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就这样,总统先生。”恩特瑞杰医生总结道。
  “我觉得你们的行为粗野到了极点。”特别行动组组长古柏曼最先发难。
  “只要您一开口,句句话都刺人。”
  “医生,让古柏曼先生说完他的想法。”
  “我的意思是,总统先生,我们不能这样毫无目的地告诉一个游泳池修理员,他就是耶稣再生,然后交给他一本《圣经》,就把他丢开。而且,他刚刚才告诉我们,他没有信仰!我还要补充一下,如果从百分之百的人的观点来看……”
  总统抬了抬手,打断了他。古柏曼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压得椅子一片咯吱声。
  “恩特瑞杰医生,您怎么说?”
  “我们是按照您的计划进行的,总统先生。当时,大家一致认为,要给他一点心理上的刺激。”
  “刺激,刺激,”古柏曼扯开了他忍耐了半小时的领结,“你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质劫持者,需要在心理上击垮他!”
  “组长在上次会议上提到过其他战略吗?”克莱伯尼法官加入进来,“我没有这个印象,总统先生,我刚读过上次的会议记录。”
  “刺激的目的,”古柏曼坚持道,“是为了激发他的热情,帮助他接受新身份。”
  “精神病学可没有这么论述过。”恩特瑞杰反驳道。
  “我们也没有让您招来一个病人,而是要创造一个救世主!”
  “我什么也不创造,而是开发,古柏曼先生。要开采一个矿脉,首先要探测出它的位置。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我们的工作领域是什么了……”
  “首次接触的结论就是,”总统简单扼要地说,“要减轻他的紧张感,给他一点时间。”
  恩特瑞杰医生拿起遥控器,按来按去,想要找到那几个关键画面。几次没有找对,引得古柏曼不耐烦地撇撇嘴。像所有的编剧一样,多年看样片使他形成了挑剔的习惯。只是这一次,即便他对演员再不满意,也不可能重拍。
  利用医生操作的空当,媒体顾问开了口。他是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小伙子,系着皮领带,鼻子上穿着钻石鼻环。他很肯定地说:
  “不管怎样,对我来说,他的形象上不了镜头。”
  媒体顾问来自一家私人企业,他能包装运动员,也能包装歌星。无论是一场战争报道,还是一次宗教募捐,他都能组织得尽善尽美。身为白宫最棒的媒体顾问,下了如此结论,对在座的人来说,如同当头泼了一瓢冷水。
  “怎么会这样?”坐在他旁边的、来自于国家安全理事会、专门负责给悔改的恐怖分子改头换面的整容医生问道,“按理说,他应该跟裹尸布上的形象相差不远……”
  “你们忘了饮食的影响,”肖勒医生答道。他是位营养学家,手闲不住地把记事本上的纸撕成细条,“用快餐、冰淇淋代替橄榄油和鱼:你们很快就会多长出四十磅来。”
  “蓄上胡子,留起长发,就会有点形似了。”整形医生估摸着。
  背对荧光屏而坐,欧文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个人。在这个由古柏曼负责的行动小组中,汇集了各路人马:恩特瑞杰医生:CIA心理科主任;瓦特菲尔警官:FBI行动小组组长;格兰格将军,这员老将娶了一个伊斯兰教徒,他是五角大楼里唯一一个不盯着近东正在掏空的地下石油的人。桌子的另一侧,挨个坐着营养学家、整容学家、媒体顾问、行为修养大师金先生和通晓各种语言的犹太教教士晁德,他负责教授未来的救世主希伯来语、阿拉米语、阿拉伯语及意大利语。总统对面,端坐着宗教顾问吉文斯先生,他是罗马《圣经》学院的神学学士,对各类教派了如指掌。他的左边,克莱伯尼法官昏昏欲睡,他负责解决最敏感的问题:研究生物基因继承权的国际法条文,以便定义基督的继承人对于基督教会的领导和资产拥有何种权力。
  欧文又数了一遍,不知古柏曼是否意识到,他们正好十二人。他看着这些人的面孔,心中忍不住问道,谁会是犹大?
  “好了,我们首先来看看他如何说谎。”恩特瑞杰医生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画面,吉米正在说:我同一个相爱的女人同居。心理医生说:“不是这样,他只当过那个正要离婚的女人的情人,而且,已经被她抛弃几个月了。看看他的目光所投视的方向,还有那耸起的肩膀,都透露出,他是一个对自己的男性气概信心不足的人,所以,在其他两位同性面前,故意抬高自己的身价。他的目光避开了神父,为的是逃避撒谎带来的罪恶感。”
  古柏曼猛吸了一口灭了的烟斗,呛得他大声咳嗽起来,还夹着低声嘟囔,所有人都听得见。恩特瑞杰恼火地用力按着遥控器按钮,图像变了:
  “我是谁的种,我才懒得管呢!”屏幕上的吉米正大声宣布,画面随即定格,然后又快进了一段:“他们抛弃了我。”
  心理医生按了消音键。
  “下意识的流露:Eli,Eli,lemasABachtani.意为“神啊,神,你为何离开我”。这句话以希伯来文的分支亚兰文写成,是耶稣临终的遗言。”他扶了扶眼镜架说道。
  “上帝,上帝,你为何抛弃我?”神学家叹息道,看到媒体专家转过身来,茫然不解地看着他,他指了指《圣经》,做了一个引用语手势。
  “对于这句话,还存在有小小的争议,”犹太教教士声音尖锐,“有些语言学家,认为sABachtani,在腓尼基语中,它的词根表示的是‘黑暗’……”
  “总之,”恩特瑞杰接着说,“这是种被遗弃的心理,这种恐惧,在其细胞移植和再生的过程中被稀释了。当面对国家机密,要求他三缄其口时,他那愤怒的情绪表明,他不吐不快。当时机成熟时,这种倾吐欲非常珍贵。这里,还是一个有意思的话题:对同性恋的影射。总统先生,您看他提到您时,当他说‘放心吧,爸爸’,眼中流露的神情。”
  “不过,在谈到我时,他有过两次敌对情绪。”尼尔克总统微笑着说。自他十三岁起,有了同性恋倾向后,就常受到别人的奚落。习以为常,也就变得宽容大度起来。
  “这是一种瞬间的机械性冲动,正好落在了您的身上。其实,他并非针对您本人。”恩特瑞杰摸了摸光头诊断道。
  “算我倒霉。”总统无所谓地说。
  他无聊地看着FBI行动小组组长,觉得观看CIA如何来为难她,倒更有趣些。瓦特菲尔回了他一个微笑,然后,又盯着屏幕上定格的吉米。恩特瑞杰把吉米的脸庞一点点地放大,手中挥舞着遥控器说:
  “看看他的下巴,多么放松。可是,就在十秒钟前,他才被告知是个克隆人。他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听取、吸收甚至接受?我把镜头放慢点。看看吧,他甚至是一副放心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奇异事件弥补了他内心因遭遗弃而产生的缺憾。他不再是个普通的孩子,而是一个人造的产物。这就改变了一切,他不再是个不被人需要的孩子,而是人们刻意追求的结果。当然,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也很大,对这一点,在将来的处理中不可忽略。”
  “好吧,”尼尔克看了眼手表,“但是,这一切都没有说明他会不会接受为美国服务。”
  恩特瑞杰紧抿着嘴唇,示意总统看看古柏曼,后者正百无聊赖地在他的记事本上画着小人。
  “您看过我的设计大纲,先生,不会有问题的。”古柏曼答道。
  “但是,如果他逃走了,如果他想摆脱我们,躲藏起来,那又该怎么办?”
  “别忘了他在读文件时,粉形监视器已经渗透到他的毛孔里。”古柏曼眉飞色舞地说。
  FBI警官说,法律顾问所采用的监视方法违反了新宪法修正案的第三条,关于人身自由的法律。她声明,她的机构对此不负任何责任,同时也证实,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发明的智能粉的确能通过地理信息系统对携粉人进行计算机跟踪。
  “即便他用小苏打擦手,清除了智能粉,”古柏曼补充道,“他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必回华盛顿。今天晚上的事件,他不可能独自承担,一定会来求助我们。”
  “您知道,我对此方案持保留意见。”恩特瑞杰对总统说,后者却毫不介意,他被古柏曼那六页纸的行动大纲深深地吸引住了。
  “您如何看待他拒绝用《圣经》起誓这件事?”吉文斯教士不安地问道。
  心理医生很得意于宗教顾问向他提出这个问题,斟词酌句地回答:“这是所有基督徒下意识的心理抵触,《圣经》作为宣誓工具,并非其真正用途。这种行为,掩盖了多少谎言,制造了多少伪誓,又使多少人轻易地违背了誓言。”
  “不错,但是他说……”
  教士停住了口,指了指正在荧幕上无声喊叫的吉米。恩特瑞杰打开了声道。
  “神父、医生、法官都是狗屎!”
  一固定住图像,心理医生就加以分析:
  “别忘了,正是宗教的力量,医学的权利,还有法律的效应,谋杀了耶稣,因为他用神迹来治病,也因为他造成了政局的不稳定。”
  “他的宣言还得加工。”媒体专家忍不住说。
  欧文说:“你们这组镜头,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偷拍的,从中可以看出,当你们告诉他具有耶稣血统时,他非常地不自在。依您看来,他是有所意识,还是完全不信?”

  心理医生找到了吉米正在质问做弥撒时喝的酒是否是他的克隆源,定住图像说:“在教堂弥撒活动、分食圣体的宗教仪式背后,隐喻着血液基因和性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他对此,流露出一种超我的、本能的谴责。”
  “您不是在玩幽默吧?”古柏曼装出很严肃,还有几分担心的样子,问道。
  “您所指的‘幽默’往往是人们潜意识的一个窗口。”
  “看来,您很少打开这个窗口。”
  “当多诺威谈到他们当年的交往时,吉米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欧文接着说。
  “那是他在装模作样,”恩特瑞杰放大了图像,很自得地说,“看看他的眼睛,我们用了光学测谎仪:他认识神父,但是他拒绝承认,拒绝接受那些在我的心理刺激下,不断涌现出来的回忆。我可以断言,从此时起,他开始演戏。”
  “即便在他哭泣时?”
  “您是指他独自阅读文件时?看看他的表情,欧文,他在装样子,他知道有摄影机对着他。”
  “我不认为这样,”神学家反驳得很干脆,“那是真眼泪,像耶稣在橄榄山时那样。那是一种豁然开朗的眼泪,也是思考和焦虑的眼泪。”
  “对,是模糊记忆,也可能是自我暗示,”金大师支持道,“耶稣的自我认知意识正在苏醒,我可以肯定。”
  吉文斯目光亲切地打量着这个韩国人。尼尔克总统在体育及政治上所取得的成就都少不了他的功劳。此人在白宫的崇高威望坚固了宗教顾问的信心,他趁机发挥道:“别忘了神秘的三位一体学说,在吉米身上,可以解释为:基督的人性和牢不可破的神性,拯救人类的唯一办法,就是从内心去了解人类。像其他人一样,耶稣也受着煎熬,也有疑虑,也会害怕——这些感觉,只有圣灵变成肉身时才能体验到。”
  “就算是这样,但您看看他为什么而哭泣?”恩特瑞杰把画面集中到吉米手上的材料上,“是它们,那些儿时的照片。那些深埋的记忆火花飞溅。从此时起,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跑。像他六岁时那样,摆脱这个再次抓住他的过去,逃离这副过于沉重的十字架。他故意误导我们,问出这样的问题,作为基督的复制品,他还能否生育。他想打击我们,阻止我们去利用他,做某种他目前尚不知晓的事情。别忘了,揭开他身世之谜,也许同时也打开了他基因的记忆。耶稣在他的体内复活了。重蹈耶稣的覆辙这样的念头让他害怕,因为如果是这样,他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
  “这一小段录像就能让您得出如此之多的结论?”古柏曼揶揄道。
  “至少,总统先生,这是一个来解释他的天性中神性部分的样品……”
  “你们有没有想到,以色列对此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格兰格将军冷冷地问道。这帮政治家和军事心理家在那儿已经打了三场毫无意义的战役,他们的胜利为当地带来灾难性的破坏。
  犹太教教士沉痛地点了点头。
  “这不是你们这个小组该讨论的问题,”总统答道,“继续,恩特瑞杰。”
  “……现在,我可以一点一点地向你们揭示他的另一面,这个游泳池修理员极端人性的一面。如果你们赞同我刚才对他神性的分析,那是因为你们希望如此。我想说的是,不管他是否半人半神,他终会成为我们所期望的人,一旦他从中发现有利可图的话。不论他多么怀疑,但他身上毕竟流着基督的血,他不得不接受《圣经》中所记载的关于耶稣第二次投胎为人这个事实。他的身世,以及他超出克隆人的长寿,都证实了他那超自然的一面,再加上别人对他的信仰也会在某种程度上打消他的疑虑。”
  沉闷的气氛把这群顾问压在椅子上喘不过气来。屏幕上坐在林肯车里阅读的吉米的身影消失了,总统转向FBI行动组长问道:
  “他后来的状况如何?”
  “同预料中一样,先生。他去医疗事故者协会投诉,说有医疗错误,要求再做一次基因检查。他又抽了一次血样,计算机得出了同一个基因条带。”
  “然后呢?”
  “然后他回家,开始读《圣经》的新约。”
  “我不太信任多诺威神父,”吉文斯教士岔开了话题,“我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波士顿神学院毕业,在多米尼加做了十年的修道院院长。越南战场的志愿军,受伤、被俘,得过荣誉勋章,”瓦特菲尔警官如竹筒倒豆般地背诵出他的简历,“与桑德森医生同时被俘,因而相识。”
  “一个多米尼加人,只会接受他所认可的信息。”
  “在我们所掌握的档案中,”瓦特菲尔对法律顾问说,“真正让我担心的是吉米。我不知您有没有看过他的犯罪记录……当然,现在已全部销毁了,我原以为,耶稣是反对暴力的。”
  “他做了什么?”犹太教教士紧张地问道。
  “打伤过三个未成年人,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一个七岁。他们当时想抢劫他。导致第一人双臂骨折,第二人下巴脱臼,第三人差点被淹死。‘孩子们,过来。’”瓦特菲尔侧着头,用慈爱的语调夸张地说。
  “他只是正当防卫,”恩特瑞杰反驳道,“他的心理特征中,只有宽容、仁爱和饶恕。瓦特菲尔警官,请您不要抓住一个特殊情况下的小小的情绪失控来大做文章。”
  “好吧,算我没说。”她盖上笔帽保证道。
  “还有他的工作?”克莱伯尼法官突然想起,担心赶走了他的困意。
  “已经安排好了,”她回答,“丹尼尔游泳池修理公司已经给他发出解雇函,他自由了。”
  总统的眼睛盯着挂钟,金大师凑近他的耳朵说着什么。
  “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恩特瑞杰医生?”
  “给他一些时间,让他理一理思路,先生。他有我的电话号码,那是个留言机号。在他没读完《圣经》,没从中找到定位之前,一切交流都是没有意义的。”
  “为什么?”
  “先要等待基督的心理在他身上启动,等待他说服他自己。在此之前,他自然会排斥人们把他当成一个可能的救世主的意愿。”
  “然后呢?”
  “经过思想斗争,消除疑虑。这是一个典型的思想转变途径:迷失目标、逃避问题、重新思考、思想斗争、逐步找到重新的定位,在外界和内心的相互印证下,找回自我……”
  “您怎么确定他会有这种印证?”
  “我们会实施我们的第三步计划,总统先生。”古柏曼在桌子底下跺着脚说。
  “简而言之?”
  “第一步,接触;第二步,身世揭秘;第三步,迷惑人的迹象;第四步,绝对证据。”
  “很好。”
  总统合上了文件,顾问们起身,鱼贯而出。他们在走廊上碰到了财政部长,带领着他的专家小组和白宫的反专家小组成员,涌进了刚刚空出的会议室。
  “您还要提高利息?”金大师咬牙切齿地问道。
  “您想在复活节把他钉上十字架?”华尔街公关顾问反击道。
  总统身边的这两位红人微笑着,用目光较量着,会议室的门关上了,隔开了他们。

  在走廊的另一头,CIA的心理科主任高昂着头,目不斜视地从FBI行动组组长身边超了过去。
  “男士优先,”在楼梯上,瓦特菲尔用甜美的声音说,“如果我们摔倒了,你们可以接住我们。”
  “这是一个邀请?”
  “是一个起码的礼节。”
  他们走下了六个台阶,瓦特菲尔警官说,再过两小时,她的飞机就要起飞了,见恩特瑞杰不搭话,她又问道:“您认为,在这个第三步计划中,我能演好我的角色吗?”
  “去问古柏曼吧,我同您一样,也是按照他的行动大纲行事的。”
  “第四步计划,他打算什么时候进行?”
  “明天,星期六。”
  心理医生加快了脚步,推开了自助餐厅黄色的门。
  “为什么选在星期六?”柯姆·瓦特菲尔跨在门槛上,追问道。
  “读读《圣经》吧。”恩特瑞杰答完,侧身挤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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