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没试过,而是根本不行,如果她走,你姐姐也要走。”
“这不奇怪,”他说,“她就这样,你知道不是我觉得她是同性恋者,她确实好掺和,什么能引起刺激的事情都干。”
“你怎么就有把握她没爱上别人呢?你自己承认最近好几年没见到她了……”
“她是一个男人的女人,”他说,“这我了解。”
“你好像很有把握。”
“是的,不要问为什么,就是这样,别忘了,不管她承认与否,她血管里流着犹太人的血,犹太女孩虽然可能像她一样怪僻任性,可她们很忠诚,这是天性……”
“听起来很好,”我说,“但愿能是真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想你该来看看我们,和我母亲谈谈,她很愿意见你,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人,不管怎么说,她会使情绪稳定一下,见见面也会使她高兴的。”
“也许我会这么做的,”我说,“真的永远假不了,而且,我是想看看她亲生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那好,”他接着说,“那就定个日子吧。”
我说了几天后的一个日子,我们握了握手。
他走了,随手关大门时说,“她就欠一顿痛打,可你又不是那种人,是吧?”
几天后,我去敲她们家门了,正是傍晚时分,晚饭时间已过,他弟弟来开门了(他好像不记得几年前,当我问莫娜是不是住这儿、地址有没有错时,他砰地关上门那件事了)。现在我进来了,感到自己有点发抖,我曾经多次在脑子里构想着她们家里是个什么样子,同时也构想着她在家中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什么样的少女,什么样的成年女性。
她母亲上前迎接我,正是几年前我见过的那位妇人,当时她正在晾衣服,我回去一给莫娜描述,她只是大笑起来(“那是我姨!”)。
这位母亲的脸上表情忧伤,愁云密布,好像多年都没笑过了,她有点儿口音,声音听起来还算悦耳,说话声音和她女儿的完全不同,我也没发现她们长相有什么相似之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她首先提到了正题,她是亲生母亲还是继母?(这是件很让人伤心的事。)她走到餐具柜前,拿出几张证件,一张是她的结婚证,一张是莫娜的出生证,还有些是照片,一家子的照片。
我坐在桌旁专心致志地看着这些照片,我不认为这些照片是假的,而且感到很震惊,我头一次面对事实了。
我写下了她父母出生的喀尔巴阡山脉那个村子的名字,然后仔细看着那张他们在维也纳所住房子的照片。我长时间充满爱意地看着莫娜所有的照片,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个怪模怪样有着又长又黑卷发的外国小孩,最后长成个十五岁的瑞珍或莫迪杰斯卡这样的女孩,其服饰看似古怪却能衬托出个性,还有她父亲,那么爱她!一个相貌英俊不凡的男人,可能是个内科医生、财政大臣、作曲家或是个流浪学者,至于她的那个姐姐,哎,甚至比莫娜还漂亮,这点不可否认,那是一种失于平静的美,她们出自同一个家庭,可一个属于她的种族,而另一个却像一棵狂风刮来的野果。
最后我抬起头时,发现她母亲在哭。
“她告诉你我是她继母?她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对她不好……因为我不想理解她,我不明白……不明白呀!”
她痛苦地哭泣着,她弟弟走过去搂住了母亲。
“别太生气,妈妈,她总是那么怪。”
“怪,是呀,但是这……这跟叛逆一样呀,她为我感到差耻,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才使她这么做呀?”
我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我为你感到惋惜,”她母亲说着,“你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如果不是我亲生了她,我可能会相信她是别人的孩子而不是我的,相信我,她小时候不这样,不这样,她是个好孩子,对人尊敬、顺从,讨人喜欢,变化很突然,好像被魔鬼缠了身,我们再怎么说怎么做也迎合不了她了,她在家中像个陌生人,我们什么办法都试了,就是没有用。”
她支持不住了,双手抱头哭泣起来,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和痉挛着。
我该快点离开了,我听得已经够多了,可他们执意让我喝杯茶,于是我又坐下来听。听着莫娜从小到大的故事,其中并没有什么不平常之处,倒是很古怪。(只有一个小的细节很能说明问题。她总是把头抬得高高的)从某个角度来说,了解这些朴素的事实无疑对我是一种安慰,这回我能了解人的两面性了……至于那个“突然变化”,并没有太使我迷惑,因为这种情况在我身上也有过,母亲们对自己的孩子了解些什么呢?她们是不是要自己那任性的孩子与别人分享他或她那秘密的渴望呢?他们了解自己孩子的心理吗?她们是否承认自己也是魔鬼呢?如果一个孩子为有那样的亲生母亲而羞耻,她怎么才能让母亲知道呢?
看着这位妇人,这位母亲,听着她的话,我想假若我是她的孩子,我也找不出她一点儿能吸引我的地方,光她那悲伤的神情就能拒我于千里之外,更不用提她那种自豪感了,显然她的儿子对她很好,犹太人的儿子通常都对母亲很好,还有那个女儿,感谢主,也很体面地嫁出去了,而那匹黑马,她的眼中钉,一想到这事她就心怀负罪感,她失败了,生出了恶果,这个桀骜不驯的孩子不承认与自己的关系,作为一个母亲,还有什么比被认做继母更让她羞愧的呢?
我越听她说,她就越流泪抽泣,我也就越发感到她对女儿没有真爱。如果说她真爱女儿,也是女儿小时候的事了,她从没真正努力去理解过女儿,她也不是完全真反对女儿,不过是想让她回来跪在地上求得宽恕罢了。
“一定把她带来,”我跟她们道别时,她恳求道,“如果她敢的话,就让她在这儿站在你面前重复那些罪恶的话,作为你妻子,她起码应该答应你这样做。”
她的语气使我怀疑她根本不信我们是夫妻,简直就是让我说:“那好,我们来时,我也带上结婚证。”可我没说话。
接着,她拉着我的手,又改了口:“让她把这些事都忘了吧。”她我想,这回倒像母亲说的话,不过声音还是那么沉重。
我在附近绕了半天才来到了车站,自打上次我和莫娜来转悠,这里发生了很大变化,很难找到我和她靠在墙上发生性行为的那条路了,我们以前进行过性交的那块空地,也不再是空地了,到处都是新楼,新街道。我还是到处乱转着,这回是跟另外一个莫娜、一个几分钟前我第一次看见她照片的十五岁的悲剧演员,即使是在未成熟的青春期,她也是那么迷人,她的目光是那么纯洁!那么率真!那么锐利!那么威严!
我想着自己在舞厅外等待的那个莫娜,并试图把这两个人合而为一,可我做不到,这两个莫娜!我一个臂弯里挎着一个莫娜在凄凉的街上漫步着,接着她们俩都不存在了,或许我也不存在了。
第十章
就连我这个容易上当的傻子也觉出,我们三人是永远不会一起到巴黎的。恰好在这时,我接到托尼·马雷拉的信,要我几天内报到上班,于是我想利用这个机会让她们了解我的意图。和她们推心置腹地谈了谈诸如我们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过得不太好等等,于是我建议在现在财力允许的情况下,她们先走而我则以后再去。既然工作落实了,我可以去跟家里人住在一起,这样可以攒出自己的路费,或者,如果需要,我还可以给她们寄点钱,我根本想象不出几个月内,我们中的哪个会动身去欧洲,恐怕永远也不会。
有头脑的读者都会想到我不跟她们一起走,她们会感到多么解脱,莫娜自然劝我不要和父母住在一起,如果真要出去的话,她说我应该到乌瑞克去宿营,我假装说会考虑她的建议。
不管怎么说,那场短短的恳谈像是给她们的生活赋予了新生的希望,每天晚上她们带回的都是好消息,我们的朋友们,还有那些傻瓜,都答应给我们筹集旅费。斯塔西娅买了本法语会话的小册子,我心甘情愿地成了她笨拙地练习表达的工具:“Madame,avez-vous,une,chamdre,a,louer?”“A,quel,prix,sil,vousplait?Ya-t-il,del,eau,courante?Et,du,chauffage,central?Oui?C,est,chic.Merci,bien,madame!”诸如此类的东西,或者她会问我知不知道une,facture和L,addition的区别,L,oeil是眼睛的单数,les,yeux是复数,奇怪!形容词sacer放在名词前后意思完全不同,你知道为什么吗?很有意思,是吧?可我对这些琐碎的东西根本不在意,必须学时我再学,而且用自己的方式去学。
她买的那本街道地址录后面有张地铁线路图,这张图着实吸引了我,她指给我看哪儿是蒙特马特,哪儿是蒙特帕尼斯,她们可能先去蒙特帕尼斯,因为大多数美国人聚居在那里,她还指给我看埃菲尔铁塔、卢森堡公园、跳蚤市场、屠杀场和罗浮宫。
“生产穆兰红葡萄酒的地方在哪儿?”我问。
她不得不看了下索引。
“还有断头台,保存在哪儿呀?”
她答不上来了。
我不禁查找起到底有多少条街道是以作家的名字命名的,我自己展开地图寻找着那些以著名作家命名的街道:拉伯雷①、但丁、巴尔扎克、塞万提斯、维克多、雨果、维荣、魏尔兰②、海涅……还有哲学家、历史学家、科学家、画家、音乐家,最后是那些勇士们,这些历史名人是数不完的,我心想仅仅在这个城市里散散步就能接受多么好的教育呀!想想偶尔还会碰到以韦辛格托里克斯③命名的一条大街、一个地方或一条胡同(在美国虽然可能有条以丹聂尔·布恩④命名的街道在南达科他州,可我从没有见过)!
[注释]:
①拉伯雷(约1483~1553):法国作家,对后世法国名作家们有很大影响。
②魏尔兰(1844~1896):法国纯粹派抒情诗人之一,现代词语音乐的创始人。
③韦辛格托里克斯(?~公元前46):高卢部落阿维尔尼人的首领。
④丹聂尔·布恩(约1734~1820):美国边民,传奇式英雄。
斯塔西娅指给了我一条街使我似乎有点不解:那是美术学院所在的那条街(她说,有朝一日她想到那儿去上学),这条街叫波拿巴街(我根本没意识到这将会是我在巴黎居住的第一条小街)。这条街旁的另一条小街叫子爵街,巴尔扎克曾在那里有家出版社,可它后来使他破了产,奥斯卡·王尔德也曾经在旁边的另一条小街上住过,这条街通着波拿巴街。
报到上班的日子到了,到园林局去是条很远很远的路,托尼正热诚地等着我呢。
“你不用太卖力气,”他说,当然是指我的挖墓工作了,“试着干干就行,没有人监视你,”他还亲切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问:“拿得动铁锹吧?推得动一车土吧?”
“当然,当然了。”我回答,他把我介绍给工头,告诉他不要难为我,然后优哉游哉地回办公室了,他说两周后我就能在局长办公室坐在他的身边工作了。
可能是因为我那双太柔弱的手吧,工友们对我很好,他们只让我干最轻松的活,那些连孩子都能干的活。
第一天我很高兴,体力劳动真是太棒了!新鲜的空气,泥土的气味,鸟儿的欢歌,一条通向死亡的新途径,为自己挖墓是个什么滋味?我心想真遗憾,人们并不都是活着时被迫去为自己挖墓的。如果躺在自己挖的坟墓中,可能感觉会更舒服些的。
那天晚上收工回家,别提食欲有多好了,并不是我以前食欲不佳,很奇怪跟那些汤姆、迪克和哈里一样,收工回家就发现有好饭好菜等着我狼吞虎咽,桌子上放着鲜花和一瓶质量上乘的法国白酒,哪有几个挖墓工回到家里受此款待呀?我这个挖墓工,荣誉退职了,一个莎士比亚风格的挖墓工,为你的健康干杯!
自然这是头一顿也将是最后一顿这样好的饭菜,这总是个好的表示,不管怎样,我是不该以自己干的那份让人尊敬的活为资本而要求得到什么尊敬和关心的。
活干起来一天比一天费劲,我站在沟里向上挥舞铁锹的伟大时刻来到了,这真是件好活,是地下的一个洞吗?到处都有洞,不过这是个神圣的洞,一个与众不同的彻头彻尾的洞。
我一整天都呆在下面,一直是挖坟者也是被挖者。是的,在坟墓底下,手握铁锹,我意识到自己卖力干这活意味着什么,虽然会有另一个人占据这个洞,我却感到像是在为自己挖坟墓,《我将有个很好的坟墓》(J,aurai,un,bel,enterre-ment),这是一本可笑的书,心怀不祥的预感站在无底洞里却全然没那么可笑,也许从象征意义上来说,我是在挖自己的坟墓,好在过一两天我也就熟悉这套规章了,我还能忍得住,况且,我很快就能拿到第一次工资了,这是件大事呀!钱虽不多,可却是我“靠自己辛苦劳动”挣来的呀!
今天是周四,明天周五,接着就到发薪日子。
星期四,这个不祥的日子,家里的气氛好像增添了点什么新东西,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使我那么不安,肯定不是因为她们过于高兴的缘故。她们经常这样,我只能说她们太充满希望了,她们对什么充满希望呢?她们对我微笑,是那种对急于想知道怎么回事的孩子的笑,好像是说,“等着吧,你很快就会知道的!”最使人难受的是,我说什么她们也不生气,她们太自信了。
第二天,星期五晚上,她们头戴贝雷帽回来了,“怎么了?”我心想,“是不是觉得已经在巴黎了?”她们洗澡洗了很长时间,还唱起歌来,一个在浴盆里,一个在淋浴下,疯了般地唱着:“让我叫你一声情人,我爱上……欧,欧,欧。”接着又跳起了“蒂波雷里舞”,真是太开心了!她们放声咯咯笑着,祝福这两个小家伙永远充满欢乐吧!
我忍不住偷看了她们一眼,斯塔西娅站在浴盆里搓着阴部,她没叫喊甚至连句哎哟都没说。莫娜刚刚从淋浴下出来,腰间还围了块毛巾。
“我给你擦擦。”我说着一把抓过毛巾。
我边给她擦着,边不停地拍打着她,她不停地发出猫一样的呜呜叫声,最后我给她擦了一身科隆香水,她感到很舒服。
“你太好了,我真爱你,瓦尔,真的。”她亲切地拥抱着我说。
“明天你发工资,对吗?”她说,“我希望你能给我买个胸罩和一双袜子,我急需这两样东西。”
“没问题。”我又问,“还喜欢别的东西吗?”
“不,没别的了,亲爱的瓦尔。”
“真的?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买,明天。”
她羞怯地朝我一笑。
“好吧,那就再要一样东西。”
“什么呀?”
“一束紫罗兰。”
接着这种夫妻之间的谈情说爱就变成了鱼水之欢,可两次都被斯塔西娅打断,她装作找这找那。我们都安静下来了,她还在厅里走来走去。
接着更怪的事情发生了,在我昏昏欲睡时,有人走到床边,轻柔地弯下身,吻着我的额头,原来是斯塔西娅,“晚安,”她说,“祝你做好梦!”
我极度疲乏,根本没劲去想这个奇怪的动作,“寂寞,是因为寂寞吧!”
第二天早晨当我揉开惺忪睡眼时,她们已经到处走动了,她们还是那么高兴,那么急于讨我喜欢。是不是因为我要拿回工资了?为什么早餐要吃草莓呀?泡在浓浓奶油里的草莓,哟!
又一件不平常的事情出现了,我要走,莫娜坚持要把我送到街上。
“怎么回事?”我问,“干吗要送我?”
“没别的,我就是想送送你。”她朝我一笑,是她那种溺爱的母亲似的笑。
我一溜小跑起来,她身着轻柔的和服式晨衣,一直站在栏杆旁,我走过那街区的一半回头看她时,她还在那儿并且朝我摆着手,我也朝她摆了摆手。
在火车里,我坐下打了个盹,今天的开始太美好了(不再挖坟了)!草莓作早餐,莫娜摆手为我送行,一切都那么让人心满意足,太让人心满意足了,我终于走上顺路了……
星期六我们只干了半天,我拿到了工资和托尼一起吃了午饭,吃着饭他告诉了我有关我的新工作的事,然后我们在公园里兜了一圈。
该回家了。路上,我买了两双长袜、一个胸罩、一束紫罗兰,还有一块德国奶酪蛋糕(这是款待我自己的)。
到家门口时,天已经黑下来了,里面没有灯光,我心想也真怪,她们是在和我捉迷藏吗?进了屋,点上几根蜡烛,迅速四下看了看,少了点儿什么东西。突然我想可能遭窃了,看了一眼斯塔西娅的房间使我更担心了,她的行李箱和旅行包都不见了,其实,屋里所有她的东西都没了,她跑了吗?难道昨晚的那一吻就是……?我检查着其他的房间,桌子上的几个抽屉开着,到处都是丢弃的衣服,这杂乱无章的一切说明她们离开得那么急切和突然,站在坟墓下的那种消沉情绪又向我袭来。
我在窗户旁边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张纸,或许是张便条。是的,压纸器下面是一张用铅笔潦草写下的便条,它出于莫娜的手笔。
“亲爱的瓦尔,”条上写着:“我们今天上午上了罗切姆博号船,我们没敢告诉你,以后写信由巴黎的美国捷运公司收转,爱你的。”
我又读了一遍,内容重要的东西,人们往往会多看上一遍的,接着我便瘫软在桌旁的椅子上了,眼泪开始慢慢滴落,接着便涌流出来,很快又抽泣起来,那伤心的抽泣彻底地撕扯着我,她们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我知道她们会离我而去,但不是这样,像两个顽皮的孩子一样跑开,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最后一幕……“给我带束紫罗兰来!”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使我不知所措,有必要吗?我难道是个孩子?因为只有对待孩子才能这样做。
随之我的抽泣变成了愤怒,我举起拳头咒骂着这两个骗人的畜生;但愿那只船会沉掉,我发誓不会给她们寄一分钱,永远不会,即使她们要饿死了也不会的。接着,为了消气,我站起身来把桌子上面相片上的压纸器猛地扔在地上,抓起本书,撕碎了一张照片。我从一个屋到另一个屋,看见什么砸什么。突然我发现墙角有一堆丢弃的衣服,是莫娜的。我一件件拿起来;紧身短衬裤、胸罩、衬衣,接着便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