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有什么事吗?”
高田恭二望着卧房问。
——即使白天也几乎从不打开窗帘的卧房里,黄昏时刻却有稍带血红的夕阳,正由窗帘的细缝透射进来。
宽敞的双人床上,可以模糊地看见躺在那儿的女人的轮廓,但却无法判别那人是醒着还是睡着。
“呃……老师,你在休息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早点离开的好。趁对方还没醒来以前,赶快——赶快。
可是,不知怎地恭二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果然,隔了一阵,传来沙哑的声音。
“是恭二吗?”
根本不必问。这个公寓单位里,只有她和恭二住在一起,除他以外还有谁?
“是我——我去买点东西。许多东西都用完了。不知道你有什么要买的?”
说得自然吗?因她的耳朵很灵,即使跟平常的声调有半个音阶不同,她也听得出来。
“真对不起哦……”肯定了的台词。“我口渴了。”
“那么,我去调杯柠檬水才走好吗?放多点蜜糖。”
“也好……不过,不赶时间吗?”
“超市开到九点呀。”恭二轻笑,“请稍候。我马上去弄。”
“啊……不用了。恭二。”深野须美子喊住他,“你先去买东西好了。”
“可是——柠檬水的话,一下子就能弄好。”
“但我现在想打个盹儿。待你回来后,让我喝杯热的好了。”
“是吗?那么……二三十分钟我就回来。”
“麻烦你啦……”
同样的话,她用更低的声音重复着。
那是像深野须美子这样的钢琴家才有的巧妙“重复”。
恭二来到门口,披上薄薄的风衣,穿上运动鞋。
然后,悄悄地——几乎无声无息地悄悄打开鞋柜的门,从里面拿出自己的皮鞋,放进手中购物的布袋。好了,走吧。
当他正要打开门锁时,安静的房间里,手提电话如破竹般砰砰作响。
恭二吓得差点跳起来。
他脱掉运动鞋,冲进饭厅,一把抓起桌上鸣响的手提电话。
“——喂。”
隔了半晌,传来须美子的声音。
“你忘了带出去对不对?”
“嗯……忘了。”
恭二就这样走到卧房门口。
从床上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平时它在你口袋中发出沙沙声,可是刚才听不见。所以我猜想你可能忘了带出去。”
“是我太大意了。”恭二按掉停止通话的键。“我会好好带在身上的。”
“就这么办。”
——对于卧病在床的须美子来说,无线电话几乎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绝不离手,无论上厕所或洗澡,都会摆在手能拿到的地方。
“那我走了。”恭二说。
正想走出门时,须美子的声音追来。
“快些回来哦。”
从外面锁上门,乘电梯下到一楼之后,高田恭二依然觉得须美子还在背后注视着自己,不停地回头看。
她不可能追来。
深野须美子患上原因不明的病,双脚的肌肉逐渐萎缩,在没有恭二的搀扶下,连厕所也去不成。这件事,负责照顾须美子的恭二最清楚。
尽管如此,恭二还是觉得“被注视着”,须美子的视线一直刺着他的背。
离开公寓时,早来的黄昏开始披上夜的衣裳。风也冷飕飕的。
浑身打寒战。
可是——一旦离开公寓并开始上路后,仿如解开了“看不见的绳子”般,恭二的身子变轻了。
对。根本不必战战兢兢的。
我一直独自照顾她。该做的事都做得十足到位了……
车声使他回头,出租车来了。恭二扬手拦车。
“——去车站。”他坐上车。
反正是空车回去车站的关系,近距离也无所谓,出租车马上开动了。
坐定后,恭二看看手表。
没问题,赶得及约定的时间。纵使迟到一点,令那也会等他的。
他确定车站储物柜的钥匙放在口袋里。
只要从储物柜取出大衣和手提袋,把脚上的运动鞋换成皮鞋,这就准备妥当了!
恭二想起一件事,拿出手提电话按键拨号。
“我是村井。”十分洪亮的声音。
“我是高田。”
“喔,正想打电话给你。”村井说,“关于你这次演奏会的事要商量——深野女士怎样了?”
“村井先生,你听着。”恭二对这名在音乐事务所担任须美子经纪人的男人说。“我从公寓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
“我不会回去的了。深野老师的事,拜托你。”
“喂,高田君——怎么搞的?你要我怎么办?”
“今天的晚餐已放在冰箱里。”恭二不由分说地继续下去,“大门的钥匙请向管理员索取。好了,拜托了。”
“高田君——”
恭二不顾一切地关掉电源。这样一来,即使须美子打来也接不通了。
成功了。一切结束。
快要见到车站。
可以见到山根令那——恭二的心充满喜悦,没有一丝不安。
两人将开始新生活。把她的娇躯拥入怀里的喜悦——
“在剪票处前面停可以吗?”司机问。
“嗯。”恭二掏出钱包,递过千元钞。“不用找了。”
“多谢。”
恭二匆匆赶向储物柜的地方。
途中,他在垃圾箱旁边止步,拿出手提电话,“咚”地扔进去。
然后带着弹跳似的步伐走向储物柜的同时,他手里已紧握着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