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碧翠正专心检视着当天的邮件,爱莲兴冲冲地跑进客厅,说:“她会骑了! ”

  碧翠很惊讶地抬眼看她,她的心思还是在那些邮件上。

  “告诉你,她会骑了。好端端地骑了五十码哩! ”

  “就是那个巴斯勒小姐? 哦,恭喜喽! 爱莲。”

  “我从来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没有人喝雪利酒吗? ”

  “博来和我一个早上下来已经喝了不知多少种饮料了,足够一个礼拜的分量了。”

  ‘’今天怎么样? 博来? “爱莲问,一面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没有我想的那么坏。”博来说,一面看着她灵巧的手倒着酒。这双手是不会柔软而有暗示性地放在他掌中的。

  “杜克先生告诉你他是怎么受伤的吗? ”

  “杜克先生去了市场,”碧翠说。“但我们吃了杜克太太做的奶油饼。”

  “杜克太太真好。那赫塞小姐请你吃什么了? ”

  “奶油脆饼。起先她是不想拿出来的,但是后来看到博来,就改变主意了。”原来碧翠也注意到了。

  “我一点也不意外。”爱莲透过眼镜看着博来。

  “维塞农场呢? ”

  “你记得迪克那匹棕色的马吗? ”

  “当然记得。”

  “盖兹把它买下给佩琦了。”

  爱莲停止了喝雪利酒,沉吟了半晌,接着碧翠的句子:“要让她展示。”

  “是啊。”

  “唉。”爱莲慢慢地说。她看起来挺愉快且若有所思:“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我也不觉得。”

  “我洗洗手去。午餐吃什么? ”

  “牛肉炖菜。”

  “如果是贝太太做的,只不过是清汤罢了。”

  孪生姊妹下课回来了。西蒙也从马场回来了。他看起来像是很轻松的样子。

  “你知道盖兹给佩琦买了一匹新马吗? ”

  “不。”西蒙说,有点兴趣地看着爱莲。

  “他买了迪克那匹棕色的马。”

  “你是说那匹‘旋风’? ”

  自博来遇见西蒙以来,这是第一次看到西蒙脸红。西蒙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吃他的午餐。脸上的红潮不见了,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在他咀嚼着这个新的消息时,爱莲和碧翠都避免看他,可是露丝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博来一面喝着厨娘贝太太做的炖肉汤,一面在脑子里研究着西蒙的反应。西蒙一直是喜欢着盖兹的女儿。他会为她得到一匹好马高兴吗? 不会的。他简直是愤怒到极点。更令西蒙无法忍受的是,他的姑姑和姊妹们都算准了他会很生气。他们早就知道他对佩琦拥有一匹好马会无法原谅的。她们一直对西蒙与佩琦谈恋爱这件事不以为然,现在她们也知道这匹马对她们是一大解脱。西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即使被他所深爱的人打倒也无法接受吗? 他想起了碧翠不寻常的愉悦,也想起了爱莲对这个消息的反应。那时她们已经料到:这匹马是那段恋爱的终结者。盖兹买那匹马,本是为了要配得上亚叙别家,让他的女儿嫁给一个和他们“门当户对”的对象,没想到他这么做反而是弄巧成拙。如今西蒙已经不是亚叙别家业的继承人了,问题是:西蒙还会爱他的对手吗? “博来在布尔的农展中要展示哪一匹? ”他听到爱莲这么问。他的注意力再度转回餐桌上。

  “全部啊。”西蒙抢先回答了。看到爱莲用疑惑的眼光看他,他又加了一句:“那些马全都是他的啦。”

  博来听出了西蒙的言外之意。他对于必须放弃他一辈子十分习惯的事物,定是感到十分愤怒的。

  “我并不想展示什么马,”博来说,“那需要很高的技巧,我可是没那么厉害。”

  “可是你以前很在行的呀。”碧翠提醒他。

  “是吗? 哦?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反正今年我是不想在布尔农展上展示什么马的。”

  “布尔农展再有三个星期才到嘛。”爱莲说,“碧翠可以花一两天帮你复习一下你的技术,到时你一定会表现得很好的。”

  可是博来不为所动。和英国马打交道一定是很有意思的。尤其如果他能骑着亚叙别家的马又能得奖的话。但是他还是不要太以柏特·亚叙别的名义抛头露面才好。

  “博来可以参加赛马呀。”露丝说,“就是节目最后那个赛马。他要是骑上提波,一定可以赢过任何一个人的! ”

  “提波可不是拿来和那些乡巴佬混的。如果我还有资格说两句的话。”西蒙头也不抬地说,“它应该去的地方是奥林匹亚。”

  “我同意。”博来说,气氛和缓了下来。

  午餐还没吃完,第一个访客就到了。接着从咖啡时间到下午茶时间,一直到下午六点左右,络绎不绝地有人来。他们都是来看博来的。他注意到那些认识柏特的人都是以真诚愉悦的心欢迎他回来。他们每一个人都留着对柏特小时候的印象,这些印象都依然很鲜明,因为他们都很喜欢柏特,也对他当年的突然消失很伤心。博来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好像被赞美的是一个他很喜欢的人。亚叙别家业真的是不应该传给西蒙的,该给柏特才是。如果柏特知道他最喜欢的女孩拥有一匹好马,他一定不会生气的。柏特才是适当的继承人选。

  所以他代替柏特接受了那些口头的赞美,心里很愉快。

  晚餐时分,小镇里的医生来了。博来的心情可就没那么愉快了——他很在乎爱莲对那个医生的反应。爱莲似乎很喜欢那个医生,而博来对那个医生一点都不认识。但他直觉感到那个医生配不上爱莲。现在惟一留下来的客人是史摩警官、两位在镇上开五金行的拜妮小姐,还有那个医生。司医生很年轻,长着红头发。他脸上的雀斑使他给人很友善的感觉。他是镇上老医师的继承人,老医师是看着这个家里的大大小小长大的。碧翠说司医生“太聪明‘了,在乡下执业太可惜了”。博来猜想:他所以留在乡下,可能是为了爱莲的缘故。他看起来好像很喜欢爱莲。

  “你可是给我们带来不少麻烦,年轻人。”史摩警官一面和博来打招呼,一边说。博来倒是很喜欢他的口无遮拦。就如同他对英国中上阶级的认识乃是来自美国电影一样,他对英国警官的认识则是来自英国的报纸。这两样与事实都不相符。史摩警官个子不大,鼻子高高的,衬着灰眼珠,长得很精神。

  史摩警官让两位拜妮小姐搭便车走了,司医生却逗留着不肯走。一直到碧翠请他留下来吃晚饭,他才拿起帽子匆匆地告辞。

  “可怜的司医生,”碧翠在晚餐中这么说,“可惜他不能留下来吃饭,我想他的房东一定没给他吃饱。”

  “才不呢。”西蒙搭腔道,又恢复了好脾气,而且整个下午好像心情也都很不错,“他那副长相,随时看起来都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即使他留下来也不会吃的。他逗留着不想走,只是想多看看爱莲罢了。”

  这正好印证了博来所担心的事。

  可是爱莲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别瞎说。”

  他们吃晚餐时,大家都累了,晚餐也就匆匆吃完。博来回家的兴奋逐渐转为理所当然的接受。他们也不再把他当做是刚回家的人。连珍妮也不再用控诉的眼光看他了。他很高兴就这样自然地成为这幅画面的一部分。自从到这里以来,博来第一次感到肚子饿了。

  但是当他准备上床睡觉时,他的脑子又开始想起西蒙的问题。西蒙是很确定他不是柏特的,可是他却不想指出来。( 为什么? 因为他即使指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他的抗议只会被认为是因为不甘心家产拱手让人而生气? 或是他等着更好的机会,可以用更戏剧性的方式来揭发?)西蒙这个心思细得可以对家人隐藏他内心感受的人,这么一个自以为是、这么爱慕虚荣的人,是无法忍受有人不顺他心的。

  他在黑暗的房间里站在窗前,凝望着起伏的冈峦。也许他今晚不那么疲倦,因此也就没有那么恐惧。但他依旧感受到他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决定因素仍是西蒙这个人。

  如果西蒙连佩琦拥有一匹好马都无法接受,那么他对于柏特突然接手莱契特的产业又会有怎样的感受呢? 他凝视着黑夜,想了许久。

  ‘当他终于转过身去把灯打开时,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响起:柏特从山崖上跳下去的时候,西蒙在哪里? 当然他马上告诉自己这样想是很无稽的。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谋杀吗? 在莱契特的家园里? 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做得出来? 他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柏特自杀是经过警察确认的。经过详细调查以后,警察才证实柏特确实是自杀身亡的。

  真的是自杀吗? 或只是无法证明是他杀? 验尸官的报告在哪里? 他相信是在警察的卷宗里。一个老百姓要去查阅警察的卷宗是不容易的。他们太忙了。

  但是这件事一定也传给地方上的报纸。那时在地方上也一定引起相当的关注。在报社的档案里一定存着调查的报告,而他,博来,一定要看个究竟。

  不管如何,他想要知道:柏特从西势镇附近的断崖上跳下去时,西蒙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