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这是许多年来票数最接近的选举之一。”电视播音员说。
詹妮弗独自一人在家里观看全国广播公司的选举节目。她心神不安,晚上吃了点土司面包和炒鸡蛋后就什么也吃不下了。她身穿浴衣,蜷缩在长沙发上,屏息静听着自己的命运在千百万人面前发落。每个观众都怀着不同的心情观看电视,不是要看某个候选人获胜,就是要看他败北。可是詹妮弗心里明白:谁也比不上自己跟这一次选举的结果更加息息相关。亚当如果获胜的话,那就意味着自己和他的关系从此告终……她也将不得不中止妊娠。
屏幕上闪过了亚当的一个镜头,玛丽·贝思正站在他身边。詹妮弗一向为自己独具慧眼,善于了解他人的内心活动和行动的动机而感到骄傲。而这一回,那女妖精用些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却引得自己上了当,好不气人!
爱德温·纽曼正在播音:“本届参议员约翰·特罗布里奇和竞选者正当·沃纳两人竞选参议员的最新得票数统计如下:曼哈顿区,约翰·特罗布里奇总票数为二十二万一千三百七十五票,亚当·沃纳为二十一万四千八百九十五票。
“在昆士区第二十九集合区的第四十五选区中,约翰·特罗布里奇的票数领先百分之二。”
詹妮弗的命运正被人们以百分比计算着呢。
“布朗克斯、布鲁克林、昆士、里奇蒙德四个区和纳索、洛克兰、萨福克、威斯切斯特四个县的得票总数,约翰·特罗布里奇为二百三十万票,亚当·沃纳为二百一十二万票。纽约州北部的数字尚在统计中。特罗布里奇已连任三届参议员,与之相比,亚当·沃纳初次竞选便崭露头角,获票甚多,应该说战绩惊人。此次竞选之初,双方票数几乎平分秋色。到目前为止,百分之六十的选票箱已经计算过票数。根据最新的统计数字,参议员特罗布里奇的票数开始领先。我们一小时前的统计数字表明他领先百分之二,目前的数字则表明他已领先百分之二点五。如果这一比例能保持下去,全国广播公司的计算机将可以预言特罗布里奇是全国参议员竞选中的胜利者。现在请看另一对竞选者的情况……”
詹妮弗坐着,两眼盯着电视机,心中犹如万马奔腾,好像千百万人投票所要决定的是亚当属于詹妮弗还是属于玛丽·贝思似的。她感到头重脚轻,神不守舍。她应该吃点什么,可是现在不行。现在除了眼前电视屏幕上的竞选结果以外,什么都是微不足道的。随着时间一分钟又一分钟,一小时又一小时的消逝,她的心情越来越焦急了。
到了午夜,参议员约翰·特罗布里奇的票数已经领先百分之三。凌晨二时,百分之七十五的票箱已经计算过票数,特罗布里奇领先百分之三点五。电子计算机告诉人们约翰·特罗布里奇已经在选举中取胜。
詹妮弗在电视机前端坐着,眼睛盯着屏幕,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亚当输了,詹妮弗赢了。她赢得了亚当和他们的儿子。现在她可以毫无顾虑地对亚当说,他们将要有孩子了。她可以放手安排他们将来的日子了。
詹妮弗为亚当的落选感到痛心。她很清楚他是多么想当上参议员啊。不过,时过境迁,亚当会忘掉失败的痛苦。将来他会再次参加竞选,届时她会帮助他的。他还年轻哪。她们两人前程似锦,不,是他们三人前程似锦。
詹妮弗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梦见亚当,梦见选举,梦见白宫。她还梦见亚当和自己以及他们的儿子正在椭圆形办公室里。亚当正在做就职演讲。突然,玛丽·贝思闯了进来,打断他的讲话。亚当对她小声斥责,声音越来越响,终于把詹妮弗惊醒过来。原来是爱德温·纽曼的声音。电视机还开着,天已开始亮了。
爱德温·纽曼倦容满面,正在念最后的选举结果。詹妮弗睡眼矇眬地听着。
她正要从沙发上站起来,只听纽曼宣布说:
“纽约州参议员竞选的最后结果如下,亚当·沃纳以不到百分之一的微弱多数险胜本届参议员约翰·特罗布里奇,这是多年以来政治舞台上最惊人的新闻。”
竞选已经结束。詹妮弗输了。
二十六
当天近中午时分,詹妮弗一走进事务所,辛茜娅便告诉她:“帕克小姐,亚当斯先生刚好打来电话。他上午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了。”
詹妮弗犹豫了一下,说:“好吧,辛茜娅,给接进来。”随后她走到自己办公室,拿起电话。
“喂,亚当,向你祝贺。”
“谢谢。我们需要谈一谈。你吃中饭时有空吗?”
詹妮弗稍停片刻,说:“有空。”
这事迟早总要摆明的。
詹妮弗已三个星期未见亚当的面了。她端详着他的脸,亚当显得憔悴不堪。他竞选获胜,理应笑逐颜开,可他却心神不定,很不自在。点的菜已经送上来,两人却都不动刀叉,只是一个劲地谈论刚结束的选举,把各自的心思深藏在心底。
谈话躲躲闪闪,简直让人无法忍受。最后亚当终于打破了僵局,说:“詹妮弗……”他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说:“玛丽·贝思要有孩子啦。”
听到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詹妮弗感到透不过气来。“我很抱歉,亲爱的,这事……这事就这样发生了,很难解释清楚啊。”
“你不必解释了。”詹妮弗不难设想当时的情景:玛丽·贝思身穿睡衣——甚至赤身裸体地——挑逗他,结果亚当……
“我感到自己愚蠢透顶,”亚当说。经过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他又接着说:“今天上午我接到全国竞选委员会的电话。他们在酝酿推举我参加下届总统竞选。”他踌躇了一下,“问题在于玛丽·贝思怀了孕。我现在提出离婚,时机很不理想。我现在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我已经接连三个晚上没有合上眼了。”他望着詹妮弗说:“我真不想开口问你,可是……你看我们是否可以再等些日子,待我把事情理出个头绪来再说?”
詹妮弗隔着桌子瞧着亚当,心痛如割。想到将要失去的一切,她感到忍受不了这种打击。
“我们还可以继续经常见面,”亚当说,“我们……”
詹妮弗言不由衷地说:“不,亚当。一切都完了。”
他两道眼光紧盯着她:“你讲的不是心里话。我爱你,亲爱的。我们可以想出办法来的……”
“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你的妻子和孩子不会不翼而飞,我和你算完了。我怀念旧日的一切,我记得过去的分分秒秒。”
她霍地站了起来,因为她明白如果她再不离开餐馆的话,她会尖声叫喊起来的。“我们再也不该见面了。”
她不忍去望亚当那双悲痛欲绝的眼睛。
“啊!上帝!詹妮弗!别这样,请不要这样!我们……”
下面的话她已听不见了。她匆匆地朝门口跑去,从此和亚当一刀两断,再不来往。
二十七
亚当打来的电话詹妮弗既不接也不回复。他写来的信都未经开拆便退了回去。在她收到的最后一封信的封皮上,她写了“此人已亡故”几个字,丢进邮筒退了回去。这话不假,詹妮弗想,那个旧我确实已经不在人世。
她根本没有想到世上能有这么沉重的痛苦。她只得孑然一身了,可她又并不是孑然一身,在她的身上还有一个人,一个她和亚当两人结合产生的小生命。她打算扼杀这条小生命。
她强迫自己认真考虑到什么地方去打胎的问题。几年前,进行人工流产意味着上小街小巷去找一名在肮脏、昏暗的斗室里营业的江湖医生,现在这一切都不必去领略了。她可以上医院去,让一个有名望的医生来进行人工流产。最好到纽约市以外的什么地方去。多时以来,詹妮弗的照片在报上出现得太多了,她的形象在电视中也出现得太多了,她得上无人问津的医院去,才能不惹人注意。她和亚当·沃纳之间不应该有任何联系。他已经当上了美国参议员。他们的孩子应该悄悄地离开人问。
詹妮弗想着这个婴儿的相貌,不禁痛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天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詹妮弗仰首望天,心里想着,老天是不是也在为自己哭泣。
肯·贝利是詹妮弗唯一的知己。
“我要做人工流产。”詹妮弗对他直截了当地说,“你认识什么信得过的医生吗?”
他设法掩盖自己脸上吃惊的神情,但是詹妮弗看得出他百感交集。
“不要本市的医院,肯。要人们不认识我的什么地方。”
“那么去斐济群岛①怎么样?”他的语音中带着怒气。
①斐济群岛位于太平洋南部。
“我可是跟你说真的。”
“请原谅。我……我没有丝毫思想准备。”这一消息着实使他吃了一惊。他一向崇拜詹妮弗。他知道自己打心眼里喜欢她,有时甚至感到自己爱上了她。但他又没有勇气这样承认。这真是苦死了他。他又不能用对待自己妻子的办法对待詹妮弗。上帝啊,肯心里想,你为何不替我做主呢?
他双手插入一头红发中,说:“如果你不想在纽约州,我想还是北卡罗来纳州为好,那儿较近。”
“你能代我预约一下吗?”
“行,很好。我……”
“你说什么?”
他的目光避开了她,说:“没什么。”
肯·贝利一连三天不露面。第三天当他来到詹妮弗办公室时,满脸胡子拉碴,两眼深凹,眼圈微微发红。
詹妮弗望了他一眼,问道:“你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
“我能帮你一点忙吗?”
“不必。”他心中暗想:连上帝都帮不了我的忙,亲爱的,你就更不用说了。
他递给詹妮弗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市,纪念医院埃里克·林顿医生。
“谢谢你,肯。”
“何足挂齿。你什么时间去?”
“我想周末就去。”
他拙口笨舌地问:“你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了,谢谢你。我能对付。”
“回来时一个人行吗?”
“没问题。”
他站了良久,迟疑不决地说:“作为局外人,我还得问一声,你真的要做人工流产吗?”
“我主意已定。”
除此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在人世间最大的希望莫过于保全亚当的孩子。可是她明白,除非自己神经失常了,否则,她决不可能独自拉扯大一个孩子的。
她看了肯一眼,又一次说:“我主意已定。”
那医院是一座古朴而幽雅的两层楼砖房,坐落在夏洛特市的郊外。
挂号处坐着一位花白头发、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是这样,”詹妮弗说,“我是帕克太太,已跟林顿医生预约好了,来……来……”她说不出口来。
那老妇人通达人情地点了点头。“医生正等着你哪,帕克太太。我叫人来领你去。”
一个干练的年轻护士领着詹妮弗走到大厅另一头的检查室里,对她说:“我去通知林顿医生,告诉他你已到了。请你把衣服换下来好吗?衣架上有一件病员用的大褂。”
詹妮弗的心上涌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她脱下衣服,换上了病员用衣。她感到自己穿上去的似乎是件屠夫用的围裙。她就要下手扼杀自己腹内的小生命。她似乎已看到围裙上溅满了鲜血,溅满了她亲生骨肉的鲜血。詹妮弗感到自己在瑟瑟发抖。
忽听到一个人说:“来,别紧张。”
詹妮弗抬起头,只见前面站着一个壮实的秃顶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骨质框眼镜。
“我是林顿医生。”他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的登记表。“你是帕克太太?”
詹妮弗点点头。
医生拍拍她的手臂,安慰她说:“坐吧。”说完他走到水池前,用一只纸杯盛上水,“请喝水。”①
①美国的自来水经过严格消毒处理,可直接饮用。
詹妮弗喝了水。林顿医生坐在椅子上,注视着她,直到她止住了颤抖。
“这么说,你是来人工流产的啰?”
“是的。”
“你跟丈夫商量过了吗,帕克太太?”
“是的。我们……我们一致同意的。”
他打量着她说:“你看起来身体挺好。”
“我感觉……我感觉良好。”
“难道是经济的原因?”
“不是。”詹妮弗厉声说。他干吗要问她一大堆问题?“我们……我们就是不能要这个孩子。”
林顿医生拿出烟斗。“你不反对抽烟吧?”
“你抽吧。”
林顿医生点上烟斗,说:“我这是个坏习惯。”他往椅背上一靠,嘴里喷出一口烟。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詹妮弗问。
她紧张到了极点,感到自己随时都可能尖叫起来似的。
林顿医生又慢吞吞地深深吸了一口烟,说:“我想我们应该先聊一会儿。”
詹妮弗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说了声:“好吧。”
“人工流产这种事,”林顿医生说,“一旦开始手术就无法反悔了。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等婴儿打落以后就迟了。”
“我不准备改变主意。”
他点了点头。又慢悠悠地抽了口烟。“那很好。”
烟叶有一股甜丝丝的香味,这味儿使詹妮弗感到恶心。她多么希望他把烟斗拿走。“林顿医生……”
医生不情愿地站起身来,说:“好吧,年轻的夫人,让我来给你检查一下。”
林顿医生已经检查完毕。“你把衣服穿好,帕克太太。如果你同意的话,你今晚可以住在这儿,我们明天一早给你做手术。”
“不行。”詹妮弗厉声叫了起来,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请马上给我做吧。”
林顿医生再次端详着她,一脸迷惑不解的神色。
“在你前头我还有两个病人。我将派一个护士来给你做各项检查化验,然后把你送入病房等着。大约过四个小时后再给你做手术,好吗?”
詹妮弗轻轻地说了声:“好吧。”
詹妮弗躺在狭窄的医院病床上,闭上眼,等着林顿医生回来。墙上挂着一只老式时钟,房里回荡着时钟的滴答声。这滴答声慢慢地变成了细语声:小亚当,小亚当,小亚当,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
詹妮弗无法把那胎儿的形象驱出脑际。此时此刻小生命还在她的腹中,活生生的,既舒适又暖和,蜷缩在子宫内。她寻思,胎儿是否会预先知道即将降临的厄运。她想知道当手术刀将它杀死时,胎儿是否会感到疼痛。她双手捂住耳朵,不愿听到时钟的滴答声。她感到自己呼吸越来越艰难,全身出汗不止。突然她听到了什么声音,于是睁开双眼。
林顿医生正站在她旁边,脸上现出关切的神色。
“你有什么不舒服吗,帕克太太?”
“没有,”詹妮弗轻轻地说,“我希望手术早点开始。”
林顿医生点点头。“我们马上动手。”他从床边的桌子上拿过一只针筒,朝她走去。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地美罗和非那根,是镇静剂。几分钟后我们就去手术室。”他给詹妮弗打了一针。“我想你是第一次做人工流产吧?”
“是的。”
医生向她介绍了人工流产的过程,希望她消除疑虑。
詹妮弗感到周身暖呼呼,软绵绵的。紧张的心理奇妙地消失了,房间的四壁开始旋转。她想问医生什么事,可又记不起来要问什么……是有关胎儿的事……不过现在这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她已经开始了她非做不可的事。再过几分钟就完成了,她又可以重新生活了。
她发觉自己昏昏欲睡,进入了奇妙的梦境……。她感到有人走进房来,把她抬上带轮子的金属台。金属台冷冰冰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病员用衣直抵背部。金属台被人推着穿过走廊时,她数着头顶上的电灯。她被推进了一间洁白、一尘不染的手术室中。她想,我的孩子就要在这儿死去。别担心,小亚当。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弄痛的。她不知不觉地哭了起来。
林顿医生拍拍她的手臂,说:“别怕,一点都不痛。”
无痛苦地死去,詹妮弗想到,那倒挺不错。她爱自己的孩子,她不想让他受痛。
有人给她戴上面罩。只听那人说:“深呼吸。”
詹妮弗感到有人撩起了她的褂子,分开了她的双腿。
马上就要动手了。就在此刻,小亚当,小亚当,小亚当。
“请放松,”林顿医生说。
詹妮弗点了点头。“再见了,我的孩子。”她感到一件冷冰冰的金属器皿慢慢地在她两腿之间移动,慢慢地滑进她体内。这是死神的工具,它将要杀死亚当的孩子。
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尖叫:“住手!住手!住手!”
詹妮弗向上望去,看到几张惊讶不已的脸孔正在盯住自己,于是意识到这尖叫声是她自己发出来的。扣在脸上的面罩紧紧地贴在脸上。她想坐起来,无奈身上绑着皮带。她被吸进了一个旋涡的中心,旋涡越转越快,终于将她吞没了。
詹妮弗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医院病房里她那张床位上了。她看见窗外一片漆黑,只觉得浑身酸痛乏力。她寻思,自己失去知觉多少时候了。她还活着,而她的婴儿呢……?
她的手伸向床头的呼唤铃开关,按了下去。她发疯似地不断地按着开关,怎么也无法使自己停下来。
一个护士的身影在门口晃了一下便消失了。隔不多久,林顿医生急匆匆地进来,走到詹妮弗的床前,轻轻地把她的手指从呼唤铃开关上拿开。詹妮弗牢牢抓住他的手臂,用嘶哑的喉咙说:“我的孩子……他死了……!”
林顿医生说:“不,帕克太太。他还活着。我希望会是个男孩。你一直在喊他为亚当。”
二十八
圣诞节到了,接着是1973年新年。冰天雪地的二月告别了人间,三月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大地,詹妮弗知道该是停止工作的时候了。
她召集事务所工作人员开了一次会。
“我要休假去了,”詹妮弗说,“为期五个月。”
屋里一阵低语声,人人都惊讶不已。
坦·马丁问:“我们可以跟你联系吧?”
“不,坦。我跟谁也不联系。”
特德·哈里斯透过他那厚厚的眼镜片望着詹妮弗,说:“詹妮弗,你不能这样撇……”
“我周末就走。”
她语气果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会上接着讨论了一些急待处理的案件。
在大家离开以后,肯·贝利问:“这件事你认真考虑过啦?”
“我别无他法,肯。”
他望着她说:“不知道是哪个狗杂种干的,我恨他。”
詹妮弗抓着肯的手臂说:“谢谢你,一切都会顺利的。”
“麻烦事会来的。小孩长大后会问的,总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这我可以对付。”
“好吧,”他说话的语调变温和了。“如果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话,……我随叫随到。”
詹妮弗双臂抱着他。“谢谢你,肯。我……真心感谢你。”
詹妮弗久久地留在那儿沉思着。她将一辈子爱亚当。什么也无法改变她对他的情爱,而且她相信亚当也还爱着她。不知怎么的,詹妮弗想,要是亚当不再爱她的话,她反而会感到好过些。像现在这样,两人相爱又不能相见,而且今后将离得越来越远,这是极大的讽刺,简直叫人不能忍受。亚当将和玛丽·贝思,还有他们的孩子迁居华盛顿。也许有一天亚当会入主白宫。詹妮弗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长大以后会问父亲是谁。而她却永远也不能告诉他,也永远不能告诉亚当这是他的孩子,这样做会毁掉他的一生的。
这事如果让外人知道,同样会毁掉亚当的一生,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詹妮弗决定在离曼哈顿不远的农村里购买一幢房子,她和她儿子将一起在那个小天地里生活。
她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找到了房子。那一天,她去长岛看望一个当事人。她在第三十六号通道处驶离长岛高速公路,后来拐错了弯,跑到桑兹点去了。那儿绿树成荫,环境幽静,房子离公路还有一段距离,而且每幢房子互不毗连。在桑兹点公路上,她看到一座殖民地时代的白色房子,屋前竖着一块“出售”的牌子。屋子四周围着栅栏,弯弯的车道前是一扇漂亮的锻铁大门,车道上矗立着许多路灯灯柱。屋前有一大片草坪。屋子掩映在一排排浆果紫杉树之下,从外面望去,十分赏心悦目。詹妮弗记下了房地产经纪人的姓名,约定次日下午去看房子。
房地产经纪人属于那种死皮赖脸、硬把货物推销出去的生意人。詹妮弗对这种人历来深恶痛绝。不过,她看中的是他经手的房子,不是他的为人。
经纪人介绍说:“这屋子真个漂亮哪,的的确确漂亮。房子差不多已有一百多年历史,可是建筑还是顶刮刮的,挑不出差错来。”
“顶刮刮”,自然是夸张之词。不过房间确实宽敞,室内空气也清新,只是需要修缮。詹妮弗想:“把房子修茸、布置、装饰一番,倒是一大乐趣呢。”
楼上,正房对面有一个小间,把它改成婴儿室倒挺合宜。她要把它粉刷成蓝色……
“想在周围走一走吗?”
在巡视中,詹妮弗看到一间建造在树上的巢屋,于是下定决心买下房子。巢屋建在一棵坚实的橡树高处的一个平台上。这巢屋将属于她的儿子。房子共占地三英亩,屋后的草坪稍稍倾斜,一直通到海湾,海湾处还有码头。这里空旷、宽敞、可供她儿子尽情玩耍、嬉戏。稍后,可以给他购置一条小船。这屋子孤零零的,四周没有邻里街坊,这正是詹妮弗所需要的。因为她打定主意只有她和儿子在一起,别人谁也不介入他们的生活。
第二天詹妮弗便买下了这幢房子。
詹妮弗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离开她和亚当共同生活过的那座在曼哈顿的公寓会给她带来如此深沉的痛苦。他的浴衣和睡衣还在,还有他的拖鞋和剃刀。每个房间都唤起对亚当无数美好的回忆,但是已经过去,一去不复返了。詹妮弗尽快地拾掇好自己的物品,匆匆离开了公寓。
迁居以后,詹妮弗每天从早忙到晚,不让自己空下来去想亚当。她在桑兹点和华盛顿港的商店里进进出出,订购家具和窗幔。她买来波特霍待台布、床单、银器和瓷器。她雇来当地的工匠修理渗水的管道、漏雨的屋顶和破损了的电器设备。宅院里每天从清晨到傍晚都有漆匠、木工、电工和裱糊工出出进进装修房屋。詹妮弗在屋里屋外指挥他们。她白天使自己忙得精疲力竭,希望晚上可以睡得香些。可是,失眠症重又缠住了她,她整宿整宿地做着恶梦,苦不堪言。
她出没于古玩商店,购置灯罩、桌子和艺术品。为了装饰花园,她还买来了人造喷泉和塑像,包括利普希兹①、诺古奇②和米罗③的作品。
①利普希兹:法国著名雕刻家。
②诺古奇:美国建筑雕刻家。
③米罗: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
屋里一切开始显得井然、美观。
家住加利福尼亚州的鲍勃·克莱门待是詹妮弗的当事人,他为詹妮弗的起居室和婴儿室专门设计了一种地毯,使房间色彩柔和宜人。
詹妮弗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于是她到村子里去添置孕妇用的衣服。她的屋子里装了一台不入册的电话,以备不时之需。她不希望人家给她打电话,所以她的电话号码谁也不让知道。事务所里只有肯·贝利一人知道她的住处,她要他发誓严守秘密。
一天下午,肯驱车来看詹妮弗,詹妮弗带他在屋子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肯对她的新居备加赞赏,詹妮弗感到由衷的高兴。
“太好了,詹妮弗。太好了。你干得真不错。”
他望着她那隆起的腹部,问:“还要多久?”
“再过两个月。”她双手捂在肚子上,说:“你倒摸摸看。”
他感觉到胎儿在蹬腿。
“这小子劲儿越来越大了。”她骄傲地说。
詹妮弗留肯·贝利吃了晚饭。他直等到吃甜食才提出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件事。
“我并不打算寻根究底,可是,难道那个骄傲的爸爸不应该尽一点义务吗……?”
“我们不谈这个。”
“好吧。请原谅。事务所里的人想你简直想疯了。我们来了个新当事人……”
詹妮弗举起一只手,说:“我不想听。”
两人东拉西扯谈个没够,直到肯非走不可时才分手。詹妮弗依依不舍告别了肯,他是个好人,一个好朋友啊。
詹妮弗尽可能不跟外界发生任何联系。她不看报,不看电视,也不收听电台广播。这幢房子便是她生活的天地。这儿是她的家,是她的窝,她的儿子将在这儿降生。
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阅读有关养育孩子的书籍,只要她能搞到的书她都读,包括斯波克博士和阿米斯、盖塞尔等人写的书。
詹妮弗把婴儿室装饰完毕后,在室内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她上一家体育用品商店去,双眼望着橱窗里的足球、棒球球棒和接球手用的手套。她不禁嗤笑起自己来了。这太可笑了,孩子还没生下来呢。结果她还是买了球棒和手套。她也很想买足球,不过她想,那以后再买不迟。
五月来了,接着是六月。
房子已经修缮妥帖,工匠们不再登门了,屋里屋外显得清静、安谧。詹妮弗每周两次驱车进村,去超级市场购买物品。每两个星期去看一次产科医生哈维。詹妮弗遵照医嘱,多喝牛奶,服用维生素并吃各种营养丰富、有益健康的食物。她腰围粗大,身体笨重,走路都不方便了。
詹妮弗一向好动。她原来以为自己会讨厌身体发胖、行动不方便的,可是现在这一切她全不在乎。时针慢慢地转着,四周一切是那么恬静,朦朦胧胧。她体内的生理钟已经放慢了速度,好像她正在养精蓄锐,把一切奉献给她体内的那个小生命。
一天早上,哈维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后,说:“再过两个星期,帕克太太。”
没剩下几天了。詹妮弗曾想过她会感到害怕的,她听过不少吓人的故事。什么痛得要命啦,什么生孩子担风险啦,什么婴儿会畸形啦等等。而今她却不感到害怕,她只盼着早日看到自己的孩子,急待着分娩的时刻迅速来到,她恨不得此刻已把儿子抱在怀里。
肯现在每天驱车来看望她,带来《小小引擎样样能》,《小小的红母鸡》等儿童读物和索斯博士的许多作品。
“他会爱这些书的。”肯说。
詹妮弗冲他笑了。因为肯用“他”来称呼那未出世的婴儿。这是一个好兆头啊。
他们两人在庭园里散着步,中午一边在水滨野餐,一边晒着太阳。詹妮弗对自己此时的体型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琢磨着:他干吗要跟一个像从马戏团里出来的丑陋而又肥胖的女人坐在一起浪费时间呢?
肯一边凝视着詹妮弗,一边沉思:“她是我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性。”
凌晨三点阵痛开始了,痛得詹妮弗透不过气来。隔不多久,肚子又开始痛了,詹妮弗高兴地想:来啦!
她开始计算阵痛的间歇时间,到每隔十分钟痛一次时,她给产科医生打了电话。詹妮弗自己驱车前往医院,阵痛发作时她就在路旁停下车来。她到医院时,一个护理人员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几分钟后哈维医生给她做了检查。
检查之后他很有把握地说:“哦,肯定是顺产,帕克太太。你别紧张,瓜熟蒂落,时候一到孩子就出世了。”
分娩并不十分顺利,但也不是难以忍受。这种痛苦詹妮弗完全挺得住,因为疼痛将带来新生命。分娩过程历时八个小时,在最后那一阶段,她疼得扭曲痉挛,似乎疼痛永远不会终止了。突然,她感到一阵轻松,腹中一下空了,顿时感到幸福平安了。
她听到一声微弱的啼声,哈维医生抱着婴儿说:“帕克太太,你要看看自己的儿子吗?”
二十九
男孩取名为乔舒亚·亚当·帕克。她的儿子跟亚当长得活脱活像,詹妮弗望着他,不啻看见了亚当。詹妮弗喜不自胜,却又悲从中来:亚当该多么希望看到自己的漂亮的比子啊!
乔舒亚生下来两天后,对着詹妮弗笑了。她兴奋得连忙按铃招呼护士前来。
“快看!他在笑呢!”
“那是嗳气,帕克太太。”
“其他婴儿可能是嗳气,”詹妮弗固执己见,“我的儿子可是在微笑。”
詹妮弗曾设想过自己对婴儿将会有何种感情,她曾担心自己能否当好母亲。身边有个婴儿肯定是不胜厌烦的。换尿布啦,喂他吃啦,哭啦,睡啦等等,忙个不停,而又无法跟他说话。
孩子长到四五岁之前,我不会对他产生感情的,詹妮弗曾这样想过。可是她大错特错了,乔舒亚一出世,詹妮弗便对他倾注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如此深厚的感情,这是一种保护他不受侵害的强烈的母爱,幼小纤弱的乔舒亚怎么对付得了偌大的世界呢?
詹妮弗带着乔舒亚离开医院时,医生给她做了一连串指示,弄得詹妮弗心中惴惴不安。开初两个星期,有一位有经验的护士住在她家里。此后,詹妮弗就一切都得靠自己了。她心惊肉跳,生怕由于自己处置失当,使婴儿夭折。她又担心那小生命随时可能停止呼吸。
詹妮弗第一次为乔舒亚调制婴儿食物时,忽然想起自己忘了给橡皮奶头消毒。她把全部食物都倒进了水池。当她重新准备好时,又想起奶瓶没有消毒,只得从头再来一次,等她终于准备就绪时,乔舒亚已饿得哇哇大哭了。
有好几回,詹妮弗觉得自己孤身一人简直难以对付。有时她陷入莫名其妙的颓唐之中。她宽慰自己,这不过是产后忧郁症,是正常的,这解释并不能使她好过一些。她经常感到精疲力竭。她觉得自己似乎整夜都在给乔舒亚喂奶。到她躺下刚要昏昏入睡,乔舒亚的啼哭声又把她惊醒,她只得磕磕碰碰地又赶往婴儿室。
詹妮弗不分昼夜一个劲地给医生挂电话。
“乔舒亚呼吸太急促了,”……“他呼吸太缓慢了,”……“乔舒亚在咳嗽了,”……“他没有吃晚饭,”……“乔舒亚呕吐了。”
医生为了使自己不再受到打搅,索性开车来到詹妮弗家里,对她开导了一番。
“帕克太太,我还没见过比你儿子更健康的婴儿呢。他看上去娇小柔弱,其实他壮实得像条小牛。你完全不必日日夜夜为他担惊受怕,尽可以跟他好好玩玩。请你记住一件事——他肯定要比你我长寿!”
从此,詹妮弗放了心。她把乔舒亚的卧室装饰一新,在房里挂上印花窗帘,又配了一条蓝色床罩,上面点缀着白色的花朵和黄色的蝴蝶。屋里有一只摇篮,一只供婴儿在里面爬着玩的围栏,配套的小柜子、小书桌和小椅子,一只摇木马,另外还有装满玩具的箱子。
詹妮弗喜欢抱乔舒亚,喜欢给他洗澡,换尿布,还喜欢把乔舒亚放在新童车里推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詹妮弗经常和他讲话。乔舒亚生下来四个星期后,詹妮弗的劳累获得了酬报:孩子冲着她笑了。这不是嗳气,詹妮弗幸福地想着。这是真的笑!
肯·贝利第一次看到乔舒亚时,盯着他看了半晌。詹妮弗心里突然掠过一阵惊慌,因为她想到:他要认出来了。他要认出这是亚当的儿子了。
但是肯却说:“好个俊俏孩子,活像妈妈。”
她让肯抱抱乔舒亚,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逗得她直发笑。可是她不由得想起,乔舒亚永远不可能被他亲爸爸抱上一抱。
六个星期过去了,该去上班了。詹妮弗一想到要丢下儿子去工作,即便是一天才离开他几个小时,也感到惘然若失。与此同时,回事务所去的念头又使她大为振奋。她与世隔绝已有好几个月,她该重新工作了。
她对着镜子照了一番,觉得首先得使自己恢复原来的体态。乔舒亚生下以后不久,她就开始节制饮食,锻炼身体。眼下她更是严格地控制饮食,运动量也较前增加了。不久,她便恢复了她旧日的风姿。
詹妮弗开始寻访女管家。她对候选人加以审查,就如同在审查陪审员似的。她精心挑选,找各人的短处,看她们为人是否诚实,是否胜任自己交托的重担。她先后一共约见了二十多人,最后找到一个她看得中、信得过的苏格兰妇女——麦琪太太。她曾在一个家庭当了十五年管家,到孩子们长大上了学才离开。詹妮弗请肯帮助查证,肯的调查证明她的情况一切属实,詹妮弗才雇用了她。
一周之后詹妮弗回到了事务所。
三十
詹妮弗·帕克突然间悄悄离去,曾经使曼哈顿法律界谣言四起。当小道消息说詹妮弗重又出现时,人们显示了极大的兴趣。她回事务所的那天上午,其他事务所的律师纷至沓来,登门拜访,使她忙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辛茜娅、坦和特德在她的办公室张挂了“欢迎归来”的横幅。他们还准备了香槟酒和蛋糕。
“上午九点钟就喝酒吗?”詹妮弗嗔怪道。
但是他们坚持要庆祝。
“你不在时,这儿简直乱得像个疯人院,”坦·马丁对她说,“你下回不再这样干了吧,对不对?”
詹妮弗望着他说:“不了,我不离开你们了。”
许多不速之客前来探望詹妮弗,要亲眼看看她是否真的一切都好,并向她表示良好的祝愿。
人们问她上哪儿去了,她莞尔一笑:“不让对外讲啊。”
她和事务所的工作人员开了一整天会。电话记录已经积压了好几百条。
当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肯·贝利时,肯说:“有个人打听你的下落,差一点没把我们逼疯。你猜是谁?”
詹妮弗的心怦怦直跳。“谁?”
“迈克尔·莫雷蒂。”
“啊,是他!”
“他这人真怪。我们不告诉他你上哪儿去了,他非要我们发誓保证你安然无恙不可。”
“我们不谈迈克尔·莫雷蒂。”
詹妮弗把事务所办理的案子全部审查了一遍,发现这段时间业务十分繁忙。他们增加了一批新的重要当事人。也有一些老主顾坚决不让他人代劳,非要等詹妮弗回来不可。
“我将尽早给他们打电话。”詹妮弗说。
她逐条阅读电话记录,其中有十几个电话是亚当斯先生打来的。也许她该让亚当知道一下她一切都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但是她明白:自己一旦听到他的声音,发现他和自己近在咫尺,而又不能见他一面,不能接触他,不能拥抱他,自己一定受不了的。也许得跟他讲讲乔舒亚吧?
辛茜娅把那些她认为詹妮弗会感兴趣的消息从报纸上剪下来,其中有一组详细介绍迈克尔·莫雷蒂的文章,称他是美国黑手党的重要头目。旁边还登了他的一张照片,照片下的说明为:我不过是保险公司的一名推销员。
詹妮弗花了三个月时间总算把积压的案件处理完毕。她本可以更快完成这一工作的,可她坚持每天下午四时离开事务所,不管手头的工作有多重要,一到时间就走。乔舒亚在等着她呢。
每天清早,詹妮弗在去上班之前,总亲手给乔舒亚准备早餐。离家之前又总是伴着他尽情嬉戏。
每天下午回家之后,她的全部时间都花在乔舒亚身上。她硬把没办完的公事留在办公室,凡是要她离家四处奔波的案子,她一概不予办理。每逢周末她便停止工作,不让任何事情闯入她的私人生活。
她喜欢对着乔舒亚大声朗读。
麦琪太太煞她的风景,说:“这孩子小不点儿的,帕克太太。你念的字他一个也听不懂。”
詹妮弗信心十足地说:“乔舒亚会懂的。”她又念下去。
乔舒亚连连创造奇迹。他刚满三个月,就开始牙牙学语,要跟詹妮弗谈天。他在摇篮里起劲地玩肯给他买的一只叮咚作响的大球和一只玩具兔子。到了六个月就想从摇篮里往外爬,想到人世间逛一逛。詹妮弗把他抱在怀里,他的小手紧紧抓住她的手指,两人会叽叽呱呱、一本正经地谈上老半天。
詹妮弗在事务所的日程天天都排得满满的。一天上午她接到了一家大石油公司总裁菲利浦·雷丁打来的电话。
“我想找你谈一谈,行吗?”他说,“我遇上了麻烦。”
詹妮弗无须询问这麻烦是什么。他那家公司被指控为了跟中东做石油生意而进行贿赂。办理这样的案件的进益相当可观,可是詹妮弗没有时问。
“很抱歉,”她说,“我没空,但我可以向你推荐一个十分出色的律师。”
“有人告诉我非要让你答应下来不可,”对方回答说。
“谁说的?”
“我的一个朋友,劳伦斯·沃特曼法官。”
听到这个名字时,詹妮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沃特曼法官要你打电话找我?”
“没错。他说你是最能干的律师。这个他不讲我也知道。”
詹妮弗手里握着话筒,想起了自己和沃特曼法官过去打过的几次交道。她一向深信沃特曼法官对自己是恨之入骨,一心想破坏她的事业的。
“好吧,我们明天上午一起用早餐。”她说。
她挂断电话后,随即打电话给沃特曼法官。
电话里传来了那熟悉的声音。“哦,我好久没跟你聊聊了,小姐。”
“感谢您让菲利浦·雷丁打电话找我。”
“我只希望由行家里手给他办案。”
“非常感谢,法官先生。”
“你愿意在某个晚上跟一个老头儿一起吃饭吗?”
詹妮弗很吃了一惊。“我非常愿意跟您共进晚餐。”
“很好。我请你到我们俱乐部来。那儿净是些因循守旧、不习惯于和年轻美貌的女郎做伴的老古董。你去会使他们震动的。”
劳伦斯·沃特曼法官是西四十三大街纪元协会的一名成员。他和詹妮弗在俱乐部见面时,她才发现他上回谈及的尽是老古董的说法是闹着玩的——餐厅里尽是作家、艺术家、律师和演员等名流。
“此地的习惯是不向任何人做介绍,”沃特曼向她解释说,“因为每个人很快就会被人认出。”
真的,詹妮弗从不同的桌上认出了路易斯·奥钦克罗斯、乔治·普利姆顿和约翰·林赛等。
在社交方面,劳伦斯·沃特曼跟詹妮弗想象的截然不同。他一边喝着鸡尾酒,一边对詹妮弗说:“我曾经想取消你的律师资格,因为我想你辱没了我们这个行业。现在我相信自己错了,我一直在仔细地观察你。我认为你给我们这一行增添了荣誉。”
詹妮弗很高兴。她碰到过许多贪财、愚蠢又无能的法官,但她敬重劳伦斯·沃特曼。他才智出众,德高望重。
“谢谢,法官先生。”
“这儿不是法庭,为什么我们不能以劳伦斯和詹妮相称呢?”
只有她父亲一个人叫她詹妮。
“那敢情好,劳伦斯。”
晚餐美味可口。从此以后他们两人每月聚餐一次,双方对此都深表满意。
三十一
光阴荏苒,已经是1974年的夏天了。自乔舒亚·亚当·帕克降生以来,转瞬已是一年。他已经开始蹒跚学步,他还懂得了“鼻”、“嘴”和“头”几个字的意思。
“他是个天才,”詹妮弗直截了当地告诉麦琪太太说。
为欢度乔舒亚一周岁生日,詹妮弗着实忙碌了一番,好像庆祝活动打算在白宫举行似的。星期天她上街购买礼品,给孩子买了衣服、书籍、玩具和一辆儿童三轮脚踏车。这车他再过一两年才会用呢。她请了邻家的孩子来过生日,给他们每人买了纪念品。下午她在屋里张挂彩旗和气球。她亲自下厨房烘制生日蛋糕,烘好后顺手摆在厨房的桌子上。不知怎的,给乔舒亚拿到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几把就往嘴里送,没等客人来到,蛋糕已糟踏得不成样子了。
詹妮弗请了十多个邻居的孩子和他们的母亲前来参加庆祝。男宾中只有肯·贝利一个成年人。他给乔舒亚买了一辆儿童三轮脚踏车,跟詹妮弗买的那辆一模一样。
詹妮弗笑着说:“真滑稽,肯。乔舒亚还小呢,骑不了那玩意儿。”
庆祝会开了两个小时,时间虽短,却相当成功。孩子们吃得太饱了,在地毯上呕吐,为抢夺玩具打架,为气球爆破大哭。乔舒亚除了偶尔出过几次洋相之外,显得端庄沉着,俨然像一位好客的小主人。
入夜,客人们各自回家,乔舒亚也上床睡着了。詹妮弗坐在他的身旁,望着这个她和亚当的孩子出神。如果亚当知道乔舒亚这么可爱、逗人,他一定会感到骄傲的。但是,想到他不在身边,无法与她分享这乐趣,一缕愁绪慢慢爬上了眉梢。
詹妮弗盘算着以后的生日。乔舒亚两周岁、五周岁、十周岁乃至二十周岁的生日。等到他长大成人,他便会离她而去,自立门户。
别胡思乱想了!詹妮弗在心里骂着自己。你这不是顾影自怜吗?这天晚上,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过电影似地回忆着白天活动的每一细节。
也许有一天,她可以把这一切都向亚当讲述的吧。
三十二
在随后几个月中,亚当·沃纳参议员成了街谈巷议的中心话题。他的出身、才华和领导能力使他从一开始就成了参议院的风云人物。他同时担任了好几个重要委员会的委员。由他提出的一项重要的劳工立法迅速而轻易地获得了通过。亚当·沃纳在国会里不乏强有力的朋友,其中不少人认识并尊重他的父亲。人们普遍认为他有朝一日会成为总统职务的角逐者,詹妮弗对此感到骄傲。心中半是高兴,半是辛酸。
詹妮弗的当事人、同事和朋友常常请她吃饭、看戏或是出席各种慈善活动。她几乎一概婉言谢绝。不过,她隔些日子便和肯一起度过一个黄昏。她很喜欢和他在一起。他风趣却又有点自卑,表面上看起来轻松愉快。但是詹妮弗明白,实际上他异常敏感,内心备受折磨。到了周末,他有时上她家去吃午饭或晚饭,一去便和乔舒亚一起接连玩上几个小时。这一大一小相处十分融洽。
有一回,乔舒亚已经上床睡了,詹妮弗和肯在厨房里吃晚饭。肯呆呆地一个劲儿盯着詹妮弗出神,她最后耐不住了,问他:“你怎么啦?”
“上帝啊,我这是怎么啦?”肯喃喃道,“对不起。这真是个倒灶的世界。”
说完他再也不吱声了。
亚当差不多已经九个月没有设法跟詹妮弗联系了,但詹妮弗贪婪地阅读有关亚当的一切报章杂志。每当他出现在电视中时,她也从不放过观看的机会。她少不了要想起他来。叫她怎么能不想他呢?她的儿子活脱脱像亚当·沃纳。乔舒亚已经两岁了。他有一双蓝灰色的眼睛。他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跟他的父亲毫无二致。只不过相比之下乔舒亚要小得多。他热情、可爱,常常迫不及待地提出各式各样的问题。
乔舒亚第一次开口讲话,竟是“车车”①,这使詹妮弗惊讶不已。那还是一天詹妮弗带他一起驱车兜风时的事。
①英语中Car(汽车)为单音节词。
不久,他已经会讲几个短句了,诸如:“请”,“谢谢”,等等。有一天詹妮弗让他在高椅子上坐着,喂他吃饭,他很不耐烦地说:“妈妈,你去玩玩具吧!”
肯给乔舒亚买了一套水彩颜料,乔舒亚马上起劲地在起居室的墙壁上乱涂一气。
麦琪太太想打他一顿屁股,詹妮弗说:“别打他,画在墙上可以洗掉嘛,乔舒亚正在表达自己的思想呢。”
“那可正是我要干的事!”麦琪太太在鼻子里哼哼道,“表达自己的思想!你会把这孩子宠坏的。”
可是,乔舒亚没有被宠坏。他淘气、任性,但这对两岁的幼儿来说是完全正常的。他怕真空吸尘器,怕野兽,怕火车,还怕黑夜。
乔舒亚天生是个运动员。有一回,詹妮弗望着他和小朋友们一起玩。看着看着,她转过身去对麦琪太太说:“尽管乔舒亚是我生的,我也不会偏心眼儿,麦琪太太。我看他可能是基督再世。”
詹妮弗给自己立下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要她离开本市、离开乔舒亚的案子一律不办。可是一天早上,她接到当事人彼得·芬顿打来的一个紧急电话。芬顿是一家大制造公司的老板。
“我在拉斯维加斯买了一家工厂,我希望你乘飞机上那儿跟他们的律师洽谈一下。”
“我派坦·马丁去吧,”詹妮弗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你知道我不喜欢离开本市,彼得。”
“詹妮弗,你二十四小时之内便可把一切办妥的。我将派本公司的专机送你去,你明天就回来。”
詹妮弗犹豫了一会后说:“好吧。”
她去过拉斯维加斯,不过对这个城市印象不深,说不上是喜欢或是不喜欢。这个城市有自己的地方话,有自己的法律和道德标准,又有自己独特的文化,人们必须把它看成为一座与众不同的城市。这儿霓虹灯彻夜通明,把那些富丽堂皇的娱乐场所点缀得更加引人注目,引得来自各地的游客心甘情愿地排着队,花尽他们多年来小心积蓄的钱。
詹妮弗临行前给麦琪太太做了一大套指示,让她照管好乔舒亚。
“你要外出多久啊,帕克太太?”
“我明天就回来。”
“多伟大的母亲!”
彼得·芬顿的利尔号喷气机第二天一早就载上詹妮弗飞往拉斯维加斯。当天下午和晚上,詹妮弗逐字逐句斟酌合同的条文。事情办妥以后,彼得·芬顿请詹妮弗跟他一起进餐。
“谢谢你,彼得。我不想出去,我要早点上床休息,明天一早就回纽约。”
那天,詹妮弗已跟麦琪太太通过三次电话,麦琪太太再三叫她放心,乔舒亚一切都很好。乔舒亚吃过饭了,没有发烧,看上去很高兴。
“他想我了吗?”詹妮弗问。
“他没说呀。”麦琪太太叹了口气。
詹妮弗明白麦琪太太把她看做傻瓜,不过她并不介意。
“告诉他我明天就回来。”
“我会转告他的,帕克太太。”
詹妮弗本想独自在房里静静地吃顿晚餐。可是不知为什么,房间突然变得令人窒息,她感到压抑,感到四面墙壁在向她步步逼近。她无法使自己不去想亚当。
他怎么能跟玛丽·贝思同房,使她怀上孕,而他却……
以往,詹妮弗常常以欺骗自己的办法自我安慰:亚当不过是因公出差在外,很快便会回到她身边,可这一回这办法并不奏效。詹妮弗的脑子里不断出现这样一个画面:玛丽·贝思穿着透明的长睡衣,亚当……
她必须离开房间,去热闹的地方。也许,詹妮弗想,我该去看场电影。她草草地淋了个浴,穿戴好后便下了楼。
大演出厅里将由马蒂·爱伦主演。大厅门口排着一列长队,等着购买夜场的门票。詹妮弗后悔没让彼得·芬顿给她预订一张票子。
她走到前头,问招待员:“得等多久才能买到票?”
“你一共几个人?”
“就我一个。”
“对不起,小姐,恐怕……”
突然她的身旁有人说:“让她上我那个餐桌去,艾贝。”
招待员笑吟吟地说:“好,好,莫雷蒂先生。这边走。”
詹妮弗转过身,看见了迈克尔·莫雷蒂那双深沉的黑眼睛。
“不,谢谢你,”詹妮弗说,“恐怕我得……”
“你总得吃点什么吧,”迈克尔·莫雷蒂拉着詹妮弗的手臂。詹妮弗不知不觉地和他一起跟在招待员后面朝大厅正中的上等席位走去,她一想到要跟迈克尔·莫雷蒂共进晚餐,就感到厌恶。可是现在要想退却已经不可能了,要不,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洋相的。刚才若是接受彼得·劳顿的邀请就好了。
他们的餐桌正对着舞台,招待员说:“希望二位吃得满意,莫雷蒂先生,小姐。”
詹妮弗觉得迈克尔·莫雷蒂双眼直盯着自己,使她感到浑身不自在,他端坐着,一句话也不讲。迈克尔·莫雷蒂一向沉默寡言。他认为谈天说地没什么益处,好像谈话并不是交流思想的工具,而是泄漏天机的渠道。他的沉默具有一种特别的魅力。男人们往往一坐下来就口若悬河地高谈阔论,而迈克尔·莫雷蒂几乎总是保持沉默。
后来他终于开了口,却险些把詹妮弗吓了一跳。
“我恨狗,”迈克尔·莫雷蒂说,“它们会死的。”
这么几个字好像披露了他内心深处的重大秘密似的,詹妮弗不知所措,无言以对。
饮料送上来了,两人各自默默地喝着,谁也不曾开口。詹妮弗似乎倾听着一场并未进行的谈话。
她回味着他所讲的话:“我恨狗,它们会死的。”她揣摩着他青少年时过着怎样的生活,不知不觉地端详起他来了。他迷人,具有既怕人又刺激人的魅力。他给人的印像是性情暴戾,随时可能发作。
詹妮弗和他待在一起,感到自己是个实足的女性,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却说不上来。兴许是他那双乌黑的眼睛吧,它们一忽儿望着她,一忽儿又避开她,怯生生的,好像害怕过多地透露自己内心的秘密。詹妮弗突然意识到,打她失去亚当以来,她已多时没想到自己是个女人。“周围得有男人,才能使一个女子意识到自己是个女性,”詹妮弗这样想着,“才能使她感到自己妩媚,感到自己受人爱慕。”
詹妮弗为自己的心思没被他所猜透而暗自庆幸。
各式各样的人走到他们的餐桌旁,向迈克尔·莫雷蒂表示敬意。这些人中有商界大亨,演员,一个法官,还有一个美国参议员。这是权力的互相崇拜。詹妮弗开始意识到莫雷蒂是何等有权势。
“我来点菜吧,”迈克尔·莫雷蒂说,“他们准备的菜单是供八百人吃的,好像在飞机上就餐似的。”
他刚一举手,招待员立即飞奔到他跟前。“来了,莫雷蒂先生。你今天晚上想用点什么,先生?”
“来点上等牛排,炸得又红又脆的。”
“行,莫雷蒂先生。”
“还要点土豆松饼和蔬菜色拉。”
“是,莫雷蒂先生。”
“甜食等会儿再要。”
有人送过来一瓶香槟酒,这是经理的一份心意。詹妮弗不知不觉地感到心情轻松起来了,虽然这不是她的本意。跟一个俊俏迷人的男子共度夜晚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俊俏迷人”,我怎么会把这个词用到莫雷蒂身上去呢?她想,他是个杀人元凶,是条没有人性的畜生。
詹妮弗认识数十个犯了重罪的男人,充当过他们的辩护律师,可是她感到谁的危险性都不如眼前这个人那么大。他已经爬上了犯罪垄断组织的最高位置。跟安东尼奥·格拉纳利的女儿结婚,显然只是他采取的各种手段之一。
“你不在的时候我给你打过一两次电话。”迈克尔说。可是据肯·贝利讲,他几乎是一天一个电话。“你上哪儿去了?”他装出随随便便的样子问。
“外出了。”
长时间的沉默。“还记得我提的建议吗?”
詹妮弗呷了一口香槟酒。“请你不要再提这件事,好吗?”
“你可以得到一切,你……”
“我告诉过你,我不感兴趣。世上并不存在无法拒绝的建议,那不过是小说书上的杜撰,莫雷蒂先生,我现在就拒绝接受。”
迈克尔·莫雷蒂想起了几个星期前在他丈人家里发生的那场争执。那天开了家族会议,会开得并不愉快。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对迈克尔提出的每一项建议都表示反对。
柯尔法克斯走后,迈克尔对丈人说:“柯尔法克斯简直成了一个噜苏的老太婆。我想应该让他开路了,爸爸。”
“汤米是个好人。他这么些年来为我们免掉了许多麻烦。”
“那是过去,现在他不行了。”
“我们让谁来接替他呢?”
“詹妮弗·帕克。”
安东尼奥·格拉纳利摇摇头说:“我跟你讲过,迈克尔,让女人了解我们底细不行。”
“她不仅仅是个女人,她是本市最好的律师。”
“等着瞧吧,”安东尼奥·格拉纳利最后说,“等着瞧吧。”
迈克尔·莫雷蒂是个想要什么就非弄到手不可的人,詹妮弗越是不理睬他,他用她的决心就越坚定。眼下,迈克尔坐在詹妮弗旁边,望着她,心里想开了:总有一天,你会属于我的,姑娘——你的全部身心。
“你在想什么?”
迈克尔·莫雷蒂慢慢地朝詹妮弗微微一笑,她立即对自己提出的这么个问题感到后悔。她该走了。
“谢谢你今晚的款待,莫雷蒂先生,我明天一早就得起身,所以……”
大厅里的灯光暗了,乐队奏起了前奏曲。
“你现在走不掉了,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你会喜欢马蒂·爱伦的演出的。”
这种娱乐方式,只有在拉斯维加斯才能见到,詹妮弗满心欢喜。她暗暗下决心,戏一演完她就告辞,可是戏结束后,迈克尔请她跳舞,她觉得拒绝他会显得不礼貌,况且,自己兴致正浓。迈克尔·莫雷蒂舞姿翩翩,倜傥潇洒。詹妮弗在他的怀里感到舒坦、惬意。有一回,一对舞伴冲了过来,把迈克尔撞到她身上,詹妮弗立时感到了他身上的男性气息。迈克尔很快挺直了身子,和她保持一定距离。
过后,迈克尔带着詹妮弗走进赌场。宽广的赌场里灯火辉煌,人声嘈杂,挤满了赌徒。他们聚精会神地下赌注,好像赌局的输赢决定自己的命运似的。迈克尔把詹妮弗带到一张掷骰子的桌子跟前,给了她一把筹码。
“试试你的运气。”他说。
赌局的庄家和赌棍们对迈克尔分外敬重,称他为M先生。他们给他送来一大堆一百美元的筹码。迈克尔用代用牌而不是现金押了大笔大笔赌注,结果输得精光。詹妮弗用迈克尔的筹码赢了三百美元。她非要全部交给迈克尔不可,她无意在任何方面欠他的情。
整整一晚,各式各样的妇女不断前来跟迈克尔寒暄。詹妮弗注意到,这些女子一个个又年轻又美貌。迈克尔对她们彬彬有礼,然而很显然,他只对詹妮弗一人产生兴趣。她不禁感到有点受宠若惊。
黄昏时分,詹妮弗曾感到疲乏沮丧,但迈克尔·莫雷蒂精力却十分充沛,使周围一切都充满生机,也使詹妮弗受到感染。
迈克尔带着她来到一个正在演奏爵士音乐的酒吧间,然后又来到另一家旅馆的休息室,一个新组成的演唱团正在演出。每到一处,迈克尔都受到了皇亲国戚般的优待。每个人都想获得他的青睐,想跟他道声好,握一下他的手,让他知道自己在场。
在两人共同度过的时间里,迈克尔没有对詹妮弗说过一句挑逗的话,可是强烈的异性诱惑力像海浪一般从他身上一阵阵向她袭来。她眼看自己险些成为这种感情的俘虏,不禁忐忑不安而又有些欣喜若狂。迈克尔身上充满着原始的野性,这可是詹妮弗从来没有领教过的。
迈克尔最后把詹妮弗送回房去时,已是凌晨四点了。他们走到詹妮弗的门口时,迈克尔握着詹妮弗的手说:“祝你晚安。我想让你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一个晚上。”
他的话使詹妮弗着实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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