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现代人来说,方便面已经是一款非常普及的食品。而以发明者日本人安藤百福的话说,方便面的诞生,就是“饥饿催生的灵感”。而放在经常被“饥饿”困扰的古代战场上,无论运输还是食用“都方便”的方便面,乍一看去,似乎就是“制胜法宝”。
因为古代战场上的一个“常见难题”,就是粮食。
首先一个,就是粮食的消耗量惊人。以管子的说法:“一期之师,十年之蓄积殚”。也就是在生产落后的春秋时期,打一仗就要做“耗光十年粮食”的准备。放在后面那些农业发达的王朝里,打仗当然未必有“耗光十年粮食”那么夸张。但即使是农业比较发达的宋明清等朝代,“军粮”这事儿,也是从不轻松。
比如在公认“稻米流脂粟米白”的唐代巅峰时期,一旦爆发战争,粮食供应的压力都常极重。“贞观盛世”年间唐太宗李世民亲征高句丽,就打到了“辽东仓储无己,士卒寒冻”的地步。明初朱元璋收复辽东的战役,战事一线平推,五个月里俘虏北元军队及家属25万人,却消耗了一百二十万石粮食——相当于当时明朝岁粮收入的二十分之一。这巨大消耗,放古代战场上,都算是“吃得少的”。
哪怕到了科技生产更发达的近代战争史上,“粮食消耗”也通常是大事。比如1894年爆发的中日甲午战争:为了打这场“国运之战”,初步实现“殖产兴业”的日本,几乎把日本境内的粮仓都掏空。但战事才持续了五十多天,迫近平壤的日军就濒临断粮,许多日军部队“军官仅喝两碗粥充饥”,还有的师团“师团长也数日没有米吃”。以日本学者藤村道清的话说,因为“苦于粮食不足”,攻击平壤的日军,其实也就只能坚持两天了。
如果不是当时清军主将叶志超骨头发软,丢下城池撒腿跑路,把这座坚城以及城里的粮食“白送”给日军。饥肠辘辘的日军别说打“国运之战”,恐怕早就统统饿瘫。这番痛惜怅恨,今日回味起来,依然能深味“粮食消耗”对于战事胜败的意义。
而比起粮食消耗量来,古代战场上同样困难的,更有粮食的运输与储存。比如宋神宗年间,北宋对交趾的自卫反击战争,作战部队动用了十万人,运粮民夫却动用了四十万。就这还严重不够,以至于进入到崎岖险恶的西南山地后,宋军不得不一路购买水牛,既用于平日驮载粮食,缺粮时还可杀牛充饥,这才算解决了军粮问题。这场杀得交趾国王上表请降的“宋越熙宁战争”,背后是与战场一样艰苦的运粮路。
粮食的储存,有时更是大难题,比如明代震撼东北亚的“万历朝鲜战争”,虽说入朝作战的明军“背靠大后方”,且明王朝先期就在边境上屯足粮食。可由于朝鲜北部阴雨绵绵,朝鲜运粮官员一个个玩忽职守。大批粮食要么送不上前线,要么送来了也都“霉烂”。于是,当明军收复平壤后,前线将士就到了“军中无一束草”的地步,单战马就饿死了一万六千多匹。可怜恶战后的明军士兵,竟都要自己进山林里挖野菜充饥……
这场今天还被看做“明王朝最后荣耀”,重击日本扩张野心的战功,却是数万明军饿着肚子打出来的。甚至如果运粮储粮都“给力”一点,这场前后打了两次的战争,也根本不用拖那么久。
而且就算粮食保障充足,“用餐效率”更在古代战争中意义重大:越是险恶的战争,双方越是要瞪圆眼睛侦察对手。“做饭”这种“动静很大”的事儿,也是判定彼此虚实的重要线索。明朝洪武年间,名将蓝玉出击北元,在对手北元“天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远遁漠北的迷局下,蓝玉果断决定打一场长途奔袭。十五万精锐明军悄然行军,就连做饭也是“穴地而爨,毋见烟火”,终于默默捕捉到了对手,打出了团灭北元八万精锐的“捕鱼儿海大捷”。
“悄悄做饭”这事儿,放在战场决胜阶段,就是这么重要。
而且很多时候,战场兵贵神速,“先打仗还是先吃饭”也常令人纠结:大英雄戚继光军事生涯里的“花街大战”就是如此。当时戚继光的戚家军为“逮住”倭寇主力,空腹急行军七十里抵达花街,本想着清晨到了就能先吃个饭,没想到倭寇也快到了。是“先打”还是“先吃”?战士们都闹情绪了,幸亏戚继光一番慷慨动员,向大家保证“亟须灭贼,而后会食”——打完倭寇咱一定开饭,这才激励得将士们眼含热泪,把倭寇杀得鬼哭狼嚎,有惊无险打赢。
综合上面几种情况,那些能够“经消耗”“易运输易储存”“烹饪食用简单”的“战场食品”,对于战争胜败,其实有着重大意义。所以中国历代军事名家们,也常在“战场食品”上大动脑筋:唐朝年间时,唐军士兵的口粮往往就是“干粮”,这种“干粮”里既有大麦小麦等粮食,也有小豆豌豆。宋代以后,各种的“酱菜”“盐肉”也在在军队里普及起来。比如“瓮菜”“酱瓜”“脯肉”等食品,都是宋元明清常见的“军用食品”。
而比起这类古代“军用食品”来,“技术含量”更高且食用运输更“方便”的方便面,那显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甚至倘若能够穿越到古代,给诸葛亮等悲剧英雄们供应足量的方便面。多少段中国历史的拐点,恐怕都要改写。
但更重要的事实是,在古代战场上推广方便面,哪怕是早期最“初级”的方便面。就算能穿越到古代,把“方便面”的配方手把手教给古人,在古代战场上“推广方便面”,也是个严重不靠谱的事儿。抛开制作环节的“科技差距”,一个“原材料”放古代,就严重不现实:食用油。
在方便面发明者安藤百福的回忆里,当年为了研发方便面,他不惜血本准备了直径一米的炒锅,外加大量的食用油,每天变着花样“炒面”。最后还是从日式油炸食品“天妇罗”里得到灵感,借鉴“天妇罗”的烹制方法,他把浸过汤汁的面条放在油锅里反复烹炸,终于得到了轰动世界食品界的方便面——无论诞生过程,还是食品本身,都是相当“耗油”。
而这样的“耗油”,放在古代社会,就成了大难题:古人日常饮食生活的一桩苦事,就是“缺油水”。虽说古代的食用油,既有动物油也有植物油,诸如“猪油”“麻油”等油料,历代花样丰富。但放在平民百姓家,那是真缺。比如清代小说《儒林外史》里,胡屠户就哀叹自己女儿(范进老婆)“自从进了你家门,这十几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结婚十来年,竟都吃不上几次猪油?
就看看被学者漆侠列为“古代生产马鞍形高峰”的明朝,就知古代老百姓“吃油”难不难:明代的食用油,有“猪油”“豆油”“麻油”“菜油”等各类。其中“麻油”最为贵重,“猪油”其次。范进老婆十来年都吃不上几次的猪油,明代时通常是徽商们常吃,普通老百姓家能吃上的,也就是黄豆榨出的“豆油”。“油价”的高低,往往和猪肉价格关联,甚至明代一些贫困地区,连“豆油”都很难吃上,都是用米汤来炒菜,美其名曰“米油”。
所以参考下明朝人解缙那句名言“春雨贵如油”,说的不止是“雨贵”,更是“油贵”。
古代“食用油”为何这么贵?首先一条,就是“原材料”贵。作为“动物油”原料的家畜,古代饲养规模有限,作为“植物油”原料的各种农作物,古代种植规模也有限。比如“麻油”的原材料蓖麻,宋代起才开始普遍种植。“菜油”的原材料油菜本长在西北高原,明代才推广全国。每一种“原材料”,都是曲折的普及过程。
值得一提的,就是花生。虽然现代生活里,“花生油”不稀奇,但放在古代却是珍品:明朝中期时,花生才传入中国,清代雍正年间时,才普及到北方,一直到乾隆年间时,种植量也很有限。有钱人宴席上摆盘花生?那都是相当撑场面的事儿。至于用花生油炒盘菜?放“康乾盛世”年间,那就是“土豪菜”。
倘若要是再用花生油,炸出供千军万马食用的“方便面”?那更堪称“战场奢华大餐”。好吃不好吃两说,国库铁定给掏空!
与原材料一样“受限”的,还有榨油工艺的限制。发展到明清年间时,中国传统的榨油工艺已经成熟,水磨车、油梁等榨油工具大量普及,各地的油坊也形成了完备的榨油工艺。宋宇的论文《元明清时期油脂研究》里,就记录了传统的“油坊”:在完全复制古代工艺的秦岭老油坊里,经过碾磨、蒸制、沉淀、过滤等三十多个工序,每天苦干九个小时左右,才能榨出一百斤油来。“出油”如此难,焉能不贵?
也正因明清年间这完备的传统工艺,“榨油业”也成了当时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在明代“榨油重镇”浙江嘉兴石门镇,一个镇子里就有二十家油坊,每个工人每天的“最低工资”两分银子。所以说,在明清年间倘若给千军万马装备方便面?不止“原材料”开支巨大,单这“人力成本”,也是一笔无比巨大的开支。摊上哪个不怕花钱的皇帝,必然都连呼心疼。
“方便面适合不适合做古代军粮”的问题,本身没有可操作性,却也可以做为一个角度,看到古代从军事到经济生活,多少有趣的真相。
参考资料:张远《中国古代战争成本思想简论》、廖德清《中国古代军事后勤史》、陈梧桐《洪武皇帝大传》、戚其章《甲午战争史》、卢厚杰《唐代财经问题与国家治理研究》、范忠义《戚继光评传》、顾宏义《天裂:十二世纪宋金和战实录》、黄如一《铁血强宋》、宋宇《元明清时期油脂研究》、周跃健《饥饿催生的发明》、秋良《漫谈古代食用油》、武晓燕《明万历抗倭援朝战争初期的几个问题》、陈宝良《明代社会生活史》、漆侠《宋代在我国历史上的地位》、梅朝荣《读 金瓶梅 品明代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