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乔琪!你不知道你不可以那样做吗?”
迪鲁尖锐的语气使得她为之愕然,不过当她回想起她走进来而迪鲁朝她看了一眼,接着险些把手里的花瓶掉到地上,她立刻明白他是在指何而言。但表面上她则故作天真的问,“做什么?”
“穿那个样子。”他瞪着她开得很低的领口。
“要不然我要穿什么?穿我最破旧的工作服参加今晚的宴会?选那件有泥土和青草汁的衣服?”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你这件衣服太——太——”他太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太什么。
“这件衣服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呀。我的裁缝师,莫琳太太说这件的格调非常高雅。”
“才怪。”看到乔琪的眼睛眯了起来,迪鲁改弦易辙。
“你不觉得这件衣服的式样有个部位似乎太省布料了?”
“迪鲁·安德生,我得因为你们不喜欢这件衣服领子的样式,就换件过时的古董吗?告诉我,你抱怨过其他时髦女性的穿着吗?”看到她哥哥的脸上兴起不自在的红晕,乔琪有些同情起他。毕竟,迪鲁几乎没有看过盛装的她,他看到的她不是穿端庄的家居服,外出服,便是男孩子的衣服。她身上的这件希腊式礼服是在去年冬天为参加卫德家的结婚周年纪念舞会做的,但由于料子过薄,而那一天又太冷,所以便没有穿。但今天穿则非常适宜。白丝为底,外罩玫瑰红的薄纱,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轻盈、婉约,像个出尘的芙蓉仙子。
至于迪鲁看不惯的领口,则是一大笑话。她这件衣服的领口加有一寸半的蕾丝,把她的胸口防护得很好,根本不会有松散的危险。
“你真的可以放心,迪鲁。”她忍不住的笑道。“我保证绝不会让它掉下来。如果我让它掉下来,我会选一个隐密的角落。”
她翻翻眼球。“你在做什么?”
“在看这件害我们丢了中国这条贸易航线的东西。”
乔琪在她回的那个晚上便听见这个花瓶的传奇。它不但是件古董——据说它是唐朝的东西,已有九百多年的历史——而且是华伦以一场赌博赢来的。非但如此,他还以他的船为赌注!要不是她还听说他当时已经喝醉酒,打死她她都不相信华伦竟会把他视为生命的“海神”号拿去和人赌博。
此外尚有克立为证。克立当时也在场,但他没有出手阻止华伦。显然他也想要那只花瓶,所以才会不惜冒失去一条船的险。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样的稀世奇珍可遇不可求,它的价值岂是一条俗不可耐的船只所能比拟?
然而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那个中国武官是个输不起的人。那人在把花瓶输给华伦之后,率手下暗中跟踪华伦和克立,到了半路即动手攻击他们,不但想把东西抢回去,还欲杀他们灭口。要不是两船的水手及时救援,他们只怕早已枉死异城。
事实上若不是发生这件事,缩短了他们的广东之行,他们三人也不会提前回到家。
“真是稀奇,克立居然毫不惋惜。下一趟要再去中国的海域,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
迪鲁很小心的把那只花瓶放进克立书桌的抽屉,然后锁起来。“跟广东人做生意固然利润丰厚,但依我看,克立已对那样长的旅程产生烦厌。据我所知,华伦便是如此。所以他们在回来的途中才会在欧洲停了好几站,藉以建立新的市场。”
“英国也包括在内吗?”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在战前,他们的经济封锁政策害我们损失了好多钱?更别提他们藉搜寻逃兵强行登船,强征士兵。除非地狱结冰,否则克立是不会再跟英国打交道。”
才兴起的希望又化成泡影。
如果詹士不是最后一次去牙买加,她倒是可轻而易举的往返牙买加和桥港之间。但他说过他是要去结束那儿的产业,回国长住……
“干嘛皱着眉头?你该不会是原谅了那个害你苦等的迈肯,害你受这么多苦的英国了吧?”
她几乎放声大笑,她才不会原谅英国,但如果是那个英国人,如果他……爱她,不需要多,只要一些些,一点点,她便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但那有如犀牛望月一般。
“当然不是。”她尖声的说。然后转身欲走出书房,却看见华伦走了进来。他的眼睛朝她的低领露肩笔直射过来,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乔琪先发制人的说,“不许说一个字,华伦,否则我会扯下这身衣服一丝不挂的出席宴会!”她昂然越过华伦走出书房。
华伦终于回过神来。他低咒了一声,迈开步伐欲跟过去。
“若是我,我不会那么做。”
“你看到她的胸部了吗?”华伦的语气半是愠怒半是惊奇。
“不可能看不见。”迪鲁苦笑的说。“我刚才也说了,却被她反讽了回来。她长大了,华伦,在我们的眼前。”
“她得去换件较——”
“她不会去的,如果你硬要她换,她很可能会做出她刚才讲的事。”
“你这个驴蛋,她才不会——”
“你确定?我们的小乔琪已经不是以前的小乔琪了,而我不单单指她已变成小美人而言。现在的她,像是换了一个人。”
“哦?”
“她不再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小女孩。现在的她不但有主见,而且泼辣得很。我真不晓得她是怎么变的,但现在的她,伶牙俐齿,反应敏捷,我们再也没法捉弄得了她。”
“那在在都跟她身上的那件衣服无关。”
“告诉我,如果它是穿在别的女人身上,你还会这么反感吗?”迪鲁套用乔琪刚才反击他的话道。
* * *
乔琪一直过得很愉快,虽然华伦始终没离开她五、六尺,而波特在一看到她后,只要有男人走近她——无论那个男人是七老八十还是只有十七、八岁,抑或有个妻子在侧——他马上就来到她的身边。连迪鲁也守在近处观赏他们两人的情形。
和其他的港市一样,类似的社交活动参加的人往往女多于男,只有在重大的场合,出席的数目才会不致太悬殊。
“克立告诉我们你不久要去纽哈文。”一名走近的矮胖妇人道。
“好像是。”乔琪斯文的回答魏京太太。
“但你才从英国回来,不是吗?你觉得那里如何?”
“可怕极了。”乔琪用十分认真的口吻。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小偷、扒手、乞丐。”
“瞧,阿蒙。”魏京太太对她先生道。“跟我们想像的完全一样。幸好你没有在那边待太久。”
“是啊。我在那边的事情一下子便处理完毕。”乔琪看得出来魏京太太有多想知道她在那边的事情是什么事情,但却碍于礼数不敢作进一步的追问。而她才不会笨得告诉魏京太太她是个怎样的傻瓜。
魏京太太的目光移向她的背后,然后固定在那里,她脸上的神情让人觉得她好像看到……
“不知那个人是谁。他是你哥哥的水手吗?”
乔琪没有回过头。她被她突然加剧的心跳吓得紊乱了呼吸。她不明白她全身上下为何蓦地笼罩在一种怪异的警觉之中。当然,闪过她脑海的这个念头是荒谬的,只要她转过头便可以证实这一点。但不知怎地,她无法做到。
“他看起来不像水手。”魏京太太又说。
“是的,他看起来不像。”乔琪被波特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已经忘了他就站在她的身边。“不过他看起来很眼熟。我看过他……只是记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
乔琪暗暗对自己撇撇嘴。她的想像力实在太丰富了。
不片刻,她的呼吸、脉搏都恢复正常。转过头,她循魏京太太的视线望过去。下一秒,地板在她的脚下摇晃了起来。
他就站在十尺外,那么高大、魁梧,那么地耀眼夺目,那么地英俊挺拔。……可是那双绿眸,像冰箭般的眸子笔直射入她的胸口,射得她无法呼吸。她从来没看过那么冷酷的眼神。
“怎么了,乔琪?”波特警觉的问。“你的脸色怎么变得那么白。”
她没有回答。她回答不出。她感觉得到波特在她臂上的力道,但她的眼睛无法移向他。她的眼睛没法离开詹士。他是真的吗?他真的在这里吗?他真的不是她幻想出来的?那真的是他?
他剪了头发。船在快驶抵牙买加之时,他的头发长得偶尔他会用带子绑在颈后,再加上那只金耳环,他看起来像足霸气的海盗。但他现在的样子,谁也不会觉得他像个海盗。
他的头发还是跟以前一样凌乱得有若刚被一阵暴风吹过,但更像那些最时髦的男士在花了数个钟头后所弄出来的那种乱中有致的头发。而他的服装,足以让他大摇大摆的走走宫廷宴会。
她以前真的认为绿色最适合他,最能衬于他?那恐怕她的想法得做番修正。他的那件酒红色外套,那条雪白的领巾,领巾上所扣的钻石——那颗钻石大得足以教人只看得到它——把他衬托得耀眼、夺目。
以上的那些是在她第一眼看到他便一一注意到的,但当她的眼睛与他的接触后,她纳闷、也害怕。
在船上的那段期间,她见过詹士多种不同的情绪,但从未看过他真正生气的样子——那种气到似乎足以失去控制的地步。但现在她所看到的他,他眼中所射放出来的东西,冷得足以冻灭烧红的木炭。
“你也见过他?”
也?啊,是的,波特觉得詹士眼熟。波特显然弄错了;如果他曾看见过詹士,他不可能会记不起来他是谁。
詹士迈着慵懒但优雅的步伐一面朝她走过来,一面道,“乔治穿裙子?真难得!”他嘲讽的语气,把他的每一句话送抵每一个竖着的耳朵,及没有竖起的耳朵。“但很好看,真的很好看。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穿裤子。裤子比裙子更能显露出你窈窕——”
“你是何人?”波特向前跨了数步挡住詹士的路。
在那么一秒,詹士似乎要把波特扫开,而乔琪不怀疑他有这个能力。跟他一比,二十六岁的波特稚嫩得好像还在求学的学生。
“好家伙,你不会是真的想要充英雄吧?”
“我在问你是谁。”波特被詹士语气中的揶揄、戏弄气得面孔发红,“除了你是个英国人外。”
所有的揶揄、戏弄消失不见。“除了是英国人外,我有个名字,叫詹士·莫洛里。现在,你可以闪开了,小伙子。”
“别那么着急。”华伦走过来与波特并肩而立,把乔琪完全自詹士的眼前挡住。“名字并不能告诉我们你是何许人,来此有何贵干。”
“又一个?我们一定要以这个方式吗,乔治?”
不管她的两个哥哥有没有听出詹士的意思,乔琪急忙闪身从他们身后绕出来,“他们是我的哥哥,詹士,请你不要——”
“哥哥?”他冷冷看着她。“我还以为是别的情人。瞧他们绕着你转的样子。” 乔琪惊喘。波特的脸变成紫色。华伦一拳揍过去。那一拳,詹士不过微微一侧头,便闪过他的攻击。在同时,赶至的迪鲁拦住华伦的第二拳。
“你疯了?我们有一屋子的客人,你忘了吗?”迪鲁压低声音。
“你没有听见这个畜牲——”
“我听见了。我恰巧比你多知道他是载乔琪到牙买加的那艘船的船长。与其揍他,何不问清楚人家来此做什么,还有,为什么讲话如此……挑衅。”
“八成是喝醉了。”波特道。
詹士理都没有理睬他们,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乔琪,“你真的说对了,乔治,你的哥哥真的很讨人厌。”
他在说的是她那几个哥哥,是针对她曾向他承认她除了阿麦外,还有数个哥哥时所作的小评语。幸好,她的那三个哥哥都不晓得他是在说他们。
“我想跟莫洛里船长单独一谈。”她把手放在华伦的臂上。
“不许。”华伦一口拒绝。
“迪鲁?”
迪鲁比较圆滑,他装作没听见她,他的眼睛盯着詹士。
“请问阁下来此有何贵事?”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是拿乔治留在我们的房间的东西来给她。”
乔琪的勇气只够她匆匆看她的三个哥哥一眼。为什么?为什么詹士要这么做?如果他是要她的血,她干脆自己挖墓自己跳进去好了。
“你们听我说——”但她不以为他们会。而果然是如此。
“我要听他说。”华伦道。
“可是——”
“我也是。”迪鲁道。他的语气、态度不再是斯文的。
“可恶!”乔琪也发火了。“你们看不出来他是故意来找麻烦的吗?你应该最看得出来,华伦。你最常做这类的事。”
“有人愿意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克立质问。
看到他跟琼斯,乔琪高兴得差点哭出来。也许,只是也许,看到她有五名如此雄厚的护卫,詹士也许会知进退,会收敛些。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跑来破坏她的名誉,但他的目的显然锁定在毁坏她的名誉。
“你还好吗,甜心?”琼斯环住她的肩。
她只来得及点头,尚来不及回答,詹士的声音已经响起来。
“甜心?”
“别又来那一招,詹士·莫洛里。”她咬牙切齿的说,“这位是我哥哥琼斯。”
“这座山呢?”
“我哥哥克立。”
詹士耸耸肩。“不能怪我看不出来,你们又不相像。你们是什么,你异母兄弟,还是异父兄弟,或是全有?”
“你们家的兄弟就相像了吗?你那个弟弟黝黑得像个鬼!”
“德力一定会很高兴你把他记得如此清楚。他对你也是印象深刻……一如我一样。”
她气得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而克立也气得喉咙咕咕作响。所以波特替乔琪道。
“他就是乔琪离开英国时所搭的那艘船的船长。”
“这个我已经听见了。只因为这样,你们就在我们的客人面前表演了这一幕?”
波特立刻面红耳赤的闭上嘴巴。
“不是我们起的头,克立。”迪鲁道。“这个王八蛋一进门就侮辱乔琪。”
“说比较喜欢她穿裤子是侮辱?”詹士弯了弯嘴角。“那是评语,小伙子,不是侮辱。”
“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姓莫洛里的。”华伦低吼。“克立,他还满嘴的胡言乱语,说什么乔琪的东西在‘他’的舱房。他分明有意暗示——”
“那是当然。”詹士平平淡淡的说。“要不然她的东西会放在哪里?毕竟她是我的侍童。”
乔琪的脸上已不见血色。她原以为詹士要说她是他的爱人。
五个大男人的眼睛锁定着乔琪的,但她只看詹士一人。他的眼睛没有得意。看来他的撒手锏准备保留到他想用的时候。
“乔琪?”
“这件事——唔,一言难尽,克立。我们能不能等——”
“现在就说!”
太好了。现在克立也火冒三丈了,连琼斯也皱着眉。看来她将死无全尸了。“好,我们到书房去谈。”她谁也不看的领先朝书房走去。但紧跟在她身后走进书房的人,竟是詹士。“你不在受邀这列。”
“但我不跟来不行,甜心。你的那几个哥哥会坚持我也得进来。”
书房内只有一对青年男女。迪鲁很快把他们从沙发请出书房。
乔琪则在一旁等着,脚尖打着拍子。或许她该让她的哥哥顺便把书房内的家具搬一搬,好腾出一个地方宰掉詹士。他以为他是谁?跑到这里来撒野,破坏她的名誉?!
“乔琪娜?”
“你不用拿出那一家之长的语气对我说话,克立。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由于迫于当时的情况,我跟阿麦不得不以打工的方式回家,但我乔装为男孩子。” “这个假男孩子睡在哪里?”
“这位船长很好心,他让我共用他的房间。你自己也曾如此做过,为的是要保护你的侍童不受其他水手的欺负,不是吗?何况他不晓得我是——”她的眼睛倏地转向詹士。“你这个坏人!你对我印象深刻?你的意思不会是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女孩子,你只是假装后来才识破?”
詹士脸不红气不喘,大大方方的说,“不错。”
乔琪大喊一声,朝他冲过去。
可她伸出的手指并没有能在詹士的脸上留下爪痕,因为在距离只剩一寸之时,琼斯偏偏在那一刻将她拦腰向后拉。不过那一拉也使她没有被像凶神恶煞扑过去把詹士扳转向他的华伦撞倒。
“你玷污她了?”
“她是以侍童的身分上船。她帮我更衣,甚至帮我洗澡,她的动作、神情没有半点处女应有的娇羞、腼腆,倒老练得像码头的流鸾。早在我碰她之前,她已——”
那晚的第二次,华伦的拳头轻易被躲开,并在同时反挨了一拳。那一拳只把他的头晃得抬仰了一下,但那已足够令华伦惊讶得愣在那里。
在华伦发愣的当时,克立把詹士扳转向他。“你何不与我较量?”
乔琪简直无法相信她的耳朵。沉稳、冷静的克立也要加入战团?“琼斯,做点什么!”
“如果不是我认为如果我放开你你会冲过去,我会改箍住那个王八蛋,好让克立重整他的脸。”
“琼斯!”
老天,她的哥哥们全疯了不成?那几个脾气火爆的哥哥,她能了解,但克立?琼斯?琼斯从不发脾气,而克立从不打架,但现在,她的大哥,唯一比詹士年长,也唯一似乎可以跟他一较长短的哥哥昂然地站在那里。而詹士那个混世魔王竟一脸高傲,仿佛完全没把她哥哥放在眼里。
“欢迎,”詹士讥诮的说。“但我同时应该事先告诉你一声,我对这类的事相当在行。”
该死!他以为他在做什么?他真以为他只需摆平克立,使可以吓阻也其他的几个哥哥?
几分钟后,情况显示詹士的话不是在吹嘘。克立只打中他一拳,但詹士打中克立的数目便超过半打,而且每一拳都属重量级。
当克立被其中的一拳打得倒退数步,波特立刻填补空位。可是他的实力相差太远。只见几个眨眼,波特便被詹士的一记重拳打得倒在地上。
接着是华伦,他又上场了。这一次他已较有心理准备。华伦是所有兄弟中最善于打架的一个,而且很少输。他高大的块头和长长的手臂使他占了不少好处。他拳出如风,而且每一拳都又狠又准,可是他的拳头似乎对詹士一点也不管用。他的那些拳头仿佛是落在……砖墙上。
十分钟后,华伦倒下了,带着一张桌子。乔琪望向迪鲁,正想着他该不会笨得加入这种可笑的打斗,迪鲁却回她一笑,一面脱下他的外套。
“你的‘相当在行’说得未免谦逊了一些。或许我该向你单挑手枪。”
“我无所谓。但我又得声明了,我——”
“别告诉我你那一项也‘相当在行’。”
迪鲁的讽刺只使得詹士哈哈大笑。“不止,小伙子。在我接受的十四次决斗——每一次一有不知死活的小子想要找我单挑,我好像都得事先告诉他们我有打我事先指定部位的习惯,而在那对方仍坚持要决斗的十四次,我不多不少,十四次全赢了。事实上,我唯一尝过的败绩是在海上。”
“哦,妈的,我不相信!”波特突然大叫。
“会轮到你的,稍安勿躁。”迪鲁道。
“不是,你这个笨蛋,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你不认得他了吗?琼斯?想像他有胡子——”
“我的天,”琼斯难以置信的轻呼。“他是那个混帐海盗霍克,那个害我是歪着进港的家伙。”
“没错,就是他。他搬走了我一整船的货物,还毁了我第一次驾‘海仙女’号出航的兴致。”
“你确定?”克立问。
“看在老天的份上,克立,你不可能相信他们的胡说八道吧?海盗?”乔琪道。“他是个该死的英国贵族,一个什么鬼子爵——”
“雷町子爵。”詹士更正。
“谢谢。”乔琪本能的说道,再一顿,接着像没有被打断似的继续道。“说他是海盗,那太荒谬了。他——”
“是个绅士海盗,吾爱,退休了。”詹士又道。
这一次乔琪没说谢谢了。他显然疯了。一个脑子正常的人不会说出他刚才说的话,那等于是在向死神招手。
果然,下一秒,他已倒在地上,他的身上霍了一个人肉小山。
她转向琼斯,仍牢牢扣着她的手臂的琼斯。 “阻止他们!”
她一点也不晓得她的语气有多焦急,多无助。一直到冷眼旁观的琼斯比其他几个兄弟,多看到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是隐藏在詹士·莫洛里和他们的妹妹的眼中。他注意到那个该死的英国人,那种足以教人发狂的神情,只持续到乔琪看向他,而一旦她的目光不在他,他的眼睛就有一种别的神情出现。至于乔琪娜,她的隐藏功夫没有那个英国人到家。
“他就是那个令你哭泣、心碎的男人,对不对?”他柔声问。“那个——”
“对,但不再是了。”
“那我干嘛要出手帮他?”
“因为他们就要犯下杀人罪了!”
“原来如此。但我自己也很想宰他呀。”
“琼斯!”
“那家伙不只偷了我们一整船的货物,还重创了我们两条船。”
争执再也没有必要,因为那团人肉堆开始或坐或站起来。只有一个仍躺着——詹士·莫洛里。
* * *
詹士知道自己在恢复意识之中,他设法忍住呻吟,一面迅速用感觉去检视伤势。肋骨没有断,但下巴便难以确定。
妈的,要不是他们有这么多个,他绝不至于这么惨。也要不是顾及他们是乔治的哥哥,出拳没有尽全力,他也不至于落到这种惨状。
他到底想做什么?使他生气的到底是这个宴会的本身,还是想到乔治像只花蝴蝶一般的翩舞在其间?结果却是她的几个哥哥像守护什么似的守着她,使得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接近她。
包括他在内。
好吵。他的四周有好多噪音。有的远,有的近,有的好像就在他的头顶。显然他们之中有一个正在盯着他,看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我不相信,琼斯。我要听乔琪自己说才信。”
“她自己都要动手宰他。”
“波特,我在场,是我拉住她的,但那并不重要。”
这个声音听起来相当悦耳、舒服。“我告诉你她——”
“但她还在为迈肯伤心呀。”
“迪鲁,你这个笨蛋,得告诉你多少次那完全是她的倔强脾气在作祟?”
“你干嘛不滚出去,华伦!你这张嘴最近老是只吐狗牙!”
几个声响后。
“看在老天份上,你们两个今天还没打够吗?”
“我受够了,克立。我真的受够了。”
“你们两个统统给我闭上嘴巴,你们根本没有在帮忙。”
但声音蓦地吵得更厉害,似乎每个人都在表达他们的意见。詹士衷心希望他们互相残杀到最后---在他查明他们究竟吵什么,以及乔琪为什么不回答他们的问题。
就在他想坐起时,他的全身一致发出抗议。
“你觉得怎么样,莫洛里?”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道。“好得撑得过婚礼吗?”
詹士撑开眼皮,看到娃娃脸的波特在对着他笑。“你们这几棵青萝卜比我那几个兄弟差远了。”
“那我们或许该再补几拳。”
“坐下,华伦?”
所有的人都露出惊讶之色,只除了詹士,因为他不晓得琼斯有多不常大声说话。此外,他也不在乎。他全副的精力都用在如何坐起但不让脸上露出瑟缩或痛苦的神色。而后,他才记起,“什么意思,婚礼?”
“你跟乔琪的,英国佬。你玷污了她,就得给她一个婚礼,否则我们会非常快乐的宰掉你。”
“那就笑吧,娃娃脸,并扣下扳机。我绝不会——”
“那不就是你来此的目的,不是吗,莫洛里?”琼斯道。
詹士瞪着琼斯,其他人的反应各自不同。
“你疯了,琼斯?”
“你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先是关于乔琪的,现在又是这个!你显然神智不清,琼斯。”
“你要不要解释一下,琼斯?”
“别要我费神。那个英国佬的脑子太复杂了。”
詹士未予理会。缓缓的,小心翼翼的,他站起身。
他一动,华伦和克立也从坐着改成站起。
詹士几乎失笑。他们以为他是铁打的吗?即使在这种状况,还有余力以一敌五?他们未免太抬举他了。真是想不到,那么娇小的乔治,居然会有个巨人家族。
“乔治呢?”
那个一直在来回踱步的娃娃脸闻言走到他的面前停止。“她不叫乔治。”他咆吼。
“老天,你们的沸点真低。现在连个名字也要吼。我爱怎么叫她就怎么叫,娃娃脸。现在,说,你们把她放到哪里去了?”
“我们没有把她‘放’到哪里去。她在这里。”迪鲁的声音在詹士的背后响起。
詹士转身。急速的动作使他微微一瑟缩。他首先看到迪鲁;迪鲁站在沙发前,之后才是躺在沙发上双目紧闭,脸色雪白的乔琪。
“出了他妈的什么事!”
唯一看到詹士陡然所露出的神情的迪鲁,虽然被他狂暴的表情吓了一大跳,仍然企图阻止詹士,但当他重重飞撞在墙壁,他不禁大为后悔。那个撞击不但使得墙壁上的画,有一大部分都掉下来,也使得经过大厅,手捧着一个盛满玻璃杯的托盘的女仆,吓得失手把它摔在地上。
“让他过去,华伦。他不会伤害她的。”琼斯叫住华伦。
接着对詹士道。“她只是昏倒而已。在她看到你的样子之后。”
“她从没昏倒过。”波特道。“我告诉你她是在假装,好逃掉克立的训话。”
“你实在该好好揍她一顿,克立。”
华伦的话,招致众兄弟程度不同的怒目,而后他们再次面面相觑。
“谁敢碰她一根汗毛就死定了。”詹士头也不回的说。来到沙发前,他跪了下来,轻拍乔琪的面颊。
在一室的沉默中,琼斯望向克立。“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所以我们更有理由管这档事。”
“把他交给镇长,让他吊死他,不就得了?”
“但我们的乔琪被他玷污了。所以婚礼得优先。”
他们的话字字传入詹士的耳中,但他毫不在意。他担心的是乔琪。她的脸色太过苍白,呼吸十分微弱。不过,他从来没有处理昏倒的女人的经验,他实在不晓得这算不算正常。不过他倒是知道一有人昏倒,人们会拿出嗅盐。但这几个男人显然没有那样的东西,否则他们老早就使用了,不是吗?
“你可以试试搔她的脚掌心。”走过来站在詹士身后的迪鲁道。“她那里最怕痒。”
“我知道。”
“你知道?”迪鲁的声音由好笑变成充满暴怒。“你怎么会知道?”
詹士叹了一口气。“意外,小伙子。你不会以为我这么大的人还玩这种小游戏吧?如果你真要帮忙,何不拿些什么东西使她苏醒过来?她实在该参加这场盛会,不该睡掉。”
迪鲁的胸膛气得一鼓一沉的,但他毕竟转身走开了。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杯水。
詹士扬扬眉。“那要怎么用?”
迪鲁手一振,把水泼在乔琪的脸上。
“我他妈的高兴是你而不是我泼。”詹士在乔琪的尖叫声中说。
当乔琪看到迪鲁手里的犯罪证据,她叫得更大声了。
“你昏倒了嘛,乔琪。”
“外面起码有一打的女性有带嗅盐,你就不能向她们借一个来用吗?”乔琪一面抹脸上、头上的水一面骂道。
“我没有想到。”
“那你起码也该准备一条毛巾——看看你,你把我这件衣服弄成什么样子?!”
“你本来就不该穿这件东西。现在可以去换下来了吧。”
“如果这就是你打的主意,我告诉你,我偏偏要天天穿,穿到它破了、烂了为止!怎么样?你还要——”
“孩子们,如果你们不介意……”詹士的声音把乔琪的注意力引向他。
“哦,詹士,看看你的脸!”
“这相当困难,小老鼠。但我不会在你的脸还在滴滴答答之时指出它的困难之处。”
“我滴的是水,但你滴的是血,你这个呆瓜!”她转向迪鲁。“那你手帕总有吧?”
迪鲁抽出雪白的手帕递给他妹妹。他以为她是要擦拭她的脸和胸部,结果他瞪大了眼睛。他看着他妹妹向前倾,以无比细腻,无比轻柔的动作擦拭那个英国佬在滴血的嘴角。他们就那样一个柔柔的擦,一个温驯地跪在那里任她擦,仿佛他从来没有一进门便对她羞辱有加,仿佛她从来没有差点挖出他的眼珠,也仿佛他们这几个兄弟成了空气。
詹士用眼角去看是否有人注意到这件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克立和华伦没有,他们在忙着他们的争执。波特一接触到他的视线立刻翻了翻眼球。迪鲁的神情更是难以置信的,琼斯则是一面摇头一面在笑——没有声音的笑。
“你很会打架是不?”乔琪在问。
“我学过拳击。”
“你又要经营农场又要做海盗,怎找得出空档学拳击?”乔琪的口吻是嘲讽的。
“你自己说过我有多老。我当然有许多时间可以从事多项的追求,不是吗?”
这时的迪鲁发出一个近似要咳却咳不出的声音。那个声音使得乔琪往他看了一眼。
“你还站在那里?你就不能去拿些冰的东西来吗?他的眼睛肿得……你的也是。”
“哦,你别想。你别想把我支出去。如果你是要跟这个大王八蛋单独讲话,你何不大大方方的明说?”
“我于嘛要跟他说话!我跟他无话可说!无话要说!”她的眼睛回到詹士。“只除了一句……你今晚的行为真不是普通的低级。我实在早该看出你的心智不正常,但不,我偏偏以为你是普通的恶劣,只是普通的无可救药,不至于会伤害人。我实在该见微思渐!现在你高兴了吧?你得到贬损我、毁谤我的乐趣了吧?你跪着干什么?他们应该把你送到床上。”
詹士笑得前仰后合。他疼痛极了,可是那仍阻止不了他的大笑。“无话可说!无话要说!噢,好个无话要说。好个无话可说。”
她瞪着他。好片刻,她终于忍不住好奇,“你到底来做什么?”
他没有笑了。在转眼之间,他不笑了。他的眼睛又笼罩上阴霾。“你忘了说再见,吾爱。我觉得我该给你一个机会弥补。”
她慢慢站起身。“我真失礼,居然忘了跟你说再见。不过这很容易弥补。‘再见’,莫洛里船长。”她越过他,准备永远再也不要见到他,但却看到一屋子的哥哥,而且他们个个都看着她。该死!她怎会忘了他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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