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卷(41-48)

 

  四十一

  岁月似无边无涯的急流。一年四季,似乎不是春、夏、秋、冬的更迭,而是由生日的欢娱、生活的乐趣、莫名的烦恼和心灵的苦楚交织而成的。对詹妮弗来说,它意味着打赢官司或是败在人家手下,同迈克尔朝夕相处,心头却萦绕着亚当的形象。但是,构成她生活的最主要部分还是乔舒亚。他是标明时间的日历,望着他能使人记起飞逝的岁月。

  转眼间他已经七岁了。他从画蜡笔画、看连环画,到玩飞机模型和喜爱体育运动。这一切似乎都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乔舒亚长得很高,越来越像他父亲了。相似之处还不限于外表。他敏感,待人彬彬有礼,正义感很强。如果詹妮弗因他做了什么错事而处罚他,乔舒亚便会固执地分辩说:“我才四英尺高呢,我有我的权利。”

  他是小亚当,跟亚当一个样,特别爱好运动。他心目中的英雄是佩彼尔兄弟和卡尔·斯托兹。

  “这几个人我从未听说过,”詹妮弗说。

  “您怎能不知道呢,妈,组织少年球类竞赛联合会的就是他们。”

  “噢,原来是那佩彼尔兄弟和卡尔·斯托兹。”

  周末,乔舒亚从不错过电视上的任何体育节目。不论是足球、棒球还是篮球,他样样都看。起初,詹妮弗让乔舒亚一个人看,可是看完比赛,乔舒亚要跟她议论球赛,詹妮弗一无所知。于是她后来决定跟他一起观看。从此他俩经常在电视机前,一边嚼着爆玉米花,一边为球赛喝彩。

  詹妮弗买了一只新港号小帆船,周末和乔舒亚去海湾泛舟。詹妮弗喜欢在他掌舵时观察他的表情。他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她称那为“红脸蛋埃里克”式笑容。“乔舒亚同他父亲一样,是个天生的好水手。”这个想法使詹妮弗不由一怔。她寻思自己是否想通过乔舒亚重温和亚当共同度过的那段生活。她现在和乔舒亚一起干的事儿,航行也好、看比赛也好,都是她往日和亚当在一起时的翻版。詹妮弗对自己说,她现在干这些事儿,是因为乔舒亚喜欢这些;可她又吃不准自己是否真是这么想的。望着双颊黝黑、容光焕发的乔舒亚张帆解索,詹妮弗意识到,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儿子喜欢和她一起生活。他不是父亲的代理人,他是他自己,詹妮弗爱他胜过爱世界上任何人。

  四十二

  安东尼奥·格拉纳利死了,迈克尔把他的王国一股脑儿接管了过来。葬礼十分隆重,充分体现了一个身居教父高位的人的全部派头。黑手党的头面人物从全国各地纷纷赶来参加葬礼,向他们死去的朋友致哀,向新的领袖表示他们的忠心和支持。联邦调查局的人员也参加了葬礼,拍摄了不少照片。在场的还有政府机构的五六位代表。

  罗莎悲痛欲绝,因为她一直非常热爱自己的父亲。但是她感到宽慰并为之骄傲的是,她的丈夫成了本家族的首领。

  对于迈克尔来说,詹妮弗显得越来越必不叶少了。凡有什么麻烦事,迈克尔总是找她商量,而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则越发成了令人讨厌的累赘。

  “别为他犯愁,”迈克尔对詹妮弗说,“他很快就要退休了。”

  悦耳的电话铃声惊醒了詹妮弗。她躺在床上听了一会,然后坐起身望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数字式台钟,才凌晨三点。

  她拿起听筒,“喂?”

  是迈克尔。“请你马上穿好衣服,好吗?”

  詹妮弗挺直了身子,眨眨眼,想驱散睡意:“出什么事啦?”

  “爱迪·桑蒂尼刚刚被逮住了,他被指控进行武装抢劫。他已经第二次当刑事犯了。如果这一次被确证犯罪的话,他们就不会放过他了。”

  “有证人吗?”

  “有三个。他们看到他作案,看得一清二楚。”

  “现在人在哪儿?”

  “在第十七警察管区。”

  “我马上就来,迈克尔。”

  詹妮弗套上睡衣,下楼去厨房煮了一壶热气腾腾的咖啡。她在早餐室里坐定,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凝视窗外的夜空,沉思着:三个证人。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拿起电话拨了号。“请接本市新闻编辑部。”

  詹妮弗飞快地说着:“我给你们提供点情况:一个叫爱迪·桑蒂尼的人因武装抢劫刚被抓获。他的律师是詹妮弗·帕克,她将设法解除对他的拘禁。”

  她挂上电话,然后又给另外两家报纸和一家电视台重述了上面的话。詹妮弗打完电话看了一下表,然后从容不迫地又喝了一杯咖啡。她要让摄影记者有足够时间赶到第五十一大街上的警察管区去。随后她上楼,穿戴齐整。

  詹妮弗离家之前,来到乔舒亚的房问。他那只长明小灯亮着。他睡得很熟,毯子胡乱地盖在身上。詹妮弗轻轻地帮他将毯子盖好,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踞起脚尖走出房去。

  “您上哪儿去?”

  她转过身说:“我去工作,你继续睡吧。”

  “几点了?”

  “清晨四点。”

  乔舒亚格格格地笑了起来。“您的工作时间跟大多数女人不一样,真有意思。”

  她走回他的床边:“你睡觉的时间跟大多数男人不一样,真有意思。”

  “我们今晚看梅茨队的比赛吗?”

  “肯定要看的。重回梦乡去吧。”

  “好的,妈妈。祝您办案顺利。”

  “谢谢,朋友。”

  几分钟后,詹妮弗钻进了汽车往曼哈顿去了。

  詹妮弗到达那儿时,一个《每日新闻》的摄影记者正孤零零地坐在那儿等着。他望着詹妮弗,说:“原来是真的!你真的要替桑蒂尼辩护吗?”

  “你怎么会知道的?”詹妮弗问他。

  “一只小鸟传的消息,律师。”

  “你在浪费时间,没什么照片可拍。”

  她入内磨磨蹭蹭地为爱迪·桑蒂尼的保释事宜做着交涉,直到她肯定电视台的摄影师以及《纽约时报》的记者兼摄影记者已经赶到时才停止交涉。她决定不等《邮报》的记者了。

  值日警长告诉她:“前门有好几个记者和电视台的人,帕克小姐。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从后门出去。”

  “没关系,”詹妮弗说,“我能对付的。”

  她带着爱迪·桑蒂尼走到通向前门的过道,摄影师和记者正在那儿等着。

  她说:“请听我说,先生们,请不要拍照。”

  随后,詹妮弗退到了一旁。报社记者和电视台摄影师纷纷拍起来。

  一个记者问:“这一案件有什么重要?一定要你亲自出马吗?”

  “你明天就知道了,同时,我得劝你不要使用这些照片。”

  一个记者喊叫着:“算了吧,詹妮弗!你难道没听说过新闻自由吗?”

  中午,詹妮弗接到了迈克尔·莫雷蒂的电话。他怒气冲冲地说:“你看到了报纸没有?”

  “没有。”

  “哼,报纸的头版上全是爱迪·桑蒂尼的照片,电视上也有。我没有要你把这件倒霉的事像马戏团那样大事张扬!”

  “我知道你没有。这是我的主意。”

  “上帝!这是什么名堂?”

  “名堂嘛!迈克尔,就在三个证人身上。”

  “他们怎么啦?”

  “你不是说他们三人都把爱迪·桑蒂尼看了个一清二楚?那好,现在,当他们去法庭上作证时,他们不得不说,他们无法作证,因为他的照片已经在各种报纸和电视上出现了。”

  良久,电话里寂静无声,最后迈克尔钦佩地说:“我真是个混蛋。”

  詹妮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当天下午,詹妮弗走进办公室时,肯正坐在那儿等她。詹妮弗从他脸部的表情上一眼就看出发生了什么事。

  “你干吗不早点告诉我?”肯诘问她。

  “告诉你什么?”

  “关于你和迈克尔·莫雷蒂的关系。”

  詹妮弗忍住了,没有反驳。讲一句“这不关你的事”是很容易的,但肯是她的朋友,他关心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事与他有关。詹妮弗一切都记得很清楚,记得他们当初合用的那间斗室,记得他帮过她的忙——他问过她:“我有个当律师的朋友一直要我帮他送传票,可我总腾不出时间,每送一张传票,他付给十二美元五十美分,交通费除外。你能帮个忙吗?”

  “肯,我们不要谈这件事吧。”

  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峻而又怒不可遏的语调冲着她说:“为什么不谈?每一个人都在议论。人家说,你是迈克尔·莫雷蒂的情妇。”说完,他的脸色陡地变得惨白。“上帝!”

  “我的私生活……”

  “他是个见不得阳光的人。你却把他带进了我们的事务所。你让我们大家为莫雷蒂和他的恶棍们效劳。”

  “别说了!”

  “我是不准备说了,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个。我走啦。”

  他的话使她大为震惊。“你不能走。你对莫雷蒂的看法是错误的。如果你能见见他,你就会……”

  这句话说了半截,詹妮弗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他伤心地望着她,说:“难道他真的把你迷住了?从前你明白自己该做个怎么样的人。我要记住的是过去的詹妮弗。替我跟乔舒亚道声再见吧。”

  肯说完就走了。

  詹妮弗觉得泪水涌上了眼眶,喉咙被什么东西堵得呼吸也感到困难了。她把头靠在桌子上,闭上双眼,全力克制着心里的阵阵痛楚。

  待到她睁开双眼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房间里除了街灯透进来的捉摸不定的缕缕红光之外,近乎一片漆黑。她走到窗前,望着下面的城市。这城市俨然是个黑夜中的丛林,唯有一堆行将熄灭的篝火,把四面包抄而来的恐怖挡在一旁。

  这就是迈克尔的丛林,要离开这里是无望了。

  四十三

  旧金山的“奶牛宫”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代表,闹闹哄哄,一片混乱,共有三人在此争取提名为总统候选人。他们在预选中都是战果辉煌。但是三人中尤以亚当·沃纳呼声最高,可谓是这次竞选中的明星。在第五轮投票中,亚当击败了另两名候选人,以全票获得通过。这样,他终于成为值得全党骄傲的候选人,现任总统——反对党的领导人——获得的信任票很少,大多数人认为他并不称职。

  斯图尔特·尼达姆告诉亚当:“你已经稳操胜券,下届的美国总统一定是你。”

  在被提名为总统候选人以后,亚当立即飞往纽约,去摄政旅馆同尼达姆和党内几位有影响的人士会晤。全国第二大广告公司经理布莱尔·罗门也参加了会谈。

  斯图尔特·尼达姆说:“亚当,布莱尔将负责你竞选中宣传方面的工作。”

  “非常高兴能为您效劳。”布莱尔·罗门咧嘴笑着说,“您将成为我为之服务的第三位总统。”

  “是吗?”亚当对这个人的第一个印象并不太佳。

  “竞选必须做大量的舆论工作,让我把这方面的一些打算跟您谈谈。”布莱尔·罗门开始在屋里踱起来,他的手不断地挥着,像在挥舞一根想象中的高尔夫球棒。“我们准备在全国大搞电视广告,使您在人们心目中成为一个能够出色地解决美国问题的头头,一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头头。怎么样,总统先生?”

  “罗门先生……”

  “嗯?”

  “请不要叫我‘总统先生’,好不好?”

  罗门笑了起来:“对不起!说溜了嘴,A.W.①。在我看来,您已入主白宫了,请相信,我知道您能胜任总统的职务,否则,我也不会为您竞选了。我腰里硬邦邦,压根儿用不到靠工作来赚钱。”

  ①A.W.——亚当·沃纳姓名的缩写。

  “对这些口口声声说自己腰里硬邦邦,用不到靠工作来赚钱的家伙,我得防一手呢,”亚当想。

  “我们知道您是能胜任总统职务的,现在我们要让全国人民也懂得这一点。请看,这些是我准备好的图表,我已经按种族情况将全国划分成若干地区。我们准备送您去几个关键地区,您可以在那里与选民见面。”

  他把身子凑近亚当,冲着他的脸诚恳地说:“您的夫人是您手中的一张王牌。妇女杂志会大登特登有关您家庭生活的文章。我们准备把您当商品‘推销’出去,A.W.。”

  亚当开始不耐烦起来,“你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很简单,您是一种产品,A.W.,我们将像出售其他产品一样将您卖出去。我们……”

  亚当转向斯图尔特·尼达姆:“尼达姆,我能单独和你谈谈吗?”

  “当然可以。”斯图尔特转身对其他人说:“诸位,现在休会吃饭,九点钟再来这儿碰头,届时我们再继续讨论。”

  当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亚当说:“上帝啊!斯图尔特,他要把这事搞得跟耍马戏一般!‘您是一种产品,A.W.,我们将像出售其他产品一样将您卖出去。’你听听,多不像话!”

  “我理解你的心情,亚当,”斯图尔特·尼达姆安慰他,“但是,布莱尔历来办事卓有成效。他说你是他的第三位总统,那就不是说着玩的。自从艾森豪威尔以来,每届总统都有广告公司为其出谋划策。你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反正竞选是离不开推销术的。布莱尔·罗门了解选民的心理,如果你想通过选举担任公职的话,那你就必须把自己当成商品,让人给‘推销’出去。这种提法也许不那么高雅,但现实生活就是如此。”

  “我不愿这样干。”

  “但这是你必须付出的一部分代价,”他走近亚当,一只手搁在他肩上。“你必须明确自己的目标。你想进白宫吗?那么,我们将尽一切力量送你去那里。可你自己也得出把力。马戏团总得有个领班的,这角色也许并不那么高尚,但你必须忍耐着干下去。”

  “我们真的需要布莱尔·罗门吗?”

  “我们需要有一个布莱尔·罗门这样的人。如今他既然来了,那就让他干吧,我可以对付他。我将尽可能让他和你保持一定距离。”

  “那太谢谢你了。”

  竞选开始了。开头,只在电视广告中出现竞选者的零星镜头,后来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范围也遍及全国各地。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可以看到亚当·沃纳参议员的彩色像。在电视上和广告牌上可以看到他的形象,在收音机里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法律和社会秩序历来是竞选的两大主题,因此,亚当·沃纳的竞选班子反复强调亚当负责的犯罪活动调查委会员所进行的工作。

  亚当录制了许多电视节目,根据不同需要,有一分钟的、三分钟的和五分钟的,分别送往全国各地。在送往西弗吉尼亚的电视节目里,亚当谈论的主要是失业以及埋藏在那里地下足以使那个地区繁荣起来的丰富的煤矿。在送往底特律的节目中,亚当谈了城市衰落的原因。至于纽约,业当的话题则是日益增长的犯罪率。

  布莱尔·罗门悄悄地告诉亚当说:“您所要做的,无非是在闪光灯下站站,录下几张像,A.W.,没有必要深入探讨关键性问题。我们推销的是产品,也就是您这个人。”

  亚当答道:“罗门先生,你那些数字究竟意味什么不关我的事。不过,我并不希望你把我当做早点那样卖给别人。我一定要深入地探讨一些问题,因为我认为,美国人十分明智,他们希望了解这些问题。”

  “我只是……”

  “我想要你设法安排我和现任总统进行一场辩论,以讨论一些基本问题。”

  “那好,”布莱尔·罗门说,“我马上去和总统手下的人当面联系,A.W.。”

  “还有件事。”亚当说。

  “哦?什么事?”

  “不要再喊我A.W.了。”

  四十四

  美国律师协会寄来的信中附加有一张通知,宣布在阿卡普尔科举行一年一度的会议。詹妮弗接到通知时,手头正在处理六七桩案件。她本想对请帖不予理睬,但由于会议期间正逢乔舒亚学校放假,詹妮弗想,孩子在阿卡普尔科一定会玩得十分开心,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前往参加。

  她对辛茜娅说:“我决定去参加年会,请给我订三张票。”

  她想把麦琪太太也带去。

  晚饭间,詹妮弗把消息告诉了乔舒亚。“想去阿卡普尔科吗?”

  “那在墨西哥,”他说,“在西海岸。”

  “对啦。”

  “能去深海钓鱼吗?”

  詹妮弗似乎已看到乔舒亚正使劲地拖着粗大的拉网油麻绳。她忍住笑,说:“再说吧,那里有的鱼长得又肥又大。”

  “这就有意思了,”乔舒亚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如果不费力气就能逮到大鱼,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也就不值得去玩了。”

  这简直就像亚当在说话。

  “是这样。”

  “我们还能干些什么?”

  “噢,还可以骑马、徒步旅行、观光……”

  “我们不要去参观那一所又一所古老的教堂,好吗?那些看起来全都一个样。”

  亚当说过,只要看一所教堂,就等于看到了所有的教堂。

  会议于星期一开幕。星期五上午,詹妮弗、乔舒亚和麦琪太太三人乘坐一架布兰尼夫航空公司的喷气式飞机飞往阿卡普尔科。乔舒亚过去曾多次坐过飞机,但这次仍高兴得手舞足蹈。麦琪太太则吓得痴呆呆的。

  乔舒亚安慰她:“你就这么想:即使飞机失事,也顶多痛苦一秒钟。”

  麦琪太太听了,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下午四点,飞机在贝尼托·朱安来泽机场降落。一小时后,詹妮弗他们三人来到了拉斯布里塞斯旅馆。这里离阿卡普尔科仅八英里,一幢幢漆成粉红色的漂亮的平房,依山势建在小丘上,每座平房都有一个院于。跟有几所平房一样,詹妮弗下榻的平房还附有游泳池。同时在阿卡普尔科召开的会议还有五六个,到处都挤满了人,旅馆很不好找。詹妮弗事先给她的一位在大公司工作的当事人打了个电话,一小时后,她就接到通知说,拉斯布里塞斯旅馆正等着她呢。

  他们一放下行装,乔舒亚就说:“我们能进城去听听人们的谈话吗?我还从没到过一个谁也不讲英语的国家呢。”他想了一会,补充说:“如果你不把英国算在里面的话。”①

  ①这是乔舒亚讲的一句俏皮话。尽管美国人和英国人都讲英语,但在语音上有着很大差别。因此许多美国人认为英国人讲的是另一种语言。

  他们去了市区,漫步在最热闹的市中心索卡洛广场上。乔舒亚大失所望:他听到的除了英语还是英语。阿卡普尔科挤满了美国游客。

  接着,他们又来到旧城,朝桑布恩商店对面的主码头两边的市场信步走去。那里沿街摆着几百个货摊。货品之多,花色之繁,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傍晚时分,他们乘坐一辆旧式马车到皮德拉金斯塔海滩去观看海上落日,然后返回旅馆。

  他们在阿尔曼多俱乐部用晚餐,那儿的菜可真不赖。

  “我爱吃墨西哥饭菜。”乔舒亚说。

  “很高兴你爱吃这儿的饭菜,”詹妮弗说,“不过这可是法国菜。”

  “噢,它带有墨西哥的味道。”

  星期六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上午,他们去奎布雷达大街买东西,那里有较好的商店。然后,在科尤卡22饭馆吃午饭。乔舒亚对詹妮弗说:“我想这回您又要对我说这是法国菜了。”

  “不。这回可真是地地道道的墨西哥菜,gringo①。”

  ①西班牙语“美国佬”之意。

  “什么叫gringo?”

  “你就是gringo amigo②。”

  ②西班牙语“兄弟”之意。

  饭后,他们走过卡莱塔商场附近的一个投球场,乔舒亚看到了注明里面正在比赛的广告牌。

  他站在广告牌前,两眼睁得老大老大。詹妮弗问道:“想看投球比赛吗?”

  乔舒亚点点头说:“票价如果不贵,我们就看。如果我们花光了钱,可就回不了家啦。”

  “我想我们能对付的。”

  他们走进赛场,观看双方队员拼死的争斗。詹妮弗替乔舒亚押下赌注,结果乔舒亚赢了。

  当詹妮弗提出回旅馆时,乔舒亚开口道:“啊呀!妈,我们不能先去看看跳水吗?”

  上午出来时,旅馆经理提到过跳水表演。

  “你真的不想休息了吗,乔舒亚?”

  “嗯,真的,如果您不太累的话。我老忘记您年纪已很大了。”

  乔舒亚的激将法立即生了效。“别管我的年纪。”詹妮弗转身问麦琪太太,“您吃得消吗?”

  “当然,”麦琪太太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跳水表演在奎布雷达海边的峭壁上举行。詹妮弗、乔舒亚和麦琪太太站在看台上看着跳水者一个个手持火炬,从一百五十英尺高的峭壁上朝下跳。又小又窄的海面上裸露着一排排尖尖的岩石,跳水者根据涌浪的进湾情况,确定自己的起跳时间,稍一不慎,就可能在顷刻之间粉身碎骨。

  表演结束时,一个小孩跑来向观众讨赏钱。

  “uno peso,per favor。”①

  ①西班牙语“行行好,给一个比索。”之意。

  詹妮弗给了他五个比索。

  这天夜里,詹妮弗梦见了那些跳水者。

  拉斯布里塞斯旅馆有自己的海滩,叫康查海滩。星期天一清早,詹妮弗、乔舒亚和麦琪太太乘坐一辆旅馆为客人准备的粉红色敞篷吉普车驶向海滩。这天天气很好,整个海湾宛如一幅闪闪发光的蓝色油画,上面点缀着好几艘快艇和帆船。

  乔舒亚站在平台边上,望着水橇运动员在眼前一掠而过,飞快地滑水。

  “妈,您知道水橇是在阿卡普尔科发明的吗?”

  “不知道。你从哪儿听说的。”

  “如果不是从书上看来的话,那就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我想应该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那是不是说我不能玩水橇了?”

  “那些快艇速度挺快,你不害怕?”

  乔舒亚望着踏着水橇板滑行的人,说道:“那人对我说,‘我要把你送回到耶稣那里去。’然后他把一枚钉子钉进我的手心。”

  这是乔舒亚第一次提到他那次可怕的经历。

  詹妮弗跪上去搂住自己的儿子,说:“你怎么会想到这件事上去的,乔舒亚?”

  他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我猜大概是因为耶稣走在水面上,而那边每个人都在水面上走的缘故。”

  他看到了他妈妈惊骇的脸色。“对不起,妈。我并不经常想这件事,真的。”

  她紧紧地搂住他,说:“这就对了,乖乖。你当然可以去玩水橇。让我们先吃饭吧。”

  康查海滩的室外餐馆的锻铁桌上铺着粉红色的台布,上方撑着红白条子遮阳伞。乔舒亚他们吃的是自助午餐。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多得简直不可思议。有新鲜的龙虾,螃蟹,鲑鱼,各种冷的或热的肉类,色拉,生的或熟的蔬菜,还有许多奶酪和水果。另一张桌上摆着一大溜刚烤好的甜点心,詹妮弗和麦琪太太看见乔舒亚吃了满满三盘子才心满意足地往椅子上一靠。

  “这饭馆可真太好了,”他郑重其事地说,“我才不管这是哪国的食品。”他站起身来,“我要去看看水橇。”

  麦琪太太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你感觉怎么样?”詹妮弗问,“到这里以后你还没吃过什么呢。”

  麦琪太太凑近詹妮弗,悄悄地说:“我可不希望蒙蒂卓玛复仇①的情况在我身上再现。”

  ①蒙蒂卓玛曾是墨西哥的阿兹特克君主,在西班牙征服墨西哥时被杀。当时有不少西班牙侵略者患痢疾死去,人们说这是蒙蒂卓玛的复仇。

  “我觉得在这里您根本不必担心这个。”

  “我吃不下外国饭菜,”麦琪太太吸着鼻子。

  乔舒亚跑回桌边:“妈,我搞到一条船,我现在可以去吗?”

  “你不想等一会儿?”

  “等什么?”

  “乔舒亚,你刚吃得那么他,会沉到水里去的。”

  “您到时候瞧吧。”他恳求道。

  詹妮弗和乔舒亚上了快艇。乔舒亚开始了他的第一堂水橇课,麦琪太太在岸上看着。在开头五分钟里,乔舒亚老从水橇上掉下去,但五分钟以后,他就得心应手,像生来就是玩水橇的人似的。到了黄昏时分,他已能在一块水橇板上搞点花样动作,最后竟能不用水橇板而用脚跟滑水了。

  在下午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不是懒洋洋地躺在沙滩上,就是下海游泳。

  在乘吉普车回旅馆的路上,乔舒亚偎依在詹妮弗身上,说:“妈,您知道吗?我觉得今天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一天。”

  蓦地,迈克尔的话在詹妮弗耳边响起:“我想让你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一个晚上。”

  星期一那天,詹妮弗早早起了床,穿戴完毕,准备动身去开会。她上穿一件绣着大红玫瑰的袒肩上衣,露出晒得黑黝黝的皮肤,下着一条飘飘拂拂的墨绿色裙子。她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感到很满意。尽管她儿子认为她已人老珠黄,但她却觉得自己看上去还像是乔舒亚三十四岁的大姐姐,漂亮得很。她朝镜子里的詹妮弗笑了笑,心想,这次来这儿度假真不赖。

  临走之前,詹妮弗关照麦琪太太:“我去工作了,请照顾好乔舒亚,别让他老晒太阳。”

  巨大的会议中心由五幢大楼组成,中间由带篷顶的回廊相连,占地三十五英亩。草坪修剪得十分平整,一片葱翠,中间点缀着哥伦布时期以前的塑像。

  律师协会年会在能容七千五百人的主厅举行。

  詹妮弗走到登记桌旁签了名,步入大厅。大厅里已挤满了人,其中有不少是她的熟人和朋友。参加会议的人差不多都脱下了平时的正式服装,换上了颜色鲜艳的运动衫裤,好像大家都是来度假似的。詹妮弗想,在阿卡普尔科而不是在芝加哥或底特律召开这次会议是不无道理的。在这儿,人们可以纵情欢乐,在热带的阳光之下,谁也不必穿戴得衣冠周正。

  进门时,詹妮弗拿到了一份会议日程表,但由于忙于同几位朋友寒暄,根本就没注意它。

  扩音机里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请注意!诸位请坐好,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大家坐下。”

  三五成群的人开始老大不情愿地散开,寻找座位。詹妮弗抬起头,看见有六个人登上了主席台。

  在中间的竟是亚当·沃纳!

  亚当·沃纳走到话筒旁的椅子前坐了下来。詹妮弗呆呆地站着,感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最后一次与他见面是在一家意大利小饭馆里,当时他把玛丽·贝思怀孕的消息告诉了她。

  詹妮弗的第一个反应是想溜走。她完全没有估计到亚当会来出席会议。她不能想象自己该怎么去见他。亚当和他的儿子就在同一个城里这一事实使她惊恐不已。詹妮弗知道,她必须立即离开这儿。

  她转身想离开会议厅,此时,大会主席的声音又在喇叭里响起:“还有一些女士和先生尚未坐定,请赶快找位子坐下,我们的会议就要开始了。”

  周围的人纷纷坐了下来。詹妮弗一个人站着显得相当引人注目,她只得悄悄地就近找个位子坐下,准备一有机会就溜出去。

  主席说:“今天上午,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美国的一位总统候选人出席会议并讲话。他是纽约律师协会的成员,也是美国最知名的参议员之一。现在,我十分荣幸地向你们介绍亚当·沃纳参议员。”

  詹妮弗看见亚当站起身来,接受大家热烈的鼓掌声。他走近话筒,环视了一下大厅:“谢谢,主席先生,谢谢,女士们,先生们。”

  亚当的声音圆润,洪亮。他说话带着权威口气,具有巨大的魅力,整个大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今天我们所以聚集在此,原因是多方面的,”他顿了顿说,“我们中有的人喜欢游泳,有的喜欢潜水……”听众中发出一片赞赏的笑声。“但是,我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交流看法,互通情况,讨论一些新的观点。就我的记忆来说,现在的律师比以往任何时候受到的抨击都更多,就连最高法院的首席法官也对我们这一行进行了激烈的批评。”

  詹妮弗喜欢亚当用“我们”这一提法,这样他就成了听众中的一员。她屏息静听他的每一句话。她并不在意自己听了些什么,只是呆呆地注视着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聆听他的声音,心中感到十分满足,有一次,亚当停下演说,叉开手指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詹妮弗的心不由得猛地一颤。这不正是乔舒亚习惯的动作吗?亚当的儿子就在离他没几英里远的地方,可他却永远也不能知道这一点。

  亚当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有力:“这大厅里的有些人是刑事案律师。我必须承认,我一直把处理刑事案件视为我们这一行中最令人激奋的部门。刑事案律师经常要处理生死攸关的案件。这是个非常光荣的职业,是我们所有的人可以引以为荣的职业。然而……”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有那么一些人,”这时,詹妮弗注意到,亚当选择的代词不再把他自己包括在内。“他们可耻地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众所周知,美国的司法制度是建立在每个公民都具有接受公正审判这一不可剥夺的权利的基础之上的。但是,当法律受嘲弄,当律师把时间和精力,想象力和本领用来蔑视法律,千方百计破坏公民接受公正审判的权利时,我想,我们就应该采取一定的措施了。”大厅里的每双眼睛都盯着亚当。亚当双眼射出愤怒的火焰,大声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我这样说,是基于我个人的经历以及我对自己所见所闻的一些现象的深恶痛绝。目前,我正在负责一个参议院委员会,对美国国内有组织的犯罪活动进行调查。我们的调查不时遭到某些人的阻挠和破坏。他们把自己凌驾于国家的最高执行机构之上。我亲眼看见法官因受贿赂而发假誓,证人的家属受到威胁,重要的证人失踪。在我国,有组织的犯罪活动像一条毒汁四溅的巨蛇,破坏着我们的经济,吞噬着我们的法庭,威胁着我们的生命。我们绝大多数律师道德高尚,从事着一种崇高的职业。但是,我想在此警告那一小部分人,他们以为他们的法律高于我们的法律。错啦,你们这是完完全全地错啦。你们将因此而得到应有的惩罚!我的话完了,谢谢。”

  亚当坐下时,大厅里爆发出长时间暴风雨般的掌声。詹妮弗不知不觉地同其他人一样,站起身来鼓掌,但是,她想的是亚当最后的几句话。这些话好像是冲着她说的。詹妮弗转过身,挤出人群,向外走去。

  快走到门口时,一位一年前曾与她共过事的墨西哥律师喊住了她。

  那人献殷勤似地吻了她的手,说:“很荣幸,你又来到敝国。詹妮弗,你今晚一定得同我一起用餐。”

  詹妮弗和乔舒亚打算晚上去观看民间舞蹈表演。“对不起,路易斯。我有约会。”

  他那大大的、明亮的眼睛露出失望的神情:“那么明天怎么样?”

  没等詹妮弗回答,一名纽约地方法律事务助理来到了她身旁。

  “哦,好啊。”他说,“你去平民百姓家串什么门?今晚同我去吃饭怎么样?这儿有家墨西哥夜总会,那里有从底下照明的玻璃地板,头顶上方装有大镜子。”

  “听起来倒蛮迷人的,谢谢。我今晚没空。”

  没多久,詹妮弗被一群来自美国各地的律师团团围住,这些人有的跟她合作过,有的跟她对阵过。因为她是知名人士,他们所有的人都想同她聊聊。整整磨了半个小时,詹妮弗才得以脱身。她急匆匆地走向门厅。当她走近出口处时,亚当正朝她走过来,身旁簇拥着记者和秘密警察。詹妮弗想退避,但已经太晚了,亚当看到她了。

  “詹妮弗。”

  她一开始想装做没听见,但又不想当着众人的面使亚当感到难堪。她决定草草打个招呼就赶自己的路。

  亚当边向她走来边对身旁的记者们说:“女士们,先生们,此刻我没有什么话要说。”

  不一会儿,亚当已经握着詹妮弗的手,两眼直盯着她的双眸,就好像他俩从未分离过似的。他俩站在门厅里,周围到处都是人,但不知怎的,就好像这儿只有他们两人。他们就这样站着,对视着,詹妮弗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亚当终于开口了:“我,我想我们最好去喝点什么。”

  “不喝更好些。”她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亚当摇摇头:“予以驳回。”

  他挽起她的手臂,带她走进熙熙攘攘的酒吧问。他们在远处找了张桌子坐下。

  “我给你打过电话,写过信,”亚当说,“可你从没给我回过电话,把我的信也退了回来。”

  他望着她,眼神里满是疑问。“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你为什么失踪了呢?”

  “这是我玩的一点儿魔术。”她轻松地说。

  一个侍者过来问他们要些什么。亚当转身对詹妮弗说:“想要些什么?”

  “什么也不想,我真的必须走了,亚当。”

  “你现在不能走。这是庆祝典礼,革命的周年纪念日。”

  “他们的还是我们的?”

  “那又有什么区别?”他转身对侍者说:“来两杯玛格丽脱酒吧。”

  “不,我……”也罢,她想,就来它一杯,“给我一杯双料的。”

  侍者点点头,走了。

  “我老在报刊上读到你,”詹妮弗说,“我为你感到非常骄傲,亚当。”

  “谢谢,”亚当犹豫了一阵说,“我也在报刊上读到过你。”

  她注意到他讲话的声调,立即做出了相应的回答:“可你并不为我感到骄傲。”

  “你似乎有不少辛迪加①当事人。”

  ①辛迪加:此处指犯罪集团组织。

  詹妮弗感到自己的戒备心理在加剧,“我原以为你的说教已经完了呢。”

  “这不是说教,詹妮弗。我是在关心你。我的委员会正在追查迈克尔·莫雷蒂。我们准备逮捕他。”

  詹妮弗环视了一下这挤满律师的酒吧间,“看在上帝的面上,亚当。我们不该讨论这个问题,尤其是在这里。”

  “那么哪儿可以谈呢?”

  “哪儿都不行。迈克尔·莫雷蒂是我的当事人,我不能和你就他的问题讨论。”

  “可我想和你谈谈。你看在什么地方好?”

  她摇摇头,“我早就告诉你,我……”

  “我必须和你谈一下我们两个人的事。”

  “根本不存在什么我们两个人的事。”詹妮弗准备站起身来。

  亚当用手按住她的手臂:“请不要走。我不能让你走,现在还不能。”

  詹妮弗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

  亚当的眼睛直盯着詹妮弗的脸说:“这么长时间你就从未想到过我吗?”

  詹妮弗抬起头来看着他,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还问她想到他没有!他就住在她的屋里,每天早上她吻他,向他道早安,为他做早饭,和他一起去航行,爱他①。“不。”詹妮弗最后说,“我想你。”

  ①他:此处指乔舒亚。

  “我很高兴。你过得幸福吗?”

  “当然。”她意识到自己这话脱口太快,便用若无其事的声调接着说,“我工作顺利,手头宽裕,还经常周游各地,见过不少迷人的男子。嗯,你的妻子怎么样?”

  “还好。”他低声说道。

  “你女儿呢”?

  他点点头,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很不错,只是长得太快了些。”

  她一定和乔舒亚一般年纪,詹妮弗心里想。

  “你还没结婚?”

  “没有。”

  长时间的沉默,詹妮弗想继续谈下去,但她犹豫了很久。太晚了,亚当已看到了她的眼神,马上知道了一切。

  他握着她的手说:“啊,詹妮弗。啊,我亲爱的。”

  詹妮弗感到热血冲上了脸,她一直知道这次会面将是一个招来可怕结局的错误。

  “我该走了,亚当。我有约会。”

  “违约吧,”他劝道。

  “对不起,我不能失约。”她只想离开这儿,带上儿子离开这儿,逃回家去。

  亚当对她说:“我本该乘今天下午的飞机回华盛顿。但如果你今晚愿意跟我叙谈,我还是可以设法留下。”

  “不,不要这样。”

  “詹妮弗,我不能再让你走了。至少不能就这样分手。我们必须谈谈。和我吃顿晚饭吧。”

  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注视着他,想尽力抗拒,但最终还是软了下来。

  “请别这样,亚当,”她恳求道,“我们本不该见面。如果你在追查迈克尔·莫雷蒂的话……”

  “这同莫雷蒂毫无关系。詹妮弗,我的一位朋友把他的船借给我使用,那船名叫巴洛马·布兰卡,停泊在游艇俱乐部。晚上八点钟见。”

  “我不会去那儿的。”

  “我要去的。我将在那儿等你。”

  此刻,尼克·维多正同两个墨西哥妓女一起坐在大厅对面的酒吧间里,这两个姑娘尚未成年,举止粗俗,却长得很标致,这正是尼克所喜欢的。她们是尼克的一位朋友给他介绍的,那人向尼克保证这两人有不同于一般女子的魅力,事实果然不假。两人紧挨着他,不时在他耳边轻轻说些动听的话。但尼克·维多却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的目光掠过大厅,直盯着詹妮弗·帕克和亚当·沃纳坐着的小问。

  “我们干吗现在不去你的卧室?”一个女孩子娇滴滴地说。

  尼克·维多真想走到詹妮弗和那位陌生男人那里去打个招呼,无奈那两个女孩子缠着他,使他不得分身。

  “好吧,上楼去吧。”尼克说。

  四十五

  巴洛马·布兰卡号是条机动帆船,月光下,它神气地闪着白光。詹妮弗慢慢地朝它走去,不时偷眼向四周望望,生怕让别人看见了自己。亚当曾说他将避开秘密警察,很明显,他办到了。詹妮弗在安排乔舒亚和麦琪太太去剧院坐定后,要了一辆出租汽车,在离码头两个街区的地方下了车。

  詹妮弗好几次拿起电话筒,想告诉亚当自己不准备会见他。她还写了张便条,但没写几个字又撕得粉碎。从她在酒吧间离开亚当的那一刻起,她就陷入了犹豫不决的烦恼之中。她逐一考虑了她不能见亚当的理由:见面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可能造成许多麻烦。亚当的事业可能会因此而毁于一旦。眼下,他颇得人心,成了这玩世不恭的时代中的理想人物、国家未来的希望。他目前是新闻界的宠儿。但是,她很清楚,如果他稍稍背离了某些人所塑造的形象的话,那些目前为他大吹特吹的记者,随时都可能将他推入无底的深渊。

  所以,詹妮弗曾经决定不去会见亚当。她已经成为另外一种女子,过的生活与先前大不相同了。她已经属于迈克尔了……

  亚当在跳板上等着她。

  “我真怕你不来了呢。”他说。

  拥抱,接吻。

  “水手呢,亚当?”詹妮弗最后问。

  “我把他们打发走了。还记得怎样驾船吗?”

  “记得。”

  他们扬起帆,顶风向右行驶。十分钟后,巴洛马·布兰卡号穿过港湾,驶向茫茫大海。开头半小时,他俩一直忙着操纵帆船。但尽管如此,两人无时无刻不意识到对方的存在。两人的心情越来越兴奋,都知道不可避免地将发生什么。

  当他们最终驶离港湾,航行在月光照耀下的太平洋上时,亚当挨近詹妮弗,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过去和将来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唯有眼前他俩结合在一块。而眼前又极短暂。詹妮弗心里明白,今晚是她最后一次偎依在亚当的怀抱里。他俩早已分道扬镳,不能再返回到旧日的道路了。现在不可能,将来也永远不可能。她只能在乔舒亚身上找到亚当的影子。对她来说,那已经足够了。她也只能满足于这一点了。

  要是今晚能永远持续下去,直到自己生命结束,该有多好!

  他俩静静地躺在那里,听着海水轻轻撞击船舷发出的沙沙声。

  亚当说:“明天……”

  “别说话。”詹妮弗轻轻地说。

  四十六

  尼克·维多、萨尔瓦多·费奥雷和约瑟夫·柯勒拉三人又相聚在农庄的厨房里。尼克一边等待起居室的会议开完,一边津津有味地和两位同事叙谈往日的经历。这矮子和大个子是他的挚友。他们三人多年来赴汤蹈火,同舟共济。尼克·维多望着他俩,心里高兴地想:他俩多像我的兄弟。

  “你的表弟彼特近来可好?”尼克问大个子柯勒拉。

  “他得了癌症,正在治疗,问题不会太严重。”

  “他长得真漂亮。”

  “是啊。彼特人也挺好,只是最近运气有点不佳。他跟人合伙抢劫一家银行。主犯并不是他,可是那些混蛋警察逮住了他,把他送进了监狱。他日子很不好过。监狱的看守想使他回心转意,但那是白搭。”

  “太棒了。彼特干得漂亮。”

  “是啊。他要么不干,要干就是大的,大银行、大赌场、大轿车。”

  起居室里传来了愤懑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他们侧耳听了一会。

  “听起来柯尔法克斯正在大发雷霆呢。”

  屋里只有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和迈克尔·莫雷蒂两人坐着,讨论即将在巴哈马群岛进行的一次大规模赌博活动。这一活动是莫雷蒂家族组织的,迈克尔·莫雷蒂已经决定让詹妮弗负责安排有关事务。

  “你不能这样做,麦克。”柯尔法克斯抗议说,“我认识那里的全部伙伴,而她却一个也不认识。应该由我安排这项活动。”他知道自己声音太响,却又无法控制自己。

  “太晚了,”迈克尔说。

  “我不相信那个女人。托尼也不相信。”

  “托尼已经不在人世了。”迈克尔声调异乎寻常地平静,使人听了心中发毛。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知道自己该退却了。可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真的,麦克。我是说我觉得用那女人是个错误。不错,她很精明,这我承认,不过我得提醒你,在把事情办妥之前,她就可能把我们全部出卖的。”

  迈克尔担心的倒是这个托马斯·柯尔法克斯。由沃纳负责的犯罪情况调查委员会正在全面开展工作,要是他们搞到柯尔法克斯头上,他能坚持多久呢?他比詹妮弗更清楚家族的内幕,能使家族毁于一旦的正是他,迈克尔怎能信任他呢?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继续说:“暂时将她派到别处去,等这次调查的风头过去再说。她是个女人,如果他们对她施加压力,肯定会露馅的。”

  迈克尔仔细打量着他,心里暗暗做出了决定。“好吧,汤姆,也许你有你的道理。詹妮弗不一定是个危险分子,但既然她不是百分之百地属于我们,我们何必冒这个险呢?”

  “这正是我所要说的,麦克。”托马斯·柯尔法克斯站了起来,松了一口气,“你真明智。”

  “我心里有数。”迈克尔转身面向厨房,喊道:“尼克!”

  尼克·维多不一会儿就来了。

  “你开车把军师送回纽约去,好吗,尼克?”

  “是,头儿。”

  “噢,我想让你在路上替我送件包裹。”他转身对托马斯·柯尔法克斯说,“不介意吧?”

  “当然不啰,麦克。”柯尔法克斯由于自己的胜利,兴奋得满面通红。

  迈克尔对尼克·维多说:“来,包裹在楼上。”

  尼克跟着迈克尔上了楼,来到他的卧室。一进屋,迈克尔就关上了门。

  “你在把车子开出新泽西州之前停一下。”

  “行,头儿。”

  “我要你处理一块废料。”尼克·维多迷惑不解。“干掉军师。”迈克尔解释说。

  “啊,好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干。”

  “把他弄到垃圾堆去。晚上那地方附近不会有人的。”

  十五分钟后,他们乘坐的轿车朝纽约方向驶去。尼克·维多驾驶着车子,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坐在他身边。

  “我很高兴迈克尔决定把那条母狗抛在一边。”托马斯·柯尔法克斯说。

  尼克瞥了一眼坐在身旁毫不生疑的律师。“嗯,嗯。”

  柯尔法克斯看了看手腕上的巴美-墨西埃牌金表,时间是凌晨三点钟——早过了他的就寝时问。这一天也真够长的。他感到困倦了。“我老了,经不起这般折腾了。”他暗自思忖着。

  “我们驶出多远了?”

  “不远,”尼克含含糊糊地答道。

  此刻,尼克心乱如麻,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杀人是他职业的一部分,也是他最喜爱的行当,因为杀人能给他一种权力感。每逢杀人时,他感到自己俨然像个上帝,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但是今晚他心里却不那么踏实了。他无法理解迈克尔为什么要命令他干掉托马斯·柯尔法克斯。要知道,柯尔法克斯是才智过人的军师,谁有难都得求他相助。在黑手党组织中,军师是仅次于教父的人物。柯尔法克斯曾有十几次使尼克免于入狱。

  “胡扯,”尼克想,“柯尔法克斯是对的,麦克本不该让一个女人来插手家族事务。男人善于用头脑思考问题,而女人则惯于感情用事。”唉!……尼克自己也真想把这女人搞到手……

  “当心,你都快驶出道了。”

  “对不起。”尼克很快地将车子驶回到原来的车道。

  离垃圾堆不远了。尼克感到自己腋下直冒汗。他又偷偷地瞥了柯尔法克斯一眼。

  干掉他实在太容易了。就像哄婴儿入睡那么容易。但是,见鬼!不该是这个婴儿!准是有谁给麦克出了这个鬼点子。杀死他是种罪恶,就像谋杀自己的亲老子一样。

  他希望能把这事儿同萨尔瓦多和乔商量一下,他们一定会告诉他怎么办的。

  垃圾堆就在公路的右前方,尼克已经能看到了。他神经开始紧张起来,就像他每次杀人前一样。他用左手按了按口袋,那支口径为0.38英寸的史密斯-韦森短柄手枪还在那儿。放心了。

  “我可以利用这时间好好睡一觉,”柯尔法克斯打着呵欠说。

  “嗯。”尼克一边随口答应着,一边想,他就要长眠了。

  这时,车子已驶到了垃圾堆旁。尼克看了看车上的反光镜,又仔细察看了前面的道路,路上见不到一辆车。

  他突然将脚踩在刹车上,说:“见鬼,好像车胎炸了。”

  他刹住车,打开车门下了车。他将手枪从枪套里抽出,握在手中,然后绕到乘客座那边:“能帮个忙吗?”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打开车门,走了出来。“我修车可并不在行……”他突然看见了尼克手里握着的手枪,惊住了。“怎,怎么回事,尼克?”他声音嘶哑,“我干了什么呀?”

  这正是整个晚上尼克困惑不解的问题。看来是有人在和迈克尔过不去,而柯尔法克斯是那伙人一边的。尼克想起,当自己的弟弟出了事,受到联邦调查局的审讯时,是柯尔法克斯站出来救了他的命,后来还给他找了个工作。“我还欠他的情呢,真见鬼!”尼克心里不由得骂道。

  他拿枪的手垂了下去。“坦白地说吧,连我也不明白,柯尔法克斯先生,一定是弄错了。”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看了他一会,叹口气说:“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尼克。”

  “上帝啊,我可不能这样做,你是我们的好军师。”

  “如果你放我走,麦克会杀了你的。”

  尼克知道柯尔法克斯说的是实话。对那些违抗自己命令的人,迈克尔·莫雷蒂决不会宽恕的。尼克想起了汤米·安吉洛。安吉洛曾经为一次抢劫皮货活动开过车。迈克尔命令他将一辆用过的车开到新泽西州,在本家族堆放废品的院子里,用夯土机毁掉。正好那天安吉洛要赶去赴幽会,所以他便将车丢弃在东区的一条街上。结果侦察人员在那儿找到了那辆车,安吉洛次日就失踪了。据说他被塞进一辆契维牌旧车的车尾行李箱里,身子都给压扁了。总之,没有一个违背迈克尔意志的人能幸存。但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的,尼克想。

  “麦克不会知道的,”尼克说。他头脑向来迟钝,这回却挺开窍,并且异常地清醒。“听着,”他说,“你赶快离开美国。我会告诉麦克,说已经把你埋在垃圾底下了。这样他们就再也没法找到你。你可以去南美或别的什么地方躲一躲。你平时一定积了点钱吧?”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不想使自己的声音过于急切。“我有很多钱,尼克,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

  尼克使劲地摇头,说:“我不是为了钱才放你走的。我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怎么说好呢?——“我尊敬你。现在要紧的是你不要连累我。你上午能搭飞机去南美吗?”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说:“没问题,尼克。请把我送回家去,我的护照在那儿。”

  两小时后,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坐上伊斯顿航空公司的喷气客机,直飞华盛顿。

  四十七

  这是他们在阿卡普尔科最后的一天。早晨,海边风和日丽,暖融融的海风轻轻地拨弄着棕榈树叶,窸窸窣窣,仿佛是在弹奏迷人的乐曲。康查海滩上挤满了游客,人们在返回各自的日常工作之前,贪婪地沐浴着金色的阳光。

  乔舒亚穿着游泳裤,朝早饭桌跑来。他体形健美、皮肤黝黑,像个小运动员。麦琪太太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乔舒亚说:“妈,早饭早已下肚了,这会儿一定都消化了。我现在能去玩水橇了吗?”

  “乔舒亚,你刚吃完饭。”

  “我新陈代谢特别旺盛,消化食物特别快,”他认真地解释道。

  詹妮弗笑了。“好吧,去痛痛快快地玩吧。”

  “我一定会玩得很痛快的。您看着我玩,好吗?”

  詹妮弗目送他沿码头奔向等在那里的快艇。只见他同快艇驾驶员认真地谈了一阵,然后。两人回头看了看她。她打了个手势,表示同意乔舒亚去玩。那驾驶员点点头,乔舒亚开始系上水橇板。

  马达轰鸣地发动起来。詹妮弗抬起头,只见乔舒亚正准备滑水。

  麦琪太太自豪地说:“他是个天生的运动员。不是吗?”

  正在这时,乔舒亚转过身来向詹妮弗招手。他突然失去了平衡,栽倒在木桩上。詹妮弗跳起来朝码头飞奔。不一会儿,乔舒亚的头又露出水面,朝她看了看,一边咧开嘴笑着。

  詹妮弗站在那里,心怦怦直跳。她看着乔舒亚重新系上水橇板。快艇转了个圈,又开始向前飞驶,乔舒亚乘势站直了身子。他又一次转身向詹妮弗招招手,一边乘风破浪,朝远处滑去。她站在那里望着,心还吓得直跳,要是这孩子出了什么事……她不知道其他母亲爱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深,不过那似乎不大可能。她可以为乔舒亚去死,可以为他去杀人。我已借迈克尔·莫雷蒂的手为他杀了人,她心里这样想着。

  麦琪太太担心地说:“刚才那一下一定摔得很厉害。”

  “谢天谢地,总算不怎么厉害。”

  乔舒亚在海上玩了一个小时,快艇将他带回到滑台。他放开引索,轻松敏捷地跳上沙滩。

  他非常激动地跑向詹妮弗:“妈,您要在场的话,就能亲眼看到那事故啦。实在不可思议!一只大帆船翻了,我们停下来救了船上人的命。”

  “干得好,孩子,你们救了多少人?”

  “六个人。”

  “是你们把他们拖出水来的吗?”

  乔舒亚怔了一下:“噢,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将他们拉出水,他们像是坐在船舷上。不过,假如我们不过去的话,他们都会饿死的。”

  詹妮弗抿着嘴忍住笑:“我懂了。他们很幸运能碰上你们过去,对吗?”

  “我是这个意思。”

  “你刚才栽倒时伤着了没有,乖乖?”詹妮弗问。

  “当然没有,”他摸了摸后脑勺,“鼓起了个小肿包。”

  “让我摸摸。”

  “干吗?你难道不知道肿块摸上去像什么?”

  詹妮弗弯腰用手轻轻地摸摸乔舒亚的后脑。

  她的手指触到一个大肿包。“像鸡蛋那么大呢,乔舒亚。”

  “没关系。”

  詹妮弗站起身来。“我想我们该回旅馆去啦。”

  “不能多呆一会儿吗?”

  “恐怕不能。我们得去收拾行李。你不想错过星期六的球赛吧?”

  他叹了口气。“是的。老特里·沃特斯正等着接替我的位子呢。”

  “那可不行。他投球像女孩子似的。”

  乔舒亚得意地点点头:“可不是吗。”

  回到拉斯布里塞斯旅馆后,詹妮弗立即给旅馆经理打了个电话,让他找个医生到房间来了。半小时后,医生来了。他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墨西哥人,穿了一身老式的白西装。詹妮弗引他进了平房。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劳·曼多沙医生问。

  “我儿子今天上午摔了一交,头上起了个大肿包。我想请您给他检查一下,希望没什么问题。”

  詹妮弗带他进了乔舒亚的卧室,乔舒亚正在整理手提箱。

  “乔舒亚,这是曼多沙医生。”

  乔舒亚抬起头问道:“谁病了?”

  “没有谁病了,孩子。我只是想请医生看一下你的头。”

  “啊,上帝。我的头怎么啦,妈?”

  “没怎么。检查一下我就放心了。听我的话,好吗?”

  “女人!”乔舒亚气鼓鼓地说,他满心狐疑地看了看医生。“你不会给我打针什么的,是吗?”

  “不会的,先生。我给人看病一点也不痛的。”

  “这倒是我喜欢的。”

  “请坐下。”

  乔舒亚坐在床沿上,曼多沙医生用手指摸着他的后脑勺。乔舒亚痛得直向后缩,但没有喊出声来。医生打开药箱,拿出检眼镜。“请把眼睛睁大。”

  乔舒亚照着办了。曼多沙医生盯着仪器瞧了一阵。

  “你在里面见到了裸体的舞女吗?”

  “乔舒亚!”

  “我不过随便问问。”

  曼多沙医生检查了乔舒亚的另一只眼睛。“你健康得像只小提琴——这是美国俚语吧?”他站起身来,盖好药箱。“我在肿包上放点碎冰,”他对詹妮弗说,“这孩子明天就会好的。”

  詹妮弗心头像卸去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谢谢。”

  “我将把帐单交给旅馆出纳,太太。再见啦,小伙子。”

  “再见,曼多沙医生。”

  医生走后,乔舒亚转身对母亲说:“妈,您就是爱浪费钱。”

  “我知道,在食物和你的健康上多花点钱我心甘情愿……”

  “我可是全队最健康的人。”

  “你应该保持下去。”

  他咧嘴笑了。“我一定做到。”

  他们登上六点钟飞往纽约的飞机,深夜回到了桑兹点。一路上,乔舒亚睡得很熟。

  四十八

  屋里像是挤满了鬼魂。亚当·沃纳坐在书房里,准备一篇重要的竞选电视演说,但他的思想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满脑子都是詹妮弗。自从离开阿卡普尔科以来,萦回在他脑际的除了她还是她。这次两人在墨西哥邂逅,使他进一步相信他当初的想法没有错:他当时的确做了错误的选择,他本不该抛弃詹妮弗。这次重逢使他想起了自己曾拥有的一切,想起了自己又怎么丢弃了那一切。每念及此,他就心烦意乱,无法忍受。

  他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用布莱尔·罗门的话来说,叫做“无法取胜”状况。

  有人敲门。亚当的第一助手丘克·莫里逊拿着一盒磁带走了进来。“亚当,我能同你谈会儿吗?”

  “不能等等吗,丘克?我正忙着……”

  “我想不能拖延。”丘克·莫里逊的声音很激动。

  “好吧。什么事这么紧急?”

  莫里逊走近书桌说:“我刚刚接到一个电话,一个相当奇怪的电话。假如这电话内容属实,那么今年我们可以提前过圣诞节了。听听这个。”

  他将磁带放入亚当桌上的录音机内,按下开关,磁带开始放音: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关系不大。我想同沃纳参议员谈谈。别人一律不谈。

  沃纳参议员现在很忙。你能不能给他留个条子,由我来……。

  不。听我说,这事十分重要。告诉沃纳参议员,我能把迈克尔·莫雷蒂送到他手里。我是提着自己的脑袋打这个电话的。请把这情况告诉沃纳参议员。

  行。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第三十二街国会大厦汽车旅社第十四号房问。请告诉他,天黑之前别上我这儿来;来时注意别让人盯梢。我知道你正把电话录下来。如果你把磁带让别人听见的话,我就没命了。

  咔嗒一声,录音放完了。

  丘克·莫里逊问:“你看怎样?”

  亚当皱皱眉。“这城里尽是怪人。不过,我们的朋友可知道怎么引我们上钩,不是吗?迈克尔……上帝啊……莫雷蒂!”

  那天晚上十点,亚当·沃纳由四名特工人员陪着,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国会大厦汽车旅社第十四号房间的门。只见门开了条缝。

  亚当看清了屋里人的脸,立即转身对身边的特工人员说:“站在外面,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个地方。”

  门开得大了些,亚当走进屋去。

  “晚上好,沃纳参议员。”

  “晚上好,柯尔法克斯先生。”

  两人站在那里互相打量着对方。

  自从亚当上次见到他以后,托马斯·柯尔法克斯显得更加苍老了。他身上另有一个变化,一个难以名状的变化。亚当很快就明白了这变化是什么,害怕。托马斯·柯尔法克斯满脸惊慌失措的神色。他过去一直很自信,差不多有点儿狂妄自大,但如今那种气质已经荡然无存。

  “谢谢你来这儿,参议员。”柯尔法克斯的声音十分紧张。

  “我知道你是想同我谈谈有关迈克尔·莫雷蒂的事。”

  “我可以使你抓到他。”

  “你是莫雷蒂的律师,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自有道理。”

  “如果我决定照你说的去办,你希望得到什么报酬?”

  “首先,完全不追究我的责任;其次,我想离开美国,我需要一张护照和身份证——新的身份证。”

  这么看来,迈克尔·莫雷蒂和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已经闹翻了。这是对目前所发生的一切的唯一解释。亚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这是他可能取得的最大突破。

  “如果我不追究你的责任,”亚当说,“——我还没答应你什么——你知道,我会要你出庭作证的。我要得到你所掌握的一切情况。”

  “你会得到的。”

  “莫雷蒂知道你现在在这儿吗?”

  “他以为我已经死了。”托马斯·柯尔法克斯神经质地笑了笑,“如果他找到我,我可就完了。”

  “他不会找到你的。只要我们达成协议,他是找不到你的。”

  “我可是把性命交给你了,参议员。”

  “坦率地说吧,”亚当对他说,“我对你并不感兴趣。我想得到的是莫雷蒂。我们先把基本条件确定下来。如果我们能达成协议的话,你将得到政府所能给予你的一切保护。如果我对你的作证感到满意,我们将给你足够的钱,让你去你选定的任何国家,以假名定居。但你必须同意做以下几件事:你应该就有关莫雷蒂的活动充分作证,必须在大陪审团面前出庭作证。当我们对莫雷蒂进行审讯时,你必须担任政府方面的证人。同意吗?”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眼睛望着远处,想了想,说:“托尼·格拉纳利在九泉之下难以瞑目了,他会想:这些人怎么啦?道义到哪儿去了?”

  亚当没有回答。这个人是个欺骗法律达数百次之多的人,一个使职业杀人犯逍遥法外的人,一个替文明社会最凶恶的犯罪组织出谋划策的人。就是这样一个人,竟也侈谈起“道义到哪儿去了”!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转向亚当,说:“我们达成协议啦。我希望用书面写下来,由司法部长签字。”

  “可以。”亚当环视了一下这简陋的汽车旅社房问。“让我们离开这地方吧。”

  “我不想进旅馆,莫雷蒂的探子遍地都是。”

  “你去的地方就不会有。”

  零点十分,一辆军用卡车和两辆吉普车,载着全副武装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直驶到国会大厦汽车旅社。第十四号房门被敲开后,四个武装警察走进屋子,不一会儿又走出来,护送柯尔法克斯登上了卡车后部,车队驶离旅社,一辆吉普车在前,中间是卡车,另一辆吉普车殿后,飞快地驶向华盛顿以南三十五英里弗吉尼亚州的匡蒂科。四十分钟后,车队到达了匡蒂科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基地。

  基地司令罗伊·华莱士少将和一支武装的陆战队分遣队士兵在门口等着。当车队停下后,华莱士少将对分遣队队长说:“直接将犯人押送到拘留营。任何人不得与他交谈。”

  华莱士少将看着车队驶向大院。如果谁肯告诉他车上那人的身分,那他就是付出一个月的工资也愿意。他负责管辖的范围包括占地三百一十英亩的海军陆战队的机场以及联邦调查局所属的一所军事学院的分院。这儿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的主要训练中心。以前,从来没有人让他关押过一个非军人犯人,这完全是不符合规定的。

  两小时以前,他接到海军陆战队司令亲自打来的电话。“有个人正上你的基地去,罗伊。我希望你把拘留营腾出来,把他关押在那里。下一步行动请听候我的命令。”

  华莱士少将以为自己听错了。“您是说把拘留营腾出来吗,先生?”

  “是的。我要让那人单独关在那里,谁也不许接近他。还要你给拘留营加双岗。清楚了吗?”

  “清楚了,将军。”

  “还有件事,罗伊。假如那人在你那儿关押时出了什么事,我可要你的命。”

  司令搁下了电话。

  华莱士少将看着卡车隆隆地驶向拘留营,然后回到自己办公室,给助手阿尔文·贾尔斯上尉打电话。

  “关于那个关押在我们拘留营的人……”华莱士少将说。

  “什么事,少将?”

  “我们的主要目的是保证他的安全。我想让你亲自挑选警卫人员。除警卫人员以外,不得让任何人接近他。不许接见来访者,禁止一切书信、包裹的来往,清楚了吗?”

  “清楚了,先生。”

  “伙房给他做的饭你要亲自过目。”

  “是,少将。”

  “谁对那个人表露出任何特殊的兴趣,立即向我报告。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没有了,先生。”

  “好,你要保持高度警惕,出了岔子,我找你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