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风闪电;而在屋里,阿伦坐在床上,看着窗户上每一次闪过的不同的影子,任凭外面千变万化,他在屋里却安然无恙。先是大海边的一个悬崖,继而又是一片温馨的绿草地,在绿草地的斜坡上,出现了一座佛庙。
“阿伦吗?”妈妈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你好吗?”
“妈妈,”阿伦惊喜地喊着。“我知道你没……”死。他说不出这个字。“妈妈!爸爸!”他一下子撩开被子,准备冲出房间飞奔下楼去找她。
但是,突然听到一声很大的响声,不是打雷,也不是闪电,像是就在附近有一个什么可怕的东西,芒多随即出现在他卧室的窗户外边,瞪着一双愤怒的血红的眼睛,就跟好莱坞怪物一样,用那双猿人的手使劲摇晃窗户框,嘴里还不停地嗷嗷地叫着。风暴在它身后咆哮;乌云就像霸王龙王的头,闪电像龙王的利齿,雷声像它的吼叫,风像它在呼出的臭味儿。阿伦躲到屋里的角落,哆嗦着蜷缩成一团。
“芒多,滚!”阿伦大喊大叫,“别碰我!我不是故意把你带到这儿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以为回到了你的时代。”
芒多气愤地嘶嘶叫着,一只拳头一挥,打碎了窗户的玻璃,它身后的风暴巨兽跳进来,冲向阿伦……
“滚!离开我家!”
隐隐约约传来的喊骂声,把他从梦中惊醒,驱赶走噩梦和风暴,他刚才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从床上爬起来,用一只手挡着透过窗户射进的阳光,一只手提着从爷爷那儿翻来的裤子。阿伦从窗户缝儿往外看;前门廊的顶儿挡着了他的视线,有一个男人站在台阶上,阿伦只能看见一头乱莲蓬的黑发,秃顶,一件灰色的制服大衣,肩肥大得耷拉下来。这个男人好像在跟爷爷争吵着,但是语气很轻柔,阿伦能听见这位陌生人的说话声,但听不清楚字。
只听见爷爷回答说:“滚!要不我把你扔出去!”
楼下,“哐当”一声,传来爷爷的关门声,那个人好像是耸了耸肩,然后朝房子摆摆手,走开了。
阿伦的目光一直盯着这个人的灰制服,裤子也不合适,又肥又大,瘦小的身躯在不合身的大衣服里逛荡。他是谁?像是穿着妈妈的衣服准备参加化妆舞会,真滑稽,阿伦心想这到底是流行的新款呢,还是裁缝做得不合适呢?
阿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中的不安情绪加剧了,眼前的景象也变了,许多小地方都那么不顺眼。通向磨坊河大道的小路没有了,那是阿伦、爸爸和爷爷三年前共同修建的漆面的小路,现在应该说是十五年以前。卡弗尔德家的车道是被压成沟的小石子路,好像从未曾有过漆面的小路。那个人爬上的车也很奇怪,电线也不是空气动力的:一只简单的漆黑的箱子,车轮超大带有煞车,车门的边缘锈得大洞小洞的,挡泥板也破旧不堪,发动机好像在车的尾部,机内油料过多,马达点燃缸一转动,黑烟滚滚而出。这个机器蹦跳着上了小路,似乎悬挂装置上就放了一套弹簧,车身还不停地左右摇摆。
阿伦一直看着车子,消失在古老的梧桐树后面离开了他家的地界,然后,把目光拉近又看着他家的院子。还是不对劲儿,绿色的森林隔护带和原来一样,院子和原来也一样……
噢,电线杆不见了,彼得和我小时候经常挂篮子的电线杆不见了。房子外面没有一根电线,屋里的电话挂在墙上,也许电话线是埋在地下的。
没有电,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底特律式样的老爷车,这一切都意味着现在是百年前的美国。委员会和管制人员,房子旁边的石堆,漆面车道的消失,这一切又是那么令人不解。
阿伦皱着眉,心中充满迷惑,几天前的一切现在都变了。现实像被一面魔镜照过一样,都发生了扭曲,就像他在中生代亲眼目睹的奇怪风暴,历史的不同时期飞速闪过,不断地变化。
眼前的世界比阿伦噩梦中的好不到哪去,跟他和特拉维斯看到的空空的未来世界相比,也繁荣不了多少。事实上,你最熟悉的最亲切的环境的改变更加令人心痛,在这段历史中,他的父母去世了,他爷爷也近乎神经了,都快成为隐居公民,与世隔绝。
阿伦握拳砸了一下窗框,手还挺痛,原来这一切都是现实,他无奈地摇摇头。
“我想要原来的这一切,珍妮弗、彼得,临开学前的暑假、爸爸和妈妈在从芝加哥返回的路上。”
但是,什么也没变,这是真的,不是刚才的那场噩梦,任凭他眼睛闭上。睁开,闭上,睁开,还是现在的样子。
“阿伦。”爷爷在楼梯口喊他。
烧烤的香味飘进来,他这时才觉得肚子“咕咕”直叫,想起从昨天下午,他和珍妮弗还有彼得一起吃过饭后,至今滴水未进。
“十二年吃一顿饭,间隔时间长了点儿。”阿伦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他照着镜子,头天晚上冲了个热水澡,现在看上去干净多了,也精神了许多,他不想再穿原来那身衣服,又破又臭,打开衣柜,拽出一件睡袍,系好带子,他走下楼梯。
爷爷强装笑脸,看见阿伦走进厨房,就说:“一定是香味把你的馋虫勾出来了。”还用手胡撩了阿伦蓬松的头发,卡尔的声音里透出一个二手车推销员的极大热情。他把手伸向炉子下面打开一个塞子:阿伦闻得出来那是丙烷,不是天燃气。卡尔往盘子里倒了几片咸猪肉,又在锅子里打了几个鸡蛋,扒拉了几下也倒进盘子里。
“来点儿咖啡吗?”
“爷爷,我不喝咖啡。”
“什么时候不喝的?从十四岁那年起,你每天早晨喝咖啡,你自己认为那样显得成熟,放鲜奶,不加糖。”
阿伦不愿和爷爷吵架。
“爷爷,刚才我听见你在门口和那个衣冠不整的人在吵架。”
卡尔用力一摔,盆子滑了几下,盘里的咸肉和鸡蛋差点儿掉到地上,爷爷生气地站了一会儿,摇摇头,就像狗甩水一样,然后,挤出一丝微笑。
“报纸在桌上,”好像阿伦刚才什么也没说一样,爷爷指指桌子,“昨天在镇上检的。”说完,转过身,绘自己也弄了一份早餐。
阿伦盯着爷爷的后背想好了,不说了,然后耸耸肩。他打开报纸,摊在面前,叉了一口鸡蛋,首先看了一眼日期:2004年7月21日,差一点没把嘴里的鸡蛋喷出来,一伸脖子,整块吞下肚去。
标题更让他张嘴结舌:
加利弗尼亚侵犯美国边境
“联合通讯社昨日报导;有一股加利弗尼亚武装部队进攻驻扎在内华达州一要塞通道的美军前沿部队。伤亡惨重,激战长达一夜,施沃考夫将军的办公室人员拒绝证实具体伤亡数字,但据可靠消息,大约有二十名加卫兵阵亡。这是自上个月两国边境发生武装冲突以来最激烈的一次战斗。原定于本月举行的和平谈判不得不推迟,具体日期不祥。”
刚读到这儿,他又被下面的一幅照片所吸引,下面财有另外一个大标题:
出现旅馆的希腊神庙
“国际部报导:伊利诺伊州的芝加哥。昨天夜晚,一场时间风暴席卷了整个芝加哥城。大风持续了一分钟,目前有十七人失踪,三座大楼消失,大街上出现了三个说古希腊语的人。目前,他们已被带到集中营,以供科学家们研究。另外,时间风暴还留下了一座古庙。这是时间风暴第一次袭击主要城市,科学家们担心,它还可能席卷全国。”
阿伦指着报纸问:“爷爷,加利弗尼亚州是什么时候独立的?什么时候刮起了时间风暴?”
卡尔看着阿伦,好像阿伦的脑袋不是自己的一样:“这场该死的战争都打了十五年了。你十八岁生日那天也像其他的男孩子一样报名参了军,难道你忘了当时的情景?”
阿伦记得根本就没那么一回事儿,但是,他没说话。爷爷盯了他一会儿,又说:“时间风暴是你们消失后的第二年开始刮的,起初是在郊区,现在又刮向大城市。我亲眼目睹了第一场风暴,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像万花筒一样变来变去,最后,一道闪电过后,门口就留下了这堆大石头。当时,没有人相信我的话,他们都说我疯了。但是,三个星期后,又一场时间风暴刮到格林镇,恐龙们在镇广场中心走了好几个来回,这样,他们才相信了我说的话。”
“爷爷,我……”阿伦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为了掩饰他内心的慌乱,他低头浏览报纸,其它的新闻也像刚才那两则一样不可理解:有一篇关于戈尔巴乔夫的文章;(他早已统治苏联)另一篇有关艾尔维斯的(他那时还活着),还有关于伊丽莎白女王的报导(文章中,她显然是欧洲的统治者)。这个世界真让阿伦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但是,似乎这个世界成为今天的这样子已经很长时间了。
一丝恐惧伴随着一阵疑惑袭上阿伦的心头。
“爷爷,你刚才说没找到珍妮弗和彼得吗?”
“没有。珍妮弗的妈妈每年都给她过生日。她独自坐在桌前,盼望女儿能突然破门而入,镇上的人都说她和我一样也疯了。但是,只有我心里知道,她女儿并没有死。我每年也给你过生日。”
想到梅森夫人为她失踪的女儿准备的生日晚会的情景,阿伦就想起珍妮弗,还有那些令人头痛而又琢磨不透的问题和现象。
一切都不合乎逻辑,他怎么也无法把所有这些都联系起来。“爷爷?”
“你还想问什么?”
爷爷说话的口气又让阿伦把要说的咽了回去,爷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只手托着下巴,爷爷就跟报纸上的新闻一样稀奇古怪。
“噢,不,没什么,鸡蛋很好吃,谢谢。”
爷爷低下头,胡乱地叉着盘子里的肉和蛋。
阿伦又试探着问:“爷爷,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已经发生的一切告诉别人?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你昨天没有机会向大家解释。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回来了,我可以向大家证实所发生的一切。我也可以让他们看漂浮轨道,珍妮弗和彼得也肯定是踏上去了。现在,咱俩就去镇上,告诉泰特警长,把他拽来看看这一切……”
“不,没有人会出镇上这儿来,你明白吗?没有人!有任何人关心你是否活着。”说到这儿,老人脖子上的筋又暴了起来,气鼓鼓地坐在桌子旁,一句话也不说了。
坐了一会儿,老人盯着阿伦,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把叉子扔进盘子里,站起身,摊开椅子,一句话也没说,拿着他的盘子往水池里一扔,瓷盘摔碎了,鸡蛋和碎片撒了满池子,然后,推开门,走到后院。
门吱呀吱呀的响着,“砰”地一声关上了。
阿伦收拾好桌子,回到楼上,他所有的旧衣服都不见了,他又在爷爷衣柜里翻了半天,找到一条裤子和一件上衣,凑合着穿上,走出房门。
爷爷站在后院中央,眼睛盯着外面斜坡下面的那排树。阿伦从身后走过来,“爷爷?”
没有回答。阿伦捅了捅爷爷的肩膀,又叫了一声:“爷爷?”
卡尔转过身,他们四目对视,彼此都感觉很陌生。
“孩子,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集中营的将军还是那帮穿灰制服的?你想设计陷害我,想证明我赢了,这样,你就可以从我手中夺走这片土地了,对吧?”
“爷爷,我是阿伦,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会想办法的。”
“对,你应该知道,你必须知道。我要杀了他们。他们要是再这样纠缠我,我发誓一定要杀了他们。风暴不是我的过错,是那些穿灰制服的人从树林中抬走那玩意儿之后,才开始出现的,应该怪他们才对。”
“他们抬走了什么?”
“轨道呀,我刚才没告诉你吗?大约在你们三个失踪一周后的一天晚上,他们来了好几辆车和一大帮人,把那节轨道抬走了,无数盏灯照得大地通明,他们用塑料包着,把那东西运走了。我告诉他们,那是我孙子的玩具,玩完了放在那儿的,并且这是私人领地,他们这样做就是公开抢劫。但是,任凭我怎么争辩,他们也不听。我心里知道,他们指定的是特拉维斯的漂浮轨道,没有它,我将无法找到你,抬走了轨道就等于永远地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就等于判了你的死刑。”
“爷爷,你又说胡话了,你说,他们找到了那节轨道?不可能,我刚乘那节轨道回来,还有……”他想说出芒多。转念一想,此刻已经乱七八糟的了,再向爷爷解释一只毛茸茸的白色的猿人,岂不是乱上添乱。他想笑,但只是捂住嘴说:“那节轨道还在那儿,我知道……”
“也许吧,”说着,爷爷脸上的表情不变了,“除非你是他们派来骗我的,他们一直想除掉我,他们始终认为我还有事瞒着他们,是我制造的时间风暴,所以,他们不是打电话,就是派人来,纠缠不休,还经常在树林里搜查。”
卡尔脸上狰狞地笑着,非常可怕,笑中隐藏着杀机,他转过身,又继续盯着树林。
阿伦盯着背后满是绉褶的法兰绒上衣,非常的眼熟,爷爷一年四手都穿在身上。洗了穿,穿了洗,灰白稀疏的头发卷曲在衣领里,现在,只有这些还是老样子。
听了爷爷的话,阿伦突然想:如果他们真的找到另一节轨道,如果埃克尔斯撞碎的轨道落在树林中摔成两节,那么,珍妮弗和彼得很有可能踏上了另外一节,他们也落入了一个陌生的时代。
那样的话,他还可以找到他俩,但是,首先,他必须弄明白,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显然,爷爷是不会提供给他更多的线索。
“爷爷,我想去……镇上。”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爷爷毫无反应。
阿伦叹了口气,拍了拍爷爷的肩膀,说:“一切都会好的,您放心,我保证我会处理好一切。”
阿伦转身,跑向前门的车库。车库大门的颜色也和原来不一样了。还好,门敞开着,看看黑洞洞的车库,里面没有汽车,到处是蜘蛛网,他去年刚买的十变速赛车也不见了,墙上挂着一辆破旧的老式自行车,没有手闸,车胎也是瘪的,还好,车梁上自带一只简易打气筒。他打了打气,骑车往镇子上飞奔。
从这儿到镇上大约十里地,阿伦和小伙伴们有时骑车沿着大路去,有时,穿过树林走着去。
当阿伦骑到石头车道上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后院的爷爷,爷爷还盯着树林,好像里面藏有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