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根.奥涅金》

〖俄〗普希金 著
查良铮 译

第二章

噢,乡村!
—贺拉斯《噢,露西亚!》



欧根活腻了的那个乡村
风景优美,荒远而僻静,
谁若对田园的生活倾心,
准要谢谢苍天,能在这里过一生.
山峰屏障着庄主的府邸,
一条小河绕过它前面,
它幽僻避风,览入眼底的
是远远一片金黄的农田,
草野的花儿开得色彩缤纷;
稀疏的农舍掩映在树丛间,
吃草的牛羊三五成群,
傍近有一处荒芜的大花园,
繁茂的树木铺下了荫影。
是沉思的森林女神的仙境。



这座大厦象一般的宅府,
稳固的样子令人起敬。
它坚实,肃穆,整个的建筑
表现了古代的风格和匠心。
房屋异常高大,在客厅
壁炉上嵌着各色瓷砖,
墙壁当中是帝王的悬影,
四壁裱糊着锦绣的花缎。
现在,这一切都褪了颜色,
任它破旧,我不知道为什么,
然而,在我这位朋友看来,
整理不整理,倒不怎样重要,
因为他总归是无精打采,
无论客厅是漂亮,还是古老。



在他那卧室里,老乡绅曾经
整整消磨了四十春秋,
或望着窗外,或拍打芯蝇,
或者把女管家狠狠诅咒。
一切都很朴素:橡木地板、
羽毛卧榻、桌子、两张柜橱,
墨水的污渍哪儿都不见。
奥涅金翻了翻柜中的杂物,
在一个柜里,是本流水帐;
而另一个:果酒琳琅满目。
还有高坛果子汁在案上,
和一本一八O八年历书。
显然,老人的事情已经够忙,
再没有工夫看什么读物。



欧根对着自己的田庄,
起初,仅仅是为了消磨
无聊的时间,他在设想:
怎样给它建树新的规格。
于是这偏远一角的圣贤
就把古老的徭役制度
改为赋税,减轻农奴的重担,
农奴高兴得给他祝福。
然而他的会算计的邻居
觉得这办法有害而无利,
私下里对他怒气冲冲,
有的笑了笑,认为他糊涂。
无论如何,大家异口同声:
都说他是个危险的怪物。



一起头,邻居常来到他家。
然而,自从他的后门旁
时常备好了顿河的快马,
只要他听见大路的远方
乡间的马车吱纽地响,
他便骑马飞快地逃去——
这举止实在把人刺伤,
因此,近邻都和他断了关系,
一致认为:“我们的邻居
是个狂夫,一点也不懂礼,
他一定是个共一会党徒。
他独自喝着一杯杯红酒;
总不带敬意说“是”,或“不”;
也从不吻一吻夫人的手。



这时,又有个地主乘着车
也飞奔来到自己的庄园,
同样的,他也没有逃过
邻居们的挑剔和针贬。
他叫伏拉狄密尔?连斯基,
是康德的信徒和诗人,
有着被哥廷根大学培育的
一颗心灵,又少年而英俊。
是从那雾气弥漫的德国
他带来了智慧的花果:
他有着向往自由的幻梦,
奇异的神采,兴奋的谈话,
他有着永远非凡的热情,
和垂到肩的黑色的卷发。



上流社会的腐败和冷酷
还没有枯竭他的心灵,
友情的殷切,少女的爱托,
还一样点燃他的热情;
他的赤子之心在无知中
还在闪着希望的光辉,
这世界新奇的灿烂和喧声
使年轻的神志不由得迷醉。
假如他怀着什么疑虑,
旖旎的梦想常使他忘记。
我们的生命是为了什么?
这对他是个不解的迷,
他常常费力去想,而且推测
也许有一天会出现奇迹。



他相信:在这宇宙间
有一个和他切近的精神,
它时时都在不安地想念
要和他的灵魂合为一身。
他相信朋友都肯为了他
而甘心坐牢、戴上枷锁,
他们连手也不会颤一下
就去诛戮诽谤他的家伙。
他认为:有些人命中注定
该去从事神圣的伟业,
这些不朽的,人类的救星
将不可抗拒地光照一切。
总有一天,我们会得到光明;
而他们把幸福给予世界。



他很早便倾慕真、美、善,
那高贵的愤怒、悔恨的绞痛,
那美名的苦恼和甘甜,
早就激动过他的心胸。
他携着竖琴到处浏览;
在歌德和席勒的天空下
他停住,拨弄自己的琴弦,
他们的诗魂的火点燃了他。
呵,命运的宠儿!他的诗句
绝没有辱没缪斯的高曲,
总骄傲地保持艺术的美,
他的情感永远是那么高贵。
而在他蓬勃的幻想里
有着处女的单纯,令人陶醉。



他所侍奉的、他的赞诗
唱也唱不完的,是爱情。
他的歌纯洁得象少女的情思,
澄澈而明朗象婴儿的梦,
又象是隐秘和轻叹的女神:
幽静的明月在无垠的天空。
他歌唱别情和悒郁的心,
那若有若无的缥缈之境;
他歌唱着浪漫的玫瑰花
和他飘零过的遥远国度:
是在那里,他的热泪倾洒,
寂静而长久地忍受着孤独,
差不多十八岁,他歌唱着
生命凋谢的暗淡的花朵。

十一

在这村野里,只有欧根
能够赏识他的才华。
邻居的宴会和那群乡绅,
对于他简直是味如嚼蜡。
他躲避他们嘈杂的谈话,
每人一本经,真令人厌腻:
不是谈酒,就是谈庄稼,
或者谈狗,或者谈亲戚。
自然,这种务实的言谈
既没有才华,也没有机智,
更没有诗的炽热的火焰,
也没有社交生活的雅致。
然而,乡绅大太们聚在一起,
她们的絮叨就更无趣。

十二

连斯基既漂亮,又有钱,
早被公认为上乘的女婿。
凡有女儿的,都在盘算
怎样俘获这欧化的邻居。
这本是我们乡间的习尚。
无论他到哪里——主人
立刻把话题转了方向:
先慨叹独身生活多么苦闷,
然后给客人端来茶欢,
于是杜妮亚出来斟茶倒水,
偷偷对她说:“杜妮亚,注意!”
最后拿出吉他,为客人奏一曲,
她尖声地叫着(我的天!)
“来吧,请来到我的金殿!……”

十三

然而,你可以想见,连斯基
还不想拖着婚姻的锁链。
他和奥涅金已经熟悉,
他渴望友谊更深地发展。
他们结交起来。这两个人
比岩石和浪花、冰和炭,
诗和散文,还更有区分,
没一件事有相同的意见。
起初,他们彼此感到厌烦,
但渐渐地,开始有点欢喜,
以后每天骑着马见面,
两个人很快就形影不离。
就这样,人们(我得首先点头)
由于无所事事,成了朋友。

十四

但在这时代,在我们中间,
连这种友谊也不易寻找。
我们看自己极重,不带偏见,
而别人——全都微不足道。
我们都仿效拿破仑,自然,
谁有感情就是野蛮和俗气,
而那些两脚动物,成干上万,
不过是作为我们的工具。
一般说,欧根比较许多人
更有涵养,固然,他早已看穿
而且藐视纷纭的世人——
但是(哪个法则能一成不变?)
他对有些人却很不同,
他也很尊重别人的感情。

十五

他总是含笑听着一段段
连斯基的热情的议论。
诗人的头脑固然有些纠缠,
但那是多么激动的眼神!
这一切对欧根都很新鲜,
他听着,有些扫兴的言论
想要说出,却又留在唇边。
他心想:我何必那么愚蠢
打扰他的短暂的欢乐?
现在,且让他幸福地过活,
总有一天,他会自己清醒。
且让他相信世间的美满,
哪个青年人不燃烧着热情?
而且由于热情,胡话连篇?

十六

他们两人的谈话一深入
住往引起沉思和争辩。
他们谈着过去的各民族
战争、协议和永恒的偏见,
善和恶,当代科学的成果,
还有坟墓的可怕的秘密,
还有命运,和生命的反搏——
这一切都成了讨论的话题。
年轻的诗人越谈越激昂,
就要忘情而兴奋地朗诵
北方诗歌的几个断章,
奥涅金虽然不太听得懂,
却不愿辜负友人的诗兴,
仍旧耐心地静静聆听。

十七

但是,我们这两个隐士
却更常常地谈到情欲。
奥涅金提起那紊乱的情丝
不禁惆怅地轻轻叹息。
谢谢夭,谁要能一刀剪断!
那经历过情海沧桑的人
有福了,如果终于到达彼岸;
但更好的是从不为此伤神:
别离能使爱情冷到冰点,
恨化做诽谤,心里就舒服;
他对朋友和妻子打着呵欠,
从来没感到忌妒的痛苦;
就是祖先的遗产也很安全,
从没有到牌桌去受风险。

十八

有时侯,我们象溃败的兵
逃到理性的旗下,寻求平静,
当热情的火焰已成灰烬,
而我们看着以往的任性
或热情的冲动,都变为可笑,
并过迟地节制着自我反应——
这时,别人的爱情的波涛
我们住住喜欢拾来聆听。
他的故事,他那激动的言语
会轻轻地煽动我们的心,
我们会象一个被人遗忘的
住在陋室里的残废的老兵,
渴望听听小伙子的经历,
好回忆一下自己的战绩。

十九

另一方面,热情的青年
也不能够把心怀隐藏,
爱和恨,忧郁和喜欢,
他要说出来才感到舒畅。
奥涅金以情场伤员自居,
因此,他住住满面严肃,
听着我们的诗人连斯基
将自己的心怀一一倾吐。
他愿意坦露自己的心,
他多么单纯地信任别人!
欧根把友人的全部情史
很快就知道了,毫无困难;
这自然是有血有泪的故事,
但对于你和我,却太不新鲜。

二十

呵,是的,他爱着,那种爱
早已不适于我们的年龄,
我们认为,只有诗人
能有那样疯狂的感情:
无论何时何地,不改初衷,
只有一个梦想,一个心愿,
无论多么远,它不会变冷,
无论分别已有多少年,
一种忧郁永远留在心坎。
不管他怎样向缪斯供奉,
不管有多少娇美的容颜,
多少学识,多少欢笑的人声
也不能改交诗人心里的
那炽热的初恋的沉迷。

二十一

还在童年,他幼小的心
便已经倾慕了奥丽嘉。
那时侯,还不知苦于热情,
他只高兴伴着她玩耍。
他们常常一起走进树林,
在林荫里游荡和嬉戏。
两个老邻居,他们的父亲,
早已看出这是一对小夫妻。
这女孩子就在乡野间,
在小小的家园逐渐长大,
她天真妩媚,被父母照管,
象是幽谷中的一朵百合花:
蜜蜂和蝴蝶都还不知道,
周围掩盖着密密的野草。

二十二

她给年轻的诗人的赠礼
是初次的热情的美梦;
由于思念她,他的声笛
第一次发出委婉的歌声。
永别了,黄金时代的嬉戏!
现在,他爱在密林里游荡,
他爱孤独,黑夜和幽寂,
他爱夜空的星星和月亮——
呵,月亮,这天上的明灯,
是对着你,我们在夜色中
独自倘徉,并且流洒着眼泪,
那隐痛的心灵的慰籍……
可是如今,人们却觉得
你只是昏黄的路灯的代替。

二十三

奥丽嘉谦和而且柔顺,
她闪耀着清晨的欢欣,
象诗人的生命那样真纯,
和爱情的吻一样迷人。
她的眼睛是天空的碧蓝,
声音和举止无一不可爱,
她棕色的卷发,她的笑脸,
还有她那轻柔的体态……
这一切——但哪本言情小说中
不是描绘这样的女主人公?
她很可爱,以前我也钟情,
可是现在却非常厌腻。
亲爱的读者,如果您高兴,
我要把她的姐姐提一提。

二十四

她的姐姐叫达吉亚娜……
对于言情小说的女主角
我们竟以这样的名字描画,
也许您还是第一次碰到。
但有什么关系?这个名字
我喜欢它的声音嘹亮,
固然,我承认,它未免提示
古老的时代,女仆的住房。
我们该承认,我们很粗俗,
不但是诗句毫不高雅,
就在命名上也可以看出。
我们白受了很多年教化:
究竟从其中获得了什么?
也许是只学会矫揉造作。

二十五

好吧,就管她叫达吉亚娜。
她既没有妹妹的美丽,
也没有她那鲜艳的面颊,
可以吸引他人的注意。
她忧郁,沉默,象林野的鹿
那样怯生,又那样不驯;
尽管她在自己的家里住,
也落落寡合,象是外人;
她从不和爸爸妈妈亲昵,
或倒在他们的怀里撒娇;
就在儿提时,她也不愿意
和别的孩子一块跳闹:
她宁愿独自坐在窗前,
默默无言地,坐一整天。

二十六

从儿时起,她所爱好的
是冥想,这才是她的友伴,
乡村的闲暇悠悠流去,
以幻想点缀了她的时间。
她那两手纤细的手指
从未沾过针线,她从没有
选出各种花样,弯着身子
在丝绸上一针针刺绣。
然而,很早她有个特征:
愿意做个辖人的公主。
她对洋娃娃不断地使用
社交场中的礼仪和谈吐:
而且,她是多么一本正经
把妈妈的教训讲给它听!

二十七

但是,即使是年龄还小,
她也不把娃娃抱在怀里,
她也不喜欢对它絮叼
关于城市和时装的消息。
对儿童的嬉闹毫无兴致,
却很喜欢在冬季的夜里
让人讲述恐怖的故事,
只有这才使她的心沉迷。
有时候,乳母为了奥丽嘉
把小小的友伴聚集到草地上,
玩着捉人的游戏或其他,
只有达吉亚娜躲在一旁,
她厌烦她们的哄笑
和那一场无味的胡闹。

二十八

她喜欢当曙光尚未透露
在凉台等待早霞的彩色,
她爱看星群的圆舞
在苍白的天空逐渐沉没,
地平线跟着缓缓地明亮,
而那清展的使者:微风
吹拂着,使白日冉冉登场。
在冬季,当寒夜的暗影
漫长地笼罩半个宇宙,
懒懒的东方躲在迷朦的
月色里,也比平时睡得长久,
就在这种时侯,万籁俱寂,
她也一样地按时起来,
点起了蜡烛走向凉台。

二十九

她很早就把小说读上瘾,
这对她比什么都更重要,
浪漫的故事吸去她的心,
无论是理查逊,还是卢梭。
她的父亲是个好好先生,
虽然已活在过去的时代,
虽然小说没看过一种,
却不觉得它有什么祸害,
认为它只是信口瞎编、
给人消遣——从不想打听
在女儿枕下,是什么宝卷
秘密地伴着她睡到天明。
而至于他妻子,她自己
早就是个理查逊的小说迷。

三十

这太大所以爱读理查逊
并不是用阅读打发时间,
也不是因为葛兰狄生
比拉夫雷斯更令人喜欢。
而是多年前,在莫斯科,
她的表姐阿琳娜郡主
常常对她提起这些小说;
那时候,她对订婚的丈夫
并不满意,那都是父母主张,
而心目中另有一个情郎,
多情、聪明,处处比丈夫风流:
这个俄国的葛兰狄生
是花花公子,赌博的能手,
而且是个近卫军军人。

三十一

那时侯,她的衣着讲究合身,
和他一样,也尽力追求时尚,
然而,少女并没有被征询,
便结了婚,父母硬给做了主张,
慎重的丈夫看出她的悲哀,
很快就搬到乡间去居住,
为的是换个环境,使她忘怀。
可是,天哪!周围是些什么人物!
起初她嚎啕大哭,非常痛心,
几乎就要和丈夫离异;
可是以后,为家务占了身,
逐渐习惯了,变得相当满意。
上帝本来没给人幸福,
“习惯”就是他赏赐的礼物。

三十二

无论悲哀是多么难于派遣,
“习惯”都能够化为恬静,
而且,有一个很大的发现
使这位大太异常高兴:
在百忙中,她找到一个秘诀
如何把丈夫置于她的股掌,
从此把他管得服服贴贴,
于是一切变得顺顺当当。
各种工作都要她来监督:
到冬天,她亲自腌腌蘑菇,
她记帐,把农奴送去当兵,
生起气来,也打一下女仆,
每到礼拜六,必然洗澡净身,
这一切,全不必去问丈夫。

三十三

有过一时,她用血写的话
给女友的纪念册留下深情,
她管普拉斯科亚叫宝琳娜,
讲话用一种歌唱的声音。
她把腰身也束得很紧,
说俄文要带着法文腔调,
她的H字夹杂着鼻音。
但很快,这一切全都忘掉:
宝琳娜郡主、纪念册、紧身褡,
还有稿本中感伤的诗情
都成为过去,以前的西琳娜
也恢复了阿库里伽的原名。
而终于,她也惯于穿戴了
老式的棉絮睡衣和寝帽。

三十四

但丈夫却.她而又体贴,
从来不干预太太的主意,
因为他信任她的一切,
而且,他进食也穿着睡衣。
他们的日子平静地流着。
有时候,和和气气的邻居
在傍晚,全家都过来做客,
随意地谈心,毫不拘泥;
或者伤感,或者品评是非,
说说笑笑,没一定的话题;
一会儿,让奥丽嘉预备茶水,
时间就这样轻轻地逝去,
刚吃过晚餐,又快要睡眠,
于是客人起了身,“再见,再见!”

三十五

他们平淡的生活的细节
还保留着优美的古风:
每到大斋期前的狂欢节
必定要吃俄国的油饼。
每年有两次他们要吃素,
不但爱听少女的占命歌谣,
也喜欢秋千和土风圆舞。
在降灵节日,谢主的祈祷
听得人们个个打瞌睡,
他们却记着自己的义务,
在草束上洒下两三滴泪。
象需要空气,他们需要酸乳。
在酒席间,按照客人的官级
他们让仆人把莱盘传递。

三十六

就这样,两夫妻老了下来。
日月荏苒,丈夫先临到大限,
墓门无情地为他打开,
他终于戴上冥冠,离开人间。
他是在饭前一小时去世——
这个善良的、淳朴的庄主。
他的死是个不小的损失,
邻居和孩子都同声恸哭,
忠实的妻子加倍沉痛。
在他长眠的地方,一块碑上
刻着铭文,向世人宣称:
狄米特里?拉林,官衔准将,
曾以有罪的一生侍奉上帝,
在这块碑下,永恒地安息。

三十七

年轻的连斯墓从国外回归,
到了家园,也曾去吊祭
这老人的骨灰,看着墓碑,
他不由得深深地叹息,
久久黯然于人世的沧桑。
“唉,可怜的约瑞克!”他感叹,
“在我小的时侯,他常常
把我抱在怀里,让我玩
他胸前的奥恰科夫勋章!
他真心盼望奥丽嘉和我
有一天结婚,他这样讲:
我可能等到那快乐的一刻?……”
想罢,连斯基异常难过,
随即动笔写了一首挽歌。

三十八

同时,他想到父母的骨灰,
更不由得热泪盈眶;
他也为他们发出一篇感喟……
唉,在这生命的田垅上,
根据上天的隐秘的意图,
世人出现,滋长和繁荣,
然后倒下了,象收割的谷物,
旧的去了,新的又在出生……
就这样,轻浮的族类一代代
在世上活一阵,笑闹、澎湃,
然后就挤进祖先的墓门。
呵,我们的末日,有一天
也会来到,我们的子孙
把我们迟早也挤出人间!

三十九

尽情享受吧,我的朋友,
趁生命的美酒尚在唇边!
它是一个泡影,飘浮不久,
我对它从没有什么留恋,
美丽的幻景已和我无缘,
虽然,有时侯,希望的火
也还使我的心受到熬煎。
我承认:我活着,我写作,
并非为了博得世人赞誉,
然而,我也不愿意虚度一生
然后就了无痕迹。我或许
能将自己的悲惨的遭逢
宣告世间,哪怕只是几句,
象老友,把我讲给后人听。

四十

它或许能感动谁的心灵;
那么,由我苦吟的这诗章
就算得到命运的宠幸,
不会沉入忘川,被人遗忘。
也许,(自我陶醉的梦想!)
连后世的贩夫走卒之流
看见我的被传播的遗像,
都会指出:“那是诗人某某!”
呵,让我衷心地感谢你,
你缪斯脚下的膜拜者,
你以你的常青的记忆
保留了我一随意涂写的诗作;
我将感谢你以善意的手
把前人的花冠加以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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