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迈克尔·莫雷蒂离开他岳父的墓地时,已经误了一个约会。他决定打电话给办公室,重新安排约会。他在公路旁的一个电话亭边停下来,开始拨号。电话铃一响,那头就有人回答:“阿克姆·比尔德新。”
迈克尔说:“我是麦克,告诉……”
“莫雷蒂先生不在,等会儿再打来。”
迈克尔浑身一颤。他只说了句:“接托尼家。”
他搁下电话,匆匆地赶到车上。罗莎看见他的神色,忙问:“没有出什么事吧,迈克尔?”
“不清楚。我开车送你去你表妹家。你在那里呆着,听我的消息。”
托尼跟着迈克尔走进饭馆后面的办公室。
“听说你家里和闹市区的办公室里挤满了联邦调查局的人,麦克。”
“谢谢,我不想让别人来打扰我。”
“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迈克尔等托尼走出屋子,关上了门。然后拎起电话听筒,愤愤地拨起号来。
不到二十分钟,迈克尔就知道了正在发生的灾难。有关搜查和抓人的消息接踵而至,迈克尔对厄运来得如此迅速感到难以置信。他手下所有的“士兵”和“军官”全被逮捕了,贮藏麻醉品的场所遭受袭击,赌场被包围,机密的帐目和记录被没收。一切简直就像是场噩梦。警察一定从黑手党的什么人那里得到了内部情报。
迈克尔打电话给国内其他的家族。这些家族纷纷向他讯问目前这场灾难的原委。他们也同样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但谁也不知道漏洞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们怀疑漏洞就出在莫雷蒂家族内部。
拉斯维加斯的吉米·加丁纳给迈克尔下了最后通牒。“我代表委员会和你通话,迈克尔。”全国委员会是任何一个黑手党家族在遭难时接替其权力的最高权力机构。“警察正在围捕所有的家族。一定有上层人物告了密。据悉,那是你手下的人,我们要你在二十四小时内找到他,干掉他。”
以前,警察在搜捕中总是只抓到些无名小卒,而这次却是第一回,一个个高级人物纷纷落网。“一定有上层人物告了密。据悉,那是你手下的人。”迈克尔细细地回味着这些话,心想,他们的估计肯定不会错。自己的家族受的打击最大,警察都已在追捕自己。嗯,一定有人向警方提供了真凭实据,否则,他们是断断不会如此大动干戈的。但那又是谁呢?迈克尔靠在椅子上,苦苦地思索着。
泄密的人掌握着家族的内部情况,而这种情况只有迈克尔以及他的两名高级助手萨尔瓦多·费奥雷和约瑟夫·柯勒拉才知道,也只有他们三人才知道密帐的藏处。而现在联邦调查局的人竟找到了那些密帐。另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是托马斯·柯尔法克斯,但他的尸体已经埋在新泽西州的垃圾堆之下了。
迈克尔颓然坐着,思绪又一次集中在萨尔瓦多·费奥雷和约瑟夫·柯勒拉两个人身上。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两个人会违背誓言,向政府提供情报。他俩从一开始就跟着他,是他一手挑选出来的。他允许他们自己放高利贷、开设妓院来赚外快,他们为什么还要背叛他呢?当然,答案很简单:为的是迈克尔的那把交椅。他们想夺走他这头把交椅。他一完蛋,他们就可取而代之,坐上这把交椅。他们沉瀣一气,想合谋干掉他。
迈克尔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马上杀人。这两个愚蠢的畜生竟想把他搞下台,但他们休想活到那一天!迈克尔此刻的头等大事是为那些已被捕的喽罗办理保释手续。他需要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律师——柯尔法克斯已经死了,那就是詹妮弗一詹妮弗!迈克尔浑身又是一阵发冷。他像是听见自己在说:尽快回来吧,我会想念你的,我爱你,詹妮弗。他曾这样对她说过。可她却背叛了他。她必须为此受到惩罚。
迈克尔打了电话,坐在那里等着。十五分钟后,尼克·维多匆匆地进了他的办公室。
“出了什么事啦?”迈克尔问。
“市区办公室到处都是联邦调查局的人,麦克。我开车转了几圈,按照你的吩咐,没有进屋去。”
“我有桩事要你去办,尼克。”
“是,头儿。什么事?”
“照管一下萨尔瓦多和乔。”
尼克·维多呆呆地望着他。“我,我不明白。你所说的照管他们总不是说……”
迈克尔吼了起来:“我是说把这两个家伙崩了。你是不是还需要我给你做具体安排?”
“不,我不需要。”尼克·维多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的意思是……萨尔瓦多和乔是你的高级助手。”
迈克尔·莫雷蒂站了起来,双眼喷射出凶光。“你是想教我怎么办事吧,尼克?”
“啊,不。麦克,我……是。我愿意为你照管他们两人。什么时候?”
“现在,马上就去。我不想让他俩活着看见今晚的月光。清楚了吗?”
“是,清楚啦。”
迈克尔双手紧紧握着。“假如我有时间,我就亲自去干掉他们。我要让他们吃吃苦头,尼克。你要将他们慢慢弄死,听见了吗?”
“是,遵命。”
门打开了。托尼匆匆走了进来。他脸色灰黑。“外面有两名联邦调查局的人,他们带着逮捕证。我向上帝发誓,我不知道你在这儿。他们……”
迈克尔·莫雷蒂对尼克·维多厉声说:“从后门出去,走。”他又转身对托尼说:“告诉他们我在厕所里,一会儿就来。”
迈克尔拎起电话听筒,拨了个号。一分钟后,他就同纽约高等法院的一位法官接上话了。
“这儿有两名联邦调查局的人在外面,拿着逮捕证来抓我。”
“指控你什么,麦克?”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打电话给你,就是要你安排好我的保释事宜。我可不想在牢里坐着,我还有好多事要做。”
法官沉默了一下,随后字斟句酌地说:“恐怕这回我无能为力了,迈克尔。事情正进行到白热阶段,要是我干涉的话……”
迈克尔·莫雷蒂怒不可遏,凶狠地说:“听着,混蛋,好好地听着。如果我当一个小时的囚犯,那我一定要让你的余生全都在监狱里度过。我一向对你关怀备至,难道说这次你要我告诉地区检察官,你替我办了多少案子吗?那好。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在瑞士银行的存款帐号告诉全国税务总署?是不是想让我把……”
“看在上帝的面上,别这样,迈克尔!”
“那就去干吧!”
“我尽力而为。”劳伦斯·沃特曼法官说,“我试试……”
“试试?放屁!一定要干好!听见了没有,劳伦斯,一定要干好!”迈克尔砰地一下扔下话筒。
此时此刻,他头脑冷静,思维敏捷。他并不担心自己进监狱,因为他知道沃特曼法官会照他所说的去做的。他也相信尼克·维多会把费奥雷和柯勒拉那儿的事情办妥的。政府如果得不到他俩的证词,对他迈克尔也就奈何不得了。
迈克尔看了看墙上的一面小镜子,将头发向后梳了梳,整了整领带,走出门去见那两个联邦调查局的人。
正如迈克尔所预料的那样,劳伦斯·沃特曼法官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在预备听证会上,一位由沃特曼亲自挑选的律师请求保释迈克尔,保释金为十万美元。
当迈克尔·莫雷蒂走出法庭时,迪·西尔瓦又气又恨地站在那里,但却拿不出一点办法来。
五十八
尼克·维多这个人智力不很发达,对黑手党来说,他的价值就在于他能二话不说地执行命令,干净利落地完成任务。尼克·维多曾真刀真枪地跟人干过几十次,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然而今天,他却第一次尝到了害怕的滋味。眼下有些事出奇得使你无法理解,他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对这一切多多少少是负有责任的。
他成天听到警察搜查和大规模抓人的消息。人们纷纷传说,有那么一个在黑手党内身居高位的人背叛了,把黑手党的机密捅了出去。尽管头脑简单,尼克·维多还是能将自己放走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和随后不久就有人把家族出卖给政府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尼克·维多知道告密的不是萨尔瓦多·费奥雷,也不是约瑟夫·柯勒拉。这两个人像兄弟一样地待他,也像他一样对迈克尔·莫雷蒂忠心耿耿。但你如果这样向迈克尔解释,就意味着自己将粉身碎骨,因为除萨尔瓦多·费奥雷和约瑟夫·柯勒拉以外,唯有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可能泄密,而迈克尔以为柯尔法克斯早已一命归阴。
尼克·维多不知如阿是好。他非常喜欢这“小花”和大块头。过去,费奥雷和柯勒拉曾多次帮过他的忙,就像柯尔法克斯帮助过他一样。尼克报答了柯尔法克斯,帮他渡过困境,结果却落得了如此下场。所以,尼克·维多暗暗告诫自这回不能再心慈手软了。他现在要紧的是保全自己的性命。一旦他除掉费奥雷和柯勒拉,他就可以不受怀疑了。不过,他俩毕竟曾以兄弟情谊待过他,所以他决定还是让他们痛痛快快地死去。
尼克·维多此时要找到他们的下落并不困难。因为他们随时准备着让人来找,以便迈克尔一旦需要他们,能招之即来。小个子萨尔瓦多·费奥雷正在情妇家中做客,那女人的公寓坐落在靠近自然历史博物馆的第八十三条大街上。尼克知道,萨尔瓦多每次都是五点钟离开那儿,回家跟妻子团聚的。现在已是三点钟了。尼克思想斗争十分激烈。他要么在公寓门口闲荡,等他出来;要么跑上楼去把萨尔瓦多在公寓里结果掉。最后他认为自己心里太紧张,等不得了。问题是他越想到这一点,心里就越紧张。这件事开始使他支撑不住了。他私下想:干完这一回,我要向麦克请一段时间假了。也许我还可以带上两三个年轻姑娘,一起上巴哈马群岛去度假。这样一想之后,他心里感到好受多了。
尼克·维多把车子停在公寓附近的拐角处,朝房子走去。他用一片赛璐珞撬开了前门,不乘电梯,径直走上三楼,他朝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走去,到了门前,便使劲地擂着门。
“开门!我是警察局的。”
他听到门后一阵急促的窸窣声。隔了一会,门打开了一点,可门上的粗链子还挂着。他看见了萨尔瓦多的情妇玛丽娜的脸。
“尼克!”她喊道。“你疯了,白痴!你把我魂都吓跑了。”
她取下门链,打开了门。“萨尔,是尼克来了。”
矮子萨尔瓦多·费奥雷从卧室走了出来。
“嘿!尼克,你这个小子!你到这儿来有什么屁事?”
“萨尔,麦克有件事让我来通知你。”
尼克·维多举起0.22英寸自动无声手枪,扣动了扳机。撞针被击进0.22英寸口径的弹药筒里,把一排子弹以每秒钟一千英尺的速度射出了枪口。第一颗子弹击中萨尔瓦多·费奥雷的鼻梁。第二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左眼。当玛丽娜张开嘴巴叫喊时,尼克·维多转身朝她头上开了一枪。在她歪歪斜斜向地上倒去时,他又对她胸脯上补了一枪,结果了她。这可冤枉了这个标致的蠢婆娘,尼克心想,但是让一个目击者活下来,麦克是不会高兴的。
大个子约瑟夫·柯勒拉有一匹马。这匹马当时正在长岛贝尔蒙特公园赛马场参加第八场比赛。贝尔蒙特赛场的跑道长一英里半,这一长度对于大个子的那匹小雌马正合适。他曾劝告尼克把赌注押在这匹马上。多时以来,尼克利用柯勒拉所介绍的情况赢了许多钱。每当他的马参加比赛时,柯勒拉总是替尼克押上一点钱。这时,尼克·维多一边朝柯勒拉的包厢走去,一边为自己今后再也得不到他介绍的情况而感到惋惜。第八场比赛刚刚开始,柯勒拉在他的包厢中站着,大声呼喊着,为自己的赛马加油。这次赛马押的赌注数目可观,当马匹转过第一个弯道时,观众中爆发起狂热的呼喊声。
尼克·维多走进包厢,在柯勒拉身后问:“你好吗,伙计?”
“嘿!尼克!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一回美丽的皇后①准赢。我给你押了一笔钱。”
①柯勒拉的马的名字。
“那太好了,乔。”
尼克·维多对着柯勒拉的脊背扣动了0.22英寸手枪的扳机,三颗子弹穿过了他的上衣。在欢声雷动的人群中,手枪发出的闷哑声没有惊动任何人。尼克瞧着约瑟夫·柯勒拉噗的一声摔倒在地。他犹豫了好一会,要不要从他的口袋里掏走那张前三名赢家分享赌金的票券,最后拿定主意不要了。毕竟那匹马也可能输啊。
尼克·维多转过身,不慌不忙地朝出口处走去,他不过是千千万万不引人注目的观众中的一个。
迈克尔·莫雷蒂的专用电话响了。
“莫雷蒂先生吗?”
“你是谁?”
“泰纳上尉。”
迈克尔马上想起了这个人。这位驻昆斯分区的警察上尉曾暗中从黑手党这里领取津贴。
“我是迈克尔·莫雷蒂。”
“我刚刚接到一个情报,我想也许是你感兴趣的。”
“你在哪儿打电话?”
“公用电话亭里。”
“说吧。”
“我发现大搜捕的原因啦。”
“太晚了,我已经派人把他们干掉了。”
“他们?噢,我听说是托马斯·柯尔法克斯一个人告的密。”
“你胡扯些什么,柯尔法克斯已经死啦。”
这回轮到泰纳上尉迷惑不解了。“你说什么?柯尔法克斯现在在匡蒂科海军陆战队基地,正坐着向在场的人介绍他所知道的一切。”
“你疯了,”迈克尔厉声地说,“我可知道……”他说不下去了,自己到底知道什么呢?他曾派尼克·维多去干掉柯尔法克斯,维多说他已执行了,迈克尔坐着沉思了片刻,又对着话筒说:“你能保证这一情报准确无误吗,泰纳?”
“迈克尔先生,假如不确凿,我敢给你打电话吗?”
“我要核对一下,要是没有搞错的话,我真得好好感谢你才行。”
“谢谢,迈克尔先生。”
泰纳上尉搁下话筒,踌躇满志。他早就发现迈克尔是个非常懂得怎么报答人的家伙,这一回,你可立下了个大功,将来退休后钱财问题就不必担心了。他走出电话亭,十月的凉风扑面而来。
他怎么也料不到电话亭外面站着两个人。当他从他俩中间穿过去时,其中的一个挡住了他,一边掏出了身份证。
“你是泰纳上尉吧?我是韦斯特中尉,国内安全处的,最高检查官有话要跟你谈谈。”
迈克尔·莫雷蒂慢慢地搁下电话听筒。他本能地感到尼克·维多欺骗了他。托马斯·柯尔法克斯还活着,这就是眼下一切灾难的全部解释。是他背叛了。自己却派尼克·维多去干掉费奥雷和河勒拉两人。天哪,我多蠢,竟被自己雇用的一个不起眼的枪手欺骗了,白白丢掉了两个高级助手!迈克尔气得浑身发冷。
他拨了号,朝话筒说了几句话。接着又打了个电话,然后坐了下来,等着。
当听到尼克·维多来接电话时,迈克尔压住怒火,不让自己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怒意。“事情办得怎样了,尼克?”
“很成功,头儿。一切都按你的吩咐做了,他俩被我搞得够呛。”
“我永远可以信赖你为我做事,是吗。尼克?”
“你知道就行啦,头儿。”
“尼克,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我们有个伙计在第九十五街和约克大街的拐弯处留了一辆车,黄褐色的卡马洛牌轿车。车钥匙放在遮阳板后面。今晚我们有事要用一下那辆车。你把它开到这儿来,好吗?”
“是,头儿,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准备……”
“我现在就要,马上,尼克。”
“我就来。”
“再见啦,尼克。”
迈克尔放回听筒。他多么希望自己能亲眼看见尼克·维多在那辆轿车里炸死的情景啊,但他另有急事要办。
詹妮弗·帕克马上就要回来了,他得为她做好一切准备。
五十九
罗伊·华莱士少将想,一切就跟在那该死的好莱坞摄制电影似的,我的犯人成了电影明星啦。
美国海军陆战队基地的大会议厅里到处都是信号队的技术人员,跑来跑去的,又是架摄影机,又是装照明器材,布置录音设备,忙得不亦乐乎。他们说的全是电影界的行话,除他们自己之外,谁也听不懂。
他们正准备将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在法庭的作证搬上银幕。
“这样一来就特别保险了。”地区检察官迪·西尔瓦争辩说,“我们知道,没有谁能接近他,但无论如何,将这一切记录下来总不会错。”其他人也都同意了他的意见。
就缺柯尔法克斯一人了。他将在一切准备就绪后,在会议开始前的最后一分钟被带进大厅。
哼,就像一个该死的电影演员,华莱士少将想。
此时,托马斯·柯尔法克斯正在牢房里同司法部的大卫·特里交谈。特里专门负责为希望销声匿迹的证人提供新的身份证。
“让我解释一下联邦证人人身安全条例。”特里说,“我们将在审讯结束后,送你去你选定的任何国家。你的家具及其他物品将用密码编号后运往华盛顿的一个仓库,以后再转运给你。这样谁都无法找到你。我们将为你提供新的身份证和简历证明。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替你整容。”
“整容的事儿由我自己来办吧。”他什么人也不相信,所以不愿别人知道他准备怎么整容。
“一般说来,我们在给证人办理新身份证的同时,就给他们介绍适当的工作,还发给他们一笔钱。至于你,柯尔法克斯先生,我知道钱是不成问题的。”
柯尔法克斯想:如果你知道我在德国、瑞士、香港银行的存款数目的话,你又会怎么说?实际上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积蓄了多少钱。保守一些地估计,大概有九百到一千万美元。
“是的,我认为钱不成问题。”
“那好,现在首先需要确定的是你准备去哪一国。考虑好什么地方了吗?”
这是个极其简单的问题,而另一方面它的涵义却十分深奥。其实,问话者的意思是:你想在何处度过你的余生?因为柯尔法克斯心里明白,不管他到了哪儿,就别想再离开。那里将是他的栖身之地,是他的避难所,除此之外,天下再也没有他可以安身的地方。
“去巴西。”
这一抉择是合乎逻辑的。他在那儿拥有一个二十万英亩的庄园,庄园是以一家巴拿马公司的名义注册的,谁也不可能知道他与那家公司的关联。那庄园本身就像是一座堡垒。他可以花一大笔钱来保证自身的安全,即使有一天迈克尔·莫雷蒂得知他的下落,谁也奈何他不得。
“那好安排。”大卫·特里说,“政府将在那儿给你一幢不大的房子,你……”
“没那个必要。”想到他们竟想让自己去住一幢不大的房子,柯尔法克斯差点笑了出来。“我只要求给我提供新的身份证,并保证我途中安全,其余我自己会安排的。”
“随你的便,柯尔法克斯先生。”大卫·特里站起身来。“我想我们差不多全都谈妥了。”他笑了笑,像是要再次使柯尔法克斯放心似的。“这件事并不困难。我这就去办。你作证完毕后,可以立即登上去南美的飞机。”
“谢谢。”托马斯·柯尔法克斯目送来访者离去,心里异常得意。我到底赢了!迈克尔·莫雷蒂犯了低估我的力量的错误,而这将是他这一辈子犯的最后一个错误。我柯尔法克斯即将把他打倒在地,使他永无翻身之日。
今天的作证将拍成电影,那可真是够有意思的。柯尔法克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他化妆。他对着墙上的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还不错,他想,我这把年纪的人有这般容貌蛮不错了。嗯,那些年轻的南美姑娘就爱我这种头发灰白、上了年纪的人。
听到牢房的门吱的一声打开时,他转过头去。一个海军中士送来了柯尔法克斯的午饭。在电影开拍之前,他满可以慢慢地吃完这顿饭。
初来那一天,柯尔法克斯曾抱怨过饭菜不入味。以后,华莱士将军关照伙房为他单独准备他爱吃的食物。在柯尔法克斯监禁在基地的几个星期里,他的一切要求似乎成了对监守人员的命令。所有的人都竭力讨好他,柯尔法克斯乐得利用这一情况。按照他的旨意,房里摆上了舒适的家具和一架电视机,他每天还可以阅读当天的报纸和刚出版的杂志。
中士将盘中的饭菜分两份放在桌上,然后,对饭菜评论了一番。每回他都是这几句话。
“看上去还能凑合着吃,先生。”
柯尔法克斯彬彬有礼地笑笑,在桌旁坐了下来。这天吃的是烤牛排——嫩得正合他胃口,还有土豆泥和约克夏布丁。
他等着,那个海军陆战队中士拉过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拿起刀叉,切下一块肉,吃了起来。这也是华莱士少将的主意。托马斯·柯尔法克斯也有了自己的试食侍从,就像古代的君主一样。他看着中士——预尝了烤牛排、土豆泥和布丁。
“味道怎么样?”
“实说吧,先生,我宁愿吃烤得透一些的牛排。”
柯尔法克斯拿起自己的刀叉开始吃起来。中士搞错了,牛排其实烤得很精美;土豆里加了奶油,热腾腾的;约克夏布丁也做得很到家。
柯尔法克斯伸手拿过芥末瓶,稍稍撒些在牛排上。他咬第二口时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他突然感到嘴里像着了火似的,而这火似乎一下子烧遍了全身。他喉咙哽塞,动弹不得。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那个海军陆战队中士坐在对面,呆呆地望着他。托马斯·柯尔法克斯拼命用手抓自己的喉咙,竭力想告诉中士出了什么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感到那股火迅速地向全身扩散,痛得他无法忍受。突然,他身子一阵抽搐,僵直不动了。他向后仰去,栽倒在地板上。
那中士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弯下腰,翻起他的眼皮,知道他确实死了。
这时,他才大喊起救命来。
六十
新加坡航空公司的246班机上午七点三十分在伦敦的希思罗机场降落。乘客们都被阻在座位上,等詹妮弗和联邦调查局的两个人走出飞机,进入机场安全办公室后,才得以放行。
詹妮弗极想看看报纸,搞清楚国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两个沉默的“陪同者”拒绝了她的要求,也不肯同她交谈。
两个时后,他们三人登上了一架环球航空公司飞往纽约的飞机。
福莱广场上的美国法院大楼里正召开一次紧急会议,出席会议的有亚当·沃纳、罗伯特·迪·西尔瓦、罗伊·华莱士少将,以及联邦调查局、司法部和财政部的六名代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罗伯特·迪·西尔瓦气急败坏地说。接着他转过身子对华莱士少将说:“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对我们有多重要了吗?”
少将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我们采取了一切可能的防护措施,目前我们正在调查他们是怎样将氢氰酸偷偷地带进……”
“我可不管他们是怎样带的!柯尔法克斯已经死啦!”
财政部的代表大胆地说:“柯尔法克斯之死对我们究竟有多大害处?”
“那可了不得。”迪·西尔瓦回答说,“将一个人带上证人席是一码事,出示大量帐本又是一码事。你们等着瞧吧,某个精明的律师马上会说那些帐本是伪造的。”
“我们今后怎么办?”财政部的代表又问。
地区检察官回答说:“我们继续干下去。詹妮弗·帕克马上要从新加坡回来了。我们有充分的证据将她永远除掉。我们可以利用她的倒台使迈克尔·莫雷蒂一同完蛋。”他转身问亚当:“你看行吧?”
亚当感到自己像是害了病似的,只说了声“对不起”。
他马上离开了会议室。
六十一
信号员头戴特大的耳罩,站在跑道上,打着旗语,引导波音747客机靠近等在那里的舷梯。飞机按固定的路线转了个圈,飞行员根据旗语,熄掉了四引擎的涡流发动机。
巨大的机舱里,扩音器传来了空中小姐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在纽约的肯尼迪机场降落。谢谢各位乘坐环球航空公司的飞机。请在自己的座位上稍待片刻,等听到下一次广播后再下飞机。谢谢。”
乘客们纷纷发出喃喃的抗议声。不一会儿,机舱的门开了,詹妮弗身旁的两个联邦调查局的人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对她说:“走吧。”
乘客们好奇地望着这三个人离开飞机。几分钟后,广播员又开始播音:“谢谢诸位的耐心。女士们,先生们,现在你们可以下飞机了。”
一辆官方的轿车等候在机场的边门口。轿车先在公园街一百五十号的大都会教养中心停留,那里和福莱广场上的美国法院大楼连着。
在给詹妮弗登记后,一个联邦调查局的人说:“对不起,我们不能让你呆在这儿。我们接到命令要送你去赖克斯岛。”
去赖克斯岛的途中,三人都保持沉默。詹妮弗坐在轿车后排,两边各坐着一个联邦调查局的人。她一言不发,迅速地估量着自己的处境和可能会出现的结局。在飞越大西洋的整个旅途中,这两个人总共才说了几句无关的话,所以詹妮弗无法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糟,她知道问题很严重,因为引渡证不是那么好搞的。
她如果进了监狱就无法自救。所以,她首先考虑的是能设法使自己保释出去。
现在车子正在通往赖克斯岛的大桥上行驶、詹妮弗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色,不禁感慨万千:这景色她曾几十次、几百次地领略过,可那时她是去和当事人谈话,而今天自己却成了罪犯。
不会太久的,詹妮弗想,迈克尔会将我救出去的。
联邦调查局的两个人陪着詹妮弗走进接待楼,其中一个把引渡证递给了卫兵。
“詹妮弗·帕克。”
卫兵看了一眼逮捕证。“我们一直在等你,帕克小姐,三号关押室为你留着呢。”
“我有权打一个电话。”
卫兵朝桌上的电话点点头,“当然。”
詹妮弗拎起听筒,默默祈祷,但愿迈克尔在家。她开始拨号。
迈克尔·莫雷蒂一直在等待着詹妮弗的电话。过去二十四小时内,他除了等电话,把其他一切全忘了。他知道詹妮弗什么时候到达伦敦,她所乘的飞机何时离开希思罗机场,以及她何时回到纽约,因为有人不时地向他通风报信。他坐在办公桌旁,想象着詹妮弗乘车前往赖克斯岛的过程。他想象她走进了监狱。他知道她在关进牢房前一定会要求打个电话,而且一定是打给他的。他所需要的也正是这个。他将在一小时内将她营救出来,使她能回到自己的身边。迈克尔·莫雷蒂现在活着就是为了等待詹妮弗·帕克跨进他的房门。
詹妮弗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她把自己委身于一个企图毁掉他迈克尔的人。她还给了那人什么呢?她向那人透露了哪些机密?
亚当·沃纳是乔舒亚的父亲,现在迈克尔对这一点已经确信无疑了。詹妮弗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他,说什么乔舒亚的父亲已经死了。哼!现在倒可以马上兑现她所说的这个预言了。迈克尔陷入了一种啼笑皆非的矛盾中。一方面,他手里掌握了足以使亚当·沃纳声名狼藉的武器,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彻底毁掉。他可以用披露他和詹妮弗关系的方法来向亚当敲诈勒索。但是,如果他那样做的话,他也就暴露了自己。如果黑手党的家族知道——他们一定会知道的——迈克尔的女人原来是参议院调查委员会负责人的情妇时,迈克尔就会成为笑柄。他就再也不能在人前抬起头,再也别想发号施令了,因为戴上绿头巾的人①是不配别人尊敬的。因此讹诈威胁不啻是一把双刃利剑,尽管看起来十分厉害,但迈克尔知道自己并不敢动用它。他必须以另一种方法来消灭自己的对手。
①指妻子或姘妇与别人通奸的人。
迈克尔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摊开的一张小小的草图。这是一张亚当·沃纳这天晚上将去参加一次私人募捐晚宴的路线图。迈克尔·莫雷蒂花了五千美元才搞到这张图,它将置亚当于死地。
迈克尔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拿起话筒,听见那正是詹妮弗的声音。这声音曾娇滴滴地在他耳旁讲过悄悄话,这声音……
“迈克尔……是你吗?”
“是我。你在哪儿?”
“他们把我带到了赖克斯岛。他们以杀人的罪名关押我。保释还没有办,你什么时候……”
“我马上就让你出来。耐心等着。嗯?”
“嗯。迈克尔。”他听到了她声音里透出的轻松感。
“我将派吉诺去带你回来。”
几分钟后,迈克尔又伸手抓起听筒,拨了个号,对着话筒说了好几分钟。
“保释金要多少我并不在乎。我要她马上出来。”
他搁下听筒,按了一下桌上的按钮。吉诺·加洛走了进来。
“詹妮弗·帕克现在正在赖克斯岛,一两个小时内就会被放出来,你去把她接来带到这里。”
“好的,头儿。”
迈克尔靠坐在椅子上。“告诉她我们过了今天就不必担心亚当·沃纳啦。”
吉诺·加洛脸上露出了喜色。“是吗?”
“嗯。他正在去演说的路上,但他永远也到不了那里了,他将在新迦南的桥上出事。”
吉诺笑了:“那太好了,头儿。”
迈克尔朝门口打了个手势,“去吧。”
地区检察官迪·西尔瓦绞尽脑汁,竭力反对保释詹妮弗。他和代表詹妮弗的律师一起来到了纽约最高法院法官威廉·贝内特面前。
“阁下,”迪·西尔瓦说,“被告被控犯有十几项严重的罪行。我们刚把她从新加坡引渡回来。如果她获得保释,她就会逃到某个我们无法引渡的国家。我要求阁下拒绝保释。”
代表詹妮弗的前法官约翰·莱斯特说:“地区检察官严重地歪曲了事实,阁下。我的当事人过去从没逃到什么地方去。她去新加坡是为了办理事务。如果政府当时要她回国,她会自觉自愿地回来的。作为一名本地律师,她开业范围很广,又远近闻名,简直难以想象她会逃跑。”
争论进行了半个多小时。
争论结束时,贝内特法官说:“同意以五十万美元保释被告。”
“谢谢,阁下。”詹妮弗的律师说,“我们这就付保释金。”
十五分钟后,吉诺·加洛扶着詹妮弗钻进了一辆轿车。
“办理保释手续时间不算长吧?”他问。
詹妮弗没有作答。她在想到底出了什么事。在新加坡时,她完全与国内隔绝,不知道美国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确信,她的被捕决不是孤立的行动。追捕的也不可能只是她一人。她此刻极需同迈克尔谈谈,了解事情的原委。迪·西尔瓦如果想以杀人的罪名将她重新投入监狱,手头非有十分可靠的证据不可。他……
吉诺·加洛说的两个字引起了詹妮弗的注意。
“……亚当·沃纳……”
詹妮弗从沉思中猛醒过来。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再也不必担心那个亚当·沃纳了。麦克正派人去干掉他。”
詹妮弗感到自己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他?什么时候?”
吉诺抬起握方向盘的一只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大约十五分钟以后。这次安排得像是出了车祸。”
詹妮弗突然感到口干起来。“在哪里……”她话也说不出了,“准备在哪……哪里下手?”
“新迦南桥上。”
他们此刻正驶在昆士路上,前面就是商业中心,那里有家药房。
“吉诺,能在药房前停一下吗?我要买点东西。”
“行。”他熟练地转动方向盘,将车子拐进了商场的大门,“我替你办吧。”
“不,不。我,我一会儿就好。”
詹妮弗钻出车,匆匆地走进商场。她突然紧张起来。商场后部设有一个电话亭。她掏出钱包,可里面除了几枚新加坡硬币以外没有零钱。她匆忙走到出纳员那里,从钱包里抽出一元钱。
“帮我换点零钱,行吗?”
那个出纳员不耐烦地拿过钱,给了她一把银币。詹妮弗飞快地冲到电话机前。只见一个肥胖的女人正拿起听筒,开始拨号。
詹妮弗说:“我有急事,不知能不能让我先……”
那女人朝她瞪了一眼,继续拨着号。
“喂,哈泽尔,”那胖女人大声嚷道,“我的命没算错。今天是我最倒霉的日子!你知道我准备去德尔曼鞋店取的那双鞋子吗?他们店里竟只有一双鞋是我穿的尺码,你能相信吗?”
詹妮弗碰了碰那女人的胳膊,恳求道:“对不起!”
“另找地对去,”那女人朝她嘘了一声,按着又转回身朝听筒里说起来,“还记得我们看到的那双羊皮鞋吗?卖掉了!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办?我对那店员说……”
詹妮弗闭上眼睛站在那儿,什么都忘了。她内心十分痛苦。迈克尔不应该杀害亚当的。她得尽一切可能救亚当的命。
那胖女人打完电话,转身对詹妮弗说:“我本想再打个电话,好好教训教训你。”
她得意地笑着走开了,为自己在这次小小的较量中获得的胜利感到骄傲。詹妮弗一把抓起听筒,给亚当办公室打电话。
“对不起,”他的秘书说,“沃纳参议员不在。你想留个口信吗?”
“这事儿很急,”詹妮弗说,“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
“对不起,不知道。如果你想……”
詹妮弗挂上听筒。她站了一会儿,思考着。然后又飞快地拨了一个号。“罗伯特·迪·西尔瓦。”
等了不知多少时间,电话里终于传来了声音。“这儿是地区检察官的办公室。”
“请迪·西尔瓦先生接电话。我是詹妮弗·帕克。”
“对不起,迪·西尔瓦先生在开会,他不能离开……”
“你一定要把他找来听电话,事情十万火急。快!”詹妮弗的声音颤抖着。
迪·西尔瓦的秘书犹豫了一阵。“请等一会儿。”
不一会儿,罗伯特·迪·西尔瓦来接电话。“什么事?”他的口气很不友好。
“听着,好好听着。”詹妮弗说,“亚当·沃纳就要被人杀害了。时间是十至十五分钟以后。他们准备在新迦南的桥上动手。”
她搁下电话。她再也没什么事可做了。她脑海中闪过亚当血肉模糊的尸体,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她看看表,默默地祈祷:但愿迪·西尔瓦能迅速行动,及时帮亚当脱险。
罗伯特·迪·西尔和瓦放下话筒,瞧了瞧办公室里的六七个人,说:“这电话真怪。”
“谁打来的?”
“詹妮弗·帕克。她说有人要暗杀沃纳参议员。”
“她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谁知道!”
“你看消息可靠吗?”
地区检察官迪·西尔瓦说:“见鬼。我才不信呢!”
当詹妮弗跨进办公室的大门时,迈克尔不由自主地再一次为她的美色所动。他每次见到她都是这个样子。从外表上看,她现在依然是绝无仅有的美貌女子,但内心里她却背叛了他,完完全全地背叛了他。他盯着她那曾吻过亚当的桃红色的双唇,打量着她曾经偎依在亚当怀抱中的袅娜的身段。
她边向里走边说:“迈克尔,很高兴又见到了你。谢谢你把一切都安排得如此神速。”
“没问题。我一直在等你,詹妮弗。”她永远也无法弄清他这句话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她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了下来。“迈克尔,究竟出了什么事啦?怎么一回事?”
他仔细打量着她,一半是佩服她:她暗地里帮助政府摧毁他的王国,现在竟还能装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连连询问出了什么事!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吗?”
当然知道,他想。这样你就可以向他们提供更多的情报。他想起了那只被折断脖子的小小的黄色金丝雀。那样的结局就要轮到詹妮弗了。
詹妮弗看着他的黑眼睛。“你还好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好过。”他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要不了几分钟,一切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沃纳参议员就要出车祸啦。这将大大地削弱调查委员会的力量。”他望望墙上的钟。“我马上就能接到电话。”
迈克尔的举动有些古怪,令人心里发毛。詹妮弗突然预感到了危险。她知道应该马上离开……
她站起身来,“我还没来得及打开行李,我去……”
“坐下。”迈克尔的声音冷若冰霜,使她毛骨悚然。
“迈克尔……”
“坐下。”
她朝门外瞥了一眼,只见吉诺·加洛正站在那里,背靠在门上,漠然地望着她。
“你哪儿也去不了啦。”迈克尔告诉她。
“我不明白……”
“住嘴。不许再说一个字。”
他们坐在那里等着,互相对视着。沉默笼罩着整个屋子,唯有墙上的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詹妮弗想从迈克尔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但那里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透露。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静。迈克尔抓起听筒。“喂?……确实这样吗?好吧,撤。”他搁下听筒,抬头看看詹妮弗。“新迦南桥上布满了警察。”
詹妮弗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变得高兴起来。迈克尔注视着她,她竭力不使自己的感情流露出来。
詹妮弗问:“这是什么意思?”
迈克尔慢吞吞地说:“没什么。因为那儿不是亚当·沃纳的归宿之地。”
六十二
花园之州①高速公路上的双桥在地图上无法找到,它横跨分隔南北安博伊的莱里顿河后,分岔成两座桥,一桥向北,一桥向南。
①指新泽西州。
轿车在珀斯安博伊西部行驶,朝着南大桥疾驶。亚当·沃纳坐在车后座上,身旁坐着一名秘密警察,前排座上另有两名秘密警察。
六个月前,格莱·雷丁受命担任沃纳参议员的贴身警卫。六个月来,他对亚当·沃纳已十分了解。他一直认为亚当为人坦率,平易近人,但奇怪的是,今天参议员却一直沉默不语,变得孤僻起来。一定碰到了棘手的事了,雷丁想。他认为沃纳参议员无疑会成为美国下一届总统。他有责任保证他的安全。他再一次检查了那些确保参议员安全的防卫措施,一切正常。他感到非常满意。
雷丁又看了一眼这位很有希望的下届总统。他在想什么?雷丁心里很纳闷。
此刻,亚当·沃纳精神上正经受着折磨。他从迪·西尔瓦那里得知,詹妮弗已经被捕。他简直不愿想象她像一头动物似地被关在一个远离他的地方。他不时回想起他俩共同度过的欢娱时刻。他爱詹妮弗,除她以外,他从来没爱过第二个女人。
坐在前排的那个秘密警察回过头来说:“我们将按时到达大西洋城,总统先生。”
“总统先生”,又这样称他!根据最近的民意测验,亚当的票数遥遥领先。他成了这个国家新的民族英雄。亚当知道,这在相当程度上是由于他领导的对有组织犯罪活动的调查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这次调查却将把詹妮弗·帕克彻底毁掉!
亚当抬头一看,发现他们正驶近双桥。桥前有条边道,一辆巨大的带有双轮拖车的卡车正停在公路另一侧的进桥口。轿车驶近桥时,那卡车开始行驶。这样,两辆车同时到达桥上。
秘密警察司机踩着刹车,减低车速。“瞧,这个白痴。”
短波无线电突然咋咋地响了。“灯塔一号,回话,灯塔一号。”
坐在司机旁边的秘密警察拿起步话机:“我是灯塔一号。”
卡车开始朝桥上驶去,一下子开到轿车的旁边。轿车司机的视线完全给这个庞然大物挡住了。他正想加速赶过它,那卡车同时加快了速度。
“妈的,他搞什么名堂!”司机抱怨道。
“我们刚刚接到地区检察官办公室打来的急电,狐狸一号危险!你懂得我的意思吗?”短波无线电话还在说着。
这时卡车不发任何警告,突然向右一拐,撞在轿车的左边,把它逼得紧靠在桥栏杆上。轿车里的三个秘密警察立即掏出了枪。
“趴下。”
亚当被推倒在车底板上,雷丁扑在他身上护着他。秘密警察放下了左边的车窗玻璃,伸出枪去,但他们什么目标也找不到。巨大的双轮拖车的车身遮住了他们的视线,卡车司机在前面的卡车里,根本看不见。接着轿车猛地一震,又一次被撞在栏杆上,发出嘎嘎嘎的响声。轿车司机用力将方向盘向左打,想使车子不离开桥面,但卡车不停地挤压着,轿车不得不退回到栏杆上。桥下二百英尺的地方,冰冷的莱里顿河水汹涌澎湃,一个旋涡接着一个旋涡急速打转。
坐在司机旁的秘密警察抓起步话机话筒,狂呼起来:“我是灯塔一号!我是灯塔一号!救命!救命!全体出动!”
车上所有的人都知道现在已经为时太晚,谁也无法救他们了。司机想刹住车,但是卡车巨大的挡泥板已卡住了轿车车身,挤着它直往前走。只消几秒钟,这辆巨大的卡车就能将他们掀下河去。开车的秘密警察想使轿车躲开卡车,一会儿踩刹车;一会儿踩油门,但卡车仍把它逼得紧紧地靠在栏杆上,丝毫动弹不得。卡车封住了向左边逃脱的通道,而右边则是压得嘎嘎作响的栏杆。秘密警察司机不顾一切地转动方向盘,但卡车则又一次狠狠地撞了轿车一下。车上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桥栏杆已经向外倾斜了。
这时,卡车挤得更凶了,死死地压着轿车的右侧。轿车的前轮撞破栏杆,被挤出桥沿,车上的人感到车子猛地向外一倾。轿车在桥沿上摇摇欲坠,车上的人都准备去见死神了。
亚当一点也不害怕,他只为这种无谓的损失和人力的浪费感到难以名状的悲伤。他本该和詹妮弗一起生活,生儿育女——突然,一个念头从亚当心底深处升腾起来:他们曾经有过孩子。
轿车又向外一倾。亚当大喊了一声,这是对过去和现在的非正义发出的抗议和控诉。
头顶上传来了轰鸣声。两架警方直升飞机从空中猛地俯冲下来。不一会儿,传来了机枪声。双轮拖车朝边上一侧,便突然不动了。亚当他们听着直升飞机在头顶盘旋,谁也不敢动一动,因为他们知道,稍一动弹,车子就会翻下桥沿,坠入桥下奔腾的河水中。
远处传来了警车警铃的啸鸣声,声音越来越近。几分钟后,就听见有人厉声发出命令,卡车的引擎又一次发动起来,它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慢慢地向外移,使轿车脱离了它的压力。轿车猛地向里一侧,便稳稳当当地停住了。没多久,卡车倒车离开了现场,亚当他们从左窗看见了外面的情景。
桥上停着六辆军用车,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穿着制服的警察。
一个警察中尉站在被撞坏的轿车边上。
“门是无法打开了。”他说,“我们准备让您从车窗里出来——那并不费事。”
亚当先是被托到窗口,然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被推出了窗外,所以要这样小心,怕的是车子失去平衡,摔下河去。那三个秘密警察也接着从车窗里爬了出来。
当所有人全离开轿车时,那警察中尉转身对亚当说:“你好吗,先生?”
亚当转过身去看了看那悬在桥沿上的车子,又看了看桥下很深的水。
“是的。”他说,“我很好。”
迈克尔·莫雷蒂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全完蛋了。”他望着詹妮弗说,“你的男朋友此刻已坠入河里了。”
她望着他,脸色惨白。“你不能……”
“别急。你将受到公正的审判。”他转过身对吉诺·加洛说,“你告诉过她我们准备在新迦南干掉亚当·沃纳吗?”
“我按你吩咐的全给她说了,头儿。”
迈克尔看着詹妮弗。“好了,审判完了。”
他站起身来,向詹妮弗坐的地方走来。他一把抓住她的衬衫,将她抱了起来。
“我爱过你,”他轻轻地说,接着狠狠地打了她一下耳光,詹妮弗一点也没有退缩。他又是一个耳光,这下比刚才还猛。接着又是重重的一下,她栽倒在地板上。
“起来,我们要去外面走一趟。”
詹妮弗被打得发晕,躺在地上竭力想使自己清醒过来。迈克尔粗暴地将她拖了起来。
“要不要我来干掉她?”吉诺·加洛问。
“不。把车开到后门来。”
“行,头儿。”他匆匆离开了房问。
屋里只剩下詹妮弗和迈克尔两人。
“为什么?”他问道,“我们曾掌握了天下,而你却把它丢了,为什么?”
没有回答。
“你想要我看在我俩过去的情分上再跟你来一次?……”迈克尔走到她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想那样吗?”詹妮弗没有一丝反应。“你再也骗不了谁啦,你听见了没有?我就要把你扔进河里,送你去你情人那里!哼,你们可以永不分离了。”
吉诺·加洛气急败坏地跑回屋子,脸急得煞白。“头儿,外面……”
屋外传来一阵撞击声。迈克尔伸手去抽屉里抓枪。他刚把枪拿到手里,门就被撞开了。两个联邦调查局的人冲进房门,手里端着枪。
“不许动!”
在这一刹那间,迈克尔做出了决定。他倏地举起手枪,转身向詹妮弗射击。他比那联邦调查局的人快了一步。他目睹自己的枪弹射中了詹妮弗,鲜血从她的胸口直涌出来。他自已被一颗枪弹击中,接着又是一颗。他看见詹妮弗倒在地板上。他不知道自己的死还是詹妮弗的死使他更痛苦。接着他又着实地挨了一枪,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六十三
两位实习医生用手推车将詹妮弗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进了“特别看护”病房。一位穿制服的警察跟在詹妮弗身边。医院的走廊上到处都是警察、侦探和记者。
一个人走近服务台,说:“我想探望詹妮弗·帕克。”
“你是她家属吗?”
“不。一个朋友。”
“对不起。她在‘特别看护’病房,不会客。”
“那我等着吧。”
“可要好久呢。”
“没关系。”肯·贝利说。
边门开了,亚当·沃纳走了进来,他面容憔悴,身边簇拥着一大群秘密警察。
一个医生正等着迎接他。“这边走,沃纳参议员。”他引亚当进了一间小办公室。
“她怎么样?”亚当问。
“我对此并不乐观。我们从她身上取出了三粒子弹。”
门开了,地区检察官罗伯待·迪·西尔瓦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看看亚当·沃纳,说:“我很高兴你平安无事。”
亚当说:“我知道我该好好地谢谢你。你是怎么知道那情报的?”
“詹妮弗·帕克打电话告诉我的。她说他们将在新迦南干掉你。我当时估计那是调虎离山计。但我又不敢冒险,所以我对那里做了布置。同时,我又知道了你此行的路线,我们便派出直升飞机去路上保护你。我总感到是詹妮弗·帕克想害你。”
“不,”亚当说,“不会的。”
罗伯特·迫·西尔瓦耸耸肩。“就算你说得对,参议员。重要的是你安然无恙。”他想了一想,转身问医生:“她能活吗?”
“希望不大。”
地区检察官看了看亚当·沃纳的脸,误解了他的表情。“不必着急。如果她活过来的话,我们会依法严惩她的。”
地区检察官更仔细地看了看亚当的脸色。“你神色不好,你为什么不回家去休息?”
“我想先看看詹妮弗·帕克。”
医生说:“她正处于昏迷状态,可能醒不过来。”
“我想去看看,行吗?”
“当然行,参议员。这边走。”
医生引路,第一个走出办公室,亚当跟着,迪·西尔瓦殿后。他们沿走廊走了几英尺,看到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特别看护病区,闲人莫入。”
医生开门后,拉着门让亚当和迪·西尔瓦两人进去,说:“她在第一间病房里。”
门前有一个警察在站岗,他一看到地区检察官,马上来了个立正。
“除了我发的书面许可证,任何人不得走近这房间,清楚吗?”迪·西尔瓦说。
“清楚了,先生。”
亚当和迪·西尔瓦走进病房。房内有三张床,其中两张空着,詹妮弗躺在第三张床上。她鼻孔里和手腕上插着输液管。亚当走近病床,低头注视着她。詹妮弗的脸在白枕头的映衬下显得分外苍白。她闭着双眼,脸上似乎比以前更年轻,更柔和。亚当看着她,不由得想起几年前两人初次相遇时的情景。那时她是那么地天真无邪,曾那么愤愤然地冲着他说:“如果真的有谁收买了我,我还会住在这个鬼地方?……你们怎么处置,都不关我的事,只要别来打扰我。”他想起她当时是那么地敢说敢干,那么地富有理想,又那么地易招抨击。她曾经站在天使这一边,相信正义,愿为正义去赴汤蹈火。究竟是什么使她变了样呢?他过去爱她,现在仍然爱她。是他自己走错了一步,整个地毁掉了他们的生活。他知道,只要他活一天,就无法摆脱这铭心的内疚。
他转身对医生说:“她什么时候……就告诉我。”他说不出话来,“我是说她病情发展情况。”
“当然。”医生说。
亚当·沃纳久久地深情地看了詹妮弗最后一眼,默默地跟她道别,然后他转过身,走出病房,去对付等候在外面的记者们。
詹妮弗在迷迷糊糊的半昏迷状态中,恍恍惚惚地听见他们离去了。她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因为极度的疼痛折磨着她,使她无法集中精力听他们说话。她想她是听到了亚当的声音,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死了。她想睁开眼看看,却没有一点力气。
詹妮弗开始神驰遐想……亚伯拉罕·威尔逊带着一只盒子跑进屋子。他绊了一跤,盒子打开了,黄色的金丝雀飞了出来……罗伯待·迪·西尔瓦尖声叫着:抓住它,不要让它跑了!……迈克尔·莫雷蒂抓住了金丝雀,哈哈大笑着。雷恩神父说:大家看,这是一桩奇迹!康妮·加勒特开始满屋子跳舞,所有的人都鼓起掌来。……库柏太太说,我要送给你怀俄明州……怀俄明……怀俄明……亚当带着好多红玫瑰走进屋来。迈克尔说,这些玫瑰是从我那里拿来的。詹妮弗说,我将把它们插在装了水的花瓶里。突然,玫瑰枯萎了,水溢到了地板上,变成了一个湖泊,她和亚当在湖上张帆航行,迈克尔站在水橇上追来。突然他变成了乔舒亚。他朝詹妮弗微笑,挥手,猛地失去了平衡。她大声喊叫起来:别倒下……别倒下……别倒下……一个巨浪将乔舒亚抛上天空,只见他像耶稣那样伸出双臂,一会儿便无影无踪了。
詹妮弗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乔舒亚死了。亚当死了。迈克尔死了。
唯有她留下来了。每个人到头来都会变成孤零零的一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法。现在看来,死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她感到了一种神圣的安宁,不久就什么疼痛也不觉得了。
六十四
一月的美国首都,春寒料峭。这一天,亚当·沃纳宣誓就职。他的夫人身穿黑貂皮大衣,戴一顶黑貂皮帽。这身打扮将她那苍白的脸映衬得特别美,又几乎叫人看不出她已有了身孕。她站在女儿旁边,两人一起自豪地望着亚当宣誓就职。
在华盛顿州凯尔索的一间小小的律师办公室里,詹妮弗·帕克一个人坐在那里,从电视中一直看到亚当、玛丽·贝思和萨曼莎在秘密警察的簇拥下离开主席台,就职仪式全部结束为止。她关掉电视,看着荧光屏上的图像慢慢地隐去。这,就像关掉了过去的一切:爱情与死亡,欢乐与痛苦。没有什么能毁掉她,她是个幸存者。
詹妮弗穿好衣服,戴上帽子,走出办公室。她在一块写着律师詹妮弗·帕克的牌子前站了一会。她猛地想起,特别大陪审团已宣判她无罪,她依然是一名律师,就像她父亲曾经是个律师一样。她要继续寻找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正义。她转过身,朝法庭的方向走去。
阵阵寒风掠过大街,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詹妮弗慢慢地走着。雪花开始轻轻地飘落下来,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薄绸似的雪幔。突然,附近的一幢公寓大楼里溢出一阵欢声笑语。这声音对詹妮弗来说已是那样的陌生,她不由得停下脚步,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她裹紧大衣,又开始沿街向前走去,她的双眼凝视着面前的雪幔,仿佛在窥测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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