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显而易见,你们两个很‘熟’。”
华伦的话使乔琪从尴尬变成生气。“什么意思?你那句话在影射什么?我在他的船上,做了五个星期的侍童如此而已。”
“那在他的床上呢?”
“啊,终于决定要问问我了?”乔琪扬起一边的眉毛。“我还以为你们只需要听一名海盗的话就够了,就不需要再问问其他人的说法了。你们四个打一个,一副欲置人于死地的样子,不就是因为你们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吗?既是如此,还何必问我?”
克立和波特脸孔一红。她看不见站在她后面的迪鲁的表情。但她肯定他一定也在难为情。只有华伦显然有意见。
“一个正常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没做的事。”
“不会吗?那是你不了解他,华伦。他这个人是个怪人、怪胎、怪种。他最喜欢看别人出丑。他见不得别人过得平静、安宁,他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他最爱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只要有热闹可瞧——”
“乔治,我要抗议了。”已在沙发坐下的詹士懒洋洋的说道。“你忘了你的哥哥们认出我了?”
“可恶,詹士!你就不能闭上你的嘴巴,少开口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在我们的家庭会议上瞎搅和——”
“省省你的拖延战术,乔琪娜。”克立冷冷道。“回答你自己提出的问题。”
有一秒钟,她考虑说谎,但随即想到她再过不久就会突显而出的铁证。此外,还有詹士。他花费了这么大的工夫来搅乱她的生活,绝不会轻易再让它恢复平静。
“你们想听我说什么?”她愤慨的说,“是要我一五一十的描述,还是要我说莫洛里船长所说的一切皆是真话,无半点虚构?”
“哦,妈的,一个卑鄙、下流、无耻的海盗?”
“波特,我那时并不知道他是个海盗。”
“英国佬!”迪鲁吼。
“这我倒是不能否认。我怎么能呢,在他每一开口都显现出来之时?”
“你对男人的品味真是世上少有。”克立道。
“至少她的大原则把握住了——每况愈下。”华伦道。
“他们不喜欢我,乔治。”
“统统住嘴。没错,我是犯了错,但我确信我不是第一个犯错误的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而这个教训起码教会我别再天真到信任男人。我现在知道他打一开始就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我上当受骗,他是如此的精于此道,如果不是他自己说出来,我还不晓得我居然有那么笨、那么蠢,竟然还以为我的伪装并没有被识破。你们生什么气?是不是你们也干过同样的勾当,为了掩饰你们是一丘之貉才那样打他、揍他?我知道如果易地而处,你们有一半的人会做出他所做的事。所以你们有什么资格责怪他?我才是那个有资格的人。但是除开他的奸诈、狡猾,单就事情的本身而论,我则是个心甘情愿的参与者。我完全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的良心可为证。”
“你的——什么?”
“说得好,乔治。但这与他们想听的相距太远了。他们想听的是你被强暴,或是被以极无耻的方式占了便宜。”
她转身面对詹士。“你不会是认为占便宜的人是我吧?”她眯起眼睛。
“怎么会呢?不过,那个说患了晕船的人可不是我。”
乔琪霎时满面绯红。
唯一看到她脸红的迪鲁问:“什么事?”
“没事——一个私人笑话。”她瞪着詹士道。她要他闭上嘴巴,就这么一次。
“笑话?乔治?你是那么——”
“我要杀了你,我非杀了你不可,詹士·莫洛里!”
“要杀,也得等婚礼之后。”
“什么?”乔琪像陀螺般的转向她大哥。“你说什么?你不是在说真的,克立。你要他做你的妹婿?”
“你把话题扯远了。是你选上他——”
“我没有!而且他不会娶我——”她回头瞧了眼詹士,突然变得迟疑。“你会吗?”
“当然不会。”不过他也露出片刻的犹豫。“你要我娶你吗?”
“当然不要。”她的自尊心强迫她那么说。转向她的哥哥们。“事情就这样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对,就这样了,你们今晚就结婚。”琼斯道。“在你们两个都昏迷不醒之时我们已达成共识。”
乔琪的眼睛眯了眯。“是你教唆的,对不对?”
“这是为你好。”
“这不是为我好,琼斯。我不会嫁一个不要我的男人。”
“要你从不是个问题,小老鼠。”詹士懒洋洋的声音又插了进来,“你会是个好情妇。”
乔琪只是叹了一口气,她的几个哥哥的反应便比较激烈了。
“王八蛋!”
“你得娶她,否则——”
“我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我知道,”詹士不疾不徐,不慌不忙的说道,“外带挫骨扬灰嘛。”
“不止,我们还要烧掉你的船!”华伦咆吼。
听到那一句,詹士坐直。
“我们已有人找到它停泊的地方。”克立道。
詹士站起。
“他们将会制住你的手下。监狱和绞刑手今晚会相当的忙碌。”华伦道。
在静默之后,波特道,“如果他做了乔琪的丈夫,我们还能把他送上绞刑台吗?好像不太好吧。”
从震惊状态恢复的乔琪叫了起来。“你们都疯了吗?”
“他已经招认他干过海盗,乔琪,我敢说我们云雀海运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我们可不能莫视公理和正义。”
“让他赔偿不就得了?告诉他们你会赔偿,詹士。”但当她转过头去看詹士,却看见他像条牛一般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而脸上的神情显现出一副绝不愿妥协的样子。“琼斯!乔琪惊慌得几乎要哭出来。“我们在谈的这些案件起码有……有许多年以上,不是吗?”
“七、八年吧。”琼斯耸耸肩。“我的记忆力不好,但吃过霍克船长亏的人,记忆力不会个个都同我一样。”
詹士大笑,但笑声中毫无笑意。“你们这么无所不用其极,还有脸说我是海盗?”
“我们只是想把你送交官府,让他们开庭审讯。在只有我跟波特两名证人的情况下……”琼斯没有再说下去。
但即便是乔琪也已听出琼斯的言外之意。在证据不足下,詹士会被开释。
“‘你们’的记忆力在作证之时或许会有生锈的情形发生,但我记忆力一向很好。”华伦道。“而我清清楚楚听见他亲口招认他是名海盗。”
“你们的策略好像有些分歧。要不要统一一下?要知道多头马车是行不了事的。”
詹士的话使得华伦更加光火。“若是照我的方式,将不需要审判,只要有你的船和船员就够了。只要你一句话,他们一定乐于陪你上天或下地,不是吗?”
詹士一步一步的走向华伦。他走得很缓,而当他开口,他的声音是轻柔的,“你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把我的船跟船员扯进来。”
华伦冷笑。“如果它是艘偷偷溜进我们海域的英国船呢?是艘有海盗嫌疑的海盗船呢?我们有绝对的权利。”
“那么我也有。”
事情发生得如此之快,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料到,包括华伦本人。他甚至没有看到詹士是怎么办到的,他只感觉到对方的两手在眨眼之间已锁住他的喉咙,而且无论他如何扯、如何拉都无法拉开他的手。
克立和迪鲁扑了过去,一人一边的拉住詹士的手臂,但也无法拉开他。等琼斯找到足以打昏詹士的东西时,华伦的脸已变成紫色。但琼斯并没有用上他找来的东西,因为乔琪惊呼一声,奔至詹士的身边,对着他的耳朵大喊了一句:“詹士,他是我的哥哥!”之后,詹士便放开华伦了。
他一放开华伦,克立和迪鲁也放开他,以便接扶住华伦。他们把华伦扶到椅子坐下,检查过他的脖子后,他们认为颈骨没有被捏断。事实上华伦已开始呛咳。
詹士转向乔琪,他的脸上仍然充满狂暴。“我可以把他捏成两半的,你知不知道?”
乔琪咽了口口水。“我……我想……我们知道。”
有好半晌,他只是瞪着她。而乔琪有种感觉,觉得他的怒气并没有在掐华伦时便已全部宣泄出来,他还有一大部分是保留给她。那可以从他的眼睛,他绷紧的全身肌肉看出。
但在那最紧张的一刻过去后,他又做了件使在场所有人皆愕然的事。
“那就趁我还没有想再做一遍之前把你们的牧师找来。”
不到五分钟,他们已自某一间小客厅找来牧师。在那位牧师宣布礼成的后一秒,华伦阴森森的喝道:“把他关起来。他的新婚之夜已提前欢度了。”
* * *
“你不会真的认为那只花瓶可以再用一次吧,乔琪?”
正在试图撬开抽屉的人吓得跳了起来。她看见她的四哥就站在书桌的另一边对着她摇头。他的旁边还站着一脸疑惑的波特。该死,他以为他们已全部上床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噢,你明白的。”迪鲁一笑。“就算你拿到那只花瓶也没有用,乔琪。华伦宁可牺牲那只花瓶也不会放过霍克船长。”
“我没有听错?”波特质问。“你要放掉那个没心少肺的东西?”
“是又怎样?”她一抬下巴。“你们全忽略了一点。詹士今天来这里是因为我的关系。如果他没有来,就不会被你跟琼斯认出他就是以前的海盗霍克船长,自然更不会被你们锁在地窖。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他被判刑,我将一辈子于心难安?”
“有琼斯帮他开脱,他定不了罪的。”波特道。
“你爱上他了,乔琪?”迪鲁眯起眼睛。
“胡说八道。”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失去理智了。”
“如果我曾经,现在也已经恢复了。”她僵硬的说。“但我还是不要良心受苛责。他是不是海盗,我不管,我不要以后食不知味,寝不能眠。再说,把无辜的船员扯进来就更荒唐了。”
“你这些话打动不了华伦的。”
“没错。所以你还是回房去睡吧。”
她瞪着他们。“詹士现在算起来是你们的妹婿了。你们就不能帮帮他吗?”
“你要我们偷华伦的钥匙?”迪鲁笑了。“好,这个忙我帮。”
波特呛出满口的白兰地。“别把我算进去。”
“我没有要你们与华伦为敌的意思。我也不准备让他知道是我们在搞的鬼。”
“唔,那把锁已经很老了,我想我们可以轻易破坏它。”迪鲁道。
“不,我们不直接参与。詹士的船和手下被我们扣在手中,詹士绝不会一个人逃走。而他一个人又救不了一船的水手,但我们可以,然后由他们来救他。华伦不会怀疑到我们的头上……”
* * *
四十分钟后,身着男装的乔琪及她的两个哥哥来到“安妮”号所停泊的小海湾。
华伦的手下假装是官方的巡罗船,要求登船查验。由于“安妮”号不停在港内,而停在附近的这么一个小海湾,康纳无可辩白,只得让对方登船临检。等他发现不对劲之时,他和大部分的船员已被华伦的人制住,并将他们全体关进货舱。而由于华伦在下命令时,并未要他的手下把船开回桥港,或是把该船的船员带回桥港,于是他们只留下其中的两、三名看守船和人,其余的人原船返港覆命。
乔琪他们原以为岸边一定留有一艘小船,但在找了十分钟后,他们只剩下一途能抵达“安妮”号:游泳。
迪鲁和波特原本不肯。毕竟时令已是秋天,海水相当的冷。但当他们看到乔琪一马当先的纵入水中,只好尾随。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小船划近大船后,由乔琪告诉船上看守的人他们在镇上逮到一名“安妮”号的船员,所以特地把他送过来和其他人关在一起。上了船后,由乔琪负责分散守卫的注意力,等到距离够近时,再由波特和迪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击昏他们。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没有小船后,计划便得变更了:乔琪留下——留在锚绳上——波特和迪鲁上船。等他们解决了守卫,自会给她讯号。
乔琪等了又等,始终得不到任何讯号,也未听见任何异声。而她的臂力已逐渐难以负荷,再加上寒风和冰冷的海水交相逼迫,她决定爬上船。
她很小心的爬。当她翻过船舷,她着实松了口气,但才一抬头,她的心脏顿时提升到喉咙。她的四周全是人;她被团团围住了。
水,在她的脚下漫淹。寒风吹得她直打哆嗦。
“这不是咱们的老乔治吗?回娘家来看咱们吗?”
“康尼?”乔琪再次松了口气。“但……”她在康纳把一件厚大衣披在她肩上时话语一断。“你们怎么出来的?”
“这么说你知道我们这里出了什么事?”
“当然知——可是——你们是自己逃出来的?”
“在木栓一被打开之时。贵国的男人实在不怎么聪明,转眼之间便主客易位。”
“老天!你没有伤害他们吧?”
康纳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他们是来放你们出来的!难道你们没有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他们是你的朋友?”
“是我的哥哥。”
康纳笑出声。“放心,我们没把他们怎么样。亨利,去把那两个家伙放出来。还有,这一次有礼貌一点。好了,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詹士在哪里?”
“一言难尽。在回去的路上我再告诉你好了。”
“他‘没事’吧?”
“唔,当然没事,只不过有些……破皮和淤紫而已。此外,还需要你去把他从地窖救出来。”
出乎乔琪的意外,康纳不但没有生气,没有怒吼,反而笑了起来。
“这一点也不好笑,康尼。他们要把他送上法庭以海盗罪审判。”
康纳的笑声马上不见。“妈的,我事先已警告过他!”
“是他自作自受,若不是他……”乔琪拼命催促康纳,但康纳似乎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比较有兴趣。
康纳把迪鲁和波特暂时扣留在船上,然后多带了两名水手。让他们骑波特和迪鲁的马,他自己则跟乔琪共骑一匹。
乔琪很不想谈事情的经过,但康纳一直追问,似乎不把每个细节弄清楚便不甘心。除了追问外,偶尔也会说:“他没有!”、“他干了!”最后,他用生气的口吻道:“你说的全都很有道理,但乔治,打死我都不会相信会有人能迫使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而由于她根本没想说服他相信,当他们抵达她家时,他仍然不相信。她当然不在乎他的信与不信,但康纳的态度、口吻、追问使她气疯了。而如果不是怕他们会在摸索中吵醒仆人,乔琪会让他们自己去找地窖在哪里。
不过当门打开后,她倒是真的希望她没有站在那里。藉着她从厨房拿来的蜡烛,詹士可以毫无困难的看见来救他的人是谁,自然也能看见是谁带的路。
“你实在不必来,老友。我活该被吊死。”
乔琪听见詹士的声音带着自我厌恶。
“这么说,是真的了?你真的娶了那只小老鼠?”
“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小老鼠自己告诉我的。”康纳开始大笑。 “我……是……不是该……说声恭……恭——”
“如果你再说一个字,我会让你以后再也无法说话。”詹士冷哼。“如果你看过她了,你把那个无情无义的东西扔在哪里了?”
“她呀,”康纳回过头,“在那儿呀。”
“乔治!”
已快走到地窖门口的乔琪,闻声立即停下脚步走了回来。她以为世上只有她的几个哥哥有副大嗓门,她作梦也没想到詹士的嗓门更在他们之上。她咬牙握拳的快步走下台阶。
“你这个白痴!笨蛋!你要把全家人,甚至整个桥港的人都吵醒,是不是?如果你真这么爱这间地窖——”
詹士的大手立即蒙住她的嘴巴,她才为时已晚的意识到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但接下来的事,便让她十足的困惑不解。当詹士的手松开,他并不是松开,而改用领巾绑住她的嘴。
站在一旁的康纳静静地看着乔琪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的任詹士绑她的嘴,而詹士在绑的时候,一手始终牢牢抱着她的腰,甚至在打结时也是用牙齿帮忙,而没有移动那只手。当他绑好后,用他的那只手把乔琪挟在腋下。转过头,他这才看到康纳。
“我们不能把她留下。”詹士怒声道。
“当然。”
“她会向他们通风报讯。”
“当然。”
“你不必如此附和。”
“当然有必要。注意!别碰我的牙齿,我刚好很喜欢它。”
* * *
她听见门打开并关上的声音,也听见横过房间的脚步声,但她没有回过头去看那是谁。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会不敲门就进来的人,只有詹士·莫洛里。
她也没有跟他说话。事实上从一星期前,他以那种把她挟出酒馆的方式把她挟上他的船,并要他的手下把她的两个哥哥丢出船外,她便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
她不知道这段期间,他的手下是否已有人鼓起勇气告诉他,是她的哥哥把他的人放出来的。如果还没有,他也不可能从她这里得知,因为她已下定决心绝不再跟他说话。而这个可恶的东西根本不在乎她不跟他说话。当他终于注意到她不跟他说话时,他竟毫不在乎的说:“太棒了!如果男人一定得有个叫作妻子的累赘,那谢天谢地,她幸好还有一个这样的优点。”
这句话伤她极深,因为那显然不是一句玩笑话。他显然是真的那么想,否则以他的个性绝不会一次也没有激她说话,激她发怒,激她跟他吵架。当他们同处一室时,他们都竭力忽略对方,但她始终没法像他那么成功。
像此刻,他不想看他,但她的眼角却不受控制的望向在书桌后坐下的詹士。他的姿势是完全放松的,仿佛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她根本不存在。他一次也没有往她的方向瞧,一如她绝不会转过头去看他。
她始终不曾质问他为何当时没把她也抛出船外。她不会问,也不必问,她太了解他的动机。
“那种瞧法使人毛骨悚然,乔治。”
乔琪立即专心看着窗外的海面。可恶,他怎么发觉她在瞪着他的?
“很教人厌烦,你知道。”
她未置一词。
“你的冷战。”
她还是不出声。
“当然啦,一个在蛮子圈长大的女人,能指望她如何?”
他终于办到了!“如果你是在指我的几个哥哥——”
“我在说的是你们那整个国家的人。”
“对一个全都是伪君子组成国家而言,你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伪君子总比蛮子懂得文明和礼貌。”
“文明!礼貌!”乔琪跳了起来,奔到书桌前。“一个连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都没有说的人,还配跟人谈文明、谈礼貌?”
他站起身。“要我谢谁?那些你称为亲人的鄙劣之徒?那些把我丢进地窖欲置我于死地的恶棍?”
“要怪人何不先问问你自己?是谁自已跑了来?是谁一开口就伤人,毁人家的名誉?又是谁一口承认他自己罪行?你怪谁?!这些我们姑且不谈。人家迪鲁和波特跑去放了你的人,你又是如何对待人家?要知道如果他们所做的事被华伦晓得,他们会被他活活打死的!”
“我没那么没智商。我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他们做了什么事。你以为我为什么只叫人把他们丢人海里,让他们自己游回岸上?”
“是啊,你真仁慈。不用说,你扣留我,要把我带去英国,不过是想报复。要我的哥哥为我担心、害怕,对不对?”
“再正确不过!”
乔琪只听见他所说的话,而没有注意到他潮红的脖子和脸,更没有注意到他眼睛的神情。
“我的天,我的孩子竟然要有你这样的父亲!”
“见鬼的会有!我不会再碰你一下!”
乔琪早已奔出门外,她的声音是由廊上传过来,“你不必了,你这个坏蛋!”
詹士的感觉有如被劈了一斧,也有如被头颅在臀部重踢了一脚。
至于乔琪,由于她已经跑远,所以她没有听见詹士的轻笑声,更没有听见在后来转变成极大声的愉快笑声。
半小时后,詹士在厨房找到正把怒气出在厨子及小厨子头上的乔琪。他在一旁站了片刻,听着她唠唠叨叨的骂,他发现她在骂的大部分是他,而且骂词新鲜极了:驴的表兄弟,牛的同类,还有砖墙。砖墙?显然是美国那边的本土方言。他留意到他的那些手下都由着她骂;虽然她依旧穿着她扮侍童时的衣服,但他们显然已得知她现在是船长夫人。
“我有话跟你说,乔治。”
“我没有。”
听见他的声音她没有回过头,但他注意到她的站姿僵硬了许多。由于乔琪背朝他,所以没看见他脸上浮起的邪恶笑容,也没有瞧见他走近。但其他人看见了。
詹士熟练的用手一搂再一提,乔琪已被他挟在腋下。“诸位,失陪了。乔治最近一直怠忽她的职责。”语毕,他就那样抱着她走出厨房。
“你得改改你的野蛮作风,船长。”乔琪没有挣扎,她知道挣扎是没有用的,但她无法忍住心头的怒气。“但这就象要螃蟹改成直着走一样的希望渺茫,对不对?”
“如果你闭上嘴巴,我们可以早点到达,乔治。”
乔琪吃惊得说不出话。仅仅在半个小时之前,他对她又吼又叫,现在他的声音里却充满笑意和愉快。为什么?但他是个英国人,不是吗?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又怎能以常理评之?
“去哪里?还有,我怠忽了什么?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已不是你的侍童了?” “喔,我非常清楚你现在是我的什么人。虽然我对婚姻极反感,但它有个好处倒是我不会抱怨的。”
整整五秒后,她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疯了,还是脑力已那么老化了?没多久前你才非常清楚的告诉我和一整船的人你不会再碰我!”
“一整船的人?”
“你声音有那么大。”
“我心口不一。”
“你——心口不一?!心口不一!讲这么一句就行了吗?就可以——”她终于听见远近、高低不一的笑声。她降低声音说:“你敢碰我一下试试看!你若敢碰我一下……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他在要走下通往他舱房的阶梯时手臂微微一用力,便将她由挟抱变成搂抱的姿势。他的动作是如此的灵巧,仿佛她根本不具任何重量。喔,她真痛恨他的蛮力。
“你真好,愿意把它弄得更吸引人,但甜心,没有这个必要,我可以向你保证。”
现在她可以看到他的脸了。“为什么?你只需告诉我这么多,如果你敢的话。”
他俯瞥她一眼。在那一眼,她已看出答案,但他还是说了。
“别那么爱钻牛角尖,爱人。我的动机既简单又基本。我们刚才的那一场互叫互吼,使我有些……晕船如此而已。”
“很好。”她闭上眼睛。“希望你吐得七荤八素。”
他笑得差点使她跌离他。“你也晕船了吗?”
“才没有!”
关门声使她知道他们已回到他的房间。他放下她的脚,但由于他的另一手仍箍着她的腰,所以她的脚并没有能够着地。接着他的手向下移,罩住她的臀,使她贴紧他的下身,另一手则扣住她的头使她无法转开脸。
“不要,詹士……”
但他的嘴已覆住她。未几,她已融化在他的怀中。
* * *
在西风的照拂下,“安妮”在两个星期后驶入泰晤士河。
这两个星期中,乔琪不断想起詹士在那一晚所说的一段话。那天晚上她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问他对他们的婚姻准备怎么办,是要遵行,还是分手。
“人们结婚通常是为了延续子嗣或是为了联姻可带来的好处,而我们的情况不适用以上的任一种,不是吗?不过最近社会又流行起复古风,崇尚基本的需要。在这一点,我们倒是非常匹配,是不?”
他的回答实在不是个回答。不过他的意思已非常清楚他俩之间只有肉欲。
可是在他们做爱之时,他总是那么的温柔,温柔得让她觉得他珍惜她,甚至让她觉得有……被爱的感觉。事实上也是因为这一点使她没有再问及未来。因为想从詹士那儿获得确切的回答,是永远不可能的;他若不是闪烁其词,就是说些若是身子软弱的人听了一定会吐血的话。
也就是因为他这种教人生气的个性,使她很快就知道那些话题是禁忌。而为了安宁。她绝口不再提她的几个哥哥,也不再提他俩怎会成为夫妻的事。
当她先行步上甲板,她发现亚提和亨利像两座佛像似的矗立在船板的两端,而且毫不掩饰的盯着她。她险些笑出来。如果詹士有问过她,她会告诉他伦敦不是云雀海运的口岸,他大可放心历史不会重演。况且她身上没有半分钱,他大可不必派人看守她,以防她的再次不告而别。
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是她那枚玉戒指;在婚礼上,当牧师宣布交换信物时,詹士把它从他所戴的项链取下,然后套进她的手指。而她不预备再与它分开。
现在这枚戒指已多了一层意义。只有在看到它的时候,她才会记起她如今是已婚的妇女。她也常常忘记她不但是个已婚的妇女,而且已有身孕。因为虽然她的怀孕期已两个半月,但她的小腹始终平坦如故,而她的身体亦未曾有任何的不适。此外,她不曾再对詹士提起她已有身孕的事。至于詹士,他则从未谈及这方面的话题,所以她一直不确定那天她在甩上舱房的门之前所说的那句话他有没有听见。
* * *
马车平稳的行驶着。
乔琪用眼角扫瞄詹士。他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
自从他们看到英国的那一刻起,詹士便拉长了脸。
她没有问他是什么招惹了他;如果她问了,他只会给她一些尖酸、刻薄的回答,那她就会生气,而他们就会吵起来。生气是一件很难受的事;对身体、对脑子都是一种不舒服的折磨。但她无法不纳闷。她原以为詹士会很高兴回到家,毕竟他的亲人在这里,而且他还有一个儿子——老天,她怎么可能忘记这么大的一件事?他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一个只比她小五岁的男孩子!詹士是不是在为难要怎么向他的儿子解释他怎么会突然带回一个妻子?或者,詹士并不预备让她跟他的儿子、他的亲人见面。说不定他根本不打算让他的家人知道——
“我们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而她还没来得及看窗外一眼,他已经跨出马车。
“这是什么地方?”
“我兄弟的房子。”他把她举出马车。
“哪一个兄弟?”
“德力。你记得的,那个黑得像个鬼的。我记得你是这么说他。”
一直压抑的怒气爆发了。“你要把我丢在这里,对不对?你没有胆子带我回去你家,就想把我丢给你的色鬼弟弟?是不?你怕向你儿子说的到底是什么,是我是个美国人,还是我是你的妻子?”
“我厌恶那两个字。你爱自称什么随便你,但是请把那两个字从你的语汇里删掉。”
他平静的语气只使得她更火冒三丈。“可以,那用妓女怎么样?”
“好多了。”
“混蛋!”
门在这时打开。那是德力·莫洛里的仆役长杜宾。
被个陌生人当场逮到她在骂人,乔琪立即满面绯红。可是当她再瞥了一眼,她发现那人好像没有听见,因为他的面孔平静得像石雕。
“欢迎你返家,爵爷。”杜宜把大门拉得更开些。
詹士几乎是用拖的把乔琪拖进门内。“这个时候我弟弟不在家吧?”
“是的,爵爷。德力爵士到奈顿先生那儿练拳了。”
“思琳夫人呢?”
“她去看雪佛伯爵夫人。”
“雪佛伯爵夫人?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乔治·安赫不久前娶了思琳的朋友。”他的眼睛锁定乔琪的,“可怜的人。”当他看到她的表情由难为情、尴尬变成全然的愤怒,他知道他达到目的了:他使她忘了她的衣着及被杜宾听见她脱口骂人的困窘。“我儿子呢,在学校?”
“他这个星期被送回来了,爵爷。但德力爵士已向校方提出抗议,而侯爵也已出面处理这件事。”
“一定是那个小子确有其罪。该死的小王八蛋,我才离开他几个月——”
“爸!”
乔琪转过头,看见一名青年从楼上奔了下来,直扑向她的丈夫。他看起来不像十七岁,倒比较像二十四、五岁。是因为他的身高吗?他几乎跟詹士一样,但没有詹士壮。他较瘦,不过他的肩膀看起来好像还有发展的空间。他长得颇为英俊,但五官跟詹士全无相似之处。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决定不卖掉那座农场了吗?”
“不是,是我找了一个代理人替我处理掉罢了。”
“好让你能快快回来?有这么想念我,嗯?”
“别跟我嘻皮笑脸。我还以为我已经对你说得很清楚:不许惹麻烦。”
杰雷瞧了杜宾一眼,但他羞涩的表情只一瞬又变回鲁莽、满不在乎的笑容。 “她是件精品嘛。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做了什么事?”
“只不过尽了我的本分而已。可是校长是个老顽固,我告诉他们那个女人硬要跟我回我的房间,而且硬要留下来过夜不肯走。”
“但他们不相信,是不?”
“就是呀。”杰雷一笑。“但德力叔叔相信。”
詹士大笑。“那么他还没有把你了解透彻……”当他看到乔琪厌恶的神情,他的幽默感锐减。“从今以后,你只能在校外从事娱乐活动——如果他们肯让你回去的话,而你最好祈祷他们会肯——要不然我会把你的屁股揍扁。”
杰雷脸上的笑容未减半丝。他随着他父亲的视线望过去,并停留在那儿。
乔琪的身上穿着詹士的大外套,头发全藏在软帽里。她知道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小男孩,所以她一点也不奇怪詹士的儿子眼睛里有一点点的好奇。
“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你,詹士,反而比较像你的那个弟弟。”她故意一顿,并扬扬眉。“你确定他是你的?”
“我知道你很有正义感,乔治,但别针对这个小混蛋。”詹士接着道,“杰雷,这位是乔治——”
“他的太太。”而后她佯装无辜的样子,说道,“哎呀,我忘了我得把那两个字从我的语汇里删掉。那么一来,我便只能是——”
“乔治!”
她只是瞪他一眼,丝毫没有被他的怒容吓倒。
杰雷走近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端详她。“太太?这么说,她是个女的罗?”
“哦,她是个女的没错。”
杰雷倏地伸手摘下乔琪的帽子, “啊,”当她的秀发垂下,他的那一声啊充满了赞叹。“我可以吻新娘吗?”
“不能以你想要的方式,小混蛋。”詹士皱眉。
而乔琪只想知道一件事,“他为什么不惊讶?”
“因为他一个字也不信。”
她想过千百种他会有的反应,但不信?这个男孩子以为她跟他父亲联合起来要开他的玩笑?她倒希望真的是如此。“这样也好,我反正不在乎你的家人怎么想。不过,詹士·莫洛里,只要他们不认为我是你的妻子,不相信我是你的妻子,我们便不要睡在一起的好。”她转身改瞪那位依然毫无表情的仆役长。“你现在可以带我去一间离他的房间最远的那个房间了。”
“遵命,我的夫人。”
“我不是你的夫人,我的好人。我是美国人。”她跟在仆役长的后面走向楼梯。
“妈的,你不能把你的情妇带到这里来,思琳婶婶不会容忍这种事的。”
乔琪听见杰雷的话,立刻愀然变色。
“你婶婶会他妈的高兴死,你看着好了。毕竟乔治跟她是妯娌了。”
“当然是了,而我也是婚生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