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早上,西蒙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吃早餐,也很愉快地和博来打了招呼。他对“箱尸案”的调查进度以及其他一些报上的消息作了一些评论。除了他的眼睛偶尔闪过一两道特别的光芒外,他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他对他们两人之间关系的改变有什么警觉。他对他自己所谓的“精神上的孪生兄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爱莲的表现好像也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只除了似乎有几分羞涩以外。她建议说下午应该把他们得到的四个银杯送到西势镇的银匠那里,告诉他要刻上哪些字。
“能够再看到‘柏特·亚叙别’的名字真好。”爱莲这么说。
“可不是吗? ”西蒙应声道。
看起来西蒙是拿定主意要引这个“精神上的孪生兄弟”入壳了。但是等到他听博来说他昨天夜里和牧师做了一番长谈,他的头抬了抬,似乎感受到什么预警。从那之后,博来就感觉到,西蒙的眼光时不时地停留在他的身那天下午,当爱莲与博来正打算动身到西势镇去的时候,西蒙出现了,而且也坚持要和他们一同挤进那部小金龟里一同去。他的理由是,这些银杯里有一个是他靠着自己赢来的,所以他有权利告诉银匠应该刻上些什么字,应该用哪一种字体。
西蒙的那种似乎事不关己的态度是那么地强烈,以致连博来都有点怀疑也许牧师的话是对的——也许他的那些谋杀的说法只是出于自己想像编造的罢了。但他依旧记得那个叫盖兹的农夫以及他为女儿佩琦买的马,以及西蒙对这件事的反应,这使他更相信他原先的假设。
他们在银匠那里决定好要刻哪些字、要用哪些字体之后,西蒙和爱莲便一起去喝茶,但博来说他想去买点东西。博来已经决定好此刻他所要做的是什么了。他不能直接到警察局去自首,这么做对事情并没有帮助。既然连对西蒙个性的弱点最了解的牧师都不相信他的话,更不能期望警察会相信了——他们心目中的西蒙不但不是什么阴险的刽子手,而且还是受人尊敬的莱契特家的亚叙别先生哩。
因此博来决定自己找出证据来,提供给他们。
他走到港口一带,找到一个船商的铺子。他在那个铺子里寻寻觅觅,终于买到了一捆两百尺长的绳子。绳子很细,却十分牢固,和钢索差不多。他请店员把这捆绳子装在箱子里,送到小金龟车寄放的天使修车厂。他在修车厂收下了店员送来的箱子,便把箱子放在小金龟车的行李箱里。
当西蒙和爱莲走回小金龟车准备回家时,他已经悠闲地坐在车里,看着晚报等他们了。
当三个人在车子里坐定,正准备开动时,西蒙突然说:“啊,咱们忘了把旧轮胎留在他们那儿了。”说着就走下车来,打开行李箱,预备取出旧车胎。
“嘿,爱莲,箱子里是什么东西呀? ”
“我没有放什么箱子在车子里呀! ”
“哦,那箱子是我的。”博来说。
“里面装的是什么? ”
“恕不奉告。”
“船商吉姆父子公司。”西蒙念着箱子上印的字。
天啊! 博来暗叫不妙,他忘了箱子上的字会走漏风声。
西蒙猛力关上行李箱的门,回到他的座位。“博来,你买了什么玩意儿? 一条战船? 不会,船太大了,箱子装不下。或者一条普通的船? 或是游艇? ”
“别瞎猜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呀? 真的是秘密吗? ”爱莲也问。
如果西蒙真想知道箱子里究竟是什么,他总可以设法找出来的。事到如今,一味地保密只不过更增添他的疑窦罢了。他最好坦白地把答案公布出来。
“如果你们一定要知道,就告诉你们吧。我以前不是当过水手吗? 那时甩得一手好绳子,可是离开以后便生疏了,所以我买了一捆来练习练习。”
爱莲听了很高兴。她说这一来博来一定会每天晚上都露一手娱乐娱乐他们。
“恐怕还不行吧,我得先练习好了再说。”
“你还会教我怎么甩吧? ”
是的,他是想教她的。可是如果他让这捆绳子发挥了他所预定的功用,她会恨他一辈子的。
回到莱契特后,他把绳子取下来,故意在大厅里把盒子打开。碧翠也问他这是做什么的,对博来的解释也很自然地接受了。接着就没有多少人去注意那捆绳子了。他心里想着:留在莱契特的时间已经不长了,他真不希望还要再撒别的谎。
同时他心里也觉得十分矛盾。在莱契特当个大骗子当了这么一段日子了,现在再撒这个谎竟还会使他感到不安! 时间还不急,暂时把这捆绳子留在这儿吧。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他买错绳子了,过一阵子再拿回去退换吧。
可是当黑夜来临,他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时,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是他绕了大半个地球到这里的使命,今天晚上他就要开始执行这个使命了。
家人们从布尔农展带回来的疲倦还没消除,所以都早早就去睡了。可是博来还是很小心地一直等到十二点半以后才开始行动。
四下一点灯光都没有,当然也是鸦雀无声。他走下楼,从墙角拿起那捆绳子。他踮起脚尖打开餐厅的窗子,先跳到窗台上,再轻轻地跳下去,然后把窗子拉上。他静静地等着看有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四下一点声响也没有。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小石子路,又走过草地,然后在跑马场的第一棵树下面坐下来,这里已经是在窗El的视线之外,而且不需要借什么其他的光线,眼睛还是看得到。
于是他坐在这里编起一环一环的绳梯。这么久以来,能够重新触摸到熟悉的绳子,使他感受到一种踏实感,这正是他所需要的工具。他不禁要感谢卖给他绳子的船商了。
他把编好的绳样卷起来,套在他的肩膀上。再过半个小时,月亮就会升到中天了。虽然这只不过是一弯新月,不能照得很亮,可是他的口袋里还有两把好的手电筒,实际上他也并不希望今晚月光太亮。
每过五分钟,他就会停下来,环视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跟踪他。可是在这个沉寂的夜里,连一丝动静也没有。
当他走到通向坦壁区的山路上时,他可以在银色的月光下很清楚地看到通往西势镇的小径,一点也不须借助手电筒。他沿着山路往上走,等他看到长着山毛榉的山顶时,便径直来到采石坑上头的树丛旁。他在那儿坐了下来,再环视一下周遭,可是除了一两声山坡上的羊叫声外,仍然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他把绳子绑在最粗大的一棵树的树干上,然后把绳子其余的部分往下放,经过采石坑的边缘,再继续坠到谷底的草丛里。这一边是采石坑较陡险的一边。在比较低的那一边还有一个窄窄的人口.可是已经长满了密密实实的荆棘丛,根本不可能进去。那天他和牧羊人亚伯坐在这里谈着柏特的事时,亚伯已经全告诉他了。亚伯说他对附近的情形熟悉得很,因为他有一次还冒着危险下到坑里,把一只迷路的羊找回来。亚伯又说,如果要到那坑里去,与其从比较低的那边进去,不如从陡峭的这一头小心地爬下去,因为要越过那些荆棘丛几乎是不可能的。亚伯还告诉他,深坑里一滴水也没有,至少二十年前他下去救那只羊时是没有的——水都往下渗到海里去了。
博来试了几次绳子的负荷力,以及抗磨损的程度。绑住绳子的树干表面挺光滑的,而且博来在绳子靠着山壁的地方加了护垫,这一来就不怕绳子磨断了。他慢慢地滑下身去,用脚探索着踩住第一个绳圈。现在他的眼睛正好与地面等高,更感到天空出奇地明亮。他还很清楚地看到低处的草丛衬着天空的影子,以及高大的树木的形状。
现在他已经踩住第一个绳圈了,可是他的手还攀着草皮上的绳子。
就在这时,博来的耳边响起了西蒙的声音。
“如果就这样让你死得不明不白,恐怕也是说不过去吧,”是的,是西蒙那一贯慢条斯理的声音:“我是说,我可以什么话都不说就把你的绳子一割了事,你如果还来得及想,恐怕也只会以为是绳子断了。可是这么简单就不好玩了,对吧? ”
博来可以看到天空下面他巨大的身影,此刻他显然是半蹲在他头顶的草皮上,就在他的绳子旁边。
真该死,他真的是太低估西蒙的聪明了。西蒙是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的。他甚至避免跟踪他,早早就到这儿来等着他了。
“割断绳子没有用的,我会拚命大叫,你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当我没想过吗? 可是在这儿谁听得到你的叫喊呢? ”西蒙带着冷笑低声说。博来估量着他是否有足够的时间在西蒙割断绳子之前滑到坑底去。绳圈是让他下到坑底之后可以爬上来用的,现在他倒可以不必管绳圈,而一直滑下坑去。可是,绳子被割断之前,他离开坑底是不是够近,而不会摔死呢? 或者也许可以——? 是的,就这么办! 他用一只手抓紧了绳子,脚踩住绳圈用力一蹬,把身体往上腾举起来,直到他的一个膝盖几乎可以爬到草皮上。可是这时博来从绳子动的情形知道,西蒙的手也是拉着绳子不放的。
“嘿,你干什么! ”西蒙看到博来一跃而上,马上用脚踩住博来的一只手。
博来忍着痛,忙用另一只手紧抓住西蒙的皮鞋口不放。西蒙弯下身去,手拿着刀子就要割绳子,博来大叫一声,又使得西蒙乱了阵脚,可是博来仍紧抓着他的脚不放。博来趁机挣脱被西蒙踩在脚下的一只手,从西蒙的脚踝背后一把抓住,用他的身体尽量地遮住暴露在西蒙面前的绳子。西蒙的两脚被博来的双手抓住,也无法回过头去割他背后的绳子,就这样两脚被紧紧地抓着,身体却虚悬在深坑口,西蒙简直是惊慌到极点。
“放开我的脚! ”西蒙一面叫,一面奋力地想挣脱博来的手。
“你再这样,”博来喘着气说:“我就把你一起拖下去! ”
“放开! 放开! ”西蒙根本没有听到博来的话,只一味地拳打脚踢。
博来放开抓住西蒙皮鞋的那一只手,一把抓住西蒙握着刀子的那只手,现在他的右手抓着西蒙的左脚踝,左手则抓着西蒙的右手腕。
西蒙一面叫着,一面奋力地想把自己拉开去,不料博来把他的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到了他的手腕上。博来因为脚踩着绳梯,还有几分把握,可西蒙却是什么也抓不到。
西蒙极力想从博来的手中挣脱他拿刀的手,博来又迅速地用原本抓着西蒙左脚的右手一把攫住西蒙的左手腕,这时候西蒙的两只手都被他紧紧抓住了,西蒙整个身子像一只虾那样,弓在博来面前。
“快把刀放下! ”他大叫。
说时迟那时快,他只感到眼前的草皮不断地向前移去。他的脚还踩着绳梯,所以只是感觉他的身体甩离了崖边远一些,可是对两手被博来握住而弓着身子悬在那里的西蒙,这却是生死攸关的一刻。
博来一抬头,看到西蒙整个身躯从上面向他猛扑过来,他在惊恐万状中被西蒙压着直坠向崖底。他只感到脑门里有一道金光爆炸开来,接下来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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