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卷(17-24)

 

  十七

  《纽约时报》第一版上刊登着两则趣味盎然的新闻。一则是詹妮弗为一个被指控亲手杀死丈夫的女子赢得了宣判无罪的裁决,另一则是亚当·沃纳宣布参加美国参议员竞选的报道。

  詹妮弗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关于亚当的文章。文章介绍了他的身世,还援引了许多要人对亚当的赞语,指出他将会给美国参议院以至整个国家增光。文章的结尾还明显地暗示,如果亚当竞选成功,将为他以后参加总统竞选打下良好的基础。

  在新泽西州安东尼奥·格拉纳利的庄园里,迈克尔·莫雷蒂和老头子刚吃罢早饭。迈克尔正在阅读有关詹妮弗·帕克的报道。

  他抬起头望着丈人,说:“她又一次取得了胜利,托尼。”

  安东尼奥·格拉纳利正用汤匙舀起一只水煮蛋。“谁又一次胜利了?”

  “那个律师,詹妮弗·帕克。她是个天生的律师。”

  安东尼奥·格拉纳利哼哼道:“我可不喜欢让女律师为我们效劳。女人软弱,你根本没法知道她们会干出什么来。”

  迈克尔谨慎地说:“你说得对,大多数女人是这样,托尼。”

  激怒丈人没有任何好处。只要安东尼奥·格拉纳利活在人世,他就是个危险人物。但是看看他现在这副模样,迈克尔知道自己用不到等多久了。这老头子曾好几次轻度中风,现在他双手微微颤抖,说话艰难,走路离不开手杖。他皮肤干枯缺少水分,活像发黄的羊皮纸。这个曾在全美国黑社会中不可一世的人物,已经成了一只缺牙少齿的老虎。他的名字曾使许多黑手党成员闻风丧胆,使他们的遗孀恨之入骨。可现在,人们很少能见到安东尼奥·格拉纳利一面。他不再抛头露面,只把迈克尔·莫雷蒂、托马斯·柯尔法克斯和其他几个他所信赖的人推上第一线。

  迈克尔还没有被培养成,或者说推选为,本家族的首领,不过这仅仅是个时间问题。诨号“三指棕”的路切斯曾经是东海岸五大家族中的首领,后来他让位给安东尼奥·格拉纳利,很快便会……迈克尔大可以耐心地等待着。回想当年自己还是一名年少气盛的毛孩子时,他曾站在纽约一家名门豪富的大门口,手里拿着一张燃烧着的纸片发誓说:“如果我泄露科沙·诺斯特拉的任何秘密,我将像这张纸片一样,化为灰烬。”他迄今取得的成就不能不说是惊人的了。

  眼下,迈克尔一边跟老头子坐着共进早餐,一边说:“也许我们可以让这个帕克女人先做点不起眼的事,看看她办事的情况再说。”

  格拉纳利耸耸肩:“你可要小心啊,麦克。我不想让外人插手本家族的秘密。”

  “让我来对付她。”

  当天下午迈克尔打了那个电话。

  当辛茜娅告诉她迈克尔·莫雷蒂打来了电话时,往事就像洪水冲破了闸门似地涌上了詹妮弗的脑际。自然,全是些令人不快的回忆。詹妮弗不能理解为什么迈克尔·莫雷蒂要打电话给她。

  出于好奇心,她拿起了电话。“你要干什么?”

  她讲话的声调严厉、辛辣,迈克尔·莫雷蒂听了不觉一怔:“我想见见你。我想我们需要稍稍谈一谈。”

  “谈什么,莫雷蒂先生?”

  “我不想在电话上谈任何事。但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帕克小姐……我们谈的事对你好处可大啦。”

  詹妮弗平静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一点,莫雷蒂先生,我对你所要做的或讲的任何事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她砰地一声搁下了话筒。

  迈克尔·莫雷蒂坐在办公室里,眼睛盯着手里已经挂断的电话。他感到内心一阵激动,这倒不是愤怒,但他一时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感情,更谈不上爱和恨。他一生玩弄过不少女人。他外貌俊俏,皮肤黝黑,加上性格天生残忍,因此征服了无数女人的心。

  总的来说,迈克尔·莫雷蒂瞧不起女人,因为她们太软弱,没魄力。譬如说罗莎吧,她像一条温顺的小狗一样,叫她向东,决不向西,迈克尔想道。她给我管家,为我做饭,我需要她时就去找她,不需要时就让她走开。

  迈克尔还从未见到过一个有魄力的女人,一个竟敢向他说一声“不”字的女人。詹妮弗·帕克却与众不同,她有胆量挂断他的电话。她刚才说什么来着?“我对你所要做的或讲的任何事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兴趣。”迈克尔回味着这句话,笑了。她错了。他将向她证明她是大错特错了。

  詹妮弗吃完午饭正朝事务所走去。当她横穿第三大街时,差一点被一辆卡车撞上了。司机狠命地踩下刹车,卡车的后部转了个向,从詹妮弗身边擦了过去。

  “我的老天,小姐!”司机大声嚷道,“你往哪个鬼地方走,也不看看清楚!”

  詹妮弗没有听他唠叨,只把自己的双眼紧盯着车身后面的车牌。上面写着全国汽车公司字样。她站在原地望了很久,车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转过身子,急步朝事务所走去。

  “肯在吗?”她问辛茜娅。

  “在,在他的办公室。”

  她进去找他。“肯,你能调查一下全国汽车公司吗?需要搞到一张近五年来该公司的汽车肇事的情况表。”

  “那可得过一段时间才行。”

  “请使用LEXIS。”那是全国司法电脑。

  “能告诉我你干什么用吗?”

  “现在还很难说,不过是一种预感。如果真有点门道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她在处理康妮·加勒特——就是那个将一辈子依附他人生活的四肢残缺的姑娘——案件中忽略了的一件事。那个司机可能从来没有闯过祸,可是那辆汽车呢?说到底,总有人得负法律责任。

  第二天一早,肯把一份报告送到詹妮弗面前。“不管你到底想查什么,看来你交上好运了。全国汽车公司近五年来共出过十五次车祸;好几辆车子已被禁止使用。”

  詹妮弗心中一阵兴奋,忙问:“是什么问题?”

  “制动系统有缺陷。急刹车时,车子后部会打转。”

  詹妮弗召集坦·马丁、特德·哈里斯和肯·贝利开了一个全体工作人员会议。“我们要把康妮·加勒特的案子提交法院审理。”她对大家说。

  特德·哈里斯透过深度近视眼镜望着她,说:“听我说一句,詹妮弗。我已经核实过这件事。她上诉没有成功。我们会因res judicata而受到攻击。”

  “什么叫res judicata?”肯·贝利问。

  詹妮弗解释道:“res judicata就是无故重新上诉①。它与民事案件的关系,相当于被告的双重危险处境与刑事案件的关系。俗说话,‘诉讼总得有个了结’。”

  ①根据美国法律规定,凡由具有足够的法律权限的法庭所做的判决具有终审性质,任何人不得根据与先前相同的理由再次提出上诉;否则就是无故重新上诉。

  特德·哈里斯补充说:“一旦根据案子的是非曲直做出最后裁决,只有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才能复审。目前我们还没有理由要求复审。”

  “不,有理由。我们是根据发现的原则跟他们论争。”

  关于发现的原则是这样的:有关双方所搜集的一切有关事实必须让对方了解,这是进行正当的诉讼所必备的条件。

  “全国汽车公司是隐藏在后面的被告。他们对康妮·加勒特的律师隐瞒了一些情况。他们的汽车制动系统存在着缺陷,但他们并没有把这一点写进记录。”

  她打量着两个律师,说:“我想我们该从这儿着手……”

  两个小时之后,詹妮弗已经坐在康妮·加勒特的起居室里。

  “我准备提出重新开庭审判。我相信我们还有官司打。”

  “不,重新开庭审判我可受不了啦。”

  “康妮……”

  “请你看看我,詹妮弗。我是个十不全的人。我每次在镜子中瞧见自己,就恨不得去寻短见。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自杀吗?”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我没有办法自杀!没有办法啊!”

  詹妮弗坐着,浑身一震。她怎么连这点也没想到呢?

  “也许我可以争取在法庭外取得解决。我想,当他们亲耳听到证词的时候,他们会同意不必重新审判而结束这个案子的。”

  代表全国汽车公司的是马格雷和古思利两位律师。他们的事务所坐落在第五大街一座由玻璃和铬构成的现代建筑里,大门前有一口喷泉不停地喷着水。詹妮弗在接待处通报了自己的姓名。接待人员请她坐下。十五分钟后,詹妮弗被引进帕特里克·马格雷的办公室。他是事务所的主要合伙人。他是一个生性严厉,毫不变通的爱尔兰人,目光咄咄逼人,任何东西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打了个手势让詹妮弗坐下。“见到你很高兴,帕克小姐。你在城里名声很大哪。”

  “希望并不全是坏名声。”

  “人们说你很厉害,不过,看上去不像是那么回事。”

  “希望不是这样。”

  “你要咖啡,还是来点优质的爱尔兰威士忌?”

  “来点咖啡吧。”

  帕特里克·马格雷按了一下铃,秘书用纯银托盘送进来两杯咖啡。

  马格雷说:“唔,有什么需要我为你效劳的吗?”

  “我是为康妮·加勒特的案子而来的。”

  “啊,是这样。我记得她在初审和上诉时都输了。”

  我记得!詹妮弗敢用自己的生命打赌,帕特里克·马格雷把这个案子的每个数据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我准备要求重新开庭审判。”

  “是吗?以什么作为依据?”马格雷彬彬有礼地问。

  詹妮弗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她准备好的提要,递给了他。

  “我以隐瞒事实为理由要求重新审判。”

  马格雷镇定自若地翻阅着那份提要。“噢,是的,”他说,“还是有关制动装置的事。”

  “原来你知道。”

  “当然知道。”他伸出粗壮的手指敲打着卷宗。“帕克小姐,你这样做是不会有结果的。你得先证实那辆肇事的汽车制动系统有毛病。打出事那天起,那车子可能都大修过十多回了。因此你根本无法证明制动系统当时的情况。”说着,他把卷宗推还给她。“你根本没有官司可打。”

  詹妮弗呷了一口咖啡。“我要证明的无非是这些卡车的安全行车记录到底有多糟。只要稍微勤快一点,就可以使你的当事人明白他们的车子是有缺陷的。”

  马格雷随口问了一声:“你建议怎么办呢?”

  “我的当事人是个二十刚刚出头的姑娘,她这一辈子将永远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出不了门,因为她既没有手也没有脚。我希望能找到一种解决办法,能稍微弥补一下她正在经受的巨大痛苦。”

  帕特里克·马格雷呷了一口咖啡。“你想到的是怎么一种解决办法?”

  “两百万美元。”

  他笑了起来。“这对一个没有官司可打的人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

  “如果我告到法院去,帕特里克先生,我保证有官司可打。而且,我可以索取比那大得多的数目,如果你逼得我们去控告的话,我们将要求五百万美元抚恤金。”

  他又笑了。“你把我的胆都吓破了。再来点咖啡吗?”

  “不啦,谢谢。”詹妮弗说完站了起来。

  “且慢,请坐下。我没有说过不给啊。”

  “你也没有说给。”

  “请再来点咖啡,是我们自己煮的。”

  詹妮弗想起了亚当和肯尼亚咖啡。

  “两百万美元可是一大笔钱哪,帕克小姐。”

  詹妮弗没有答理。

  “如果数目小一点的话,我也许可以……”他打着手势说。

  詹妮弗还是没有吭声。

  最后,帕特里克·马格雷问:“你真的要两百万美元,是不是?”

  “我要的是五百万美元,马格雷先生。”

  “那好吧。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做出某种安排的。”

  原来这么容易?!

  “明天一早我要到伦敦去,不过下个星期就回来。”

  “我不想将这件事张扬。如果你能尽早找你的当事人谈谈的话,我将十分感激。我希望在下星期把支票交给我的当事人。”

  帕特里克·马格雷点了点头。“那或许可以办到。”

  詹妮弗在回办公室的途中,心里一直不安。事情太顺当了。

  当晚回家的路上,詹妮弗在一家杂货铺前停了下来。出来时她看到肯·贝利跟一个漂亮的金发男青年并肩走着。詹妮弗迟疑了一会,然后拐进了一条巷子,以免肯看见她。肯的私生活是他自己的事。

  到了约定会见的那一天,帕特里克·马格雷的秘书给詹妮弗打来一个电话。

  “马格雷先生让我向你道歉,帕克小姐。他今天整天开会,无法脱身。明天随便什么时候都行,只要你方便的话。”

  “好吧,”詹妮弗说,“谢谢。”

  这个电话给詹妮弗敲起了警钟。她的直觉没错,帕特里克·马格雷在耍什么花招。

  “今天的电话我一律不接,”她对辛茜娅说。

  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分析可能出现的一切情况。帕特里克未经任何劝说,当下就答应付给康妮·加勒特两百万美元。她回想起自己当时心中有多么的不安,打那时起,帕特里克·马格雷就销声匿迹了。先是到伦敦(不知真的去了没有),然后是各种各样的会议,连回詹妮弗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挤不出(一周来,她给他打过许多电话),现在又要往后推迟。

  这究竟是为什么?唯一的原因只能是……詹妮弗止住脚步,拿起内线电话找坦·马丁。

  “请你查一下康妮·加勒特出事的日子,好吗,坦?我想知道这一案件的诉讼时效①什么时候过期。”

  ①诉讼时效,这里指法律对原告提出要求和行使权利现定的时间,超出规定的时间即不能提出要求或行使权利。

  二十分钟后,坦·马丁走进詹妮弗的办公室,脸色苍白。“糟啦,”他说,“你的预感是正确的。诉讼时效今天过期。”

  她突然觉得像害了病似的。“有没有可能弄错?”

  “没错。真遗憾,詹妮弗。我们中应该有人先查一下就好了。可是我,我压根儿没想到这一层。”

  “我也一样。”詹妮弗拿起电话,拨了个号。“请帕特里克·马格雷听电话,我是詹妮弗·帕克。”

  詹妮弗拿着电话等了半天,才听到对方有人接电话。她的声调显得十分欢快:“你好,马格雷先生。伦敦怎么样?”她听了一会,又说:“不,我还没去过那儿哪……嗯,是……过几天就……我打电话给你是因为……”她用随便的口吻说着话,“我刚和康妮·加勒特谈过话。正如我告诉过你的一样,她准备万不得已时才去法庭。因此,如果我们今天能把这件事解决的话……”

  话筒里传来了帕特里克·马格雷的大笑声。“你真有两下子,帕克小姐。诉讼时效今天过期,谁也无法控告谁了。如果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吃午饭,我们倒可以谈谈命运是多么不可捉摸。”

  詹妮弗克制着,不使自己的话音中流露出怒气。“这可是条险恶的诡计,朋友。”

  “世道本来就险恶嘛,朋友。”

  “为了占他人的上风,你可以不择手段,是吗?”

  “你的话对极了,我的宝贝,要知道,我干这一行比你资格老多了。请转告你的当事人,祝她下次交上好运。”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詹妮弗坐着,手里扔握着话筒。她想到康妮·加勒特正坐在家里,等候她的消息。詹妮弗的脑袋里嗡嗡作响,额角上渗出了汗珠。她伸手在抽屉里取了一粒阿司匹林,抬起头望了望墙上的钟,已经四点钟了。他们如果准备上诉,必须赶在五点钟前向高级法院的秘书提出。

  “你准备这份案卷需要多少时间?”詹妮弗问正站在一旁与她分忧的坦·马丁。

  他顺着她的视线瞧了一下墙上的钟,说,“至少得三个小时,也许要四个小时。已经毫无办法了。”

  总得找出个办法来,詹妮弗想。

  詹妮弗说:“全国汽车公司不是在美国各地都有分公司吗?”

  “是的。”

  “旧金山现在还只一点钟。我们在那儿对他们提出起诉,以后再提出要求改变审判地点。”

  坦·马丁摇了摇头。“詹妮弗,所有文件都在这儿。即使我们能在旧金山物色到一家法律事务所,向他们扼要说明一下我们的要求,再由他们草拟新的文件,也决不可能赶在五点钟之前完成。”

  詹妮弗可不肯轻易认输。“夏威夷现在是几点钟?”

  “上午十一点。”

  詹妮弗的头痛像变魔术似地一下便消失了,她兴奋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那就有门了!查一下全国汽车公司是否在那儿营业。他们总会有个工厂,或销售办事处,或修理所什么的。如果有的话,就在那儿起诉。”

  坦·马丁端详着她,好一会脸上才绽开了笑容,说了声:“明白了!”便急忙朝门口走去。

  帕特里克·马格雷沾沾自喜的话音仍萦绕在詹妮弗的耳际:“请转告你的当事人,祝她下次交上好运。”对康妮·加勒特来说,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必须抓住眼下的时机!

  半小时后,詹妮弗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传来了坦·马丁兴奋的声音:“全国汽车公司的汽车传动轴是在奥阿胡岛上生产的。”

  “这下可把他们抓住了!马上跟那儿的一家法律事务所取得联系,请他们立即提出起诉。”

  “你脑子里是否选好哪一家事务所了?”

  “没有。就从马丁代尔-黑贝尔法律事务所找个什么人吧。必须要求他们把起诉书送交全国汽车公司在当地的法律代理人,起诉书一交出就立即用电话通知我们。我将在办公室等待消息。”

  “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祈祷吧。”

  夏威夷的电话是当晚十点钟打来的。詹妮弗拿起话筒,只听到一个人细声细气地说:“请詹妮弗·帕克小姐听电话。”

  “我就是。”

  “我是奥阿胡岛上葛雷格-霍伊法律事务所的宋小姐。我们要告诉你的是,十五分钟前我们已把你所要求的起诉书送交全国汽车公司在本地的法律代理人。”

  詹妮弗慢慢地舒了一口气。“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辛茜娅放约伊·拉·加迪亚进了詹妮弗的办公室。此人詹妮弗还从未见过面。他打电话来过,要她办理一桩殴打的官司。他身材矮小,结实,身着一套考究的西服,只是剪裁并不合身,像是给别人定做的。小拇指上带着一只特大的钻石戒指。

  拉·加迪亚张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说:“我来找你是请你帮我点忙。人总难免有过失,不是吗,帕克小姐?我把几个家伙稍微揍了几下,警察竟把我抓住了。我相信那些人就是想暗算我,你明白吗?那天晚上,巷子里黑洞洞的,我瞅见他们朝我冲过来……哦,那个街区的人可野啦。我在他们动手之前揍了他们一顿。”

  这个人说话的神态使詹妮弗感到讨厌,假惺惺的,竭力讨好人,做得太过分了。

  他抽出一大叠钞票。

  “瞧,这儿是一千美元,等我们上法庭时再给你一千美元,好吗?”

  “我最近几个月的日程表已排满。我愿给你推荐其他律师。”

  他的态度变得坚决起来。“不。我别的什么人都不要。你是最好的。”

  “殴打是一种简单的案子,用不着最好的律师。”

  “嘿,你听我说,”他说,“我还会给你更多的钱哩。”话音中充满了绝望。“先给二千美元,然后……”

  詹妮弗揿了揿桌下的按钮,辛茜娅立即走了进来。“拉·加迪亚先生要告辞了,辛茜娅。”

  约伊·拉·加迪亚朝詹妮弗久久地瞪了一眼,双手捧起钞票,塞回衣袋里,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办公室。詹妮弗按了一下内线电话的按钮。

  “肯,请你来一下,行吗?”

  肯不到半个小时就把有关约伊·拉·加迪亚的一份详尽的材料准备好了。

  “他的作案记录有一英里长呢。”肯告诉詹妮弗说,“他自十六岁起就是监狱里的常客。”说着他看了一下手上的材料。“他刚刚被保释出来。上个星期他因殴打罪被捕入狱。他打了两个欠黑手党钱的老人。”

  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约伊·拉·加迪亚原来为黑手党做事!”

  “他是迈克尔·莫雷蒂手下的打手。”

  詹妮弗顿时怒火满腔。“你能把迈克尔·莫雷蒂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吗?”

  五分钟后,詹妮弗已经在跟迈克尔·莫雷蒂通话了。

  “呵,这可真是出人意料的荣幸,帕克小姐,我……”

  “莫雷蒂先生,我不喜欢被人拉下水。”

  “这话从哪儿说起?”

  “听我说,好好地听着。我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的。现在不会将来也永远不会。我决不会替你或为你出力的人辩护的,希望你别来惹我。你听清楚了没有?”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吧。”

  “请你跟我一起吃午饭,好吗?”

  詹妮弗啪的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内线电话传来了辛茜娅的声音:“一个叫帕特里克·马格雷的先生在这儿等着见你,帕克小姐。他事先没有预约,可是他说……”

  詹妮弗不出声地笑了。“让马格雷先生等着。”

  她想起了他们在电话上的谈话。“为了占他人的上风,你可以不择手段,是吗?”“你的话对极了,我的宝贝。要知道,我干这一行比你资格老多了。请转告你的当事人,我祝她下次交上好运。”

  “请让马格雷先生进来。”

  帕特里克·马格雷笑容可掬的神情已经消失。他在斗智中失败了,气冲冲的,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恼。

  他径直走到詹妮弗的办公桌前,没好气地说:“你真会捉弄人,朋友。”

  “是吗,朋友?”

  他未经邀请就坐了下去。“我们别再捉迷藏了。全国汽车公司的首席律师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原先低估了你的能耐。我的当事人愿意把这件事了结掉。”说完,他伸手到口袋里抽出一只信封,把它递给了詹妮弗。詹妮弗打开信封,里面装有一张付给康妮·加勒特的十万美元的保付支票。

  詹妮弗把支票塞进信封,还给帕特里克·马格雷。

  “这个数目不够。我们要求赔偿五百万美元。”

  马格雷露齿一笑。“没门,因为你的当事人不打算上法庭,我刚从她那儿来。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那姑娘弄到法庭上去,她吓得什么似的。只要她不出庭,你就根本没有打赢这场官司的可能。”

  詹妮弗生气地说:“我不在场,你没有权利找康妮·加勒特说话。”

  “我不过是想让大家都得到好处。把钱拿着,就此撒手吧。朋友。”

  詹妮弗站起身来。“出去。你使我感到恶心。”

  帕特里克·马格雷也站了起来。“我原来以为你从不会恶心的呢。”

  说完,他带着支票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詹妮弗寻思自己是否已铸下大错。她想到十万美元对康妮·加勒特意味着什么。可是,这数目是不够的。试想,那姑娘这一辈子每天该有多少痛苦与不便啊!

  詹妮弗明白,帕特里克有一点是对的,没有康妮·加勒特到庭,陪审团绝对不会做出索价五百万美元的裁决的。任何言词都不可能让他们明了那姑娘今后生活中的苦难。詹妮弗需要康妮·加勒特到场,让陪审团的成员天天都看到她,只有这样才会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是詹妮弗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说服她出庭。她必须找出别的解决办法来。

  亚当打来了电话。

  “真抱歉,我没能早一点打电话给你。”他道歉说,“我一直在参加研究竟选参议员的会议……”

  “不要紧,亲爱的。我理解你。”我一定得理解啊,她心里这样想着。

  “我真想念你。”

  “我也是,亚当你永远也无法知道我是多么地想念你。”

  “我想见见你。”

  詹妮弗想问一声什么时候,可她抑制着自己,等他说下去。

  亚当又说:“今天下午我得到奥尔巴尼去,我回来后马上给你打电话。”

  “好吧。”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可说,又有什么可做呢?

  次日早晨四时,詹妮弗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时,明白了该怎样去为康妮·加勒特赢得五百万美元。

  十八

  “我们已在全国举办了一系列筹措资金的午餐会。我们将主要在较大的城市里进行活动,还将通过《面向全国》、《今日》和《会见报界》等全国性电视节目,让你向观众发表简短的竞选演说。估计可以赶上去……亚当,你在听吗?”

  亚当转过脸去对着斯图尔特·尼达姆和会议室里另外三个人说:“当然在听啰,斯图尔特。”尼达姆一再让他放心,说这三位都是全国一流的新闻界权威。

  实际上,萦绕在他脑海里的完全是另一回事,那就是詹妮弗。他希望她此刻能在自己身旁,跟他一起分享竞选活动带来的兴奋,分享这一时刻,分享他的生活。

  亚当曾经几次想跟斯图尔特·尼达姆讨论自己的处境,可是老头子每一次总能设法把话题扯开去。

  亚当端坐着,脑子里想到的是詹妮弗和玛丽·贝思两人。他知道把两人进行对比是不公平的,但是他无法不这样做。

  跟詹妮弗在一起使我感到兴奋,她对什么都有兴趣,使我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玛丽·贝思则不同,她独自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詹妮弗跟我身上有着一千个共同之处,而玛丽·贝思和我不过是结为夫妇而已,此外没有一点相同之处。

  我爱詹妮弗的幽默感,她知道怎样从生活中寻找乐趣。而玛丽·贝思却永远那么一本正经……

  詹妮弗使我感到年轻。玛丽·贝思却那么老成,根本不像她那个年纪的人……

  詹妮弗有主见,一切都自己拿主意,玛丽·贝思则要等着我告诉她该做什么事……

  在我所爱的女人和我的妻子身上有着以上五点重大的区别。

  这些也正是我永远不能离开玛丽·贝思的原因所在。

  十九

  八月初一个星期三的上午,康妮·加勒特诉全国汽车公司一案开庭了。往常,报纸对这类案件只用一两段文字报道。可是由于担任原告的辩护律师是詹妮弗,整个舆论界都出动了。

  帕特里克·马格雷坐在被告席上,他的身旁围着一伙助手,一个个身着庄重的灰色西服。

  首先是选任陪审团的成员。马格雷显得漫不经心,简直有点超然,因为他相信康妮·加勒特不可能到庭。自然,陪审团的成员如果看到一个缺胳膊短腿的美丽姑娘坐在跟前,一定会激动异常,这种情绪也就会变成一种杠杆,促使他们同意索取巨额赔偿费……可是姑娘不到场,这一杠杆也就不存在了。

  这一回,马格雷想,詹妮弗·帕克过于自作聪明了。

  陪审团选任完毕,审判开始了。帕特里克·马格雷首先发言。詹妮弗不得不暗自承认他讲得十分精彩。他详细地讲述了那位可怜而年轻的姑娘所遭受的灾难。实际上,他把詹妮弗打算讲的话都讲到了,这样轮到她发言时,便再也无法在听众中引起强烈的同情。他在谈到那次事故时,强调指出康妮·加勒特在冰上滑了一交,卡车司机本没有错。

  “原告要求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同意给她五百万美元的赔偿。”马格雷说着不相信地摇了摇头。“五百万美元!有谁见到过这么多钱吗?我可没见过。委托本法律事务所办案的当事人中,确有几个十分富裕,可是,让我告诉你们吧,在我整个律师生涯中,我连一百万美元也没见到过,五十万美元也没见到过。”

  他从陪审团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也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

  “被告方面即将让证人出庭,向大家介绍事故发生的经过。那的的确确是一起事故。可是,在审判结束之前,我们将让诸位看到,全国汽车公司在这件事中不负任何责任。你们还将注意到,提出控告的康妮·加勒特本人今天并未到庭。她的律师已经通知西尔伐曼法官,原告将不出庭。今天,康妮·加勒特本该到庭,可是她不来。我倒可以告诉大家,眼下她在哪里。此刻,我站在这儿向你们讲话的当儿,她正坐在家里,在心里数着那一笔她以为你们将会同意偿付的钞票。她正等着她的电话响起铃声,等着她的律师通知她,从你们这儿榨取了多少钱财。”

  “你我大家都明白,每当一起事故牵连到一家大公司的时候,不管这种牵连是多么间接,总会有人马上站出来说,‘哟,那个公司富着哪。它准付得起。我们来敲它一下竹杠吧。’”

  帕特里克·马格雷稍停一下又说了下去。

  “康妮·加勒特今天下来法庭,是因为她不敢面对你们大家。她知道自己的做法是不道德的。好,那就让我们给她落个两手空空的下场,借此来教训那些想在将来仿效她的人。人人都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你在街上因路面冰滑跌了一交,就不能责怪大阔佬,就不该想从他身上榨取五百万美元。完了,谢谢各位。”

  他转过身向詹妮弗鞠了一躬,然后回到被告席旁,坐了下去。

  詹妮弗站起身来,朝陪审团席走去。她仔细打量着他们的脸,想揣度一下帕特里克·马格雷先生的讲话给他们留下了什么印象。

  “我可敬的同行已经告诉诸位,康妮·加勒特在审判期间将不到庭。这话没错。”说着,詹妮弗顺手指了指原告席上空着的位子。“康妮·加勒特如果出席的话,那儿便是她坐的地方。不过不是坐在那张椅子上,而是坐在一张特制的轮椅中。轮椅便是她的全部天地。虽然康妮·加勒特今天不能前来,但是在审判结束之前,你们大家都将有机会见到她,并将像我那样了解她。”

  帕特里克·马格雷的脸上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色。他皱了皱眉,朝身前的一个助手凑过去耳语了几句。

  詹妮弗又接着往下讲:“马格雷先生能言善辩,在他滔滔不绝地讲述时,我一直洗耳恭听着,我要告诉诸位,我被他的话深深地打动了,一个缺臂短腿的二十四岁的姑娘竟然攻击起一家拥有数十亿美元的汽车公司来,这实在使我感到难过。这个女子此刻正在家里坐着,她贪财如命,一心等待着接到一个电话,通知她已经成为富翁。”说到这里,詹妮弗的声音突然变低沉了。

  “可是她成为富翁以后能干什么呢?上街去买钻石戒指吗?可她没有手啊!买舞鞋吗?可她没有脚啊!添置她永远没有机会穿戴的华丽时装?购置一辆罗尔·罗伊斯高级轿车把她送到舞会上去吗?可谁也不会邀请她去跳舞啊!请诸位想一想吧,她用这笔钱财到底能换取什么欢乐呢?”

  詹妮弗讲话的语气平静而又十分真诚。她的双目缓缓地从陪审员脸上逐个扫过。“马格雷先生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一次见到过五百万美元。我也没有见过。但是我要向你们讲明:如果我把五百万美元的现钞赠送给你们中的任何一位,而作为交换的唯一条件是砍去你的双手和双脚,这样,我想五百万美元未必见得就是一笔可观的进益了。……”

  “有关本案的法律条文十分清楚,”詹妮弗解释道,“在原告输了官司的上一次审判中,被告们本知道他们的汽车制动系统有缺陷,但他们对原告和法庭隐瞒了这一事实。这种行为本身就是非法的。这也就是这次要求重新审判的理由。据政府最近一次调查,造成卡车事故最主要的因素是车轮、轮胎、制动和操纵系统等方面的问题。如果你们愿意就下述数字进行一番分析的话……”

  帕特里克·马格雷正估摸着陪审团的反应——在这一点上他也在行。当詹妮弗用单调而沉闷的语调念着一连串统计数字时,陪审员脸上个个露出了厌倦的神色。审判变得越来越技术化,跟那个残废了的姑娘不再有多少关系,什么卡车啦,刹车后滑行距离啦,制动圆筒失灵啦等等。陪审员越来越没有兴趣了。

  马格雷瞟了詹妮弗一眼,心想:她并不像传说的那么聪明能干。马格雷明白,要是换了他为康妮·加勒特辩护的话,他一定会在陪审员的感情上下功夫,而把那些数字和技术方面的问题撇在一边。可是詹妮弗·帕克的做法恰恰相反。

  帕特里克·马格雷向椅背上一靠,心情轻松了。

  詹妮弗正朝法官席走去。“法官先生,如果法庭准许的话,我这儿有些物证想请诸位过目。”

  “什么东西?”西尔伐曼法官问。

  “本庭开始审理时,我曾答应过陪审团,准备让他们了解一下康妮·加勒特的情况。由于她本人无法出席,我要求准许我给大家看一些她的照片。”

  西尔伐曼说:“我不反对。”说着他朝帕特里克·马格雷转过脸去。“被告的律师有反对意见吗?”

  帕特里克·马格雷慢慢站起身,脑子却飞快地思索着。

  “是什么照片?”

  詹妮弗回答说:“是几张康妮·加勒特在家里的照片。”

  帕特里克·马格雷的本意是不希望人们看到这些照片的。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一个残废姑娘坐在轮椅中的照片给人留下的印象肯定远远不及她本人出庭强烈。况且,他还得考虑另外一个因素:要是他不同意的话,在陪审团成员看来,他就会显得冷漠无情。

  他大大方方地说:“完全同意,给大家看一下吧。”

  “谢谢。”

  詹妮弗转过身对坦·马丁点点头。两个坐在后排的人拿着活动银幕和电影放映机走了过来。开始放映的准备工作。

  帕特里克·马格雷吃了一惊,站起来说:“请等一下!这是干什么?”

  詹妮弗不露声色地说:“就是你刚才同意我给大家看的照片呗。”

  帕特里克·马格雷满脸怒色,一声不响站在原地。詹妮弗刚才压根儿未提放电影的事。可是要想表示反对已经来不及了。他稍稍一点头,坐了下去。

  詹妮弗让银幕的位置正对着西尔伐曼法官和陪审团,以便让他们看个清楚。

  “可以把房内的光线弄暗一点吗,法官先生?”

  法官给法庭工作人员做了个手势,于是窗幔徐徐落了下来。

  詹妮弗走到16毫米放映机前,打开机内的灯,银幕被照得通亮。

  在此后半个小时里,法庭上听不到任何声音。詹妮弗事前请了一个专业摄影师和一个年轻的广告导演准备了这部电影。影片拍摄的是康妮·加勒特生活中的一天,这是一个真实、毫无掩饰的恐怖故事。观众不需要一丝一毫的想象力。他们在影片中可以看到一个标致的缺臂短腿的年轻姑娘,她早上被人从床上抱起,背到厕所里,跟一个不能独立的生活的婴孩似地由人帮着盥洗,洗澡,喂食,穿衣……这部片子詹妮弗看过好几回了,但现在重看这些镜头时,她的喉咙不禁又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她的双眼噙满了泪花。她心里明白,这影片对法官、陪审团以及法庭上的一切旁观者也将产生同样的效果。

  电影放映完毕后,詹妮弗转向西尔伐曼法官说:“原告一方所需提供的证据至此结束。”

  陪审团离开法庭已经十个多小时了,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詹妮弗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她原先深信马上便可做出裁决。如果陪审团像她那样深深被电影所打动的话,不消一两个小时就可以做出裁决的。

  当陪审团离开法庭时,帕特里克·马格雷简直要疯了。他相信自己是输啦;自己又一次低估了詹妮弗的能耐。可是几个小时过去了,陪审团却迟迟不归。他心中重新生出希望。陪审团做出一个感情用事的决议是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的。他心里揣度着:“我们没问题了。他们辩论的时间越长,做出裁决时就越冷静。”

  离午饭还剩几分钟时,陪审长给西尔伐曼法官送来一张字条,请求做出法庭裁决。法官拿着看了一会,抬起头来说:“请两位律师来一下,好吗?”

  当詹妮弗和帕特里克·马格雷站到他面前时,西尔代曼法官说:“我要把陪审长刚送来的一张字条向两位宣读一下:陪审团问,法律是否允许他们判给康妮·加勒特的赔偿费超过她的律师提出的五百万美元。”

  詹妮弗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的心飞到了半空。她转过身朝帕特里克·马格雷望望,只见他脸孔刷白,一点血色也没有。

  “我现在通知他们,”西尔伐曼法官接着说,“他们有权确定这笔费用的数目;他们认为多少合理,就可以确定多少。”

  三十分钟后,陪审员一个接一个回到法庭上。陪审长宣布:“陪审团对原告表示支持,她应该获得六百万美元的赔偿费。”

  这是纽约州有史以来人体受伤事故中赔偿金额最高的一次。

  二十

  第二天早上,詹妮弗刚跨进办公室,眼光便落到办公桌上摊着的许多报纸上。每一份报纸的第一页上都登着自己的照片。花瓶里插着四打①红玫瑰,边上放着一张名片。詹妮弗笑了,心想准是亚当忙中偷闲给她送来了鲜花。

  ①一打等于十二支。

  她打开名片,只见上面写着:向你祝贺!迈克尔·莫雷蒂。

  内线电话响了,辛茜娅说:“亚当斯先生来电话。”

  詹妮弗抓起电话,她设法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你好,亲爱的。”

  “你又赢了。”

  “我运气好。”

  “那是你的当事人运气好,谁能有你做辩护律师,谁就交了好运。你一定感到十分高兴吧。”

  打赢官司使她高兴。跟亚当在一起使她飘飘然。“是啊。”

  “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亚当说,“你今天下午能跟我一起去喝点什么吗?”

  詹妮弗的心不觉一沉。亚当可以告诉她的只有一件事:他再也不能跟她见面了。

  “行,当然行啊。……”

  “到马里奥去怎么样?六点钟行吗?”

  “好。”

  她把玫瑰花给了辛茜娅。

  亚当已在那餐馆最靠后的一张桌旁等她。“坐这地方好,如果我歇斯底里发作起来,他也不至于太尴尬,”詹妮弗想道。她下定决心不哭泣。至少不当着亚当的面哭泣。

  他形容憔悴,脸色清癯。詹妮弗看得出他这一段时间精神上一定很难受。她要尽可能安慰他,让他好受些。她刚坐定,亚当一把抓住她的手。

  “玛丽·贝思要求跟我离婚。”亚当告诉她说。詹妮弗凝视着他,一时竟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是玛丽·贝思首先提出离婚的。那天夫妻俩刚参加了一次筹措资金的晚宴。亚当是宴会上的主要演讲者。这次晚宴非常成功。在驱车回家的路上,玛丽·贝思一声不吭,神情紧张。

  亚当说:“今天晚上一切顺利,你说呢?”

  “是的,亚当。”

  此后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你喝一杯吗?”刚回到家,亚当问她。

  “不,谢谢。我想我们应该谈一谈。”

  “噢,关于什么事?”

  她盯着他看,说:“关于你和詹妮弗·帕克的事。”

  这简直是当头一棒。亚当迟疑片刻,考虑自己应该加以否定还是……

  “我知道这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没有声张,是因为我需要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玛丽·贝思,我……”

  “请让我说完。我知道我俩的关系一直……哦……一直没有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在某些方面,我没有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

  “这不都是你的过错。我……”

  “请你听我讲,亚当。我当然很不好受,不过我现在已经做出决定,我不来妨碍你。”

  他不相信地看着她,说:“我不明白……”

  “我非常爱你,所以我不想伤你的感情。你仕途亨通,前程似锦。我不想让什么东西断送了你的前途。很明显,我没有能够使你感到真正幸福。如果詹妮弗·帕克能够使你得到真正的幸福,我要你娶她。”

  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闪过他的脑际,好像整个谈话是在梦幻中进行似的。“那么你怎么办呢?”

  玛丽·贝思笑了笑。“我没有什么,亚当。别为我担心,我有我的打算。”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必要对我讲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我硬拖着你,你会痛苦的。这对你我两人都没有好处,不是吗?我相信詹妮弗一定十分可爱,否则你对她的感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玛丽·贝思走到他面前,两手抱住了他。“不要这样大惊小怪的,亚当。我这样决定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办法。”

  “你真了不起。”

  “谢谢你。”她轻轻地用指尖抚摩着他的脸颊,莞尔一笑道,“我最亲爱的亚当,我将永远是你的好朋友,永远。”然后她又靠近一步,把头搁在他的肩上。他几乎听不到她那低低的声音,“你已经很久没有把我搂在怀里了,亚当。你不用跟我说你爱我,但是你……你愿意再一次把我搂在怀里,再跟我亲热一番吗?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了。”

  亚当一边给詹妮弗讲述着,一边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离婚是玛丽·贝思自己的主意。”

  亚当还在讲着,可詹妮弗耳边听到的已经不是一句句的话,而是音乐。她感到自己轻飘飘地正向空中飞去。她来时让自己坚强一些,只等亚当把最坏的消息告诉她,他们再也不能见面了……而现在却等来了这个!太突如其来了,她简直无法相信。她知道,跟玛丽·贝思在一起的那一幕对亚当来说该有多么痛苦。她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深爱亚当。她感到,压在自己心头、使自己透不过气来的一块大石头已经落地,她似乎又能呼吸自如了。

  亚当还在说着:“玛丽·贝思这一决定真是难能可贵。她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子。她为我俩感到由衷的高兴。”

  “真叫人不敢相信。”

  “你不理解她。多时以来我们两个像……更像兄妹一样在一起过日子,我从来没跟你谈及这件事,但是……”他犹豫片刻,字斟句酌地说:“玛丽·贝思没有……没有旺盛的性要求。”

  “噢,是这样。”

  “她想见见你。”

  这使詹妮弗不安起来。“我想我不能见她,亚当。我会……会感到非常尴尬的。”

  “请相信我。”

  “如果……如果你要我去的话,亚当,那我没有二话。”

  “很好,亲爱的。我们哪天下午去喝茶。到时候我开车来接你。”

  詹妮弗想了一会,问:“我自己一个人去不是更好吗?”

  第二天上午,詹妮弗驱车离开沙米尔河公路,向纽约州北部开去。天气晴朗,空气清新,正适宜驱车旅行。詹妮弗打开车上的收音机,想驱走心中对这次会面的紧张情绪。

  沃纳家的住宅是一座精心维修的古老的荷兰式房子,俯瞰赫德森河,坐落在连绵起伏的绿色庄园中。詹妮弗把车开到堂皇壮观的大门进口外的车道上。她按了按门铃,不一会儿,一位三十五六岁的美貌女子前来开了门。她一见詹妮弗,便拉住她的手,对她热情地嫣然一笑说:“我是玛丽·贝思。亚当不该让你单独来的。请进来吧。”这位羞涩的南方女子如此好客,詹妮弗原先是完全没有料想到的。

  亚当的妻子身穿柔软的米色毛料裙子,上身的真丝衬衣没有全部扣上,正好露出她那丰满的胸脯。脸的四周,长长的淡黄色头发,微微鬈曲,衬托得她那蓝色的双眸更加好看。颈上的珍珠项链一眼就看得出是天然的。玛丽·贝思身上具有一种古典派的尊严。

  房子的内部十分考究,宽敞明亮的大房间里摆满了古董和名画。

  一个男仆往客厅里送来了茶。整套银茶具还是乔治亚王朝的珍品。

  男仆离开房间之后,玛丽·贝思说:“我相信你非常爱亚当。”

  詹妮弗笨口拙舌地说:“我想告诉你,沃纳太太,我们两人都不……”

  玛丽·贝思·沃纳一只手搁在詹妮弗的手臂上,说:“你不必多做解释。我不知道亚当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两人的婚姻已经成了一种仅仅出于礼貌的结合。我和亚当自幼青梅竹马。我想我对他是一见钟情的。我们常常同去参加宴会,我的朋友也就是他的朋友。我总想我们两人迟早要结为夫妻。请你别误会。我至今十分敬慕亚当,我相信他也是敬慕我的,可是人总是在变的,不是吗?”

  “不错。”

  詹妮弗打量着玛丽·贝思,深深的感激之情不禁油然而生。这样的会见本来可能使双方感到难堪、尴尬,现在却充满了友好和睦的气氛。亚当说得很对:玛丽·贝思是不可多得的女性。

  “我非常感激你的情意,”詹妮弗说。

  “我也非常感激你,”玛丽·贝思知心地说。她羞答答地笑了一笑,“要知道,我这个人也非常多情。我原打算马上跟他去办理离婚手续的,继而一想,为了亚当,还是到选举揭晓后再办理为宜。”

  詹妮弗感慨万千,早已把选举忘得一干二净。

  玛丽·贝思接着说:“似乎每个人都认为亚当十之八九会担任下届议员。如果现在离婚,势必会严重地影响他当选。现在离选举只剩下六个月了,所以我想以推迟为好。”说着她看了看詹妮弗。“请原谅……你同意这样做吗?”

  “当然同意,”詹妮弗说。

  她将不得不重新考虑一番。她的未来将和亚当紧紧联系在一起。如果他当上了参议员,她得和亚当一起住到华盛顿去。她也就不得不放弃她的律师业务。不过这不打紧,只要能和亚当在一起,其他的事都不打紧。

  詹妮弗说:“亚当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参议员的。”

  玛丽·贝思昂起头,笑盈盈地说:“亲爱的,有一天亚当还会成为出色的总统呢!”

  詹妮弗回到公寓以后,电话铃响了,是亚当打来的。“你跟玛丽·贝思谈得怎么样?”

  “亚当,她真了不起!”

  “她也认为你了不起。”

  “人们常在小说中,读到南方女性何等妩媚,不过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却很少见。玛丽·贝思就是这样的女性。她是个了不起的女性。”

  “你也一样,亲爱的。你想在哪儿结婚呢?”

  詹妮弗说:“要我挑选的话,就在泰晤士广场。不过我想我们应该再等些日子,亚当。”

  “等什么呢?”

  “等到选举结束。你的前程事关重大,现在离婚于你无益。”

  “我的私人生活……”

  “会变成人人关心的事。我们不应该采取任何可能影响你的前程的行动。我们可以等上六个月。”

  “我不想等了。”

  “我也是啊,亲爱的。”詹妮弗笑了,“我们不必真的等嘛,不是吗?”

  二十一

  詹妮弗和亚当几乎每天中午都在一起吃饭,每周一至两个晚上亚当在他们的公寓房子里过夜。他们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小心谨慎,因为亚当的竞选活动已经进入激烈争夺的阶段。他成了举国注目的人物。他在政治集会和筹措资金的午餐会上发表各种演说。报纸也越来越多地引用他对国内各种问题发表的意见。

  那天,亚当和斯图尔特·尼达姆照例在品着早茶。

  “上午在《今日》电视节目中看到了你,”尼达姆说,“干得不错,亚当。你把每一点都讲得很透彻。我知道他们还要请你再做一次演说。”

  “斯图尔特,我不喜欢老是出现在电视上。就像一个该死的演员,尽在那儿演戏。”

  斯图尔特泰然地点了点头。“政治家就是这么回事,亚当。他们是演员、在戏中充当一定的角色;公众要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见鬼,要是政治家在公共场合的一举一动毫不掩饰的话——年轻人说什么来着?——‘把伪装统统剥去吧’,那么,我们的国家会变成一个糟透的君主国了。”

  “竞选公职变成了个性竞争,这一点我并不喜欢。”

  斯图尔特笑着说:“谢天谢地,你的个性得天独厚,我的孩子,你在民意测验中的得票每周都在增加。”他停下来给自己添了点茶。“请相信,这仅仅是开端。第一步是参议员,然后是第一号人物。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你步步登高。”他说到这里呷了一口茶。“除非你自己做出愚蠢的事来。”

  亚当抬头看了看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斯图尔特·尼达姆用织花餐巾灵巧地擦了擦嘴唇。

  “你的对手是一只好斗的公鸡。我敢打赌,眼下他正在用显微镜来观察你的私生活。你不会让他找到什么岔子吧,唔?”

  “不会,”亚当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很好,”斯图尔特·尼达姆说,“玛丽·贝思好吗?”

  詹妮弗和亚当在佛蒙特州一所别墅里悠闲地度过了周末。这别墅是亚当的一位朋友租给他使用的。这时正值秋高气爽,空气分外清新,冬天转眼就要来临。他们的周末过得轻松愉快,白天爬山登高,夜晚伴着壁炉里欢乐的火苗下棋聊天。

  他们仔细地阅读所有的星期日报纸。亚当的票数在不断增加。除了少数例外,舆论界一般都支持他。他风度潇洒,聪颖睿智,为人率直,难怪人人都喜欢他。报纸一再把他比做约翰·肯尼迪。

  亚当仰面八叉地躺在壁炉前,注视着炉火的阴影在詹妮弗脸上跳动。“你愿意成为总统夫人吗?”

  “对不起,我已经爱上了一位参议员。”

  “如果我落选,你会感到失望吗,詹妮弗?”

  “不会的。我之所以希望你当选,是因为你希望选上,亲爱的。”

  “如果我真的竞选成功,就要搬到华盛顿去。”

  “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其余的都不要紧。”

  “那么你律师不当了?”

  詹妮弗笑了。“上回我听说,华盛顿也有人当律师的哪。”

  “要是我不让你当呢?”

  “那就不当。”

  “我不会这样做的,你干得实在太出色了。”

  “我所关心的是能跟你在一起。我非常非常爱你,亚当。”

  他抚弄着她的棕色头发,说:“我也爱你,非常非常。”

  他们上了床,不一会便入睡了。

  星期天晚上他们开车回纽约。他们先到詹妮弗停放汽车的车库,然后亚当独自回家,詹妮弗则开着自己的车回到他们在纽约的公寓去。

  詹妮弗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如果她以前认为自己已经够忙的话,那么现在是忙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现在前来请她做辩护律师的人中,包括触犯了某些法律而被人抓住的跨国公司,偷了钱的参议员以及遇上了麻烦的电影明星。她也充任银行总经理、银行抢劫犯、政界人士和工会领袖的辩护律师。

  钱源源而来,不过这对詹妮弗并不重要,她给事务所的职员发大笔奖金,赠送各种贵重礼品。

  与詹妮弗打官司的公司不再选派二流律师出庭跟她较量了。她的对手都是法律界数一数二的名流。

  她被吸收为全美审判律师学会的会员,连肯·贝利对此也感到有点意外。

  “上帝,”他说,“你可知道,全国只有百分之一的律师有资格加入这一组织。”

  “我是他们的妇女代表,”詹妮弗笑道。

  如果詹妮弗在曼哈顿为某一被告辩护,她可以肯定罗伯特·迪·西尔瓦必定亲自担任主诉人或在幕后策划。詹妮弗每取得一次胜利,他对她的仇恨便增加一分。

  有一回,詹妮弗又与地区检察官交锋。西尔瓦出动了十二位第一流专家为原告作证。

  詹妮弗什么专家也没有邀请。她对陪审团说:“如果我们要建造宇宙飞船或者要测量某一星球与地球之间的距离,那么我们需要请专家。如要我们只是想做一件真正重要的事,我们找十二个普通人就行了。据我回忆,基督教的创始人也是这样做的。”

  詹妮弗赢了这场官司。

  詹妮弗找到了对付陪审团的一种有效办法,那便是向他们讲这样一席话:“我知道,诸如‘法律’、‘法庭’之类的字眼听起来有点可怕,因为它们跟人们的日常生活相去甚远。但是我们如果悉心体察就会发现,我们在这里所做的无非是为了弄清是非曲直——牵涉到像我们自己这样的活生生的人的是非曲直。让我们忘记我们今天是在法庭上坐着,我的朋友们。我们这样来设想一下,我们大家正坐在我家的起居室里,谈论着这位可怜的被告——一个跟我们同样的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这样,陪审员好像真的坐在詹妮弗的起居室里,不知不觉地被她争取了过去。

  詹妮弗运用这一办法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有一回她为一位当事人辩护时,又与罗伯特·迪·西尔瓦对起阵来。地区检察官站起身来,向陪审团做了如下的开场白:

  “女士们,先生们,”迪·西尔瓦说,“我想请诸位忘掉自己是在法庭上。我请诸位设想自己正坐在我家的起居室里,随随便便地聊着这位被告犯下的骇人的罪孽。”

  肯·贝利凑过身去对詹妮弗耳语道:“你听到这个杂种在讲什么吗?他在一字一句地搬用你的话!”

  “别担心,”詹妮弗平心静气地说。

  轮到詹妮弗发言时,她对陪审团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像地区检察官刚才所讲的那样令人不能容忍的话。”她声色俱厉、义愤填膺地说道:“起初,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竟要求你们忘掉自己是坐在庄严的法庭上!法庭是我们国家最神圣、最尊贵的场所之一,是自由的基石!它属于你们,属于我,也属于被告。而地区检察官却要求你们忘掉自己的所在,忘掉自己宣誓要履行的职责。我认为他这种做法即使人感到震惊,又十分可鄙。我请求你们,女士们,先生们,要牢记自己的所在,牢记我们大家到这儿来是为了伸张正义,为了维护被告应有的权利。”

  陪审员一个个都在赞许地点着头。

  詹妮弗瞅了一眼坐在桌子旁边的罗伯特·迪·西尔瓦。只见他目光呆滞,直瞪瞪地望着正前方。

  由詹妮弗担任辩护律师的当事人最后被宣告无罪。

  詹妮弗每次获得胜利,她的桌子上便摆着四打玫瑰花,还附有迈克尔·莫雷蒂的名片。她每次总是把名片撕得粉碎,让辛茜娅把花拿走。不知怎么的,凡是迈克尔送来的东西总是让她感到讨厌。最后她给迈克尔送去一张字条,叫他别再往她这儿送花了。

  可是当詹妮弗又一次打赢官司回到事务所时,她的桌上竟有五打玫瑰花在迎接她。

  二十二

  雨天抢劫案使詹妮弗再一次成为新闻人物。被告又是由雷恩神父介绍来的。

  “我的一个朋友遇到一点麻烦……”他刚开了个头,两人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位朋友原来是保罗·理查兹,一个被指控从银行抢劫了十五万美元的流浪汉。据说当时一名强盗走进一家银行,他身穿黑色长雨衣,雨衣里藏着一支锯短了枪杆的枪。雨衣的领子向上翻着,盖住了半个脸。那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银行,朝出纳员挥舞着手中的枪,让他把手头的全部现款交出来。钱到手后,强盗便坐上在门外等着的汽车逃之夭夭。曾有几个人看到逃走的车子是一辆绿色的小轿车,可是牌照上抹了泥巴,看不见号码。

  抢劫银行案一般是由联邦政府处理的,因此联邦调查局参加了侦查。他们把罪犯作案的方式输入中心电脑,保罗·理查兹便是电脑提供的嫌疑犯。

  詹妮弗去赖克斯岛监狱访问了理查兹。

  “我向上帝起誓,我没有干,”保罗·理查兹说。他今年五十多岁,红红的脸上长着一对孩子似的蓝眼睛。看起来手脚已不十分灵便,超过了抢劫银行的年纪。

  “你到底是清白的还是有罪的,这一点我现在并不关心,”詹妮弗说,“但是我有一条规矩:我决不代表对我撒谎的人说话。”

  “我敢拿我母亲的生命起誓,我没有抢。”

  詹妮弗早已不相信对天起誓之类的保证了。不少当事人曾拿他们的母亲、妻子、情侣以及孩子的生命向她起誓。要是上帝让这些起的誓应验的话,那么现今地球上的人口恐怕要少得多了。

  詹妮弗问:“你认为联邦调查局为什么要逮捕你呢?”

  保罗·理查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十年之前我抢过一家银行。当时我笨手笨脚,被当场逮住了。”

  “你当时在雨衣里藏了一支锯短了的枪?”

  “正是这样,我一直等到天下雨才动手抢劫。”

  “这一回不是你干的?”

  “不是。肯定是哪一个精灵鬼学了我的样。”

  主持预审的是主张对一切罪犯从严处理的弗雷德·斯蒂芬斯法官。据传,他赞成把一切罪犯统统送往渺无人烟的荒岛,永远不叫他们离开。这位法官还认为,凡第一次行窃被抓住的人,应根据伊斯兰传统砍去右手;再次作案,应该砍去左手。詹妮弗所遇到的法官中,最难对付的便是这个人了,她请肯·贝利来商量对策。

  “肯,我想请你了解一下有关斯蒂芬斯法官的全部情况。”

  “斯蒂芬斯法官?他的情况谁都知道。他……”

  “这我也知道。请你务必再调查一下。”

  经办本案的联邦主诉人是詹妮弗的老熟人卡特·吉福特。

  “你打算怎样替他辩护?”吉福特问。

  詹妮弗像是吃了一惊,理直气壮地回答说:“当然是无罪啰。”

  他不无讥讽地说:“这正是斯蒂芬斯法官所希望的。我估计你准备要求组成陪审团吧?”

  “不。”

  吉福特满腹疑团地端详着她:“斯蒂芬斯法官审理案件从来不心慈手软。你难道准备让他单独处置你的当事人吗?”

  “不错。”

  吉福特笑了笑说:“我看你迟早总会发疯的,詹妮弗。我巴不得这一天早日到来。”

  “美国诉保罗·理查兹的审判现在开始。被告到庭了吗?”

  法庭工作人员说:“到了,法官先生。”

  “请律师们各自入席。”

  詹妮弗和卡特·吉福特朝斯蒂芬斯法官走去。

  “詹妮弗·帕克代表被告。”

  “卡特·吉福特代表美国政府。”

  斯蒂芬斯法官转过身来,毫不客气地对詹妮弗说:“我知道你名声显赫,帕克小姐。为此我现在向你指出,我无意在本庭浪费时问。我不允许任何迟缓或耽搁。我要立即开始预审并提出起诉。我打算尽快地确定开庭审判的日期。我想你要求组成一个陪审团吧,还是……”

  “我不要,法官先生。”

  斯蒂芬斯法官惊奇地打量着她。“你不需要陪审团来进行审判吗?”

  “我不需要,因为我认为不会起诉的。”

  卡特·吉福特瞪着她,问:“你说什么?”

  “在我看来,你并无足够的证据来开庭审判我的当事人。”

  卡特·吉福特喝道:“你这是什么话!”接着他转身对斯蒂芬斯法官说:“法官先生,政府方面拥有充分证据。据查,被告曾以完全相同的办法犯下完全相同的罪行。电脑把他从两千多名嫌疑犯中找了出来。现在我们已经把罪犯带上法庭,主诉人并不打算收回对他的起诉。”

  斯蒂芬斯法官转过脸向詹妮弗说:“本庭认为对本案提出控告和审理已有足够的初步证据。你有什么要补充吗?”

  “有的,法官先生。能够站出来证明保罗·理查兹犯罪的证人一个也没有。联邦调查局一直找不到任何赃款。事实上,把被告和本案牵连在一起的,仅仅是主诉人的臆想。”

  法官盯着詹妮弗,用绵里藏针的语气说:“那么电脑挑出他来又做何解释?”

  詹妮弗叹了口气,说:“那倒是给我们带来了一个问题,法官先生。”

  斯蒂芬斯法官愤愤道:“我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你要明白,尽管把活的证人搞糊涂易如反掌;可要把电脑搞糊涂却并不那么容易。”

  卡特·吉福特得意地点点头:“一点不错,法官先生。”

  詹妮弗问吉福特:“联邦调查局使用的是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制造的370/168型电脑吧?”

  “是的,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

  斯蒂芬斯法官问詹妮弗:“难道辩护律师打算对电脑的效能表示怀疑吗?”

  “恰恰相反,法官先生。我今天请了一位电脑专家到庭,他是生产370/168型电脑的工厂的工作人员。为电脑编制程序,找出我的当事人名字的正是他。”

  “他在哪里?”

  詹妮弗转过身,向一个坐在长椅上的瘦高个儿做了个手势。那人局促不安地朝前走去。

  詹妮弗说:“这位是爱德华·蒙罗先生。”

  “如果你老是使着法儿收买我的证人的话,”主诉律师冲口而出,“那我要……”

  “我无法通过蒙罗先生向电脑了解是否还有其他嫌疑对象。我挑选了十个外表特征跟我的当事人多少有点相似的人。为了进行甄别,蒙罗先生把他们的年龄、身高、体重、出生地和眼睛的颜色等情况一一编入程序。得出我的当事人名字的正是这些情况。”

  斯蒂芬斯法官很不耐烦地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帕克小姐?”

  “我的意思是,电脑把这十个人中的一个确定为抢劫银行的重大嫌疑犯。”

  斯蒂芬斯法官转过脸问爱德华·蒙罗:“是真的吗?”

  “是真的,法官先生,”爱德华·蒙罗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张电脑的计算结果。

  法警从蒙罗手里接过这张纸交给了法官。斯蒂芬斯法官看了一眼,脸刷地红了。

  他望着爱德华·蒙罗,问:“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先生。”

  “电脑竟把我选为嫌疑犯?”斯蒂芬斯法官问。

  “不错,先生,是这样。”

  詹妮弗做了解释:“电脑并不具有推理能力,法官先生。它仅能对输入的资料作出反应。你跟我的当事人碰巧身材、体重、年龄都相同。你们两人开的都是绿色轿车,又是同一个州的人。主诉律师所掌握的证据就这么多。另外,最后一个因素是作案的方式。关于保罗·理查兹十年前抢劫银行的报道,成千上万的人都从报上读到过。谁都有可能仿效他的作案方式。有人就这样做了。”詹妮弗指一指斯蒂芬斯法官手中的那张纸说:“这说明美国政府手中掌握的有关这一案件的证据是多么不足信。”

  卡特·吉福特气急败坏地说了声:“法官先生,”立时停住了,不知道该讲什么好。

  斯蒂芬斯法官再次望了望手中的电脑计算结果,然后朝詹妮弗说:“如果本庭法官是一个比我年轻,比我瘦的人,他驾驶的是蓝色轿车的话,那会怎么样呢?”

  “电脑提供的嫌疑犯另有十名,”詹妮弗说,“下一名是纽约州地区检察官罗伯特·迪·西尔瓦。”

  詹妮弗正在办公室看报纸,辛茜娅姬通报说:“保罗·理查兹先生求见。”

  “请他进来,辛茜娅。”

  理查兹身穿一件黑色雨衣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只用红色缎带扎着的糖果盒子。

  “我特来向你道谢。”

  “你看到了吧?正义有时真会取胜的。”

  “我要离开本地休假去。”他把糖果盒递给詹妮弗。“这是一份薄礼,略表我的心意。”

  “谢谢你,保罗。”

  他钦佩地望着她说:“你真了不起。”

  他说罢走了。

  詹妮弗望着桌子上的糖果盒子,笑了。她为办理雷恩神父介绍的大部分案件得到的报酬并不多。得到的都是诸如此类的小吃点心。如果她发胖的话,那是雷恩神父的过错。

  詹妮弗解开缎带,打开糖盒,只见里面装着一万美元的旧钞票。

  一天下午詹妮弗离开审判庭时,看到拐角处有一辆黑色卡迪拉克高级大轿车。她正要从车子旁走过去,不料迈克尔·莫雷蒂从车里跨了出来,说:“我正等着你呢。”

  詹妮弗发现站在眼前的人精力旺盛,体魄强壮。

  “不要挡我的道,”詹妮弗说。她满脸怒容,两颊鲜红。迈克尔·莫雷蒂觉得她比自己记忆中的形象还要漂亮些。

  “嘿,”他笑道,“别发火。我只是想跟你谈谈。你光听着就行了。耽搁了的时间我会付钱给你的。”

  “你永远付不起。”

  她拔腿准备从他身旁走过。迈克尔·莫雷蒂伸出一只手,和解似地抓住她的手臂。接触到她的身子使他兴奋不已。

  他使尽浑身解数,故作媚态说:“不要意气用事。你还没听到我要对你说什么呢,你知道你推出去的是什么吗?你做梦都想不到的。实际上我只要跟你谈十分钟就行了。我可以把你送到你的法律事务所。我们可以在路上谈。”

  詹妮弗仔细看了看他,说:“要我跟你去得有一个条件,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迈克尔点点头。“那好办,问吧。”

  “用那只死金丝雀对我进行陷害,是谁的主意?”

  他毫不迟疑地说:“是我。”

  现在终于水落石出了。詹妮弗真想杀死他。她愤愤然跨进了轿车,迈克尔·莫雷蒂在她身旁坐下。詹妮弗注意到他问也不问一声,便把她事务所的地址告诉了司机。

  轿车开动之后,迈克尔·莫雷蒂说:“我为你取得的巨大成就感到高兴。”

  詹妮弗懒得做答。

  “我真是那么想的。”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找我干什么。”

  “我要让你挣大钱。”

  “多谢,我已经够富裕了。”她的话音里充满了对他的蔑视。

  迈克尔·莫雷蒂涨红了脸。“我是为了你好,而你却一味地跟我做对。”

  詹妮弗转脸对着他,说:“我不要你的任何好处。”

  他和解地说:“好吧。我是想设法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听我说,我可以给你送许多当事人来。重要的当事人。可赚一大把钱哪。你根本不知道……”

  詹妮弗打断他说:“莫雷蒂先生,别再往下说了。这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可是我能……”

  “我不会代表你或你的朋友的。”

  “那为什么?”

  “因为我一旦为你办案,我便成了你的附庸了。”

  “你全想错了,”迈克尔反驳道,“我的朋友从事的全是合法的行业,包括银行、保险公司……”

  “请别费心了。我决不为黑手党效劳。”

  “谁说是黑手党啦?”

  “随便你叫它什么吧。反正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我不想改变这种状态。”

  前面亮起了红灯,轿车停了下来。

  詹妮弗说:“没有多少路了,谢谢你让我搭你的车。”她打开车门,下了车。

  迈克尔说:“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永远不能,莫雷蒂先生。”

  迈克尔望着她走向远处的背影。

  “天哪,”他想着,“好一个女人!”

  二十三

  到了十月底,离开选举参议员还有两个星期。竞选活动进行得热火朝天。亚当的竞选对手是现任参议员约翰·特罗布里奇,他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政治家,所有专家一致认为这场竞选旗鼓相当,将会出现激烈的争夺。

  一天晚上,詹妮弗在家坐着,观看亚当和对手在电视上辩论。玛丽·贝思的意见是正确的:现在离婚将会大大减小亚当取胜的可能。

  当詹妮弗参加一次关于业务的午餐后回到事务所时,有一件急事正等着她办:雷克·阿伦留下话让她马上给他打电话。

  “他半小时内一连打来了三次电话,”辛茜娅告诉她。

  雷克·阿伦是摇摆舞歌星。他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为世界上最受欢迎的歌唱家的。詹妮弗曾听说过摇摆舞歌星收入惊人,但是在为雷克·阿伦打官司之前,她并不了解这惊人二字到底意味着多大数目。通过灌唱片,在电视上露面,做广告,再加上拍电影,雷克·阿伦的年收入高达一千五百万美元。雷克今年二十五岁,出身于亚拉巴马州的农民家庭,天赋美妙的歌喉。

  “请你给我接他的电话,”詹妮弗说。

  五分钟后,电话接通了。“嘿,你呀,我打电话找了你好几个小时啦。”

  “真抱歉,雷克。我在参加一个会议。”

  “出问题了,得跟你谈一谈。”

  “你今天下午上事务所来一趟,行吗?”

  “恐怕不行。我眼下在蒙特卡洛①,正为格雷斯和王子效劳。你最快什么时候能赶到这儿来?”

  ①蒙特卡洛:摩纳哥城市,是世界著名赌城。

  “我一下子走不开,”詹妮弗表示异议,“我的桌子上已堆满了……”

  “姑娘,我需要你。你今天下午一定得坐飞机前来。”

  说完他挂上了电话。

  詹妮弗把这次通话的内容仔细琢磨了一番。雷克·阿伦不愿在电话上谈论自己的问题,这说明他的问题也许与吸毒、姑娘或小伙子有关,什么都可能。她打算派特德·哈里斯或坦·马丁前去处理,可她喜欢雷克·阿伦这个人。最后她决定亲自去一趟。

  她临走之前打电话找亚当,可是他不在。

  她对辛茜娅说:“给我预订一张飞往尼斯的法国航空公司机票。届时还需要一辆汽车前来接我,把我送往蒙特卡洛。”

  二十分钟后,辛茜娅已经为她预订了当晚七时的机票。

  “从尼斯到蒙特卡洛可以搭乘直升飞机,”辛茜娅说,“我把直升飞机票也给你预订了。”

  “太好了,谢谢。”

  当肯·贝利听说詹妮弗前往蒙特卡洛的原由时,他说:“那个小子把自己看成什么人物?”

  “他明白自己是什么人物,肯。他是我们最重要的当事人之一。”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超过三四天的。”

  “你不在,这里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我会想念你的。”

  詹妮弗暗自寻思:不知他是否还跟那金发小伙子幽会。

  “我回来之前,你要坚守阵地。”

  一般来说,詹妮弗是喜欢乘飞机的。她把在机上度过的时间看成一种休息,自己能暂时从紧张的工作中解放出来,把地面上一切恼人的问题置之脑后。同时,飞机好比沙漠中的绿洲,可以使她逃离那些始终纠缠着自己的当事人。可是,这次跨越大西洋的飞机却不然,飞机似乎特别颠簸,詹妮弗胃里很不舒服,直想呕吐,

  当飞机第二天一早在尼斯降落时,詹妮弗感到好一点了。飞往蒙特卡洛的直升飞机已在那儿等她。她过去从未乘过直升飞机,很想有机会试一试。可是飞机的急速上升和下降使她很不好受,她压根儿无法欣赏阿尔卑斯山和大峭壁的壮观,蚂蚁般的汽车正沿着蜿蜒、陡峭的盘山公路爬行。

  蒙特卡洛的建筑物已映入眼帘。几分钟后,直升飞机在海滨白色的现代化避暑娱乐场前面降落。

  辛茜娅事先已经给雷克·阿伦去过电话。他在那儿迎候。

  他紧紧地拥抱了她,问:“一路上好吧?”

  “飞机有点儿颠簸。”

  他重又仔细看了看她说:“你看起来是不大对劲。我先送你到我的公寓,你可以先休息一下,以便参加今晚的盛会。”

  “什么盛会?”

  “晚会。就为这才请你来的。”

  “你说什么?”

  “格雷斯让我把我所喜欢的人都请来,我喜欢你。”

  她恨不得将他勒死。雷克·阿伦哪里知道他把她的生活规律全打乱了。她与亚当远隔三千英里,许多当事人在等着她,法庭上有案件需要审理,……而她却被哄到蒙特卡洛来参加晚会。

  詹妮弗说:“雷克,你怎么可以……?”

  她看到他满脸堆笑,不由得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噢,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而且,晚会也可能挺有兴味呢。

  晚会盛况空前。这是为孤儿筹集牛奶费的音乐会,发起人是尊贵的格雷斯和雷尼尔·格里马尔蒂殿下。晚会在户外避暑娱乐场进行。这是个十分宜人的夜晚。夜色迷人,从地中海吹来的习习清风拂动着棕榈树叶。一千五百个座位上坐满了欢乐的观众。詹妮弗真希望亚当跟她在一起分享眼前的一切。

  六七位世界闻名的歌星登台演出,雷克·阿伦则是晚会上的佼佼者。三样乐器的小乐队喧声震天地为他伴奏。他身后不时亮起变幻莫测的闪光,划破天鹅绒般的夜空。他表演结束之后,全场掌声经久不息。

  接着在巴黎饭店下方的鱼池旁举行了小型晚宴。在偌大的池子四周摆上了鸡尾酒和自助晚餐,池子中央漂浮着星星点点亮着蜡烛的睡莲叶。

  詹妮弗估计共有三百多人出席。她没有随身带晚会礼服,望着周围穿戴得珠光宝气的女子,直觉得自己像那个可怜的卖火柴的女孩。雷克把她介绍给公爵和公爵夫人以及王子们。在詹妮弗看来,欧洲的一半王室成员都光临了。她还会见了卡特尔①的头面人物和许多著名歌剧演员。在座的还有时装设计家,巨额遗产的女继承人,以及出色的足球运动员贝利。詹妮弗与两个瑞士银行家聊天时,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①工业托拉斯的组织。

  “对不起。”詹妮弗说完去找雷克·阿伦。

  “雷克,我感……”

  他瞅了她一眼,说:“你脸色白得怕人,姑娘。我们溜吧。”

  半个小时之后,詹妮弗已经来到雷克所租的别墅,睡下了。

  “医生马上就来,”雷克告诉她。

  “我不要医生。我不过患了感冒什么的。”

  “是啊,不过,这‘什么的’可得好好查一查。”

  安德烈·蒙特医生是一位八十岁上下的老人,他留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长胡子,手里提着黑色的药箱。

  医生转身对雷克·阿伦说:“请你退到外边,好吗?”

  “当然可以,我在门外等着。”

  医生走近床前。“唔,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要是我能知道的话,”詹妮弗以微弱的声音说,“该由我来看病,你当病人躺在床上。”

  他在床沿上坐下,问:“你感觉怎样?”

  “好像我是患了淋巴腺鼠疫似的。”

  “请把舌头伸出来。”

  詹妮弗伸出舌头,感到一阵恶心。蒙特给她按了脉,量了体温。

  等他忙完以后,詹妮弗说:“你看是什么病,医生?”

  “症状跟许多病相似,漂亮的姑娘。如果你明天感到好一点的话,请到我诊所来,我再给你仔细检查一下。”

  詹妮弗虚弱异常,懒得争论,便说:“好吧,我明天去。”

  第二天早上,雷克·阿伦开车送詹妮弗上蒙特卡洛,蒙特医生给她做了全面检查。

  “是病菌引起的疾病吧?”詹妮弗问。

  “如果你要未卜先知,”这位上了年纪的医生说,“我就去请美貌的女巫来。如果你要知道究竟闹什么病的话,那么只好耐心等待化验报告。”

  “那需要多少时间?”

  “一般需要二至三天。”

  詹妮弗明白自己绝不可能在那儿呆上两三天。亚当也许需要她。反正她知道自己需要他。

  “这几天,你要好好卧床休息。”他递给她一瓶药片。“吃了这药你会舒服点的。”

  “谢谢你。”詹妮弗在一张纸上草草地写上几个字。“请你按这个号码给我打电话。”

  詹妮弗走后,蒙特医生才看了看那张字条。上面写着的是她在纽约的电话号码。

  詹妮弗在巴黎的戴高乐机场换乘飞机时,吞服了蒙特给她的两片药片,还服了一片安眠药。她在回纽约途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断断续续地打着瞌睡,但下飞机后她并不感到有什么好转。她没有通知别人来接她,便要了一辆出租汽车回公寓去。

  下午近傍晚时分,电话响了。是亚当打来的。

  “詹妮弗!你上哪……”

  她尽量振作精神,说:“抱歉得很,亲爱的。我不得不去蒙特卡洛跑一趟,去看一个当事人。我出发前没找到你。”

  “真愁煞我了。你一切都好吧?”

  “很好。我……我东奔西走,多跑了点路。”

  “上帝保佑!我一直以为发生了种种不测。”

  “你不必多担心,”詹妮弗宽慰他说,“竞选进展得怎么样?”

  “不赖,我什么时候来看你呢?我原本该动身到华盛顿去,不过行程可以往后推迟……”

  “不用了,你去吧。”詹妮弗说。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我很忙,我们周末在一起过吧。”

  “好吧。”他不情愿地说,“如果今晚十一时你没有事,可以在哥伦比亚公司的电视新闻节目上看到我。”

  “我会收看的,亲爱的。”

  詹妮弗打完电话后五分钟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詹妮弗打电话告诉辛茜娅她上午不去上班了。詹妮弗睡得很不安宁,醒来后也不见好。她想弄点吃的,可什么也咽不下去。她感到浑身上下没有劲,这才想起自己差不多已三天没吃东西了。

  她极不情愿地在心里想着自己可能染上的种种疾病,感到十分害怕。首先,她自然想到了癌症。她触摸自己的乳房,可是并没有发现结块。当然啦,什么部位都可能得癌症。也许不过是病毒作祟,不过要是那样的话,医生当下就该知道了。麻烦的是,什么病都可能患。詹妮弗感到茫然,一筹莫展。她可不是那种老怀疑自己头痛脑热的人。她向来身体挺健康,可眼下她觉得自己的肢体不听使唤了。若有什么病痛,她可受不了,特别是在这万事如意的当儿。

  她肯定会好起来。当然会的。

  詹妮弗又是一阵恶心。

  那天上午十一点钟,安德烈·蒙特从蒙特卡洛打来了电话。只听电话机里在说:“请等一会儿,我马上接上医生的电话。”

  这“一会儿”可比一百年还要长。詹妮弗牢牢抓着电话,简直等不下去了。

  最后,终于传来了蒙特医生的声音:“你感觉如何?”

  “还是老样子。”詹妮弗紧张地说,“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好消息,”医生答道,“并不是淋巴腺鼠疫。”

  詹妮弗等不及了。“是什么呢?我生什么病了?”

  “你有喜了,帕克太太。”

  詹妮弗僵直地凝视着她手中的电话,最后她嗫嚅着说道:“你……你有把握吗?”

  “兔子试验一向很灵。我想你是第一次怀孕吧?”

  “是的。”

  “我建议你尽早去找一位产科大夫。你怀孕初期反应严重,说不定日后还有麻烦呢。”

  “我一定去,”詹妮弗说,“谢谢你打电话来,蒙特医生。”

  她放下电话,端坐不动。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怀上孕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是忧,一时乱了方寸。

  她怀了亚当的孩子了。想到这里,她豁然开朗了。她喜上眉梢,好像收到一份珍贵的礼物。

  时间也十分凑巧,似乎是“天意”。选举即将结束,她和亚当将尽快举行婚礼。肯定是个男孩,詹妮弗对此很有把握。她恨不得马上将这个消息告诉亚当。

  她给他的办公室挂了电话。

  “沃纳先生不在,”秘书告诉她,“你打到他家里去试试看。”

  詹妮弗本来无意打电话到亚当家里,可是眼下的喜讯使她按捺不住自己。她拨了他家的号码。来接电话的是玛丽·贝思。

  “请原谅,打扰你了。”詹妮弗抱歉地说,“有件事必须跟亚当谈一谈。我是詹妮弗·帕克。”

  “你打电话来,我真高兴。”玛丽·贝思说话的语气热情洋溢,詹妮弗心中释然了。“亚当讲演去了,不过晚上会回来的。你干吗不上这儿来呢?我们一起吃晚饭。七点钟,怎么样?”

  詹妮弗犹豫了一会,说:“好吧。”

  詹妮弗驱车前往赫德森河畔的柯鲁顿市,一路上竟没有出车祸,真是奇迹。当时她脑海里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思想怎么也集中不起来。亚当和她曾多次谈起要孩子的事。他说他想要两三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孩子。这话至今记忆犹新。

  詹妮弗驱车在公路上行驶时,好像感到腹内微微骚动。她告诉自己,那完全是胡思乱想,还早着呢!但也许不用过很久了。她已经怀着亚当的孩子,活生生的,很快便会踢脚啦。真可怕,也怪使人兴奋。她……

  蓦地,詹妮弗听到了汽车喇叭声。抬头一瞧,自己几乎把一辆卡车逼到了路旁。她对他歉疚地一笑,往前开走了。什么东西也不能扰乱她今天愉快的心境。

  当詹妮弗在沃纳家门口停下车时,已经暮色苍茫。天空下起霏霏小雪,纷纷扬扬地散落在树枝上,玛丽·贝思身着一件织锦长衣,开门迎接詹妮弗。她拉着她的手臂,热情地让进屋里。詹妮弗记起了她上一次的访问。

  玛丽·贝思容光焕发,喜滋滋的,她雍容大方,安闲地聊着天,使詹妮弗不再感到拘束。两人步入书房,屋内的炉火欢快地跳跃着。

  “亚当没来过电话,”玛丽·贝思说,“他可能让什么事给耽搁了。不过你我两人正好可以聊聊。你刚才在电话里讲话显得十分兴奋。”

  詹妮弗望着面前这位友好的女人,冒冒失失地说:“我怀上亚当的孩子啦。”

  玛丽·贝思往椅背上一靠,微笑着说:“啊哈!真巧极了!我也有喜啦!”

  詹妮弗两眼盯着她说:“我……我不明白……”

  玛丽·贝思哈哈大笑:“亲爱的,这还不简单么?你知道我和亚当是夫妻啊!”

  詹妮弗有气无力地说:“可……你和亚当不是马上要离婚了吗?”

  “亲爱的姑娘,我干吗要跟亚当离婚呢?我爱着他哪。”

  詹妮弗感到天旋地转。她不懂玛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你不是另有所爱嘛?你自个儿这样说……”

  “我告诉过你,我有所爱。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可我爱的还是亚当。我跟你讲过,自从第一次见面以后,我一直爱着他。”

  她讲的不会是真话。她在故意逗着詹妮弗玩。这玩笑可开得太过火了。

  “你算了吧!”詹妮弗说,“你们两人像兄妹一般过日子。亚当没有跟你同房,……”

  玛丽·贝思带笑说:“亲爱的,你真是个可怜虫!我感到奇怪,像你这么聪明的女人竟会……”她凑向前去,关切地说:“你竟会相信他的话!我很难过,真的,我真为你感到难过。”

  詹妮弗尽量控制自己:“亚当爱的是我。我们正打算结婚。”

  玛丽·贝思摇了摇头。四目对视的当儿,詹妮弗看到她那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她的心一时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样的话,亚当便犯下了重婚罪。我将永远不同意离婚。如果我让亚当跟我离婚,再娶上你,那么他势必会落选的。而现在他眼看胜利在望,接着我们,亚当和我,将进入白宫。他的生活中容不得你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能有你这个人。他自以为爱上了你,但他一旦发现我已怀有身孕的话,他一定会战胜自己的感情的。亚当一直想有个孩子。”

  詹妮弗紧闭双目,想以此止住自己头部的剧痛。

  “我给你拿点什么喝的,好吗?”玛丽·贝思关切地问了一声。

  詹妮弗张开双眼:“你告诉他你有孩子了吗?”

  “还没哪,”玛丽·贝思笑了,“我打算今晚他回家后上床时告诉他。”

  詹妮弗心中无比憎恨。“你简直是个魔鬼……”

  “这要看你从什么角度理解了,对吗,亲爱的?我是亚当的原配妻子,而你是他的姘头。”

  詹妮弗站起身来,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的头疼得像有什么东西在猛砸着似的,两耳也轰鸣不止。她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担心自己会昏厥过去。

  詹妮弗在大门旁停了下来,倚着门,设法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亚当告诉过她,他爱的是自己,可他又去跟这个女人同床而寝,使她怀上了孕。

  詹妮弗转过身,消失在寒风凛冽的雪夜中。

  二十四

  亚当正在本州进行竞选最后阶段的巡回演说。他给詹妮弗打过几次电话,可是他一直由陪同人员簇拥着;无法详谈,詹妮弗也无法告诉他那件事。

  詹妮弗知道玛丽·贝思怀孕的秘密所在:她用诡秘的手段骗了亚当,使他跟她同房。但詹妮弗要听亚当亲口做出解释。

  “我几天后回来,到那时再谈吧,”亚当说。

  选举再过五天就要举行了。亚当理该取胜,他是两人中的佼佼者。詹妮弗感到玛丽·贝思的看法是对的:当上参议员是往后入主白宫的跳板。她必须耐心等待事态的发展。

  如果亚当当选为参议员,詹妮弗将失去他。亚当将偕同玛丽·贝思去华府。这样他无论如何不能闹离婚了。刚当选为参议员就离掉怀着身孕的妻子,而去跟一个怀着私生子的情妇结婚,这种丑闻具有巨大的煽动性,人们肯定将会奔走相告,添油加醋,亚当怎么也吃不消的。但是,如果一旦他落选的话,亚当便不再有任何约束,尽可以重操法律旧业,娶上詹妮弗,而不必顾忌别人的流言蜚语。他俩将生儿育女,永不分离。

  选举那天,天气又冷又湿。尽管天公不作美,但人们对参议员竞选怀着极大兴趣,投票站里外热闹非常。

  那天上午,肯问詹妮弗:“你去投票吗?”

  “去的。”

  “看来两人票数不相上下,对不?”

  “十分接近。”

  她那天上午迟迟来到投票站。走进投票室时,她头脑昏沉沉地想着:“投亚当·沃纳的赞成票,等于投我詹妮弗·帕克的反对票。”结果,她投了亚当的票便匆匆离去。回事务所去吗?她受不了,所以整个下午只在马路上闲逛,竭力不去想什么,也不去理睬周围的一切,可这又做不到。她一刻不停地思索着,她明白,几个小时以后将决定她自己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