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只是普通的家族聚会,但是瑞琪拿出一件要给她穿的衣服时,乔琪便意识到他们这里一定相当注重晚餐的穿着。
那是一件闪闪发亮,像是用金丝织成的衣服。它的领子还缀着熠熠生辉的金色流苏。乔琪一点也不介意穿得金光闪闪,毕竟她已经有太久没有好好打扮了。
到了楼下,她发现男士们也个个盛装。德力穿了一身的黑,只有领巾是雪白色。詹士则穿着一袭翡翠绿的缎质外套,那种绿,绿得教人一眼便看出他的风流气质,因为它把他的那双眼睛衬托得勾人魂魄。而杰雷的装扮就比较奇特。他穿了一件很考究的枣红外套,却搭配只有膝盖长的裤子。后来瑞琪悄悄告诉乔琪,他那样穿是想要气气他爸爸。
康纳·沙普也来了。乔琪未感意外,毕竟詹士和杰雷将康纳视作一家人。不过,她倒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仪容整齐,他甚至还把他的络腮胡剃掉了。而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着女装的她。
“哇,乔治,你没有穿错衣服吧?”
乔琪瞪了他一眼。但他跟德力只是笑,而詹士则瞪着她的领口。
“你真丢脸,康尼。一个绅士绝不会用这样的话来赞美一位女士。”瑞琪道。
“在替她说话,嗯?”康纳给了瑞琪一个拥抱。“收起你的爪子,乔治不需要你的保护。再说,她的老公就在这里,赞美她并不安全。”
“我知道那是你的衣服,”詹士对他的甥女道。“我必须说你的领子开得未免太低了。”
“尼克不介意。”瑞琪笑嘻嘻的说。
“那个龟孙子当然不介意。”
“哦,太好了。他的人甚至都还没有到,你就已经开始抨击他。”瑞琪转身走向杰雷。
詹士的眼神回到乔琪的身上。他的神情和他所瞪的部位令乔琪忆及另一个相类似的情景。
“如果我那几个哥哥也在场,他们现在会开始说些荒唐的话,例如叫我上楼去换别件衣服。你不会也正想这么说吧?”
“认同他们?门都没有!”
康纳转过头对德力笑道,“你觉不觉得他好像不大喜欢他的姻亲?”
“有哇,但怎会这样呢?从你的叙述,他们是群很体贴的人呀。”
“德力……”詹士警告。
但德力却笑得更大声。“锁在地窖!老天,我真希望我当时有在场目睹。”
“德力爵士,”乔琪听够了,“我那五个哥哥刚好都比你高大、比你壮。你在场,也只会落了个阶下囚的命运。”语毕,她走向瑞琪。
德力的表情状似惊奇。“詹士,她好像在帮你辩护呢。”
詹士只是笑,笑得像只吃到糖的猫。
露出气恼神情的人反倒是思琳。“如果你还要继续当着她的面取笑他,她将不会只是在言语上反击。而就算她不会,我会。”
于是最后一名女士离开他们的身边。
康纳笑着用手肘顶了顶詹士的肋骨。“如果他不收敛一点。他恐怕又要回到孤枕独眠的日子了。”
“所以我们最好别鼓励他。”
康纳耸肩。“如果你能受得了,我还有什么话说?毕竟挨针的又不是我的肉。”
“光是为了能看到它的结果,便值得了。”
“是啊,毕竟你连地窖都肯捱。”
* * *
未几,大老们来了。
大老是詹士和德力对他们两个兄长所取的绰号。乔琪本以为他们一定很老、很严肃、很难以亲近,但出乎她的意外,詹士的大哥杰森·莫洛里,第四任哈维顿侯爵只不过四十六岁,而且看起来只比詹士老一点点。虽然他看起来很严肃,似乎一点也不具幽默感——甚至比克立还要不苟言笑——并且好像对詹士和德力深恶痛绝,但瑞琪和思琳悄悄告诉她那是莫洛里家的传统:莫洛里家的兄弟一旦聚在一起便互相咆吼,他们将此引以为一大乐事。
至于比杰森小一岁的爱德,则令乔琪联想到琼斯。
而当詹士告诉他们他已经结婚的消息,他们的反应跟德力的大同小异——他们的不相信期比德力的短了许多,而且也没有像他那样的取笑詹士。
他们热诚地欢迎她成为他们家的一分子。他们对待她的态度,仿佛她是使顽石点头的观世音,使浪子回头的圣母。当然,倘使他们知道詹士之所以娶她,不是因为他终于找到心目中的女神,而是迫于无奈,他们的态度便一定会有所保留。而这也就是她不明白的地方,不但德力没有告诉他们,连詹士本人也没有讲。
如此一来,他若把她遣回美国时,不是很难向他的两位哥哥交代他怎么那么快又恢复单身?不过,她知道如果他想把她送回美国,就算有一百个大哥和二哥需要交代,他依然会把她送回去。而她现在还不想知道他的决定是什么。
爱德带了他的妻子夏露和他们的女儿雅美一起来。杰森的妻子没有一起来。瑞琪告诉乔琪当年杰森之所以娶妻是为了想给她及狄克一个母亲,如今他们都大了,兰茜便与杰森分居,独自住在乡村的一间别墅。
狄克是杰森的独生子。他今晚没有来。据说他现在是他小叔叔的衣钵传人,没有人知道他确切的行踪。
让乔琪见识到莫洛里家的团结是在尼克·艾当,也就是孟提斯子爵,同时也是瑞琪的丈夫到来之时。他才一跨进客厅,德力和詹士便停止他们的唇枪舌剑,将他们的刀枪一致转向尼克。
“你迟到了,艾当。”德力冷冷的说,“而我还一直希望你忘了我家的大门在何处了。”
“老头子,我是很想忘掉,但我太太在一直提醒我。”尼克的笑容一点都不带笑意。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很喜欢来吧?”
“哦,你最好假装你是。看见没有,你太太已看到你来了。而你是知道的,被她看见你又在撩拨她两个最挚爱的舅舅,她会有多生气。”
“撩拨?我撩拨你们?”那可怜的男人几乎被怒气呛得窒息。
不过当他的目光飘向在跟雅美及夏露谈话的瑞琪,他的表情整个改变,尤其是在瑞琪用眉目示意她马上就会过来之时,他的表情和眼神变得格外温柔、深情。乔琪立即决定要站到他那一边,不过在他的目光又回到他们三人,而且开口说话之后,她马上打消念头。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日夜祈祷你会碰上大风,遇上大浪,到龙宫去做龙王的女婿。”
詹士笑了。“真不好意思,害你失望。不过这一趟我的船载有贵重货品,所以我比任何一次出海都格外小心。你最近还有没有睡沙发?”
尼克咬牙切齿的说,“从你走后就没有,但我想情况又要改变了。”
“喔,绝对会的,你可以指望。”詹士的嘴巴笑得合不拢。
尼克的目光终于落向站在詹士和德力之间,被詹士搂着肩的乔琪。“这位是谁,或者我可以不用打招呼?”
他的语意非常明显;他以为乔琪是詹士的情妇。不过在乔琪,甚至是詹士都还没有想出一个尖锐的还击之前,德力已经开口,而且语气中的冷冽不仅惊讶了她,也惊讶了尼克。
“把你的不敬收回去,艾当。你在蓄意污蔑的是我的姻亲。”
尼克尴尬地立即向乔琪道歉。不过他的神情很快被迷惑取代。“你的妻子不是独生女吗?”
“没错。”
“那她怎么可能……?”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移回詹士。“哦,上帝,不可能!你不可能娶得到会不被你的声名吓倒的女孩子!”他望向乔琪。“你知不知道他是个恶名昭彰的海盗?”
“在婚礼之前它便已被拿出来讨论过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粗暴?”
“我已经开始看出来为什么了。”
她的话使得詹士和德力纵声大笑,也使得尼克绽出不情愿的浅笑。
“很好,那你该不会也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浪子,风流得——”
“继续,”詹士很轻柔的说。“然后你将会迫使我——”
“迫使你?”瑞琪来到她丈夫的身边,柔荑勾住她丈夫的臂弯。“你告诉他啦,詹士舅舅?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说什么都不会让尼克知道这件事,毕竟你最讨厌跟他有相同点,而你们两个的被逼成婚则有太多相同的地方,不是吗?”
尼克没有说话。他在看他的妻子,可能是在思量瑞琪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不过乔琪可以看出他有多想笑。尤其在看到詹士的表情之时。但真正教乔琪惊讶的是德力的反应。他非但没有像他前几次那样的大笑,反而绷着脸。显然他如果不是已不再觉得有那么好笑,便是不想跟这位子爵一起笑他哥哥。事实上,他甚至出声责骂他的甥女。
“瑞琪,你看我是捏断你的脖子,还是要你回你的房间好。”
“我在这里已经没有房间了,德力。”
“掐死她。”詹士冰冷的说。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瑞琪的身上,那是混合着爱和无可奈何。“你故意的,对不对?”
“谁教你们不公平,老是联手欺负他一个。”
“对了,詹士,我一高兴差点忘了一件事。”爱德的声音从客厅的另一边传了过来。“今天傍晚有个人跑去我那儿说要找你。我本来是要告诉他你在什么地方,但他问话的态度很不客气,我想如果他是你的朋友,他的态度应该会客客气气,所以就没告诉他。”
“他没有留下名字?”
“没有。他的块头很高、很壮,从他的口音判断,应该是个美国人。”
詹士很缓很缓的转向乔琪,暴风雨凝聚在他的眼中,“不会是跟你有亲属关系的那几个蛮子跑来了吧,亲爱的?”
* * *
“去你的!我一定要去!他们是我的哥哥,我至少得去见他们一面!他们千里迢迢——”
“谁管他们是横越千里还是万里!”詹士大吼。
昨晚,他的哥哥以及甥女、甥婿陆续离去后,乔琪便上楼。她一直想等詹士回到他们的房间再跟他商量她哥哥的事。可是她等了又等,等到睡着了詹士才回房。
早上,她请他陪她去码头一趟,他拒绝。好吧,她能了解他不愿意见她的哥哥。她退而求其次,只要求他替她安排一辆马车,但是他还是不肯。最后他甚至告诉她她不可以去见她的哥哥。
乔琪强迫自己调匀呼吸。片刻之后,她终于能用平静的语气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如此反对?你应该知道他们只是来看我是不是安好。”
“是才见鬼!他们是来带你回去!”
这一句话使得她不能再不问出口,“那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你不是想把我送回去吗?”
他一直瞪着她,瞪得她就快因缺乏氧气而窒息,而后他哼了一声,好像她问得既荒唐又可笑。
“你从那里得来这么一个想法?我有这么说过吗?”
“不用你说。我自己有眼睛,我会看。我们的婚礼我在场,记得吗?你能说你是个欣喜若狂的新郎吗?”
“那你呢,乔琪?你连一句‘我要走了’都没有,就逃得无影无踪。”
有数秒,乔琪只能一直眨眼。“什么逃走?……喔,你是说——我那是回家,我之所以上你的船,也是为了回家!”
“你什么都没告诉我!”
“你怎么可以怪我?又不是我的错。等到迪鲁对我吼完、叫完时,他的船已经离了码头。你要我怎么样,要我跳下海,游到你的船,只为了对你说声‘再见,我要走了。’?”
“你根本就不该离开!”
“你愈说愈离谱了。你我之间曾交换过誓约吗?你曾说过我们的关系将要维持到天长地久吗?你有过这样的想法吗?有吗?”
“我那时候本来要你……”看到她眯起眼睛,他高亢的咆吼变成低闷的嘟哝。“你不必一副好像受到侮辱的样子。”
“我没有。”她硬邦邦的说。“而我的回答会是‘不’!”
“那我很高兴我没有问出口!”他走向门。
“你敢走出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吗?”他回过头,眉毛挑起。“就说你是我的妻子,所以你那儿也不许去。”
“哈!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了?我哥哥一来,我就变成你的妻子了?你想要挟持我向他们报复?”
“你爱怎么想随你的便。至于你的那几个哥哥他们爱飘洋过海而来,爱怎么翻天覆地,是他们的事,我才懒得去理他们,但你,我不许你去见他们。”他甩上房门走了出去。
* * *
“你还没有告诉她你爱她?”
詹士缓缓放下他手里的牌,改端起酒杯。他的眉毛微微扬起。他首先看了看坐在他左边的乔治·安赫——他是德力最好的朋友,此刻的他像是此生从没有看过牌般的盯着手里的牌——而后是坐在对面的康纳,最后才望向提出问题的德力。
“你是在问我吗,老幺?”
“总不会是别人。”德力一笑。
“你一整晚都在想这个问题,对不对?难怪你一直心神不宁。”
德力拿起他的酒,懒洋洋地晃着酒杯,眼睛看着波动的琥珀色液体。
“不对,事实上早在今早听见楼上的——唔,热闹声时我便有了这个想法。到了下午,当我看到你把已溜出大门的三嫂抓了回来,并命令她回她的房间时,这个疑问便更加扩大。你不觉得你有点过火吗?”
“她很听话,不是吗?”
“那倒没错,毕竟她连晚餐都不敢下来吃了,不是吗?她的晚餐是我那看不过去的妻子送上去给她吃的。”
“她那个小妮子最爱闹小孩脾气。”詹士耸肩。“只要不理她,过一会儿便没事的。”
“这我倒要拭目以待了。尤其是如果你还没有告诉她你爱她的话。”
这一次詹士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你不会是想当我的顾问吧?”
“如果你愿意不耻下问的话,我不反对。”
“但你还不够格,小子。前不久你自己才整日哀声叹气,不是喝闷酒,就是找人练拳——”
“我们在谈的不是我。”德力冷冷道。
“好吧。”但詹士却又补了一句。“要不是我留给思琳一张短笺,你现在仍没有好日子过。”
“我实在很不想打碎你的自大梦,但早在她打开你的信笺之前,我们已经冰释了。”
“两位,两位,”乔治·安赫终于插嘴。“我已经下了两百镑了。”
康纳则纵声大笑。“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他对德力道。“他自己掘的坑,除非他自己想爬出来,否则谁劝都没有用的。何况,他还非常喜欢他挖的那个坑……”
* * *
在那四人拿起他们的扑克牌继续玩时,乔琪则悄悄溜过后院。
十五分钟后,她终于拦到一辆出租马车载她到伦敦码头。而等她下了马车,并且是在那辆马车已驶走,她才想起来伦敦不止一个码头而已。伦敦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商埠,它有伦敦码头、东印度码头、赫明泰码头、沙威尔码头……此外还有数个分布在泰晤士河南、北两岸的延数哩的大小港埠、码头。
时间已这么晚,地方这么大,教她从何找起?当然,她可以到酒馆去打听,但她还没有失去理智到那种地步,尤其在她身上穿的是女装的时候。
都是詹士的错!如果他不是那么不可理喻,她便不至于左右为难,落得必须偷偷跑出来的地步。而如果不是白天没溜成,她就不会等到晚上又试一次。
现在怎么办?
她极目四顾。
街上没有行人,没有路灯,唯一的灯光是那两间酒馆门前的吊灯。而那两间略略相对的酒馆都敞着大门,从里面传出或大或小的喧哗声。有两人从其中一间走出。他们走了十多步,突然打了起来。
乔琪转向来时的路,那一边看起来似乎较安全,而且街尾好像停有一辆马车。
于是她拉起长裙开始跑向那辆马车。就在她快要抵达时,她撞进一个厚实的胸膛。她跟那人皆失去平衡,若不是有人及时拉住他们,他们一定已跌作一堆。 “对不起——”她很快发现扶住她的手臂并没有收回去,反而搂紧她。
“没关系,小甜心。你随时都可以撞倒我,我一点都不会介意。”一个沙哑的声音道。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可以松口气,因为说话的人似乎相当有教养,虽然对方没有放开她,但她似乎可以假定他是个绅士。而从考究的外套质料,这个假定纵使不中亦不远矣。
但当她的眼睛望向对方的脸孔,她有了迟疑。高大、金发、英俊,相当年轻的一张面孔,除了眼珠是黄褐色外,他让她兴起一种错觉。
“也许她愿意陪陪我们。”那个使他们免于跌倒的人道。
乔琪望了过去,看到他的脚步有些踉跄。那个人也是相当年轻。看来她碰到的是出来寻欢的纨胯子弟。
“好主意,”搂住她的金发青年道。“愿不愿意,甜心?”
“不。”她挣扎,但那人不肯松开她。
“不要拒绝得这么快嘛!”他审视她。“老天,这么漂亮。无论现在是谁养你,我都加两倍的价码。我绝不会再让你在这条街讨生活。”
乔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天,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一点,人家是位淑女。看看她的穿着。”第三个声音响起。
上帝,他们有三个!
“别驴了。淑女会一个人在这里游荡?”仍不肯放开她的那人,冲她一笑。那个笑容足以教任何别的女孩子神魂颠倒,“你不是淑女,对不对?请你说你不是,好不好?”
乔琪几乎笑出来。他真的很希望她不是。“我很不想承认,但由于我最近嫁了人,我名字的前面现在多了一个跟你讲的那个字,拼法一模一样的头衔。这位先生,你已经耽搁我够久了,请你放开我,好不好?”她绷着脸道。
但对方只是回她一笑。就在她考虑要踢他一脚,并乘机跑开之时,第三个声音又响起。
“喔,妈的,狄克,我认得这个声音。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狄克,你想勾引的这位恰是你刚出炉的婶婶。”
“这个笑话很好笑,杰雷。”
“杰雷?”乔琪努力扭过头。是呀,站在她后面的果然是詹士的儿子没有错。
“及我的继母。”杰雷开始大笑。“算你走运,狄克。幸好你还没有像上一次,逮着你看上的那个女孩子便把她吻得七荤八素。你要是吻了,就算你老子没打死你,我老子也会。”
乔琪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放开她,重心顿时一偏。三双手立即伸了过来,但也像被烫着一般的缩回去。结果是乔琪自己设法站稳。该死,如果她一定得在码头上遇到认识的人,为何不是她的家人,而偏是詹士的家人?
狄克·莫洛里,杰森的独生子此刻一脸的阴沉。至于杰雷,在停止笑之后,左右看了看,显然是在找他的父亲。
“这是说这个甜姐儿不陪我们找乐子了?”
“注意你的措词,柏西。这位小姐是詹士·莫洛里的新婚妻子。”狄克沉声道。
“那个差点杀了我们好友尼克的詹士·莫洛里?太棒了,原来你是要替尼克报一箭之仇,才——”
“闭上你的狗嘴,柏西。你没有听见杰雷的话吗?她是我的婶婶!”
“那又怎样?”
“怎样——算了。”狄克的皱眉回到乔琪。詹士十年前必然是他这个样子,乔琪想。“我想我该向你道歉,乔……治婶,是不?”
“是乔琪。”她想不通他为何一脸的怒气。
“我实在没法说我很高兴。”
她愕然。“为什么?”
“我宁可我们一点亲戚关系都没有。”他转向杰雷。“妈的,我那两个叔叔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她们的?”
“这个嘛,这一个是我爸在一间酒馆钓到的。”杰雷也皱起眉,而且瞪着她。“所以我们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为什么会在这里碰见她。”
“看在老天份上,事情不是你影射的那样。”乔琪气呼呼的说。“是你爸爸不讲理,他不让我去见我的几个哥哥。”
“于是你就一个人出来找他们?”
“呃……是的。”
“你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呃……不晓得。”
杰雷哼了一声。 “我觉得我们最好带你回家,你认为呢?”
她叹息。“我本来就已经要回去。我本来想雇那辆马车——”
“他不会让你上车,因为那不是出租马车。它是狄克的马车,他的车夫会以为你是……总之他不会载你,除非你报上名字。而你一定不会想要报上你的名字……喔,见鬼,算你走运,刚好碰到我们,乔治。”
乔琪咬牙切齿的说,“你大概迫不及待的要报告你父亲你在什么地方碰到我吧?”
“当然。”
“你这个坏继子。”
杰雷的回答是一阵大笑。
* * *
乔琪本打算一回家便一步也不停的奔回房间。她去码头固然是被詹士逼的,也情有可原,但她知道詹士更有理由生气。而如果她又当面跟他起冲突,天晓得他在愤怒之余会如何待她。前一次他气得差点扼死华伦,不是吗?
下了马车后,她正想越过杰雷领先入屋,他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放开我,杰雷,要不然我要——”
门在这时打开,她只好对杜宾挤出一丝笑容。
“做妈妈的人怎么可以用那种口气对她的——”
“你很乐,是不是?”
杰雷的回答是一个大大的笑容和微微使劲的拉带。
门厅内没有人。她还是有机会可以在三秒钟内跑上楼。
但是杰雷连半秒钟也没有浪费。才一跨进门厅,他便拉开喉咙愉快地唱名。
“爸!”
所以乔琪也就丝毫不客气的踢他一脚。可是,那一脚只使他更大声的叫了一声,而不是放开她。就在她要再补一脚时,客厅的门打开。
噢,他一定得在家,是不?他就不能发觉她溜了出去,并出去找她,是不?他一定得在他儿子用那么大的声量把他唤出来,并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儿子欺负她,是不?而且还一定要把眉毛挑起来,做出一副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样子,是不?而他这儿子在他的父亲已经出来,却仍不放开她,一定要仍扣着她不放,是不?
“叫你这个混球儿子马上放开我,詹士·莫洛里,否则我会踢他真正很痛的地方!”
“嘿,她说的是不是我在想的那个部位?”
“住嘴,柏西。你不说话,没人会以为你是哑巴。”有人在说,可能是狄克。
乔琪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詹士。她笔直地朝他走过去,拖着仍扣着她手腕的杰雷。她来到他的面前,完全不理会站在詹士身边的德力、康纳及乔治·安赫。
“我一点也不在乎你要怎么说!”
“我能问我要说什么事?”
“对于我的外出。要不是你那么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
“对,不近人情!不许我见我的家人,这不是不近人情是什么?”
“那叫谨慎。”
“哈。好,若不是你那么‘谨慎’,我根本就不用像个贼似的偷偷溜出去!所以你若想要骂人,得先从你自己骂起!”
詹士转向杰雷,他只问了一句:“你在什么地方找到她的?”
乔琪几乎放声大叫。她在对詹士说这些话时,她一直想甩开杰雷的手,却始终甩不开。她想把罪恶感槌进詹士的身体,也显然无效。现在,那个小混球一定会一五一十的告诉詹士,接着詹士便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包括他的儿子、弟弟、侄子、朋友,以及两名外人,把她活活掐死。而他们不会有人出手救她。毕竟所有的人都是他那一国的。
但是,下一秒,她又被杰雷一带,人被他拖至他的背后,使她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他的背。
“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坏。没有错,她去了码头,不过她却被保护得很好。她雇到一辆马车,还找到了两个又高又壮的保镖——”
“那她是怎么跑进狄克的怀中,并差点得到他的一个吻?”柏西笑咪咪的说。
狄克一把揪住柏西的衣领,另一手揪住柏西的领巾,“你是在说我堂弟说谎吗?”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眼睛死瞪着在呛咳的柏西。
“老天,当然不是。”柏西的酒意立刻清醒了大半,但他的脸在惊慌中带着迷惑。“可是我在场呀,狄克。我明明看——”
狄克将领巾一绞。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一定是看错了。”
“两位,拜托,”德力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内子不喜欢她的门厅喋血。”
乔琪羞愧极了。她这时候才明白杰雷一直拉握着她,是要保护她,而不是为了要防止她一逃了之。他甚至为她撒谎。而如果不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柏西,事情会已经了结。
现在她怎么也不敢去看詹士的表情。先前的他除了皱眉外,没有特别的表情。而如果他现在连皱眉都没有,那就大大不妙了。
从她所站的位置,她可以看到分别站在詹士两侧的德力和康纳。康纳在对她笑,显然在等着看热闹。德力则一副好像觉得这是件穷极无聊的事。那个表情是詹士经常会有的表情,但她不以为詹士现在的表情也是那个表情。而当她感觉到杰雷的身躯绷直,她知道她的第六感对了,尤其是他转过头来向她急促的低语:“快跑。”
她拔腿飞向楼梯。
詹士没有动。他只是看着,看着她为了能尽快跑上楼而拉高裙子,露出了雪白的小腿。他迅速瞥了他的周围一眼,那一眼证实了他的猜测:他们果然都看到了她的小腿,而且欣赏极了。
一直到楼上传来甩上门的响声,詹士才把他的目光转向杰雷。杰雷是唯一没有转过头去看乔琪的人,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父亲,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
“你倒戈了,是吗?”詹士静静的问。
杰雷的身子微微一颤,但他的表情是勇而无畏的。“我只是不想看着你重蹈德力叔叔的覆辙。她是女人,她很可能受不了你的小小责备。你的小小责备很可能会使她起很大的反弹。你应该注意到她的个性有多倔强。”
“你认为我会得另外找床睡?”
听见他的过去被提起,德力扔掉了他脸上的无聊表情。
“如果你老子不揍扁你,小子,我会!”
但杰雷没有理会他的叔叔。“你准备怎么做?”他问他的父亲。
“当然是上去打她一顿。”
无论他说得有多温和,六个声音火速响起。
詹士几乎爆笑。事情实在太荒谬了。他们都是了解他的人,可是连德力都在劝他三思。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迈开脚步,然而他们就是没有注意到,依然在对着他大吼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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