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绫子吗?”
在蜿蜒曲折的走廊上擦肩而过时,那女子回头说。“绫子——是我呀!棚田忍。你忘了?”
“噢,中学时代的同学。是吗?”
回答的人不是绫子,而是妹妹夕里子。
“对!夕里子?你长大了!”
棚田忍和夕里子互相叙旧表怀念时,把绫子搁在一旁。
“夕里子。”绫子鼓起腮帮子,“怎么可以不理姐姐,却跟姐姐的老友叙旧?”
阿忍扑哧而笑。“佐佐本家姊妹呀,一点也没变。”她说。“我记得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是不是?”
“她叫珠美。”
“对对对,珠美——不过,绫子……”
“嗯?”
“你跟中学生时代没两样!”
“那是赞美吗?”
到这时候,绫子也总算记起对方的事了。
“阿忍,你不是上了音乐学院吗?”
“对呀,主修钢琴。今天是大学的交响乐团定演之后,举行的慰劳会。”
“在‘庭’院演奏?你家有那么大的院子吗?”
“不是啦。我说的‘定演’是‘定期演奏会’。”
“噢,是吗?”
寒假的某日,佐佐本家三姊妹来到这个下大雪的温泉镇。
偌大又古老的温泉旅馆,大家能做的事只是泡泡温泉或看看电视……
绫子和夕里子在这天泡了第三次温泉后,正要回酒店的路上。
老实说,绫子有点神志不清。对绫子来说,这温泉的水稍微烫了些。
抵达的第一天,第一次使用大浴场的绫子曾经傻乎乎地问夕里子:“水要加到什么地方?”
“那么,待会再聊吧。”阿忍说,“我现在要去泡一下温泉。”
“小心泡太久会头晕哦。”绫子忠告。
“哎,你们住哪间房?吃完饭后见面吧。”
“也好。”绫子点点头,“我不知是哪间房,你问夕里子吧。”
这种旧式日本旅馆,由于不断翻新增建的关系,造成连接建筑物的走廊曲折蜿蜒。加上建在山坡的斜面上,有时“这幢的三楼是邻幢的一楼”什么的,对于方向盲的绫子而言,要她独自来往大浴场和房间乃是不可能的事。
“咱们三个住在‘南馆’的305。”夕里子说。“先给我们电话……我们多数在房里的。”
“知道。”阿忍笑了,“我跟乐团的女孩一起,在‘新馆’的501。全体聚餐——即宴会之后,我会致电你们。三个都来玩吧。”
“好。”
“绫子,待会见。”
阿忍往五六名手持浴巾的女孩们的方向走了。
“对不起!遇到中学时代的朋友……”
阿忍的声音渐行渐远。
“大概是上舞台表演的关系吧,阿忍小姐变漂亮了。姐姐你也觉得吗?”夕里子说。
“也许吧。”绫子不太关心的样子,“快些回房去吧。难得暖和了身体,又变冷了。”
“是啦是啦。”
确实,像这种旅馆的结构,连接建筑物的走廊虽有屋顶和墙壁,却等于是房子的延长般冷透了。
玻璃窗的外边一半被雪埋着,山间的夜提早而至。
“我不懂。”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绫子怨声载道。“干吗‘本馆’、‘南馆’又‘新馆’什么的,绝对是错误的命名。”
“还有附属的‘别馆’哪!”从中午开始一直躺在被窝里的珠美,用遥控器改换着电视频道。“难以置信!民营电视频道只有两个而已!”
“又不是来温泉看电视的。”夕里子把湿毛巾挂起来。“珠美,你今天才泡过一次温泉,多浪费呀!”
“我呀,等人少的时间才慢慢泡。”珠美说,“现在宴会之前去泡的话,人太拥挤了。”
“可是,吃完饭后,我们和人家约好见面。”
“哦——夕里子姐姐,在这儿跟谁幽会呀?”
“在胡扯什么?”
佐佐本家三姊妹,依序是念大学的长女绫子、念高中的夕里子,以及念初中的珠美……
即使互相调侃说对方的坏话,却是感情极佳的姊妹花。
听了夕里子的话后,珠美点点头。
“唔……棚田忍……好像想起来了。”
“她似乎会往钢琴家的道路迈进——那姐姐你呢?”
“往海狗或海豹的道路迈进吧。”珠美指着“大”字形躺在棉被上的绫子说。
“说得好。”夕里子说,“她有点头晕脑涨了。”
“回到房间才头晕?”珠美说,“——绫子姐姐就是与众不同。”
“从今天起会很拥挤,晚饭一定会提早的。”
像宴会这种人多的饭席,需要费功夫准备,而家庭式的“小规模团体”膳食,通常都会被快速处理。
“可是,才五点多而已。”
“不知道,说不定快送来了……”
夕里子在说话时,门口的隔门“咯吱咯吱”地传来拉开的声音。
“瞧——果然——”
离小小的木板间还有一道隔门,把它“咯吱”一声拉开进来的是……
“抱我!”
“等等,喂……”
当着呆若木鸡的夕里子和珠美面前,连大衣也不脱就相拥相吻的,无论怎么看都不是父女,而是年龄悬殊的中年“叔叔”和貌似高中生的女孩。
看来他们以为房里只有他们两个,因此边吻着边脱下大衣和手袋,丢在榻榻米上。夕里子也急了。
“喂!适可而止吧!”她涨红了脸。
“咦?”好不容易分开了的一对男女呆在那里。“这里……不是305吗?”
那位“叔叔”先红了脸说。
“这是‘南馆’的305。是否弄错?”
夕里子的话使那位“叔叔”慌忙摸索上衣的口袋。
“这条钥匙!呃……原来是‘新馆’的305……”
“真复杂呀!”女孩嘻嘻一笑,拾起地上的大衣和手袋。“打搅啦!”
然后扫兴地走了出去。
“对不起!我没留意……”
那位“叔叔”脸红耳赤地追赶女孩去了。
“别管那么多,光‘看戏’不就好了。”珠美说。
“别开玩笑。”夕里子苦笑,“无论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情侣。”
“人生如戏嘛。”
珠美说出看透人生的意见后,又开始变换电视的频道。
“怎么了?”绫子从棉被坐起身来打哈欠。
“姐姐……你没看到?”
“——看到什么?”
“算啦。刚才的光景还是不要让姐姐看到。”
高中生妹妹的训话,令绫子无地自容。
“到底什么嘛——”
绫子正要抗议时,传来一把爽朗的声音。
“吃晚饭啦!”
“今时今日呀,连日式的宴会也出葡萄酒了。真可笑。”棚田忍说。
“葡萄酒以白的为好。”珠美说。
“中学生谈什么酒啊?”惹来夕里子一瞪眼。
宴会之后,接到棚田忍的电话,于是三姊妹来到‘本馆’地库的酒吧。
说是酒吧,客人几乎都是单和服或和式棉袍,充满温泉旅馆的风情。
“听说卡拉OK在别的地方。”阿忍说,“好极了。最怕听那些唱不好的外行人唱歌。”
“有钢琴哪。”
珠美发现微暗的灯光下,有部白色的半古典式钢琴摆在酒吧的角落。
“门口有写着‘现场演奏’的牌子。”绫子说。
“多数‘休演’的。”阿忍说,“希望如此。”
对新锐钢琴家来说,“拙劣的钢琴”或许比“拙劣的歌”更难忍受吧。
“弹不好还无所谓。”阿忍说,“只不过钢琴本身走音的话,那才讨厌。听了令人焦躁不安。”
阿忍和两个妹妹都是毛衣和裙子的装扮。只有一直喊“冷”的绫子穿裤装。
“乐团的人也在吗?”夕里子问。
“嗯。围坐在那个角落的就是。因我是客串的,跟他们不熟,浑身不自在。”阿忍喝着鸡尾酒。“——令尊还是单身?”
“嗯。有了三个女儿,他好像也放弃再婚了。”
“今天没一块来?”
“他常出差的。现在也去了国外……”夕里子有点支吾着。“只是……家父出国期间,总没好事发生。”
夕里子之所以忍不住叹息,皆因她虽身为次女,却要取代靠不住的大姐“镇守佐佐本家”。
“——哎,绫子。”阿忍突然改变语调。
“听说你们家跟刑警先生的交情很好是吗?”
又来了!夕里子设法转换话题。
“啊,好像有人弹琴。”
一名西装打扮的年轻男子,面向白色钢琴,立刻开始弹奏一首听过的旋律。
“是‘艾维妲’。”珠美说,“好像叫‘阿根廷,不要哭泣’什么的。”
夕里子察觉阿忍放下酒杯,一直凝视着钢琴的方向。
“阿忍小姐,你怎么啦?”
“厉害。”
“嗯?”
“弹得多好哇……不是在这种地方弹琴的人。”
听她这么一说,夕里子也听得出,尽管那不是上等的钢琴,却以不妨碍谈话的极弱音演奏出美丽的音色。
阿忍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站起来,走到那名演奏者的附近。
其余三人也一个跟一个走在后面……
结果只证明她们三个爱起哄凑热闹的性格。
那名年轻的钢琴家敲了一个走音的键,伸伸舌尖摇摇头。
阿忍走到他身边,注视他的侧脸片刻。
“果然是你,高田先生!”
弹琴的手指停住。
“你是……”
“参加音乐学院入考学试时,你教过我的,我是棚田忍。”
“啊,是你呀!”名叫高田的青年突然垂下眼睛。“竟然在这种地方……”
那一刹那,连旁观的人也替他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