进来。亚当漫不经心地放回了电话。

  玛丽·贝思走到他跟前,用手指理着他的头发。“你看上去很累,亲爱的。”

  “我很好。”

  她走到亚当书桌对面一张羊皮靠椅前坐了下来。“事情都凑在一块儿了,是吗,亚当?”

  “像是这么回事。”

  “但愿一切都快点儿过去。这对你有好处。老这样紧张真受不了。”

  “我受得了,玛丽·贝思。别为我担心。”

  “可我真担心。詹妮弗·帕克的名字也在名单上,是吗?”

  亚当直盯着她。

  “你怎么知道的?”

  她笑了:“天使,你都把这屋子变成公共会议室啦。我不想听什么,可耳朵里还是听到了一些事。每个人似乎一看到逮捕迈克尔·莫雷蒂和他的女朋友就情绪激昂。”她看了看亚当的脸色,他毫无反应。

  玛丽·贝思温柔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心想:男人是多么地幼稚啊!她比亚当更了解詹妮弗其人。她一直感到困惑不解的是:为什么一个在事业上或政治上如此精明强干的男人,碰到女人就会变得这样愚不可及!看当今世上,又有多少真正的英雄豪杰娶了可鄙的小荡妇。玛丽·贝思知道自己的丈夫同詹妮弗私通过,但她认为那也难怪,他毕竟是个漂亮的男子,很中女人的意。而且,他同所有男人一样,不可能不为美色所打动。玛丽·贝思的哲学是:“宽恕,但决不忘却。”

  玛丽·贝思懂得怎样才对自己的丈夫最为有利。她做的每件事都替亚当着想。嗯,等这一切结束后,她将把亚当带到另一个天地去。他看上去的确疲惫不堪。他们将把萨曼莎留给管家照顾,去某个富于浪漫色彩的地方,也许就去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

  玛丽·贝思朝窗外瞥了一眼,看见两个秘密警察在那里闲谈。她对这些秘密警察怀有复杂的情感。她不喜欢别人闯入她的小天地来,但是,他们在她小天地里出现又可以使她想到自己的丈夫是美国的总统候选人。不!她多傻!她的丈夫即将出任美国的下一届总统,每个人都这样说。她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感到暖洋洋的。到那时,当亚当忙于各种会议时,她最大的乐趣将是重新布置和装饰白宫。她会一连几个小时独坐在屋子里,筹划着更换白宫的家具,以及在当上第一夫人后所要做的一切激动人心的事。

  她已经在白宫参观过大多数游客不得入内的房间——白宫图书室,瓷器室,外交人员接待室以及二楼的家庭住房和留宿贵宾的七个卧室。

  她和亚当将住进白宫,成为白宫历史的一部分。但是,一想到亚当差一点因为那个叫帕克的女人而断送这千载难逢的良机,玛丽·贝思便不寒而栗。好在这一切都已过去,谢谢上帝。

  此刻,她注视着亚当。亚当坐在书桌旁,他的脸色多么憔悴啊!

  “我给你煮一杯咖啡好吗,亲爱的?”

  亚当想说不要,但一转念,说:“那太好了。”

  “咖啡一会儿就好。”

  玛丽·贝思一离开书房,亚当立即拿起电话,开始拨号。时间已到晚间,他知道詹妮弗的事务所已停止办公,但那儿的总机总该有人的吧。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回话了。

  “我有急事,”亚当说,“我是亚当·沃纳。”

  “请你等一下,”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声音,“对不起,沃纳先生,我并不了解帕克小姐的下落。你要留个口信吗?”

  “不必了。”亚当啪的一下搁回话筒,心里十分沮丧,他知道即使自己留了口信,詹妮弗也不会回话。

  他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呆呆地望着窗外茫茫的夜色。他想起了那几十张即将草拟的逮捕证,其中一张是针对谋杀案的。

  詹妮弗的名字一定写在那张逮捕证上头。

  五天后,迈克尔·莫雷蒂回到了詹妮弗住的山间小屋,这五天来,詹妮弗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吃喝,休息,去山间小径散步。听见迈克尔的车驶来,她便走出屋去迎接他。

  迈克尔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说:“你看起来好多了。”

  “我是感到好一些了,谢谢你。”

  迈克尔说:“我有点事要你做。”

  “什么事?”

  “我要你明天出发去新加坡。”

  “新加坡?”

  “那里有个航空公司的职员由于携带一批可卡因①被捕了。他叫斯蒂芬·比乔克。现在在押。我要你在他招供前将他保释出来。”

  ①可卡因:一种毒品。

  “好吧。”

  “尽快回来。我会想念你的。”

  他把她拉到自己身旁,轻轻地在她双唇上吻了一下,耳语道:“我爱你,詹妮弗。”

  她知道他以前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说过这样的话。

  但这已经太晚了。希望已经泯灭,她心中的热情已经永远消失了,留下来的唯有内疚和孤独。她已下定决心要告诉迈克尔,她打算离他而去了。对她来说,这世上已不存在什么亚当或迈克尔,她必须远走高飞,独自到一个什么地方,重新生活。但是,她还欠着他的一份情,她决定为迈克尔最后干一次,待回来后马上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第二天,她就出发去新加坡了。

  五十三

  尼克·维多、托尼·桑托、萨尔瓦多·费奥雷和约瑟夫·柯勒拉正在托尼家里吃午饭。迈克尔·莫雷蒂在后边房里。门开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来人是卖下午版《纽约邮报》的报贩。

  柯勒拉喊道:“喂,来一张。”他对其他人说:“我想了解一下海利赛马场今晚比赛各方的阵营。”

  卖报的是位饱经风霜的七旬老人。他递给约瑟夫·柯勒拉一份报纸,柯勒拉给了他一块美元。“把找头留着吧。”

  要是换了迈克尔,他也一定会这样说的。乔·柯勒拉打开报纸,尼克·维多的目光突然停在头版的一张照片上。

  “嗨,”他说,“这家伙我见过。”

  托尼·桑托在维多身后看了一眼报纸。“你当然见过。这是亚当·沃纳,正在竞选总统。”

  “不。”维多坚持说,“我是说我什么时候见过他。”他双眉紧锁,苦苦地回忆着。突然他想起来了。

  “对了!就是在阿卡普尔科的酒吧间里同詹妮弗呆在一起的那个家伙。”

  “你说什么?”

  “还记得我上个月去那里送过一个包裹吗?我看见这家伙同詹妮弗在一起,当时他们正在一块儿喝酒。”

  萨尔瓦多·费奥雷盯着他:“你有把握吗?”

  “有。怎么啦?”

  费奥雷慢吞吞地说:“我想你最好还是把这事儿告诉麦克。”

  迈克尔·莫雷蒂盯着尼克·维多,说:“你他妈的一定疯了。詹妮弗·帕克同沃纳参议员在一起干什么呢?”

  “这我也搞不清楚,头儿。反正他俩在那酒吧间坐着,一起喝酒。”

  “就他们两个?”

  “就他们两个。”

  萨尔瓦多·费奥雷插嘴道:“我原以为你一定已听说过这事儿了,麦克。那个混蛋沃纳正在进行调查,想把我们搞掉。詹妮弗干吗还要同他一起喝酒呢?”

  这正是迈克尔想要搞明白的。詹妮弗跟他说起过阿卡普尔科和那次律师会议,还提到了六七个她在会上碰到的熟人,但她压根儿没提什么亚当·沃纳。

  迈克尔转身对托尼·桑托,问道:“现在是谁担任门房工会①的业务经理?”

  ①美国有各式各样的工会,门房工会是由各地的门房组成的。

  “查理·科里利。”

  五分钟以后,迈克尔已经在和查理·科里利通话了。

  “……贝尔蒙特大楼。”迈克尔说,“九年前我的一位朋友在那里住过。我想你当时担任门房的那个人谈谈。”迈克尔听对方说了一会。“很好,朋友,谢谢。真该谢谢你。”他搁下电话。

  尼克·维多、桑托、费奥雷和柯勒拉四人正看着他。

  “混蛋,你们难道就没别的事可干啦?都给我滚出去!”四个人匆匆地走了。

  迈克尔坐在那里,想象着詹妮弗和亚当·沃纳在一起的情景。为什么她从不提起他呢?还有乔舒亚的父亲——那个在越战中丧命的人,为什么詹妮弗从不说起呢?

  迈克尔·莫雷蒂开始在办公室里踱起方步来。

  三小时后,托尼·桑托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此人年逾花甲,衣衫褴褛。他浑身战战兢兢,很明显是吓坏了。

  “这是沃利·卡沃尔斯基。”托尼介绍说。

  迈克尔站起身来同卡沃尔斯基握手。“谢谢你特地上这儿来,沃利。见到你很高兴,请坐。要喝点什么吗?”

  “不,不,谢谢。莫雷蒂先生。我很好,先生,非常感谢。”他只差弯下身子鞠躬了。

  “别紧张,我只想问你两三个问题,沃利。”

  “是,是,莫雷蒂先生。您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吧,随便什么都行。”

  “你还在贝尔蒙特大楼干活吗?”

  “我?不,先生。我离开那里了,啊,差不多五年了。我岳母患有严重的关节炎,我……”

  “你还记得那里的房客吗?”

  “记得,先生。我想大多数人我还记得,他们都是……”

  “你还记得一个叫詹妮弗·帕克的吗?”

  沃利·卡沃尔斯基脸上露出了喜色。“啊,当然。她是位很好的小姐,我甚至还记得她房门的号码:1929。你知道吧,市场崩溃那一年正好也是这个数字①。我喜欢她。”

  ①1929年西方爆发严重的经济危机。

  “帕克小姐客人多吗,沃利?”

  沃利慢吞吞地搔着头皮。“噢,这很难说,莫雷蒂先生。我只是在她进出大门时才见到她。”

  “有没有什么男人在她那里过夜?”

  沃利·卡沃尔斯基摇摇头。“噢,没有,先生。”

  这么说一切都是小题大做。迈克尔浑身一阵轻松。他始终坚信詹妮弗决不会……

  “她的男朋友可能到过她屋里,在她那里住过。”

  迈克尔以为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她的男朋友?”

  “是的。帕克小姐在公寓里留宿过那个人。”

  顿时,像五雷轰顶,迈克尔一下子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他一把抓住沃利·卡沃尔斯基的衣领,将他推倒在地。“你这蠢驴,我是问你,她是否……那人叫什么名字?”

  这小老头吓得魂不附体:“我不知道,莫雷蒂先生。我向上帝发誓,我不知道!”

  迈克尔一把推开他,从地上捡起那份《纽约邮报》,放在他的鼻子底下。

  卡沃尔斯基看着亚当·沃纳的照片,激动地说:“就是他!他就是帕克小姐的男朋友。”

  迈克尔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在崩溃,都在坠落。原来詹妮弗一直在欺骗他。她勾结亚当·沃纳,背叛了他!他俩一直偷偷往来,愚弄他,谋算他。她一定把他的所作所为全给告发了。

  报仇雪恨的烈焰在迈克尔胸中熊熊燃烧。他狠狠发誓:不把他们两个双双除掉,决不罢休!

  五十四

  詹妮弗从纽约乘飞机到伦敦,然后到新加坡,中途在巴林岛停留了两个小时。这个石油王国刚落成不久的新机场已经成了贫民窟,里面挤满了穿着当地服装的男男女女和儿童,不少人横七竖八地睡在地板和长椅上。在机场的饮料商店前面竖着一块牌子,上面贴着一张铅印的警告:凡在公共场所饮酒者一律处以监禁。四周的气氛很不友好。当听到她乘坐的班机马上要起飞时,詹妮弗高兴地舒了口气。

  波音747喷气式飞机下午四时四十分在新加坡的章宜机场徐徐降落。这个坐落在离市中心十四英里的新建机场将取代原来的新加坡国际机场。当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詹妮弗看到基建还在进行。

  宽敞的海关大楼空气流通,现代化程度很高,还备有好几排专为旅客提供方便的行李车。海关官员一个个彬彬有礼,工作很有效率。十五分钟后,詹妮弗办完全部手续,直奔出租汽车站。

  在出口处外面,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中国人迎了上来。

  “你是詹妮弗·帕克小姐吗?”

  “是的。”

  “我叫周林。”这位莫雷蒂在新加坡的联络员自我介绍说,“我有汽车在等着。”

  周林看着詹妮弗的行李装进了车后的行李箱中。几分钟后,轿车直向市区驶去。

  “飞行愉快吗?”周林问。

  “非常愉快。谢谢。”詹妮弗脑子里想的是斯蒂芬·比乔克。

  周林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他朝前面的一幢大楼点了点头。“那就是章宜监狱,比乔克就关在那里。”

  詹妮弗转过脸向那儿望去。章宜监狱是一座硕大的建筑物,离公路还有一段路,四周围着绿色的栅栏和带电的铁丝网。监狱的四角都设有岗楼,里面站着持枪的哨兵。进口处另有一道铁丝网,后头的大门由重兵把守着。

  “大战时,岛上的英国人都是关押在那儿的。”

  “我什么时候能去见比乔克?”

  周林字斟句酌地回答说:“情况十分棘手,帕克小姐。这儿的政府对吸毒的态度异常强硬,即使是初犯也难逃严惩。谁贩卖毒品,谁就……”周林富有表情地耸耸肩。“新加坡由几个有势力的家族控制着。这些家族控制着新加坡的财政金融和商业活动。他们不希望毒品在这个国家出现。”

  “我们在这儿一定有几位有影响的朋友吧?”

  “有位警官,名叫陶大卫,一个十分通情达理的人。”

  詹妮弗私下想:这“通情达理”究竟值多少钱。不过她没有这样问。时间宽裕得很,以后再问吧。她往座位上一靠,欣赏起四周的风景来。汽车正在新加坡的郊外行驶,四周是一片浓绿:鲜花到处盛开,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麦克弗逊大道的两侧,沿街都是现代化的商店,中间夹杂着古老的庙宇和宝塔。街上的行人,有的身穿老式服装,头戴披巾,有的则西装革履,打扮入时。整个城市就是古老文明和现代化大都市的混合体。商业中心看上去崭新崭新的,各处全打扫得干干净净。詹妮弗对此发了一通议论。

  周林笑了笑说:“道理很简单。谁去果皮纸屑就罚款五百美元,这一规定一向严格执行。”

  轿车拐进斯蒂文斯路,詹妮弗看见山丘上花木丛中有一幢漂亮的白房子。

  “那就是你下榻的香格里拉饭店。”

  偌大的休息厅里,墙壁刷得雪白,厅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到处是光亮的玻璃和大理石柱子。

  詹妮弗办理住宿登记时,周林说:“陶警官会和你联系的。”他递给詹妮弗一张名片,“你拨这个电话号码就能找到我。”

  一位笑容可掬的侍者拿起詹妮弗的行李,带着她穿过门厅朝电梯走去。那里有一个人工瀑布,瀑布下方是花园和游泳池。香格里拉饭店是詹妮弗一生中所看到的最使人流连忘返的饭店。她的房间在二楼,是由一间大起居室和一间大卧室组成的套房,前面的阳台正对着一片花和树的海洋,有红的、白的,也有紫色的花和椰子树。“我好像来到了高更①的作品中间,”詹妮弗想。

  ①高更:法国著名画家,后期印象画派代表人之一。

  微风轻轻地吹拂着。乔舒亚就喜欢这样的日子。“我们下午可以一起去航海吧,妈?”快别发愣了,詹妮弗告诫自己。

  她走到电话机跟前,拿起电话说:“我要打个电话到美国纽约市:我要跟迈克尔·莫雷蒂直接通话。”她报了电话号码。

  总机话务员说:“对不起,电话全部占线。请过一会再打。”

  “谢谢你。”

  楼下,总机话务员朝站在一旁的男子望了一眼,向他请示。那男子点了点头,说:“好。很好。”

  詹妮弗登记一小时后,陶警官打来了电话。“是詹妮弗·帕克小姐吗?”

  “是我。”

  “我是警官陶大卫。”他语声很轻,听不出是哪儿的口音。

  “喂,警官,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我想早点儿安排……”

  警官打断她的话:“不知今晚是否能和你一起吃饭。”

  这是警告。他也许怕电话被人窃听了。

  “那太好了。”

  巨大的“大上海”饭馆里挤满了高声吆喝、大吃大嚼的新加坡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台上有一支三样乐器组成的乐队在演奏着。一位身穿旗袍,颇有风韵的姑娘唱着一支又一支美国流行歌曲。

  领班迎上前来,问詹妮弗:“要单人桌吗?”

  “我在等人,等陶警官。”

  领班脸上绽开了笑容,“陶警官正等着您呢。请这边走。”他领詹妮弗走到饭厅前端的一张桌旁,这桌子紧挨着乐坛。

  陶大卫警官四十出头,瘦高个子,黑眼睛亮晶晶的,容貌不俗。他正经八百地穿了一身黑西服,显得很神气。

  他为詹妮弗拉开椅子,待她坐定后自己方才坐下。此时,乐队正高奏着震耳欲聋的摇摆乐曲。

  陶警官从桌子的另一端凑近詹妮弗,问道:“可以为你要点喝的吗?”

  “嗯,谢谢。”

  “你应该尝尝‘橙冬儿’。”

  “橙……什么?”

  “那是由可可汁、可可糖外加一些胶质制成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陶警官眼睛向上一瞥,一个女侍者立即来到了他的身边。陶警官要了两杯“橙冬儿”和一些“点心”,这所谓“点心,”是中国式的开胃食品。“我希望你不会介意由我来为你点菜。”

  “不要紧。我会满意的。”

  “我知道在你们美国,女人已经习惯于支配一切,可这里仍然是男人当家。”

  一个重男轻女分子,詹妮弗心想,但她此刻无意与他争辩。她现在需要这个男人。餐厅里人们的交谈声、用餐的刀叉声加上疯狂的音乐声,使他们几乎不能继续谈下去。詹妮弗向椅背上一靠,朝四周瞧了瞧。她到过好些别的亚洲国家,但新加坡人显得特别漂亮,男人是这样,女人也是这样。

  女侍者把饮料放在詹妮弗面前。这“橙冬儿”看上去像是巧克力汽水,里面加了一块块滑溜溜的东西。

  陶警官注意到她的窘态。“你得搅拌一下。”

  “你说什么?”

  “你得搅拌一下,”他大声喊道。

  詹妮弗一本正经地搅了几下,尝了一口。

  味道很糟糕,太甜了。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说:“这,这别有风味。”

  桌上端来了六七盘“点心”,奇形怪状的,詹妮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食物。她打定主意不问这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东西味道倒挺可口。

  陶警官高声解释着,声音压过了厅内的喧哗:“这家饭馆的‘南洋’风味挺有名。那是由中国原料加上马来香料配制成的。可惜还从没人把食谱写出来。”

  “我倒是想和你谈谈有关斯蒂芬·比乔克的事儿,”詹妮弗说。

  “你说什么?”乐队的声音实在太响了。

  詹妮弗又凑近了些。“我想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斯蒂芬·比乔克。”

  陶警官耸耸肩,表示自己没有听见。詹妮弗不由得顿生疑窦:他所以挑选这张桌子,究竟是出于安全考虑呢,还是根本不想和她谈正经事?

  继“点心”之后,一道道菜端了上来,像是永远不会完结似的。这无疑是一顿十分丰盛的饭。詹妮弗唯一感到不安的是:她一次也无法向对方提及斯蒂芬·比乔克的事。

  饭后,他们走出饭馆来到街上。陶警官说:“我这儿自己有车。”他用手指打个榧子,一辆违章正与另一辆车并排停放的黑色“梅塞德斯”牌轿车飞快地朝他们驶来。陶警官为詹妮弗打开了后门。詹妮弗发现司机座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穿制服的警察。事情有些不对头,詹妮弗暗自思忖,如果陶警官想和我谈机密事情,他该安排我们单独在一起。

  她钻进车后座,陶警官随之也钻进来坐在她身旁。“你这是第一次来新加坡吧?”

  “不错。”

  “嗯。那好,你可以在这里饱览一番风光。”

  “我可不是来观光旅游的,警官。我必须尽早赶回去。”

  陶警官叹了口气,说:“你们白种人老是那么匆匆忙忙的。你听说过布吉斯街没有?”

  “没有。”

  詹妮弗转动一下身子,以便能细细地打量陶警官。他的脸部表情变化无常,讲话时频频打着手势。从外表看,似乎坦率、健谈,可整整一个晚上,他竟一句关于比乔克的话也没说。

  他们的汽车停下来为一辆三轮车让路,这是一种由当地人用脚踏的三个轮子的车。陶警官以鄙夷的目光望着车子载着两个游客沿街驶去。

  “我们总有一天会淘汰这种玩意儿的。”

  在回旅馆的途中,詹妮弗下定决心,不管有没有司机在场,她准备谈一谈比乔克的事。

  当车子拐进果园路时,詹妮弗十分明确而坚决地说:“至于斯蒂芬·比乔克……”

  “噢,对了。我已安排好,你明天上午十点去见他。”

  五十五

  在华盛顿特区,正在开会的亚当·沃纳被人叫出去接纽约来的一个加急电话。

  电话是地区检察官罗伯特·迪·西尔瓦打来的。他兴高采烈地说:“特别大陪审团刚刚送还了我们所要的起诉书,每个人的起诉书都送回来了。我们现在可以全面出击了。”没有回答。“你听到了吗,参议员?”

  “我正听着呢,”亚当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热情些,“这可是大新闻啊。”

  “二十四小时后我们便可以收网。如果你能飞回纽约,我想我们应该在明天上午召集所有人员举行最后一次会议,以便通力协作。你能飞回来吗,参议员?”

  “能。”亚当说。

  “那好,明天上午十点钟开会。”

  “我会来的。”亚当搁下了话筒。

  啊,特别大陪审团刚刚送回了我们所要的起诉书,每个人的起诉书都送回来了!

  亚当又抓起话筒,开始拨号。

  五十六

  章宜监狱的会客室很小,四壁全是白墙,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长桌和几张硬木椅子。詹妮弗坐在椅子上,等着。门开了,斯蒂芬·比乔克在一个穿制服的卫兵押送下走了进来。詹妮弗抬起了头。

  比乔克三十多岁,高挑个儿,双眼凸出,脸绷得紧紧的。他患有甲状腺机能亢进症,詹妮弗想。她又看见他颊上和额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被打伤的。他在詹妮弗对面坐了下来。

  “我叫詹妮弗·帕克,你的律师。我正在设法把你弄出去。”

  他看了看她,说:“你最好办得快一些。”

  这话可以看成是威胁,也可以看成是恳求。詹妮弗想起了迈克尔的话:“我要你在他招供前将他保释出来。”

  “他们待你还好吗?”

  他朝站在门边的卫兵偷偷地看了一眼。“嗯,还可以。”

  “我已申请将你保释。”

  “可能性大吗?”比乔克无法掩饰渴望出狱的心情。

  “我想可能性很大,至多需要两三天时问。”

  “我必须离开这里。”

  詹妮弗站起身来:“我不久就来看你。”

  “谢谢。”斯蒂芬说,说罢伸出手来。

  卫兵厉声地说:“不行。”

  他俩同时转过身来。

  “不许接触。”

  斯蒂芬·比乔克看了詹妮弗一眼,声音嘶哑地说:“快点!”

  当詹妮弗回到饭店时,有人递了一张字条给她。那是陶警官打来的电话记录。她还没读完字条,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是陶警官打来的。

  “帕克小姐,手续还要等些时候才能办妥,我想你该希望在我们这个城市里各处走一走吧?”

  詹妮弗开始想谢绝这一邀请,继而一想,在把比乔克安全送上飞机离开这儿以前,她确实无事可做。在事情办妥之前不得罪陶警官是至关重要的。

  詹妮弗说:“谢谢你,我很愿意。”

  他们在坎巴契停车吃中饭,然后向农村驶去。汽车沿着武吉蒂马公路朝北向马来西亚驶去,一路上经过许多吸引人的小村庄。饮食摊和各种店铺到处可见。当地居民穿着讲究,显得生活富裕。詹妮弗和陶警官在克朗基公墓和死难将士纪念碑前停了下来。两人走上台阶,穿过洞开着的蓝色大门,只见门前是一块硕大的大理石十字架,后面竖着一根巨大的石柱。整个墓地就是一片白色十字架的海洋。

  “战争给我们带来了深重的灾难,”陶警官说,“几乎每家每户都失去了亲人和朋友。”

  詹妮弗没有吱声。她脑海里闪过了桑兹点的那座坟墓。她不让自己去回忆那埋在小土堆下面的亲人。

  曼哈顿区赫德森大街的警察情报部内正在举行执行机构的会议。拥挤不堪的大厅里一派喜气洋洋。在座的许多人起初都以玩世不恭的态度来参加最近这次调查活动,因为在这以前他们已经不止一次经历过类似的情况。他们曾收集过无数指控暴徒、杀人者、敲诈者的材料,然而那些薪俸高得惊人的律师总能使罪犯得以开脱。但这次可不一样了,他们手头掌握着黑手党军师托马斯·柯尔法克斯提供的证据。没有人能够驳倒他。三十五年以来,他一直是那批匪徒的中心人物。他将在法庭作证,提供作案的人名、日期、事实以及各种数字。现在,绿灯已经开放,执法者们可以出击了。

  亚当曾经比在座的任何人更坚决地致力于促使这个时刻的到来,因为它会像一架凯旋的马车,载着他驶往白宫。如今这一时刻已近在咫尺,而马车却化成了灰烬。亚当面前放着特别大陪审团的起诉名单,名单上的第四个人就是詹妮弗·帕克,她的罪名是:杀人和进行阴谋活动,触犯了六条联邦法律。

  亚当·沃纳环视了会议厅一周,好不容易才开了腔:“我向你们——你们每个人道贺。”

  他想再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精神上痛苦不堪,身体竟也不舒服起来。

  西班牙人说的不错。迈克尔·莫雷蒂想,复仇这盆菜最适宜吃冷的。詹妮弗·帕克所以还活在人世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他目前还无法把她抓到手,但她不久就要回来了。在这段时间里,他迈克尔倒要好好地考虑处置她的方法。她彻彻底底地背叛了他。为此,他要好好给她点颜色瞧瞧。

  在新加坡,詹妮弗再三地试图与迈克尔通话。

  “对不起,”交换台的话务员告诉她,“通往美国的线路没空。”

  “请你再试一下,好吗?”

  “当然可以,帕克小姐。”话务员抬头望望守在交换台边上的人,那人朝她狡黠地一笑。

  在他设在闹市的办公室里,罗伯特·迪·西尔瓦看着刚刚送来的一张逮捕证。上面的名字是詹妮弗。

  “我到底抓住了她,”他想。他感到说不出的高兴。

  电话接线员通知说:“陶警官来看你。在休息厅。”

  詹妮弗不觉一惊,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来。他一定带来了有关斯蒂芬·比乔克的消息。

  詹妮弗乘电梯下了楼,来到休息厅。

  “原谅我没给你打电话,”陶警官抱歉地说,“我想最好还是亲自跟你谈谈。”

  “有什么消息?”

  “我们上车谈吧。我想让你看些东西。”

  汽车沿着尤祖康路行驶。

  “出了什么事?”詹妮弗问。

  “没有出什么事。保释定在后天。”

  那他带我往哪里去呢?詹妮弗想。

  轿车刚驶过贾兰瓜特巴路上的建筑群,司机刹住了车。

  陶警官转身对詹妮弗说:“我相信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什么东西?”

  “来,你一会儿就能看见。”

  建筑物内部非常陈旧,一副破烂不堪的样子。但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那里面的气味,这气味让人闻了感到像是来到了一个原始荒蛮的地方,却又混杂着麝香味。詹妮弗这辈子还没闻到过这种怪味儿。

  一个年轻女郎匆匆走来,问道:“要个陪同吗?我……”

  陶警官挥手叫她走开。“我们不需要你。”

  他挽着詹妮弗的胳膊,和她一起走到外边。这儿有六只巨大的凹槽,里面传来阵阵奇怪的滑行声。詹妮弗和陶警官来到第一个围栏前。这里的一块木牌上写着:勿伸手入池,危险。詹妮弗朝下一看,里面满是鳄鱼,约有数十条之多,全都在不停地爬动着。一会儿这条钻到那条的腹下,一会儿那条爬到这条的背上。

  詹妮弗不由得一颤。“这是什么?”

  “鳄鱼场。”

  他看看下面的鳄鱼,说道:“等它们长到三岁到六岁时,人们就把它们的皮剥下来,拿去做钱包、皮带和皮鞋。现在,你看见大多数鳄鱼的嘴都张着,这是它们休息时惯有的姿势。要是它们闭上嘴,人们就必须小心了。”

  他们走到一只养有两条大鳄鱼的凹槽旁。

  “这两条鳄鱼已经十五岁了。它们只用于繁衍后代。”

  詹妮弗浑身一颤。“哦,它们都长得这么丑,我真不知道它们怎么竟能彼此生活在一起。”

  陶警官说:“的确很难相处。事实上,它们交配的次数并不多。”

  “远古动物。”

  “一点不错。这类动物生活在世上已经好几百万年了,可它们的全部器官还和创世时一模一样。”

  詹妮弗不知他为什么将自己带到这儿来。如果陶警官以为她会对这些可憎可怕的动物感兴趣的话,那他是大错特错了。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詹妮弗问。

  “等一会儿。”警官说,一面抬头朝在里面遇到过的一位姑娘望去。那姑娘端着盘子向第一只凹槽走去。

  “今天是喂食的日子。”警官说,“看。”

  他和詹妮弗走向第一只凹槽。“他们三天一次用鱼和猪肺喂它们。”

  姑娘开始朝槽里扔食物,倏地,底下翻江倒海似的乱了起来。那些鳄鱼争先恐后地朝着刚扔下的、鲜血淋漓的食物猛扑过去,用利齿将鱼肉和猪肺撕成碎片。詹妮弗看到两条鳄鱼同时扑向一块肉。顷刻间,它俩各自扑向对方,又撕又咬,直打得槽内溅满鲜血。一条鳄鱼被打得眼珠脱出眼眶,但它的牙齿却死死咬住对方的下颚。血哗哗地涌了出来,越流越多,把水都染红了。这时,其它鳄鱼也加入了这场生死搏斗,残酷地撕咬起这两条受伤的同类来。两条可怜的鳄鱼被撕开了头皮,接着整张皮全被剥了下来,最后被自己的同伴活活地吞吃了。

  詹妮弗感到头晕目眩。“让我们离开这儿吧。”

  陶警官用手按住她的胳膊。“再过一会。”

  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然后领着詹妮弗走了。

  那天晚上,詹妮弗梦见了鳄鱼互相厮杀的惨景,那两条鳄鱼突然变成了亚当和迈克尔,詹妮弗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她瑟瑟地抖着,再也无法入睡。

  大搜捕开始了。联邦及地方执法机构统一部署,在十二个州和其他六个国家同时下手。

  在俄亥俄州,一位参议员在向某妇女组织做政治上的诚实问题的讲演时被捕。

  在新奥尔良州,一家非法的全国性赛马赌博组织遭查封。

  在阿姆斯特丹市,一个金刚石走私组织被查获。

  在印第安纳州格利市,一家银行的经理因被控为黑手党销赃而遭逮捕。

  在堪萨斯市①,一家堆满赃物的廉价商号受到了搜查。

  ①美国堪萨斯州首府。

  在亚利桑那州非尼克斯市,一支负责取缔卖淫、赌博的警察侦缉队中有五六名侦探被逮捕。

  在那不勒斯市②,一家生产可卡因的工厂被封闭。

  ②意大利海港。

  在底特律,一个全国范围的汽车盗窃同被破获。

  亚当·沃纳由于无法与詹妮弗通话,径直来到了她的事务所。

  辛茜娅立即认出了他。

  “对不起,沃纳参议员,帕克小姐出国去了。”

  “去哪儿啦?”

  “新加坡的香格里拉饭店。”

  亚当精神为之一振。他可以给她打个电话,警告她不要回来。

  当詹妮弗走出沐浴室时,一位饭店工作人员走了进来。

  “对不起,您今天什么时候结帐?”

  “我今天不结帐,我要明天才走呢。”

  那人迷惑不解。“有人叫我把这套房准备好,给今晚来的客人用。”

  “谁让你这么干的?”

  “经理。”

  楼下交换台来了个海外长途电话。值班的话务员换过了,守在她身边的人也换了。

  她对话筒说:“是纽约市要詹妮弗·帕克小姐接电话吗?”

  她看了看身边的那个人,他摇了摇头。

  “对不起,帕克小姐已经结完帐走了。”

  飓风般的搜捕继续着。洪都拉斯、圣萨尔瓦多、土耳其、墨西哥都抓了人,其中包括赌场庄家,杀人犯,银行抢劫犯和纵火犯。在劳德代尔堡,大西洋城以及棕榈泉等地都采取了迅速而果断的行动。

  大搜捕继续着。

  在纽约,罗伯特·迪·西尔瓦密切地注视着大搜捕的进展情况。想到法网已经收拢,詹妮弗·帕克和迈克尔·莫雷蒂即将被捉拿归案时,他的心不由得高兴得直跳。

  纯粹是由于碰巧,迈克尔·莫雷蒂漏网了。那天,正好是他岳父逝世的周年忌日,他和罗莎到墓地向她父亲致哀去了。

  他们刚离家五分钟,一辆满载联邦调查局人员的车子就闪电般驶到了他们家门口。与此同时,另一车人飞也似地赶到了迈克尔的办公室。当两车人弄清两个地方都没有迈克尔·莫雷蒂以后,便分别在两地守候。

  詹妮弗发现自己忘了给斯蒂芬·比乔克订一张回美国的飞机票,便给新加坡航空公司打了个电话。

  “我是詹妮弗·帕克。我订有你们明天上午飞往伦敦的I-12次班机机票。我想再订一张票。”

  “好的,请稍待一会儿。”

  詹妮弗等着。几分钟以后,那头传来了声音。“你是帕克吗?”

  “是我。”

  “你订的飞机票取消了,帕克小姐。”

  詹妮弗感到有些震惊。“取消了!谁取消的?”

  “不知道。我们的乘客名单上已把你的名字划掉了。”

  “这一定是搞错了。请把我的名字补上去。”

  “对不起,帕克小姐,I-12次班机的票已经全部订完了。”

  陶警官该能处理好这类事,詹妮弗想。她已约好跟他一起吃晚饭,到时得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他早早地前来接她。

  詹妮弗同他讲了旅馆和飞机票的事。

  他耸耸肩。“这恐怕是工作效率低下造成的,要知道,我们在这方面是出名的。这事就由我去处理吧。”

  “斯蒂芬·比乔克怎么样了?”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他明天上午就能放出来。”

  陶警官用中文对司机说了些什么。汽车转了个U形弯。

  “你还没去过卡兰路,你会发现那里是十分有趣的。”

  车子向左一拐,驶进了拉纹德大街,走了一个街区后,又向右一拐,进了卡兰路。这儿有花卉公司和棺材公司的巨大广告牌。走了几个街区后,车子又拐了个弯。

  “我们这是到哪儿啦?”

  陶警官转向詹妮弗,平静地说:“无名街。”

  车子开始慢慢地行驶。街道两边全是殡仪馆,一排接一排。店主的名字有唐开生、金林诺、安永龙、高松等。前面,正在举行葬礼。送葬人一律穿着白衣。一支三样乐器——大号、萨克斯管和铜鼓——组成的乐队正奏着哀乐。一张台子上摆着尸体,四周围着花圈。一幅死者的巨幅遗像挂在正前方的画架上。送葬的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点心。

  詹妮弗转向陶警官,“这是什么?”

  “停放死人的屋子,当地人称为‘死屋’。”他抬头看着詹妮弗,说:“死亡不过是人生的必然归宿,不是吗?”

  詹妮弗猛一抬头,看到了他冷冰冰的眼睛,突然害怕起来。

  他们来到了金凤饭店。坐定以后,詹妮弗才得到发问的机会。

  “陶警官,你把我带到鳄鱼场和死屋去,是出于某种原因吧?”

  他看着她,心平气和地说:“当然。我想它们会使你感兴趣的,因为你是为解救你的当事人比乔克先生而来的。帕克小姐,我们有许多青年人正在死神面前挣扎,其原因正是由于毒品传进了我国。我本想带你去治疗那些吸毒者的医院看看,但我觉得应该让你去看他们最后归宿的地方,这样也许会更好些。”

  “这一切和我毫无关系。”

  “那不过是你的想法而已。”他的声音中先前那种友好的口吻完全消失了。

  詹妮弗也不客气地说:“喂,陶警官,我相信一定有人花钱雇了你……”

  “要是谁想花钱收买我的话,那世上的钱全花上也不够。”

  他站起身来,朝前面什么人点了点头。詹妮弗转过身去,只见两个穿灰制服的人正朝桌子走来。

  “你是詹妮弗·帕克小姐吗?”

  “是的。”

  他们没有必要出示自己的证件,詹妮弗在他们开口之前就知道他们是联邦调查局的人。“我们是联邦调查局的,我们有逮捕证和引渡证。我们将乘午夜的飞机送你回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