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做得没错。”院长最后嘟哝着说。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差不多有五分钟了,沉着脸,宽大粗糙的脸上刻印着深深的皱纹。切罗基神父胆战心惊地坐在椅子边缘。此次受到院长召见,自他进入房间那一刻起,两位牧师都一言不发。阿尔科斯①院长最终嘟哝出这几个字,切罗基听了吓得差一点跳起来。
  【① A rko s暗指“a rk”,《圣经》中有两条方舟:一为拯救人类和动物生命的诺亚方舟,另一为约柜,内置刻有犹太十诫的两块石板。另一说认为,该词在希腊文中意为“狼”,与文中提到“狼人”呼应。】
  “你做得没错。”院长又重复了一遍。他在屋中央停下脚步,瞄了一眼副院长。
  切罗基这才松口气。时近午夜,阿尔科斯正准备就寝,打算在夜祷前先睡一两个小时。他刚洗过澡,浑身湿漉漉的,衣冠不整。切罗基觉得这时的他有点像个没有化为人形的狼人。他身穿狼皮袍子,惟有那个隐在黑色胸毛中的十字架标示着的职位。每当他转向书桌,十字架便在烛光照映下闪闪发光。湿头发贴在额前,短短的络腮胡突立着,加上他身上的狼皮袍子,此刻,他看上去不像牧师,倒像一位刚离开战场的军官,胸中还燃烧着战斗的怒火。切罗基神父来自丹佛的一个男爵世家,待人毕恭毕敬,说话彬彬有礼,从不直视院长。在这方面,他一直遵循古老的教会礼节。因此,切罗基神父一直与这个佩着戒指、十字架、身为院长的人保持着良好关系。不过平日里他对阿尔科斯总是敬而远之。但现在,院长大人刚洗过澡,赤脚在书房里徘徊。在这种情况下,他很难保持平时的态度。显然,院长刚修剪过鸡眼,而且割得很深,一只大脚趾还在渗血。切罗基尽量不看这些,不过仍然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你懂我的意思吗?”阿尔科斯不耐烦地大声说道。
  切罗基犹豫着回答:“院长神父,您能不能说得明确点?跟我在听忏悔时听到的情况有关吗?”
  “嘿?哦!唉,我真是昏了头,你听过他的忏悔,而我却全忘了。好吧,你去找他谈谈,让他再跟你说一遍……天晓得,现在全院都在传这事。不,现在先别急着去见他,什么时候该去我会告诉你的。还有,对你还不知道的事情,千万别发表什么意见。你看过那东西吗?”阿尔科斯院长朝书桌挥挥手。弗朗西斯修士箱子里的东西都摊在桌子上,供院长仔细研究。
  切罗基慢慢地点点头。“他跌倒的时候,扔在路边。是我收拾起来的,可我没仔细看。”
  “噢,你知道他说这是什么吗?”
  切罗基神父把目光转向一边。就像没有听到院长的提问。
  “好吧,好吧。”院长埋怨道,“不管他说这是什么,都没关系,你去仔细研究一下,然后下个结论。”
  切罗基来到桌边,俯身查看那些古老的纸张。院长一边踱步,一边嘀咕着,似乎是在对神父说话,又好像自言自语。
  “这是不可能的!你做得没错,先让他回来,要不然,他会发现更多东西。当然,那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所说的那个老人。太复杂了。没有比大量‘不可能的’奇迹更能破坏封圣的了。肯定只是几桩巧合,毫无疑问!为受福之人的祈祷产生了奇迹……然后才能封圣,这种规定是必要的。可现在,奇迹实在太多了!瞧,圣张……两百年前就被宣福了,可到现在还没封圣。为什么呢?他的修会太着急了,这就是原因。每次有人咳嗽好了,都是受福之人显灵。地下室的幽灵,钟楼里招魂,听起来不像是什么神迹,倒更像鬼故事。如果只有两三件事,也许真的有用,但一下子出了那么多迹近笑话的神迹……怎么?”
  切罗基神父抬起头,双手死死抓住桌子边缘,指关节发白。他的脸绷得紧紧的。似乎没有听到院长的话:“您说什么,院长神父?”
  “唔,这种事也可能发生在我们这里,我说的就是这个。”院长说着,继续慢慢地来回踱步,“去年是努瓦永修士发现了绞刑吏神奇的绞索。哈!还有前年,斯米尔诺夫修士患痛风,神秘地好了怎么好的?那个小笨蛋说,是碰了一下一个遗物,可能是我们神圣的莱博维茨留下的。如今,这个弗朗西斯,碰见一个朝圣者穿着什么?穿着粗麻布做的短裙,在绞死莱博维茨前,他们就是用那块粗麻布蒙住他的头。还有,用什么做腰带?一根绳子。什么绳子?唉!一模一样的”他没有说下去,而是看着切罗基,“你一脸茫然,我一看就知道,这些事你还没听说过,是吧?没有,对吧?没关系,所以你说不上来。不,没有。弗朗西斯没有那么说。他只是说……”阿尔科斯院长试图把他平日粗哑的声音拔高成尖嗓门,“弗朗西斯修士只是说‘我遇到一个老人,个子不高。我本来以为他是来修道院的朝圣者,因为他往这个方向走。他围着一块破旧的粗麻布,用一根绳子系着。他在石头上做了个标记,标记就是这个样子。’”
  阿尔科斯从狼皮袍子口袋里掏出一些羊皮纸碎片,借着烛光递到切罗基面前。尽管不太像,他还是努力模仿着弗朗西斯修士:“‘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您知道吗?’”
  切罗基盯着羊皮纸,摇摇头。
  “我没问你。”阿尔科斯这次没有用假声,但语调生硬,“弗朗西斯就是这么说的。当时我也看不懂。”
  “您现在看懂了吗?”
  “我看明白了。有人查过资料。这个是lamedh,那个是sadhe,都是希伯来语字母。”
  “Sadhe lamedh?”
  “不,应该是从右到左。Lamedh sadhe。一个,还有ts音。要是有元音的话,那就可能是‘loots’、‘lots’、‘lets’、‘latz’、‘litz’……诸如此类。要是中间还有其他字母,就可能是莱……猜……是谁。”
  “莱博……啊,不!”
  “啊,是的!弗朗西斯修士没有想到这个。可有人想到了。弗朗西斯修士没有想到粗麻布和绞刑吏的套索,可他的一个朋友想到了。接着怎么样?到了今天晚上,所有见习修士都在背地里传播这个动听的小故事,说弗朗西斯在那里碰到了受福之人本人,他把我们的修士带到存放那些东西的地方,并且告诉他会找到上苍赐予他的感召。”
  切罗基大惑不解地皱起眉头:“弗朗西斯修士是这么说的吗?”
  “不……!”阿尔科斯大声喝道。“你没听我说吗?弗朗西斯没有这么说。老天!我倒宁愿是他说了。那样,我就能收拾这个捣蛋鬼了!可他讲得很简单,既简单,又动人,而且讲得很笨拙……让别人自己细品其中的滋味。我没亲自跟他谈过,只是让负责《大事记》的院长去记录他的故事。”
  “我想,最好我亲自去跟弗朗西斯谈谈。”切罗基喃喃地说。“去吧!你刚进来的时候,我还在犹豫该不该当面责备你。我是说,是你让他回来的。如果你还让他留在沙漠上,我们这里也就不会有这种疯言疯语。可是,换句话说,他要是还留在那里,谁知道他还会从地下窒里挖出些什么来。你让他回来,我觉得你做得没错。”
  切罗基当初作出决定时,并不是出于这种考虑。他觉得此刻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找他去。”院长嘟哝着,“然后,让他来见我。”

  这是一个星期一的早晨,天气晴朗。
  临近九点,弗朗西斯修士提心吊胆地叩响了院长书房的门。
  在熟悉的房间里,在铺着稻草的硬板床上美美地睡了一晚,还刚吃过久违了的早餐,但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对又饥又乏的身体带来任何奇迹,被太阳晒得昏沉沉的脑袋也丝毫没有变得轻松。不过,这些相对的奢侈至少使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意识到自己心里有点害怕,事实上,他感到恐惧万分,因此他的第一声敲门院长根本没听到,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过了几分钟,他才鼓起勇气再次敲门。
  “感谢上帝。”
  “上帝?感谢?”弗朗西斯问。
  “进来,我的孩子,快进来!”一个和蔼可亲的声音喊道。
  他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惊异地听出这竟然是院长。
  “转一下把手,我的孩子。”声音依旧是那么亲切。
  弗朗西斯修士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手指依旧保持着敲门的架势。“是……是……”弗朗西斯还没怎么碰到把手,可该死的门不知怎的就开了。他本来还以为门是紧闭的。
  “院长,您找……找我?”见习修士的声音紧张得发尖。
  阿尔科斯院长缓缓点头。“唔……是的。进来吧,把门关上。”
  弗朗西斯修士关好门,站在屋子中央簌簌发抖。
  院长正把玩着一些连着电线的东西,是从旧工具箱里取出来的。
  “或许应该是你派人来找院长神父大人。”阿尔科斯院长说,“要知道你可是上帝的宠儿,现在你已经是个大名人了,是吧?”
  他和气地笑道。
  “啊?哎,哎?”弗朗西斯修士紧张地笑着,“噢,不,不,不,大人。”
  “你难道不是一夜成名吗?上帝选中你,让你来发现这……”他挥手指了一下桌子上的遗物,“这个废物箱子,毫无疑问,它以前的主人就是这么称呼它的,对吗?”
  见习修士感到孤立无助,说话开始结巴,但还是尽量挤出一副笑脸。
  “你十七岁了,而且是个十足的笨蛋,难道不是吗?”
  “完全没错,院长大人。”
  “你说你收到了感召,怎么解释?”
  “没有解释,大人。”
  “啊?那么,你觉得没有收到感召啰?”
  “哦,我收到了!”见习修士气喘吁吁地说。“可你不能解释?”
  “不能。”
  “小笨蛋,我在问你理由,可你说没有。我还以为你打算说,你那天在沙漠里没有遇到任何人,你是自己被这这个垃圾箱绊了一跤,我听说的只是派胡言,是吧?”
  “哦,不是的,阿尔科斯①。”
  【① 对修士的尊称。】
  “哦,不是?”
  “我不会否认我亲眼看到的一切,神父大人。”
  “这么说,你确实遇到天使了或者说是位圣人?也许还不是圣人?他告诉你到哪里去找?”
  “我从没说过他是……”
  “你相信自己真的得到了感召,这就是理由,不是吗?这个,这个我们该不该叫他‘怪物’?让你开口说话,然后把他姓名的首字母标在石头上,再跟你说,这就是你要找的,等你到下面去一瞧就发现了这个。嗯?”
  “是的,阿尔科斯师。”
  “你对你自己那可恶的虚荣心有什么看法?”
  “不可饶恕,神父大人。”
  “自以为了不起,了不起到不可饶恕的地步这是一种更大的虚荣心。”院长大喝道。
  “大人,我其实只是一条可怜虫。”
  “很好,你只需要否认朝圣者的事就行。要知道,别人谁都没见过这个人。他本来是要往这个方向来的?他甚至说过要在这里停留?他问过修道院?是吧?要是他来过,那他去哪里了呢?没有这样的人经过这里。当时岗楼上值班的修士也没见到他。嗯?你现在是不是打算承认,这个人是你编造出来的?”
  “要是他没有在石头上做标记,他……那我可能会……”
  院长闭上双眼,沉重地叹了口气。“标记是在那里很模糊。”院长说道,“也有可能是你自己写的。”
  “不,大人。”
  “你不承认那老家伙是你编出来的吗?”
  “不,大人。”
  “很好,你知道会对你怎么处罚吗?”
  “知道,神父大人。”
  “那就准备好接受处罚吧。”
  见习修士颤抖着捋起腰部的衣服,趴在书桌上。院长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厚实的山核桃木尺子,在手掌上试了一下,然后狠狠地打在弗朗西斯的臀部上。
  “感谢上帝!”见习修士顺从地回应道,一边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想改变主意吗,我的孩子?”
  “神父大人,我不能否认……”
  啪!
  “感谢上帝!”
  啪!
  “感谢上帝!”
  最简单的祈祷,痛苦地重复了十遍。出于谦恭,屁股上每接受一次火辣辣的教训,弗朗西斯修士都要向上天大喊感激,这也是他应该做的。打了十下之后,院长停下来,弗朗西斯修士踮着脚,微微地摇晃一下。他紧闭双眼,泪水从眼角渗出来。
  “亲爱的弗朗西斯修士,”阿尔科斯院长道,“你是不是非常肯定,你见到那个老人了?”
  “当然。”他尖声叫道,显得更加坚定。
  阿尔科斯院长冷冷地扫了年轻人一眼,走到桌子另一边,咕哝着坐下。他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标有字母的羊皮纸碎片。
  “你觉得他会是谁?”阿尔科斯院长心不在焉地嘟哝道。弗朗西斯修士睁开双眼,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哦,孩子,你已经让我相信,你的不幸还没完呢。”
  弗朗西斯沉默不语,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不需要反复让院长相信,他说的是实话。看到院长烦躁的手势,他整理好自己的束腰外衣。
  “你可以坐下了。”院长道,谈不上亲切,不过态度比刚才和缓多了。
  弗朗西斯往院长示意的椅子挪去,还没坐实就痛得眉头一皱,直起身来。“要是院长神父大人不介意的话……”
  “那好,就站着吧。反正时间不长。你还得回去完成守夜。”他停顿了一下,注意到见习修士脸上微露喜色,“哦,不,你不用!”他厉声道,“你不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你和阿尔弗雷德修士换个地方,不要再去那些废墟堆了。另外,我命令你,除了我和听你忏悔的神父以外,你不许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当然,老天在上,已经闹出乱子来了。你知道自己捅出了什么漏子吗?”
  弗朗西斯修士摇摇头。“昨天是星期天,神父大人,我们是可以说话的。休息的时候,我只不过回答了修士们的几个问题。我想……”
  “好了,孩子,修士们于是添油加醋,编造了一个很妙的解释。你知道,你在那里遇到的是神圣的莱博维茨本人吗?”
  弗朗西斯神色茫然,过了片刻才又摇摇头。“哦,不,院长大人,我敢肯定,这不可能。神圣的殉教者不会那么做的。”
  “不会怎么做?”
  “不会追人,也不会拿着有尖钉的棍子打人。”
  院长忍俊不禁,连忙擦了一下嘴掩饰过去。过了片刻,他显得若有所思。“噢,那事我倒不知道。嗯,他追的正是你,是吧?是的,我想是的。你把这也告诉修士们了?没错,嗯?那好,你瞧,他们可不认为这可以排除那就是受福之人本人的可能性。我想受福之人不会拿着棍子见人就赶,只是……”他戛然而止,看到见习修士脸上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啦,孩子……那你觉得他会是谁呢?”
  “我本来以为,他是来我们神祠的朝圣者,神父大人。”
  “这还不是神祠,你不能那么叫。不管怎么说,他不是朝圣者,或者说,至少他没来。而且,他也没有经过我们门口,除非值班人在睡觉。值班的修士说并没有睡着,不过他倒也承认那天确实犯困来着。你怎么看?”
  “如果院长神父大人您愿意原谅我的话,我自己也值过几次班。”
  “然后呢?”
  “唔,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只有几只秃鹰在天上飞,过不了几个小时,你就只会抬头盯着秃鹰看了。”
  “哦,是吗?要你去看的是那条路!”
  “要是你老盯着天空看,慢慢就会感到一片空白……也不是真的睡着,只是,有点,迷迷糊糊的。”
  “你值班的时候,就这样,是吗?”院长埋怨道。
  “也不一定。我是说,我没有,神父大人。要是我迷糊了,我也不会知道这些,我想不会。杰修士……我是说……有一次就是这样,还是我安慰他的。他甚至连换班的时间都不知道。他坐在岗楼上,张大嘴巴,抬头仰望天空,发呆。”
  “是的,如果你那样发呆的话,犹他州方向准会过来一群异教徒敌人,没等我们自卫,他们就会杀死几名园林工人,砸烂灌溉系统,破坏我们的庄稼,往井里扔石头。为什么你神色这么……哦,我忘了……你生在犹他州,后来才跑到这里来的,是吧?但没关系,可能你说得也对,否则他怎么没看到那老人。你敢肯定他只是个普通老人……而不是其他什么?不是个天使?不是位圣人?”
  见习修士若有所思,目光转向天花板,突然间,视线落到院长脸上。“天使和圣人是不是会有影子?”
  “是……我是说,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怎么知道!他有影子,是吧?”
  “嗯……影子很小,几乎看不见。”
  “什么?”
  “因为那是差不多中午的时候。”
  “笨蛋!我没有让你告诉我他是谁。只要你当真看到过他,我就会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谁。”阿尔科斯院长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几下,以示强调。“我想要知道,你……你!是否确信,的的确确,他只是个普通老人!”
  一连串的质问把弗朗西斯修士问得莫名其妙。
  在他看来,自然与超自然事物之间没有明确的分界线,中间地带十分模糊。有些东西无疑是自然的,有些事物无疑是超自然的,在这两端中间则是混沌区(他自己就处在这个区域)可称为非自然区,在这里,万物只是由土、气、火构成,但这些东西却不知怎么的会变得不可思议。在弗朗西斯修士看来,该区域包括他看得到但却弄不懂的一切。再说,弗朗西斯修士从未像院长要求的那样,“的的确确地确信”任何东西。因此,提出这样的问题,阿尔科斯院长无意中把见习修士遇到的朝圣者扔进了模糊区,让他重新变成了见习修士第一眼见到的景象,一个没有腿的黑影,在热浪滚滚的沙漠中,沿着小径慢慢蠕动;变成了见习修士缩小了的世界里的一只手,递给他一点食物的手。倘若某种非人类的东西化装成人,他怎么能看穿伪装,或者怀疑对方并非人类呢?如果此类怪物不想让人怀疑,难道它不会记得留个影子、脚印?不会记得吃面包和干酪?难道它不会嚼香料叶子,不会朝蜥蜴吐口唾沫,而且记得模仿凡人,忘了穿拖鞋踏上火辣辣的地面时的反应?对这个来自地狱或天堂的东西,弗朗西斯没想过要去评价它们的聪明才智,也不想去猜测它们的表演能力,但他早就认定,此类怪物不是魔鬼般奸诈,就是天使般机敏。院长提出的这个问题已经界定了弗朗西斯修士的回答,那就是:从这个方面考虑这个问题,尽管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嗯,孩子?”
  “院长大人,你不会猜他可能是……”
  “我不要你猜。我要你绝对肯定。他是,抑或不是,一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
  这个问题令人恐惧。问题出自这么高贵的人之口,本身就足够庄严了,何况院长使它显得更吓人。他清楚,院长这么说只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他急切地想要答案。如果他那么急切地想要答案,就说明问题肯定重要。倘若问题对院长来说都很重要,那么对弗朗西斯修士来说,当然就更重要了,他不敢答错。
  “我觉得他有血有肉,神父大人,可也不完全‘普通’。在某些方面,他很特别。”
  “哪些方面?”阿尔科斯院长尖声问道。
  “比如他吐唾沫吐得很远。他识字,我觉得。”
  院长闭上双眼,揉揉太阳穴。显然,他非常恼怒。要是老早就告诉见习修士,他遇到的朝圣者只是一个流浪者,然后命令他不要胡思乱想,那该多么简单!但是,他却让男孩明白了可能不这么简单,这时再下达命令就太苍白无力了。在理智范围内,命令拗不过理智。和理智判定的方向一致的命令才有效,否则,理智便会推翻命令。与其他明智的管理者一样,在命令可能得不到遵守、得不到执行时,阿尔科斯院长不会白白地下命令。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做总比下达一个无效命令强。他问了一个连自己也不可能合理回答的问题,他从未见过老人,所以他没有要求见习修士按他的意愿来回答的权利。
  “出去。”院长最后闭上双眼吼道。



《莱博维兹的赞歌》[美] 小沃尔特·M·米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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