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绫子瞪大眼睛说。
能使绫子吃惊的事,通常不寻常。
“池里的鲤鱼。”国友表示感叹。“有那股精力的话,什么样经济衰退都能克服啦。”
在百货公司逛了一圈,终于买齐了年货,三姊妹和国友都想“休息一会”,于是寻找可以歇脚的茶座。
然后,在售卖场的一角发现很吓人的情景。
正如国友说的,在池塘里扔下鱼饵时,鲤鱼会一下子涌过来,几乎叠罗汉似的抢夺鱼饵,如今眼前的售卖场呈现相似的光景。
“是幸运袋吧。跟新年的福袋差不多。”珠美说。“现在非常流行。”
“噢……”国友直眨巴眼。“所谓幸运袋,即是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了?居然还那样争着要买?”
“对。现在呀,没有买了令人失望这回事。名牌货之类的很便宜就能到手了。所以才大受欢迎!”
“不知所谓的东西,买来干吗?”夕里子摇摇头。“来,进去那间茶座吧。”
虽然人多,总算找到了四人座位。
“我去看看。”珠美站起来。
“看什么?”
“幸运袋售卖场呀。”
“多事。”
把苦笑的夕里子丢在后头,珠美走出茶座,分开人群挤进“鲤鱼池”。
“请保持冷静!不要推挤!咱们预备了充足的幸运袋!请大家不要推挤!”
传来喊叫声。在台上喊的,好像是负责这个售卖场的叔叔,他卷起衣袖,扯松领带,像夏天似的冒着汗。
“没有一万圆的啦!”有人喊,马上嘘声四起。
“怎么搞的嘛!”
“骗人!”
“马上补充!货品充足!”那位叔叔拼命安慰着。“稍——稍等一下!”
他下了台,匆匆跑远了。
珠美突然想到什么。
“难道是……”
她跟在那位叔叔后面去了。
他走进售卖场深处一块红白帷幕的后面,大声喝道:
“喂,一万圆的,快点补货!”
“现在做好了三十个!”
“先拿出去吧!一百个也不够啦!”
“做不到一百个啊!”
在售卖场不停地喊叫而弄哑了嗓子的男人,就是在那间温泉旅馆,因弄错了房间,而在珠美他们的房间内,跟女孩子上演亲热镜头的中年男人。
换句话说,就是那个纵火女子的丈夫——居然在这种地方遇到!
睁眼一看,那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幸运袋,一面在意着周围的眼光,一面快步走向楼梯。
楼梯那一带人较少,很安静。
长椅子上,一些累垮了的父亲们,抱着多得不知如何处理的东西呆然坐在那里。
“好慢啊!”
撅起嘴巴埋怨着的,乃是校服上再披着大衣的女孩挥一挥手,说:
“拜拜!”
然后小跑步走下楼梯去了。
剩下那个男的,仿佛突然衰老似的垂下肩膀,接着回到售货场去。
“今天的份数售完啦!万分抱歉!”
同样的话说了几百遍了。
“已经喊不出声音啦……”
他累垮似的瘫坐在地。
“主任!你没事吧?”
年轻的部下们也累得汗水直流。
“我休息一下好了……你们趁现在去吃点东西吧。店还开着。”
“好。那么……”
幸运袋的售卖场总算人少了。尽管如此,还是有几个人走过来,看到“今天的份数售罄”的贴纸时,嘀咕着不满地离开了。
“明天请早……”
他只能发出呢喃似的声音——
“对不起。”
“噢,今天的已经卖完了。”
“我不是来买幸运袋的。”
“那么,请到服务台去。”
“不,我想请教有关尊夫人的事。”
“你是谁?”
国友出示警察证。
“呃……”
“你是清水久仁子的丈夫吧。”
“不——不是!我叫田中!”
珠美亮相,用手指示他胸前的名牌,说:
“你不是挂着‘清水’的名牌吗?”
“啊……”
“清水先生吧。”
“——是的。”男人有点怯懦的样子。“关于太太的事,我一概不知!”
“尊夫人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夕里子光火了。“你忘掉我们了吗?”
名叫清水的男子呆了半晌。
“啊!”他脸都青了。“你是那时的……”
“姐姐差点烧死了哦。”夕里子说。
“万分抱……不过,谁也不知道那件事。如果知道的话,做顾客生意的百货公司早就开除我了。”
“我不是希望你被公司革职。”国友说,“只是,你太太仍在那边接受审讯,而你——”
“我必须工作!我要为太太聘请律师才行。”
“你叫清水——什么?”
“清水……弥吉郎。”他掏出皱成一团的名片。“我不是不在意她的事。只是现在是百货公司最忙的时候。这时期又不能请假。”
“可是,这件事不是普通的违反交通,而是企图谋杀哦。”
“嘘!小声点,被同事听见不好。”
夕里子叹息。
“总之,关店以后也可以。请你安排时间好了。”
“好……不过,你看,今晚咱们必须预备明天的幸运袋——可能做到半夜。”
“但仍然有时间跟女孩子幽会?”
珠美的话使清水脸色一变。
“你在说什么?”
“别装蒜了。你偷偷给她一个幸运袋的事,我瞧见啦。”
这回清水冒冷汗。
“那件事请务必保密……”
“清水先生。”夕里子说,“懂吗?事情起因于你和那名高中生女友,你太太才会犯法的。应该吸取教训才是!”
“那个……确实,我也觉得对不起太太。可是——我累了。见到那女孩,跟她一起大笑时,是我唯一歇口气的机会!”
“她叫什么名字?”
清水犹豫片刻,说:“永田琉美——拜托……”
“不要紧。我不会通知学校的。”国友说。
这时,一名下属走过来。
“主任,可以开始作业了吗?发生什么事?”
“没有……我在说明幸运袋的事情。”清水用手帕擦汗。“就是这样……可以了吗?”
他的眼睛有说不出的悲哀。
夕里子说:“明白了。谢谢。”
“那么……”清水鞠躬,“我马上就来。你们先开始吧。”
“是!”
下属走开后,他叹一口气。
“对不起。谢谢你们。”
“不过,公司很快就会知道的,不是吗?”国友说。
“那我傍晚来接你。”
说着,令那注视眼前那道厚门被关上的情景。
恭二将在这间租来的工作室一角,跟钢琴共处一整天。
令那并没有马上离开,她在那里站了一会。说是隔音门,还是有点声音漏出来。
不到十秒,传来用力敲响琴键的声音,令令那心头发热。
由于令那本身也弹钢琴的关系,她十分了解像恭二这么有才华,却苦无用武之地的难堪心境。
隔着厚门,听见钢琴丁丁当当作响的声音,令那禁不住笑起来。
“可别打坏钢琴哦。”说着,她离开了工作室。
昨晚村井请客,他们饱餐一顿,撑得几乎连肚皮也破了。
然后,久违地跟恭二亲热。
毕竟因为发生许多事情,而且过着完全看不见未来的生活,根本提不起劲去做那回事。
在午后明媚的阳光照耀下,令那悠然自得地走着。
当然,光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大除夕夜演奏会”的酬劳并不怎样,不过村井拍胸膛说:
“以后的事包在我身上,不会亏待你的。”
由于村井本身曾经是个音乐人,不轻易保证什么,因此值得信任。
只要跟事务所正式签了约,就有固定工作了。村井也说:
“如果接到大型音乐比赛就好了。”
音乐比赛本身即使不具任何特殊意义,一旦得了奖,在传媒方面就会出名。
令那心中充满幸福的预感,仿佛在新的一年里,一切都会顺顺利利。
当然,想到死去的深野须美子时,心里就会下沉。不过,已不至于像以前那样责备自己了。
那是一件不幸的事,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令那如此“想当然”……
心情很好,令那想买点菜回去做晚餐。
从工作室步行十分钟左右,百货公司林立。
十二月——还有四天就结束了。人潮汹涌也是当然。
越过行人斑马线走向百货公司的令那,跟对面走的一名六十岁左右、手抱着大包袱的妇人差点相撞。
当她护住自己的身体扭身的当儿,不小心勾到对方的脚,使对方摔倒了。
“对不起!”
连忙伸手扶对方起来,但对方的包袱袋散开了,里面的东西滚跌出来。
“我来捡。”
信号灯在闪烁——令那有点焦急,幸好附近有个学生帮忙,总算把东西全部捡拾起来。
她急忙回到行人道的原来地点。“你没事吧?”
“谢谢……都怪我没有绑紧。”头发几乎全白的妇人叹息,“——你不是要过对面吗?都是我不好。”
“没关系。多等一次信号好了。”令那笑了,“这些东西……要来做什么的?”
折叠式的小椅子、风扇暖机等都有。
“占卜用的。”
“占卜?即是摆摊子的啰?很冷吧。”令那说,“我的脸上粘着什么?”
因那妇人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令那。
“你,是不是被什么人诅咒着?”
被她这样一说,令那脸色转白。
“为什么你会……”
“果然没错。”女人点点头,“我呀,有某种灵感。你的背后有个影子……这么大,我从未见过。”
令那顿时觉得背脊生寒。
“什么诅咒……”
“你相信才会吓一跳是不是?你必须做点什么……你肚子里有小孩吧。”
“嗯……”
“诅咒会降在那孩子身上哦。”
令那仿佛冻僵似的站在那里。
“那种事太荒唐了”的想法,以及“说不定真有那回事”的不安感交织在一起。
“那我走了——小心点。”女人重新包扎好包袱,抱起来。“请多多保重。”她再三叮咛,消失在人群中。
“等等!”令那追上前去。“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什么也不能做。我没那种力量。”女人摇摇头。
“可是——有没有护身符或除魔咒语之类的……”
“那种小东西,对付不了哦……”
“可是一定有什么……”
“等一等。”
二人避开人群,走进大楼的玄关。
“诅咒呢,必须是下咒的当事人才能解除的。”
“那个人——去世了。”
“是吗……看来那人是相当憎恨你而死去的吧。”
“嗯……”
“那就是了——如此一来,诅咒是解不了的。”
“无论怎样都不行?”
“诅咒是‘恶意’的凝聚物。不过,即使不能消灭,却能转移。”
“转移?”
“转给别人。当然这回是由那个人承受诅咒了。”
“那种事……”
“不认识的人可不行。必须付出很大的牺牲才行。”
“怎样的牺牲?”
“除非是你所深爱的人,否则无法转移你所受的诅咒。”
“我所爱的人……可是,我的他也一定受到同样的诅咒啊!”
“你的家人呢?”
“我的——,我有双亲。”令那说。“那种事我做不到!”
“即使不是至亲,熟朋友也可以。你由衷信任的老师、同事……而对方也必须同样信任你、爱你才行。”
“那种人……呃,不过,万一……万一存在的话呢?”
“跟那个人交换贴身之物。”
“贴身之物?”
“直接碰到肌肤的东西。手套啦、眼镜啦、围巾之类……”
围巾——令那不禁摸一摸围在脖子上那条村井的围巾。
“一点点就好,在对方交给你的物件上渗透自己的血。然后,拿着对方的东西,自己一个人独处时,一面将自己的血滴上去,一面念诵‘诅咒啊,离我而去吧’,就行了。”
“诅咒啊,离我而去吧……”她在口中喃语。
“只要一切顺利,你的诅咒就会转移给对方——不过,我不敢说一定顺利哦。”
“谢谢。”令那说,“我会记住的。”
“你所爱的人将会陷入不幸。必须做好无悔的心里准备。”
“是的。”令那苍白着脸。“多谢你。”她再次道谢。
欲行又止,令那回头一看,已经看不见那女人的踪影。
“清水吗?”
那名年轻社员也相当疲惫的样子,一副发困的表情。
“我们约好今天见面的。”国友说,“他叫我们两点左右来这里。”
“哦……大概十五分钟前吧,他说‘拜托一下’就走了……”
“吃午饭吗?”一起来的夕里子问。
“他没这样说。如果去吃午饭的话,他一定明说‘我去吃午饭’的。”
夕里子皱一皱眉。
“我有点不祥的预感。清水先生没有带传呼机吗?”
“有的。请稍候。”
为了预备午后的大减价,社员们在拼命制作“幸运袋”。在仿如战场的骚乱中,清水的直属部下很快就跑回来。
“他放在那里,没带在身上。这种事从没有过。”
夕里子和国友对望一眼。
“清水先生去了哪里,你有头绪吗?”国友说。“我们有要事找他。”
年轻社员仿佛很困惑的样子。
“嗯……”他低语着。“其实呀,清水先生跟一名学生很要好。今天在楼梯附近无意中见到她。”
“什么时候的事?”
“在清水先生不在之前。”他摇头。“无论怎样也好,在这么忙碌的时期竟……”
“知不知道他和她通常在哪儿见面?”夕里子问。那名社员叹一口气。
“出去时,清水先生带着一个幸运袋——一定是送给她的。不过,他心情很轻松……”
“他在哪儿?”
“大概——开车五六分钟就到的酒店吧。以前试过有急事时去找他……”
“哦……他很努力的。他不是逢场作戏那种人。拜托。”
终于问到了酒店的地点和名称,二人急急离开百货公司。
走进酒廊林立的大道深处时,突然变得安静,大马路的汽车声变得遥远——然后,给人倦怠感的酒店毗邻而建。
“居然从大白天起就‘客满’了。”夕里子说。
“厉害。”
“一定是三流九教的人都有。哪间酒店?”
“听说是‘K’……啊,好像是那间。”
比较大规模的外形,收费也贵一些。
正要进去时,一对年轻男女神情愉快地走出来。擦肩而过之际,女孩对夕里子说:
“刚刚有一间空的。加油吧!”
“谢谢……”
国友比夕里子更难为情。
走到接待的小窗口,国友说明情由。
“噢,是那个提着幸运袋的人吧?”里边的阿姨说。
“你知道?”
“刚才进去了。什么事呢?”
“不,他并不是什么犯人。只是有事想跟他谈谈。”
“他的房间是‘女皇之室’。”
“女皇?”
“特别贵的哦。四楼最里面那间。”
“谢了。”
国友和夕里子搭电梯直上四楼。
廉价的华丽,总比不土不洋的好,夕里子想。
“清水为何跑来这种地方?”
“说来奇怪。暂时把工作丢在一边,大概想在这种地方打发一两个小时吧?”
在四楼的尽头,有个稍大的门,门上贴着“Q”的金色字样。
国友正要举手敲门之际,门却从里面霍地开启。
“救命啊!”
那名女子高中生——永田琉美,哭着从里头飞奔出来,一把抱住国友。
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
“怎么了?”国友使劲地摇晃着浑身发抖的琉美问。
“里面……那个人……”她断断续续地说。
夕里子急不可待地走进房间。
——特大双人床的中央,清水穿着丝质睡衣倒在那里。
“国友!”
国友赶过来,见到清水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全身一动也不动。
国友打开他睡衣的胸前,耳朵贴近。
“——已经死了。”他叹息,“中毒吧。”
“自杀?”
“多半是……”
床边的小桌上,有水杯和空了的玻璃小瓶子。
“你没事吧?”夕里子弯身问蹲在地上哭泣的琉美。“穿上衣服吧——清水先生说了什么?”
“他的样子……有点怪怪的……明明昨天给了我幸运袋,今天又给我……”
她用手擦着泪。“我说不好意思,他笑着说‘送给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
“那袋子装的是男性用品——我从没告诉过他我有男朋友。”
夕里子望望床的方向。
“他自己也知道的,知道你不是真心对他。”
琉美踉跄着站起来。
“当我淋浴出来时,他已是这个样子……”
“明白了——来,穿衣服吧。”
“嗯……”琉美悄然走近床边。“他真的死了?”
“我叫了救护车。”国友放下话筒,“这是猝死。我们必须向你问话。”
琉美拿着脱下的衣服,走进浴室去了。
“国友——他为什么这样做?”
“不知道。大概是想到太太的事迟早被人知道,到时就无法呆在那间百货公司了……”
“但是……”
夕里子仿佛觉得,是自己把清水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心情沉重得很。
国友察觉夕里子的心境,于是轻拍她的肩膀,说:
“别发愁了。他一定是疲劳过度之故。每天的疲劳累积下来,才会厌世的。”
“可是……没有必要寻死呀。他太太今后也不好过呀。”
“就是。”
在夕里子看来,清水的死相比起昨天在售卖场冒汗的情形,似乎祥和得多。
琉美穿好衣服,从浴室走了出来。
“真的死了?”她看看床上的清水。
“很遗憾——他是否说了什么想死的话?”
“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我这个幸运袋……不是我硬要他给我的。真的!”
琉美的说法,令夕里子颇感意外。
“今天是你们会面的日子?”
“不是。早上他打我的手提找我。我本来和朋友约好去看电影的,但他说‘非见不可’……”
“他说出什么理由了吗?”
“什么也没说——我问他你正在工作,可以到这种地方来吗?他说‘即使我不在也没关系’什么的。”
琉美的嘴唇轻微颤抖,大颗的泪珠沿着脸庞滴落。“其实,我是真心的,比他所想的更真心地喜欢他……”
夕里子一直注视琉美两手掩面哭泣的样子。
也许在这种状况下会令人激动,但她的伤心好像不是假的。
也许她对一名疲倦的中年人有某种同情及共鸣感。
在如此悲惨的状况中,夕里子多少觉得心安了一些……
“辛苦啦。”声音来自空荡荡的观众席。
“下一位是谁?”充当钢琴伴奏的棚田忍问。
“之后有一小时左右的空当,期间穿插四重奏。阿忍小姐,你休息一会吧。”从观众席站起来的乃是村井。
“是!那么,我可以去吃午饭吗?”
“你还没吃?抱歉!音乐厅的食堂休息了,但对面R酒店的咖啡室的食物很好吃哦。”
已经接近下午三时了——棚田忍从早上九时走进N音乐厅,加入大除夕音乐会的排练。
“不,是我忘了,我请你,一起去吧!”
阿忍找不到理由拒绝村井的邀请。
音东学院的大学生棚田忍,她在歌手和大笛演奏者的排练上担任伴奏。
当然,她在正式演奏时不会出席,但是能够和一流的演奏家或歌手一同排练,对于年轻钢琴家乃是宝贵的经验。
可是,为了配合对方的时间表,有时早上七时的节目要改到十一时。时间上的浪费也是无法避免的。
在村井的带领下,阿忍来到N音乐厅对面的R酒店吃稍迟的午餐。
“村井先生。”吃着午餐时,阿忍问,“听说高田恭二会出席除夕大会,是真的吗?”
村井有点含糊其辞。
“唔。”他说,“你认识高田先生?”
“嗯,见过……”
“噢,对了!那天在那间旅馆时,你也在场。”
“那他真的会出席啰!好极了。”阿忍说。
“安部先生折断了手。由他取代。”
“唷……那可不能太高兴了。”阿忍按住嘴巴。
“他是钢琴独奏,所以不来彩排。只有当天的演出——我本来打算当天才告诉其他演出者的。既然你都知道了,大概已传开了吧。”
“好像是N音乐厅负责印节目单的人说出去的。”
“是吗?不过,大家都是大人了。何况,高田先生又是独奏。”
“毕竟……还有人不接受就是了。”
“也许吧。资深音乐人士……他们认识深野须美子,更加觉得高田先生做错了。”
“可是,那也是无奈的呀。恋爱纠纷……多是三角关系吧。”
“对。麻烦的是,一个是师傅,两个是弟子。”
“可是令那小姐怀孕了——所以希望高田先生能借此东山再起。”
“那要视乎当事人的努力了。”村井边喝咖啡边说。
“对不起。”一名个子颀长的绅士走过来。“你是村井先生吧。”
村井仰起头来,忙不迭放下咖啡杯。
“山根先生!好久不见……”他站起来。
“彼此彼此。我只赞助过一次音乐会,你竟记得那么清楚。”
“当然记得——今天来这间酒店有事?”
“不,我想见你。”
“见我……是吗?请坐请坐。”
阿忍觉得有点不自在,欲起身离席。
“我回去音乐厅了。”
“不,你在场也好。这位山根定一先生,他是令那小姐的父亲。”
阿忍瞪大了眼。
“村井先生。你知道小女的住处吧?”山根定一问。
“呃。”
“我对小女宣告过,从此不准她再踏入家门的……而内子到了最近,毕竟担心起来,我也不年轻了,而她是唯一的孩子。”
“山根先生。你的心情我明白……”
“听来的谣言,说小女怀孕了。”
村井飞快地望望阿忍。
“是的。山根先生,可以原谅他们两位吗?”阿忍禁不住插嘴。
“他叫高田吧……他现在干什么?”
村井把他即将出演N音乐厅大除夕夜音乐会的事一一告之。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认为他是有才华的了?”
“那个肯定。”村井保证,“当然,以后就要看他自己的努力了。”
“明白了。”山根点点头,“我回去跟内子商量。”
“目前他住在不能放置钢琴的公寓里,所以租用工作室来练习。”
“我会联络你。”
山根站起来时,村井仿佛突然想起似的说:
“对。大除夕夜,请贤伉俪出席音乐会如何?来不及寄出招待帖了,请于当天到接待处来。我几乎都在。假如不在的话,请传呼我。”
“那可不好意思——”
“没有的事!请务必亲耳证实高田先生的才华。”
在村井热心的推荐下,山根似乎也产生兴趣。
“那么,一定捧场。”山根致意之后离去。
“好极了。”走出R酒店时,阿忍说,“他是做哪行业的?”
“你说山根先生?他是丫地产的董事长。令那是他的独生女——以父亲来说,他大概希望女儿嫁给富裕的青年才俊吧。可是,世事并不尽如人意愿。”
“可不是。”
“不能凡事照预定的实行,正是人生有趣的地方。”
两人过了马路,前往N音乐厅。
“咦?绫子!”阿忍发现呆呆地站在N音乐厅前面的绫子。“你在这儿干什么?”
“噢,阿忍……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呀,今天来N音乐厅帮忙彩排。”
“N音乐厅……”绫子喃喃自语,“搞不好,它就是我要找的地方。”
“是吗?”
“大除夕夜,是不是有什么除夕大音乐会?”
“有啊。”阿忍忍俊不禁。“那么,绫子会来?”
“前天,有个叫令那的人邀请我们,我想三姊妹都会来。”
“那,那不是很棒吗?”
“可是啊,我家的妹妹对姐姐好冷淡。两个都擅自出去了,只说‘我们在那边等你’就走了。”
绫子鼓起腮帮子。
“身为长女,万一迷路了不是很难为情吗?所以我想预先查看地点。”
阿忍笑了。
“那是绫子的作风。”她说,“那么,除夕夜没问题了。”
“哎,阿忍。”
“嗯?”
“N音乐厅在哪儿?”
“发生什么事?”恭二问。
“什么也没有哇。为什么问?”
禁不住烦躁地反问。等于表示“有什么”了。
“我来拿吧。”恭二伸手拿购物袋。
“你的手很重要的!”令那说。
“令那。即使是钢琴家,也要过日常生活的。那种东西不能拿算什么?”
令那后悔了,把袋子交给他。
“抱歉。那就拜托了。”
两人走在回家的夜路上——自那以后,令那一直在沉思有关“诅咒”的事,觉得疲惫不堪……
今时今日,怎会有那种事……
她想嘲笑自己太过认真,但同时又因“万一肚子里的孩子有所不测”的想法而恐惧。
现在当然不能把这种事告诉他。尤其现在是预备除夕夜音乐会的重要时期。
“怎样?练够了吗?”
“嗯。久违地弹个痛快。禁不住弹了贝多芬啦、拉赫玛尼诺夫之类无关的曲子。”恭二笑了。
“哎呀,萧邦也得好好弹一弹嘛。”令那也笑了。
心中的沉重疙瘩好不容易才减轻一些。
“我买了菜。用微波炉加热就能吃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
来到公寓前面时,二人停步。
停着一部黑色的出租汽车。然后车门开启,下来一位和服打扮的妇人。
“妈!”令那说。
毫不犹豫地扑向母亲的怀抱。
“冷成这个样子。”山根治子皱眉,“对身体不好哦。”
“冬天了嘛。”令那擦着眼泪反驳。
“妈一直担心你——听说你怀孕了?”母亲的手贴近女儿的腹部。
“妈,你怎知道的?”
“我听到各种传闻呀。”治子转向恭二打招呼。“好久不见。”
“你好……”恭二鞠一鞠躬。
“妈,有什么事吗?是不是爸爸身体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的是我啊。”
“妈不舒服?”
“那还用说。唯一的女儿离家出走,怎么可能舒服嘛。”
“别吓人好不好?”令那苦笑,“爸知道吗?”
“回去才告诉他。”治子说,“来,上车吧。”
“上车……去哪儿?”
“当然是回自己家了。”
“可是……”
“你们两个都回家来住,没有怨言了吧?”
令那的脸刷地红了。
“妈……”
“恭二来吧——在孩子出世以前,希望你俩正式结婚。”
“可以吗?”
“不可以的话,我就不来接你们了。”
令那奔向恭二,抓住他的手。
“一起走吧!”
“你一个人走。我留在这里。”
“为什么?”
“如果我能以钢琴家的身份谋生,我住你那里也无妨,但在那之前不行。”
令那想了一下,回过头来。
“妈。我要和恭二在一起。”
“住哪儿?”
“当然是住在这间公寓里。”
治子一本正经地说:“这里已经解除租约了。明天搬家公司的货车会转过来。一切办妥了。”
两人呆若木鸡,面面相觑一会。终于,恭二笑了。
“意气用事,没法子——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钢琴可以弹个痛快了!”令那开心地说。
“不过,”治子说,“在举行婚礼以前,你们要分房而睡——来,一起上车吧。”
这个时候的令那,把那个诅咒和占卜师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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