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管发生什么,年还是过了。”珠美说。

  “那还用说。”夕里子苦笑,“只是新年的葬礼……事情也是迫不得已。”

  “搞不好被举丧的是人我呢。”珠美强调,“压岁钱也没增加一点。”

  “别发出奇怪的埋怨了吧。”

  三天平静的日子过去了,棚田家为父亲举行葬礼。

  “那种死法,还举行什么葬礼……”阿忍迟疑不决。

  绫子说服她说:“你爸爸并没有做坏事。挺起胸膛做个堂堂正正的女儿就好了。”

  听见那句话,珠美向夕里子投诉:“被人用刀指着的是我。”

  不过,佐佐本家的人好,大人不计小人过,总算出手帮忙料理丧事。

  “今天无风,好极了。”

  上香后,夕里子先一步踏出门外,等候出殡。

  由于棚田是自杀的,大致上也要验尸——阿忍接到父亲的死讯,是在隔一天晚上的事。也许尚未完全了解事情之故,在告别式时没有流一滴泪。

  母亲整个人呆然,阿忍必须一直在旁边扶着。

  “夕里子。”

  回头看,山根令那站在那里。

  “你来了。”

  “恭二本来想一起来的,但今天突然接到差事。”

  “差事?”

  “嗯。有人邀他出席新年大演奏会,村井先生说可以拒绝的,但恭二想在人前演奏——我觉得对阿忍小姐有愧,所以代表恭二来,请她原谅。”

  “那不是好消息吗?”

  “嗯……大除夕夜的评价很好,从本月起接到好几项邀请了。”

  令那眼底闪着炫耀的光芒。

  “好极了!”

  “嗯。不过,现在不适合谈这些吧。”令那按住嘴巴。

  “阿忍小姐目前看来还很坚强,但不知道实际情形如何,反而叫人担心。”

  “怪不幸的……”令那突然想起似的。“对了,夕里子,在大除夕演奏会时,你是不是掉了一只手套?”

  “啊?”夕里子吓一跳。

  “你去衣帽间叫人保管大衣时,从你的口袋掉下来的。我匆匆拾起来,刚好家母来到,我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怎么……我真大意。对不起!”

  “不。说起来,大意的是我。”

  “怎么说?”

  “我忘了那件事,把套装拿去洗衣店时,连同你的手套放在口袋里。结果手套变形了。万分抱歉。”

  “噢,没关系。反正我当作已经遗失了。”

  “呃……这个给你。”令那从手袋掏出小包裹。“当作赔偿。”

  “啊?那——”

  “没关系。何况你们对我太好了——带有感谢的心意。请接受。”夕里子觉得推辞反而不好,于是决定坦然接受。

  “那么……多谢。”

  “想到你可以马上使用,所以只是简单地包装,连招牌也摘下了。谢谢你肯接受。”

  “哪里……我很高兴,真的。”

  夕里子想到,必须打电话告诉国友:“不必送我手套了!”

  “姐姐。”珠美挨靠过来。

  “什么?”

  “你不是叫国友置新的给你吗?”

  “嘘!给令那听到多不好!”

  令那找到村井,正在跟他热心地交谈。

  “如国友哥已经买了的话,这对手套给我!”

  “不行!”

  “小气——我被人用刀指着,差点丧命哦。”

  “那件事与手套有何关连?”

  “我的心深深受了伤。你不想用新手套来治疗我的伤心吗?”

  “不想。”

  “对妹妹爱心不足!”珠美板起脸孔。

  夕里子笑了。

  “这样吧。如果国友已经给我买了新的手套,这个就给你。假如还没买的话,我就叫他买别的。”

  “OK。一言为定。”

  ——绫子走过来。

  “你们干什么?”

  “没有啊。”夕里子把手套的包裹放进手袋里。“跟阿忍谈过了?”

  “没那种气氛。”

  “吃太多了?”珠美说。

  “——谢谢大家。”

  阿忍代替软弱无力地站在那里的母亲,向参加葬礼的人致意。

  阿忍所认识的音乐界朋友,比死去的父亲的朋友还要多。

  特别是从棚田的工作地点,只是送了花圈来,来上香的人连一个也没有。棚田既未被拘捕,也没被革职,却受到如此冷淡待遇,令夕里子觉得愤慨填膺。

  阿忍结束短促的致词后,棺木被搬上灵柩车。

  双手合十目送车子离去后,夕里子对绫子她们说:“我们回去吧。”

  “肚饿了。”珠美说。

  “真是……那就到附近吃点东西好了。身上还残留着香的味道。”夕里子等人跟村井和令那打过招呼,离开了殡仪馆。

  “——那么,今晚我也去音乐厅看看。”村井说,“你去吗?”

  “我家里有点事要办。”令那说,“请准时让恭二回家。”

  “知道。包在我身上。”村井说,“我有车。送你回去好吗?”

  “不了,我有地方要去。”

  “是吗?那就再见了。”

  “再见。”

  令那目送村井离去后,叹一口气。

  把手套交给夕里子了。

  那个当然是新买的。不知有没有效?

  令那先戴上手一次。然后,为了让它看起来像新品,她用熨斗轻轻熨过。

  然后——割了指头,滴了一两滴血在手套的指尖一带。

  因为色调一样,干了就看不出来。当然,她是故意选择那种颜色的。

  这样子算不算是“交换”了手套,她也没自信;一旦开始了,只好做到底。

  令那知道,今天爸妈被朋友叫去参加新年会了。

  她拦了出租车,回自己的家。途中,用手提电话打给恭二。

  “喂,恭二?”

  “是你。真巧。今天的彩排刚刚结束。”

  “抱歉,我不能去。”

  “算了吧。每次要你陪就麻烦了。”恭二说,“怎样?那边结束了?”

  “阿忍小姐这边的?嗯,刚刚。”

  “……她没事吧。”

  “佐佐本家三姊妹陪着她嘛。”令那说,“情形怎样?顺不顺利?”

  “嗯。又叫我弹萧邦那首曲子了。”他笑。

  “哟。村井先生往你那儿去了。跟他说说看如何?”

  “我跟他们妥协了。再弹一曲时,可以弹自己喜欢的曲子。”

  “那样行吗?”

  “嗯。我是新人。要先提高知名度。”

  恭二的说话方式,跟以前不同了,十分老成。

  是那次“大除夕”的喝彩改变了恭二,令那想。当然,对令那而言,那是喜悦的改变方式。

  ——如此的幸福。

  她要守护着。

  令那注视车窗外因是新年假期而稍显冷清的市镇。

  得悉那名女占卜师遇害的消息时,令那大感震撼——她从电视新闻看到她的脸部照片。她名叫三田绽子的事,也是现在才知道。

  ——昨天,根据新闻报导的情报,令那到处寻找那名占卜师的公寓。走了一小时,终于找到了那幢小小的公寓。

  她没进去,但玻璃窗破了,可以窥见里面的情形。

  占卜师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能占卜自己的未来。

  想到这里时,令那觉得那天的对话好像是这女人的遗言,因此决心“干到底”。

  对于目前凡事顺利,她也想过是否真的有必要转移诅咒。然而为了守住现在的幸福,她决定付诸实行。

  不知道顺不顺利就是了。

  回到家里,发现佣人也趁新年回乡去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趁谁也没回来以前,令那急忙更衣,取出夕里子的手套。

  拿着一把小刀,走向浴室。坐在洗涤处,把夕里子的手套摆在浴缸底部。

  然后挽起左臂。用刀尖部分贴住腕部的内侧。

  迟疑了一瞬——但想到一切是为了肚里的小孩,她不顾一切地割了下去。

  刀锋掠过白皙的肌肤,形成红色的纹理,然后缓缓流出了血丝。

  她把手腕伸到浴缸上面,让滴落的血渗进夕里子的手套……

  同时拼命地念念有词:

  “诅咒啊,离我而去吧”。“诅咒啊,离我而去吧……”

  血,发出嗒、嗒声,滴到夕里子的手套里。

  “——夕里子,怎么了?”绫子说。

  三人走呀走的,夕里子突然伫立不动。

  “嗯,有点……”夕里子按住额头,“有点头晕。还有点儿呼吸困难。”

  “没事吧?是不是感冒了?”

  “没关系。”夕里子摇摇头,“要不要去百货公司逛逛?”

  “也好。我有东西要买。”绫子说。

  “国友会不会买手套给我呢?”珠美祈祷着。

  三人走进百货公司的食品部。

  由于今天开店营业的百货公司很多,里面十分拥挤。

  “还是不行。”夕里子叹息,“我休息一下。你们去买吧。”

  “脸色不好。”珠美也担心起来,“上去一楼好不好?这里人多,空气又闷。”

  “嗯……那就拜托了。”

  “一个人能走吗?”

  “没问题。”

  夕里子走上楼梯。

  “少有的事,夕里子姐姐。”

  “证明她也是普通人嘛。”绫子做出过分的发言。

  “那么,要买什么?”

  “先买今晚的菜。还有冷冻食品……”

  二人正要走向售卖场之际,传来叭的一声。回头一看,夕里子从楼梯滚跌下来,倒在休息平台上。

  “——夕里子!”

  “姐姐!”

  二人慌忙奔上前去。

  夕里子脸色苍白。

  “大概是……贫血吧。”她说,“我站不起来……”

  “先回家再说!”

  二人从两旁搀扶着夕里子,扶她上楼。

  “国友……”

  “国友?你和他约好了今天见面?”

  “嗯……我要——打电话……”

  “我帮你打。”

  珠美拿出自己的手提电话。

  珠美让夕里子坐在椅子上,然后致电国友的手机。

  “嗯,我们在百货公司。”

  “又要扛行李?那个交给我办。”国友说。

  “不是。夕里子姐姐晕倒了。”

  “你说什么?”

  “好像闹贫血。她从楼梯滚下去,受了重伤。她要国友听她的遗言……”话越说越离谱了。

  “我马上来!叫她等我!”国友喊着收线。

  “好像说得太过分了。”珠美喃喃自语,然后转头对呼吸困难的夕里子说:“国友说他现在赶过来。”

  “哦……现在好一点了。”夕里子掏出手帕,“你帮我弄湿这个好吗?”

  “嗯。”珠美稍微压低声音。“哎,夕里子姐姐,没问题吧?”

  “什么?”

  “是不是有了?”

  被夕里子踩了一脚,珠美跳起来。

  “好痛——这么精神,死不了啦。”

  “当然了!”夕里子叹息,“死了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