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艾佳不确定是什么吵醒了她,但当她睁开眼,她看见她的右肩旁有一双腿,很修长、很强壮,穿了双质地非常好的皮鞋。她想抬起头,但才一移动颈子,便酸疼得倒抽了口气。她记起了自己被缚在车轮上,粗的绳子一圈又一圈的捆住了她的腕、胸、脖子,以确定她会这样坐到天明。

  艾佳忘了那男人的存在,她有太多的不适需要先应付。首先,她用舌尖去探那块轻咬在牙间的生肉。她很轻很轻地碰,惟恐弄疼伤口。然后她慢慢转动酸麻的脖子,在转了一个圈,不再轻轻一动就抽痛后,这才抬高头去看那个站在她身旁的男人。

  他很高,而且站得文风不动,阔剑、短刀、宽皮带、扣环上镶红宝石,绿色的罩衫、宽阔的肩、结实的胸膛,粗如树干的手臂交叉在胸前,深色的棕发垂在肩上,湛蓝的深邃眸子盯着前方;她不确定那里面盛的是什么,只知道它十分接近暴戾。

  当她把他看得更清楚时,艾佳忍不住又抽了口气。她惊愕于他的高,也惊愕于他的英俊。她没见过他;在昨天,她看过全营的男人,如果他是他们其中之一,她会记得。但他不是。

  虽然她在看他,但他的脸并不是朝着她,而是朝板车。她知道他看不见覆了皮篷的板车里,但他可以看见车底下躺了一个人--那个挪威维京女子。

  克莉丝不但将艾佳五花大绑的绑在车轮上,还交代轮班守夜的人眼睛睁大一点,必须看牢她,同时提防道奇的伺机营救。即使如此,克莉丝还是不放心,她睡在轮子的另一边,短刀握在手中。

  此刻,克莉丝那头未扎起的头发披散在地上,有一大束被那男人的靴子踏住。他可能是没留意到,不过……也可能不是。从他那个站姿,彷佛在等克莉丝翻身,要她因头发被扯疼而醒来似的。

  想到这里,艾佳的眼睛圆瞪。老天,这人该不会是这群人的敌人吧?他脸上的那股怒气不像是针对她,也不像是针对其它人,倒像只针对克莉丝。既然他能通行无阻的长驱直入,道奇为何没有出现?难道--

  艾佳赶忙转目四看,看他们是不是全死光了。

  没有尸体。事实上,没有人在睡,所有的人全起来了。有人在吃东西,有人在照料马匹,而绝大多数人都在往这边瞧。

  看来此人不是敌人,而是他们自己的人。既然如此,他为何一脸压抑的怒容?他明显地欲对他们的女主人不利,为何没有一个人过来干涉?

  “哎哟!”

  克莉丝终于翻身,也终于转动了她的头。但立刻,她转了回来,想看是什么压住了她的头发。看见了那只脚,她接着往上望,想看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一看之后,她的眼睛瞪大,接着手中的短刀刺向那人的腿。

  那人像是早料到她会有这个反应,迅速而灵巧的跳开了。

  克莉丝一得到自由,便滚出车底--另一边的车底。因此艾佳再也看不到她。

  但那人可以。事实上,以那人的高度和克莉丝的高度,可以隔着板车看见对方;而现在他们正隔着板车瞪着彼此。

  那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我要打得你没法走路。我非把你打得哀哀叫饶不可!”他大吼。

  “你以为你办得到吗?”克莉丝回吼。

  艾佳看得目瞪口呆;尤其在看到那人攀着板车要爬过去之时。

  克莉丝大叫:“不,你会震到史力。我过去。”

  过来让人打?艾佳难以置信。若是她,她只会朝相反方向赶快跑;但克莉丝却大跨步的绕过板车来到这一边,而且一走到那男人的面前便对着他的胸口挥了一拳。

  那一拳就像打在石头上,他连动也没有动,而且他也没有抬手回她一掌或是半拳。他的神色未变,仍是愠怒的,不过克莉丝的怒容也未逊于他。

  “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大声?声音放小一点,粗人。他们笑得肚子都快破了。”克莉丝咬牙切齿。

  把眼睛转了个方向,艾佳发现的确有人在笑,而且为数不少。

  “等我把你放在膝盖上揍屁股,他们会笑得更厉害。”那人也咬牙切齿的。

  克莉丝倒退了一步。如果她再退一步,肯定会被艾佳伸得直直的腿绊倒。不过克莉丝也仅退了那一步而已,便没有再退。而艾佳惊奇极了:这个挪威维京女子不怕打,只怕屁股挨揍?

  “我能解释,罗斯。”克莉丝语气中的辛辣不再。

  “你可以在我打完后再解释。”

  “喔,不公平!”

  “你带着我的人--”

  “还有史力的。为数多得除非是大军才能奈何得了我们,而现在双方是休战状态,所有的军队都解散了。”

  “你明知故犯地违抗我,女人。你明知我不会允许你跑到这里来,却跑了来。”

  克莉丝的声音再次强硬起来。“要是你有在你自己说的时限回去,你自会亲耳听到史力被俘的消息。你以为听到这个消息我还能呆坐在家里等吗?当然不能,所以我才没有等你。我到的时候,史力已被他们整得只剩一口气,要是再晚个一天半天才到龙屋堡去要人,他只怕已经没命了!”

  听到克莉丝满含怒气的话,艾佳瑟缩了一下。那男人的怒容则稍减,而克莉丝再乐意接受不过。

  艾佳的心情倏地低落了起来。

  隔了片刻,罗斯才又开口:“他人呢?”

  “在板车里。你刚才的大吼大叫只怕已把他吵醒。幸好他听不懂萨克逊语,否则他用爬的都会爬出来保护我,而那只会加重他的伤势。”

  “他知道他最好不要插手我们的家务事。你别以为你那顿打少得了,老婆,等回到家,你就等着吧!”

  “你真是太仁慈了。”克莉丝斜睨了罗斯一眼,嘲讽地说,并推开他。

  那个动作使罗斯的注意力转到艾佳的身上,同时皱眉也回到他脸上。“你要解释的事不止一件。”这话是对他老婆说的。

  克莉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眉也皱了起来。当她开口,语气中多了艾佳已很熟悉的轻蔑,“龙屋堡的艾佳小姐--如今是史力的阶下囚。”

  “只剩下一口气的人还能掳人?”罗斯挑高一边的眉毛。

  “我替他抓的。如果他可以,当然不会让我代劳,而这完全是她害的。现在史力连自己吃饭都很勉强,更遑论要报复。”

  罗斯的皱眉在隔了片刻后转为冷峻。“把她送回去。”

  艾佳的心跳到喉咙。

  “不要。史力现在没气力跟你辩,我得代他仗义执言。她得留下。”

  “逮个丹人回去?我们现在跟人家休战!”

  “她在诬指他、囚禁他、鞭打他时,可没想到两国现在是和还是战!他的头受到重伤,不但已饿了好多日子,还发着高烧。他去龙屋堡是想求助,她却把他手镣脚铐的严刑拷打!看看他,然后你再来告诉我--他不能报这个仇!”克莉丝将皮篷一掀。

  罗斯向前踏了一步,以便往车内看。“老天。”他低语了一句。

  艾佳闭上眼,不敢再看罗斯脸上惊愕、不信的表情。如果她能钻进地洞,此刻她会钻进最深处。她听见史力用轻快、嘲弄的口吻在对罗斯说话;他用的是塞尔特语,所以她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

  稍后,罗斯将克莉丝拉离板车边。“一定搞错了,克莉丝,一定有人搞错了。女人不会这么对你哥哥的。”

  “正常的女人不会,但这个没心少肺的坏女人以折磨人为乐。她自己也亲口承认了,而史力更证实了这件事。你要是放她走,他们肯定会马上将她碎尸万段。”

  罗斯既烦恼又生气。“亚佛烈国王要是知道这事我也有份,他会砍了我的脑袋的。”

  “他又不是不明理的人。你要是真的很为难,你可以带着你的人走,我绝不会拦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的事绝不会连累你的。”

  “是吗?我看你那顿屁股不用延期,也不用改地点了。”

  克莉丝抬高了下巴。“要是你一定要动粗,我只好奉陪。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当我是对的时候,我是绝不会退让的。”

  “你什么时候退让过?”罗斯说,但他脸上的风暴已不若先前狂烈。“再说你是不对的。你明知你只需往北走一小时就可以找到我,但你怕我不让你来,所以你便先斩后奏,造成既定事实。你是因为这一点所以那顿屁股就免不掉。”

  克莉丝突然放声大笑,并用手圈住罗斯的脖子。“我可以使你忘记你所受的惊吓。”

  “我怀疑,但我还是会给你一试的机会。”

  艾佳默默看着他们走向其他人。她真希望那个萨克逊人多坚持一点,但她能理解他为何没有;看到史力的样子,任谁也不忍再那么坚持。想到这裹,她的苦涩感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你听得懂他们说的话?”一个男声突然响起。

  艾佳转过头,意外的看见史力已爬到车尾。此刻他倚着护栏,眼睛注视着她,虽然他的睑很是憔悴,但依然英俊得笔墨难以形容。她从没有见过睫毛那么长、那么绵密的男人,也没看过嘴生得那么性感的男人。她呆呆的望着他,无法相信他居然会主动开口对她说话,以至于过了一会儿才记起他问了她什么。

  “听得懂八成。”她用同样不经心的口吻问:“你听不懂?”

  “不懂。罗斯和他大多数的手下都会说塞尔特语,所以我没费事去学他们的语言。你会讲塞尔特语吗?”

  “不会。”

  “那幸好你我都会北国的语言。他们在吵什么?”

  艾佳真无法相信他会跟她聊了这么多,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过节都不曾有似的。

  她该趁他心情这么好,好得几乎是友善的时候向他道歉,请求他原谅她,告诉他乌那的为人及乌那在这整件事上所饰的角色吗?

  由于那双灰眸是如此专注地盯着她看,以至于艾佳只能回答他的问题:“他们对于我的存在有不同的意见。”

  他深思了片刻。“罗斯痛恨丹人。他不想看见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放心,赢的人会是你。”

  他点了点头,就像他早料到会是那样。“要是你未经我许可即离开或逃走,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找来。”他的神情和先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仍是一副闲聊的样子。

  艾佳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是怎么办到的?居然能毫不费力就逮到她最没防备的时候使出他的刀剑。他为什么要先解除她的防备,然后才使出杀招?

  “你在玩弄我、戏耍我。”

  “当然。至少在我能做些别的之前,总得找些娱乐自娱娱人。”他微微一笑。那个笑容美得攫走了她的呼吸。“绳子很配你,我尤其喜欢你脖子上的那一条。”

  艾佳的血液骤然变冷--他要吊死她!他让她知道,好让她想着它、等着它,为它的接近而疯狂。她闭上眼,努力忍住泪水。

  史力愉悦地看着艾佳变白的脸。她真的很美,美得足以令人神魂颠倒,但却是个蛇蝎美人;他从来不知道世上居然有这种女人。是她哥哥把她宠成这样的吗?他母亲、妹妹也同样拥有杀人的大权,但她们从未滥用她们的权力。这个女人居然叫人鞭打他,为了什么?也只不过是因为他讲了句他可以跟她上床。别的女人听到这句话,只会欣喜若狂,这个女人却叫人打他!

  非但叫人鞭打他,她还站在一旁观赏,笑吟吟的观赏。她根本不是人,而是个心肠狠毒的毒妇!不过她再也猖狂不了了,等他要了结她的时候,她会跪着向他求饶,换成他笑看她受苦。

  “唔,我实在愈看愈喜欢你脖子上的那条绳子。我想我会叫人替你做个铁领圈,并在领圈上附个环。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想出许多点子让那个环妙用无穷。”

  艾佳抬头看他。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但眼中多了恨意。原来他不是想吊死她,而是想用恐怖逼疯她。

  “你不觉得我这个点子很有意思?”

  她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正好。”他的语气转为冰冷,“因为我正是要你从今以后再也笑不出来。”

  接下来的这一整天,可以说几乎如艾佳所预料。

  首先,克莉丝和她的丈夫各骑一匹马。这么一来,她这个“可怕的”丹人自然不可以和那个无自卫能力的史力单独在一起--多荒谬,他无自卫能力?那男人的体力或许还很虚弱,但他的舌头可比利刃还要尖锐。因此,那意味她必须用走的,即使她没有穿鞋子;昨天克莉丝将她的鞋子脱去了。

  艾佳一开始便注意到鞋子的问题,但由于多福把她腕上的绳子系在板车上时,史力直盯着她,使得她的自尊抬了头,不愿当着他的面向多福要鞋穿。而且她认为板车行走的速度又不快,她觉得她不可能跟不上。

  她没有料到的是,她的袜子根本提供不了多少保护。

  一开始,她走在板车的旁边。它的护栏让她看不到车里,也让车里的人看不到她。然而,随着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她的腿开始酸疲,再加上头顶的烈日,她逐渐落后了。

  当那个萨克逊领主将马骑到她身边,正是烈日当空之时。他将水袋递给她。艾佳无法不讶异,因为史力曾说他妹夫痛恨丹人,可是她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仇恨,只有好奇和困扰。这一点非常的特别,因为他似乎是唯一不恨她的人。

  喝过了水,她把水袋还给他。她以为他会走开,但他又一次做了惊人之举。

  “是谁打你?”罗斯问。

  当然,她脸上的红肿是明显的,连她自己只要垂下眼都可以看见肿得有多高。

  “是尊夫人。我料到她会打我。”

  “哦?为什么?”

  艾佳不由侧过头打量他,想知道他是真的想知道,抑或别有用心。而后,她老实地说:“因为她终于看到她哥哥的背。”

  “啊,鞭打。你为什么叫人鞭打史力?”

  艾佳又惊讶了。难道他妻子什么也没告诉他?“他被怀疑是奸细。而我盘问他时,他又不肯老老实实的回答。”那并不是他挨打的真正原因,但此时,她只想知道一件事。“为什么你们大家一听到他被鞭打,都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换作是你逮到一名有刺探情报嫌疑的人,你们不会拷打他吗?”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是男人,而他那张天使脸不会对我产生效用。”

  “我不明白这两者有何关系--”

  “你不懂?女人崇拜他、宠他、疼他,她们不会打他。”

  艾佳猛然领悟到一件事:她也不会例外。而后,她的怒气开始爬升,原来那个福气史力是个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人。艾佳记起他对她的侮辱。

  “你打他,是要他招供?”

  “什么?”艾佳迷惑地望着罗斯,隔了片刻,才记起他们原先的话题。“不,不是,我是--他侮辱我,而我气昏了。”

  罗斯纵声大笑。

  “这又不是笑话。”艾佳皱了皱眉。

  “老天,你气昏了,所以才命人打他?原来如此。事情终于合理。”他的言外之意,无非在暗示:女人就是女人,只有女人才会做出这种事。

  艾佳痛恨极了男人的这种偏执。她失去冷静,不过只有短短十秒,而且几乎是立刻就恢复理性,要不是当时索顿跌断手臂……

  史力眯着眼注视他们。

  他不喜欢罗斯对他的阶下囚产生兴趣,尤其是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使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当然有理由不喜欢,因为此刻的他根本无力阻止罗斯释放那女人。

  但他是不会放了那女人的,除非他报复过了,满足了。而以他现在的感受,只怕要好几年他才会觉得够本。

  史力密切地留意他们,所以他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生了气,开始不理罗斯。她在罗斯骑离时曾瞪了罗斯的背影一眼。

  史力有一项无人能及的本事,那就是他能读女人的心思--即使是他恨的女人。

  他恨的女人?史力至今仍很难调适。因为他从没恨过女人,这是第一次。

  不久前,克莉丝过来像临时想到的说了句:“她走了够久了。”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关心,第二个反应却是立刻扫除它。到现在他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居然会感到不忍心,无法相信他必须提醒自己她不是一般的女人,不能以对待一般女人的方式对待她。要是他能忘记她是女人就好了,可是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对于他否决她的提议,克莉丝的反应是:“难道你要她倒在地上,被拖着走?我当然是无所谓啦,但她要是受了伤--”

  “她没有她外表那么柔弱,放心。等她走得筋疲力竭之后再让她上车还来得及。”当时他说。

  到现在史力还是很不舒服那短短几秒的不忍心。当然,那是他的天性,他向来怜惜女人,但从今以后,他会记住她不是一般的女人。事实上,现在他倒很希望看到她摔倒。他决定了,他要她摔倒后才让她上车,而那应该不会太久了。

  自她开始落后,他的眼睛便没有离开过她。这几小时来,他一直躺在席垫上,一面慢慢消化那些克莉丝为他准备如山高的食物,一面享受着那女人每一分每一秒的不适。他刻意不去理会自身的疼痛和不舒服,而他也办到了,毕竟他有那个冷血毒妇可以专注。倒是她,完全不理睬他,彷佛他并不存在似的,没瞧过他一眼。而这并不容易,因为她就走在板车的正后方,而他就躺在正中央。

  终于,她踉跄一下,而她的眼睛立刻与他对个正着,那告诉了他:她一直知道他在盯着她看。

  她并没有跌倒,而且很快恢复平衡。

  但那对史力而言已经足够;就快跌倒、差点跌倒和筋疲力竭的跌倒,是可画上等号的。他朝她勾了勾手指。

  她抬高下巴,表达她的拒绝。

  史力僵硬了起来,而那顿时扯痛了他所有的伤口。他气坏了,气自己没法立刻把她扔到车上,也知道她晓得此刻的他没有这份能力,因此才敢反抗。

  他坐起身,攫住骑在车后方的艾华的注意力,示意艾华上前。“带她上来。”

  艾华没有下马,他直接伸手抓住艾佳的领后,像拎小鸡般的把她拎近板车,然后手一松。

  艾佳的膝盖先着车板,但由于她的双手被缚,没法有效地维持平衡,因而整个人向前俯倒。

  她就那样的俯趴着,暗暗庆幸她的脸没有磨伤。这辈子她从没走过这么久、这么多的路,而且是在没有穿鞋子的状况下。她觉得她的脚好像已不是自己的。但她宁可受这种肉体上的折磨,也不要受他的精神折磨。

  她提聚气力试着坐起。正想要作进一步的行动,却被他喝止。

  “给我待着,要不然我要叫人把你绑在那里。”

  他会读心术,要不然怎知她在想什么?他的声音是愠怒的,莫非是在气她不肯服从他?非常好,因为她是不会心甘情愿服从他的每一道指令的。如果他想藉题发挥,想提早发动对她的精神虐待,那就放马过来吧,她会见招拆招的。

  尽管艾佳想得豪气干云、勇不可当,但实际做出来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她既没有起身跳下车,也没有公开叫阵,她只是没志气地转过身子,把背朝他。因为她的理智在此时又抬头了,提醒她跟他们斗对她没好处。

  倏地,她左边的辫子被揪住。她往前倾,但那个力道不肯放松。结果,为了不让她的头皮离位,她只好将脚和手肘顺着那个力道移动。

  终于力道停止,而她已俯卧在他的身旁。她的辫子仍卷缠在他的手中,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倒不是由于这番较劲使她心跳加速,而是这份靠近。她一直很怕和他靠得这么近。起初,她以为她之所以怕他,是因为怕他的精神折磨,但后来她发觉她怕的是他本身,怕这份靠近,近得她可以碰到他……想碰他。就是这个毫不合理的感觉令她害怕。

  “现在你可漂亮不起来了吧?”他一脸的得意。“也骄傲神气不起来了吧?”

  艾佳的脸一阵火烫。她从不认为自己漂亮,也从不在乎自己的外表,但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多丑、多脏、多臭。她的头发早巳松散、蓬乱、打结,一路的风沙覆了她满身、满脸,再加上曾多次用手臂拭汗水,她可以想象自己的脸此刻是什么样子;至于那身的汗臭,她已闻了够久,早就对它习惯了。他此刻提及它们,无非是要她羞窘,要她自惭形秽。很显然,他又要玩猫戏弄耗子的那套老把戏,而她决定这一次不随他的调子起舞。

  “杀了我,一了百了吧!”

  史力很是讶异,但他掩饰得很好。在他认识的女人中,从没一个有如此的性情--他母亲和妹妹除外。

  “不,我不会杀你的。”他一笑。“我只准备给你永无止尽的折磨,一如你给我的。”

  “你的可不是永无止尽。”

  “对我来说,被你关在地牢的那一天,已是永无止尽。只可惜我没有地牢可以回敬你。”

  艾佳的喉咙突然干了起来。“你到底想把我怎样?”

  “你是说除了把你当奴隶使唤之外?”

  “我不是奴隶。”

  “你已经是了。”

  “我哥哥会来找我的。他会付给你你所开的任何价码。”

  “我不是萨克逊人,自然的,他们那一套我也不奉行。我奉行的是维京人一向的主张--有仇必报。”

  艾佳愤怒的想,他怎么可以把她贬为奴隶?不,他不能那么做。她又不是在双方交战时被掳的俘虏,她是在自己家门口被挟持的人质。他可以狮子大开口的要求赎金,他可以杀了她,但不能把她贬为奴隶,没有这个先例!

  艾佳强抑胸中的情绪。“我哥哥不会容许你囚禁我的。他来要人时,你只能放了我。”

  “是吗?”史力又笑了。

  她真希望他不要老是冲着她笑。每次他一笑,总显得更加英俊,也使得她心慌意乱。

  倏地,她的头皮痛了起来--他又生气了,使劲揪紧了她的头发。

  “你哥哥算什么?他要是真的来要人,那我“只”好杀掉你,省得他来烦我。你说,事情一旦演变成那样,那又是谁之过呀?”

  艾佳闭上眼睛。她明白了,他要她哭,要她求饶,要她哀求他。她努力忍住泪。

  史力松开手,低沉一笑,“我该不会终于找到你在乎的东西了吧?”

  “对。”她低语。

  “你会如何哀求我饶他不死呢?”

  艾佳挺直了背脊。“我哥哥不是弱者,他能自己保护自己。”

  “这么说,你不会求我?”

  “对。”

  “这么说,你是有骨气的了?太好了,我会把粉碎你的骨气列为优先处理。你会让它成为我的挑战吧?”

  “能免则免。”

  “哎呀,你这么快就准备弃械投降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会尽力不让我完成我的报复,但我终究会得偿所愿……”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她是狼狈不堪,但她的狼狈却使她有种乡土味的性感,而那使得他愈来愈难以视而不见。

  看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艾佳浑身僵直。

  史力哈哈大笑。“放心,我这个人是很挑剔的,不会饥不择食到那种地步。”

  她希望他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

  以史力目前的状况,根本还不宜离开板车,但翌日史力说服了克莉丝让他和她共骑。是下定了决心要尽速恢复,然后尽早回到大卫堡;唯有在那座固若金汤的堡垒,才能断了艾佳被救回去的希望。

  也惟有到了大卫堡,他才能专心的养伤,早日和上门的人做个了断。

  他并不希望战争,也没打算和龙屋堡开打,因为一对一便可以解决掉这件事。杀掉艾佳的兄长是种手段,他不会有一丝的不安。毕竟她曾亲口告诉过他,倘若当初她哥哥在龙屋堡,便会一刀杀了他这个有奸细嫌疑的人。

  那天,当他看见她留在车上的血脚印,他气坏了。那个该死的倔强女人,如此明显的表明就算她流血流到死也不会开口求饶!她那个倔强脾气几乎和克莉丝一样,只是她人美心却不美。不过他会要她屈服的,他会磨光她的傲慢--一等他健康。

  至于在他养伤的这段期间,他不要她有任何的病痛,他要她健健康康、没病没痛的迎接他的报复。若让她现在就因为一些伤痛而削弱了体力,那么到时先倒下的是她的身体而不是她的意志,这样的报复有何乐趣可言?又有何满足感可言?

  所以他不打算再让她走路。这是一石两鸟,毕竟,那也能让他尽快回到家。

  斐娜·哈达德向后仰,在草坪上躺了下来,让阳光和微风吹干她的头发,也吹去她的愁眉。她的脸和身材,看起来怎么也不像生了四个孩子、年届四十五的女人,倒像二、三十岁的青春女子。

  划水声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仍在湖中游泳的人。那是个维京人,同时也是她的丈夫。他的体格不亚于年轻人,他鬓上的银霜也未减他的英俊,他还是能使她发出愉快的叹息,而且是经常。

  她同情的望着他。和以往一样,他仍是那么舍不得离开清凉的潭水。她是在气候炎热的韦尔斯长大,所以威克斯的闷热难不倒她,然而对戈瑞便很是吃不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每次戈瑞要她和他一起来到这个位于大卫堡附近的小湖,她从不对他说不。

  十有五、六,他们总会在这儿碰到克莉丝和罗斯,再不就是碰到史力和他的新欢,再不就是他们全碰上。这并不稀奇,因为她那两个孩子至今仍屡次抱怨这儿的夏天有多燠热。斐娜非常了解他们的感觉,因为她至今仍不习惯挪威的寒冬。

  “真不晓得我怎么会让你把我拖了来。”终于上了岸的戈瑞咕哝着。

  斐娜一笑。她知道他是在指威克斯,不是这个湖。事实上,他爱这个湖爱得紧。

  “你才是那个急着想看孩子、孙女,不惜将人硬拖了来的人。”

  “我再也不要忍受这种受诅咒的闷热。回挪威时我要带他们一起去。”

  “只怕罗斯不会同意吧。”

  “我又不需要他的同意。”

  斐娜大笑。戈瑞喜欢他那个女婿,由衷的喜欢,可是在他的心底深处,仍不肯承认有人配得上他那个宝贝女儿。每每他总要刁难罗斯一下,但这一次他是货真价实的在气罗斯居然让史力蹚进一淌浑水,进而被掳、被囚,更气他让克莉丝独自去救他。

  斐娜曾尝试指出那不是罗斯事先能预测或防范的事,但戈瑞太生气,根本听不进她的话。要不是戈瑞自己没有足够的马匹供他和他那帮手下使用,他早已出发去追他的一双儿女。不过他也已经决定,若是再没有消息传回,他将在明天出发。

  斐娜不担心克莉丝。她那个女儿带有人马,而她那个女婿也已经追了去,再加上克莉丝有一身的武艺,谁也欺负不了她。斐娜担心的是史力。

  谁都知道女人对史力的反应,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注意到男人对他的反应;史力的俊美外表总令男人既妒又羡,再加上史力本身是个杰出的战士,他们更是有所顾忌。

  因此一旦史力不是处于他最好的状况,他们自然也就无需再掩藏他们的妒恨。

  要是她的两个孩子明天再不回来,无论戈瑞喜不喜欢,她都要和他一起去找他们。而凡是挡她的路的人就得小心了。

  斐娜的注意力转向她身边的男人。他只穿了他的紧身裤。

  戈瑞发觉到她的注视,他的眼神和表情有了改变。他蹲跪下来,然后整个人覆在她的身上。她开始大笑,因为他好湿,而头发所滴下来的水珠,一滴滴都落在她的身上、脸上。不过她的笑声很快便被截断。于是,又一次的,她惊奇那最先促使他们的生命联结在一起的欲望,即使经过了这么多年仍未曾稍减。

  有人在叫戈瑞的名字。他们都听见了,而他们的反应是一致的欲望立刻被抛到一旁。

  戈瑞弹跳而起,望向对岸。斐娜翻身坐起,也望向对岸。

  “他们派了人先传话回来。他们一小时内抵达。”岸那边的人扬声呼叫。

  “我儿子呢?”戈瑞大叫。

  “也和他们一起。”

  戈瑞挥挥手,那人转身离开。

  斐娜抬起头看见戈瑞仰首,双眉紧闭。她知道他是在向诸神谢恩,那包括了她的神。她站起来,圈住戈瑞的腰,脸贴着他的胸膛。他的手臂围着她,然后收紧。

  好一会儿后,斐娜开口:“不动身去迎接他们吗?”

  “我认为以咱们的年纪和辈分,在大厅等他们参见就已很对得起他们了。”

  斐娜挑高眉毛。“回大卫堡花不了一个小时。”

  戈瑞一笑。“我知道。”

  眨眼之间,斐娜发现自己又躺回草地,而她的丈夫又覆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