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当历史老人的足迹蹒跚跨入一九四三年春天时,多灾多难的中国人终于熬过了艰难的四二年。各抗日根据地不但没有被打垮,反而由防御开始转入局部反攻。东北的抗日联军已完成了休养生息阶段,又一次揭竿而起啸聚山林。

  在这样的斗争形势下特别行动支队奉总部的命令,承担了向抗日联军各部运送武器弹药,通信工具、医疗器械及药品等战略物资的任务。

  天气真热啊,尤其是到了午后火辣辣的太阳尽情挥撒着炽烈的炎威。植物的叶子像病了似的挂着灰打着卷,牲畜地鼻孔都扩张了极致,就连路边的砂土都在膨胀自己的体积,以便于更多的吸吮行人及牲口挥洒下的汗水。

  特别行动支队的战士们都在擦拭武器,补充弹药、收拾行装。他们接到了负责护送一批由苏军培训的医务人员及医疗器械药品和通讯设备,抵达抗联第五师根据地的任务。洛处长仍像往常那样有条不紊的检查各项准备工作,可他的内心却不踏实。他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总像有一种既将踏上地雷的感觉。

  第二天,特别行动支队与这支准备返回内地的队伍汇合了。特别行动支队的干部与战士们都楞了,“天哪,这是一支什么队伍啊?”

  只见医护人员及机关工作人员近七十余名,大小不等的箱笼装的是器械与药品,另有十几部通讯设备。为了方便在山路上行走搞来了了三十几辆独轮车,所有药品、器械、设备、粮食都绑在车上。雇了三十余人的力工负责推车,而他们却只随身带自己的武器弹药及背包。这样整支队伍还未上路,就显得浩浩荡荡气势非同一般。

  他们负责带队的是一位姓周的队长,他对洛处长说:“咱们可以走了吗?”

  处长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他强压往心中的怒火说:“你们是去游山玩水呢?还是回东北参加战斗呢?你不会不知道这近八百里山路都是敌占区吧。”

  周队长仔细看了看脸色铁青的洛处长,又回头看了看臃肿的队伍,说:“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处长气得差点蹦起来。他提高嗓子音大声说:“你不会想不到日军特种部队的伏击吧?你不会想不到日军侦察飞机的轰炸扫射吧?你不会想不到日伪特工人员的冷枪吧?”

  周队长仍很诧异的说:“那又怎么样,我们不是都过来吗?”

  处长气得两眼直发蓝,他恼怒的一挥手说:“以前怎么样我管不着,但今天你必须将民工辞退。否则,你现在就给总部挂电话吧,你们另请高明。”说罢,处长一甩手走了。

  周队长呆呆的站在那里,他仍不明白洛处长为什么生气。半晌,他搔了搔头,说:“这个人的脾气咋这么大呢?不就是个处长吗,有什么呢?”他又回头看了看自己带的这支庞大臃肿的队伍摇了摇头,他忙跑到队伍面前一顿训斥吆喝,又派人给辞退的民工分发钱粮,一直拖到正午时分,这支拖拖拉拉的队伍才启程上路。

  丁政委忧心仲仲的说:“这要是半路上遇到日军的伏击,咱们可就真的要丢盔弃甲了。”

  处长无奈的说:“你让我怎么办?咱们只有护送权而没有管辖权啊。”

  他俩正说话间,队伍尾部传出一阵喧哗与争吵声。他们刚想过去看看,只见袁火生气呼呼的跑了过来。

  处长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袁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他们中间有一个参谋走路扭伤了脚,躺在担架上不动弹。非逼我和小唐抬着他走,还说他官比我大。”

  丁政委问:“伤得重吗?”

  “不重,就是崴了脚。”

  “你们抬了吗?”

  “抬了!”小袁气恼的说:“我俩把他抬了起来,就连担架一起扔进路边沟里去了。”

  处长和政委忙赶了过去,只见这沟倒不深里面长满了杂草。那个通讯参谋躺在沟里正叫唤呢,许多人围着看热闹呢。

  丁政委下去把他搀了出来,又对闻讯赶来的周队长说:“我们这位小战士这样做,肯定是错的。但我也希望你能约束你的部队,我们的责任是负责护送,并不是你的轿夫。”

  他脸一红,转身朝那位参谋骂道:“真他妈没出息,丢人现眼都闹到苏联来了。你若能走,你就马上追到队伍。若不能走,你就躺在这里等死吧。”

  没办法,特别行动支队护送的就是这么一支臃肿拖沓的队伍,然而她竟在一片训斥笑骂和埋怨声中起程了。

  当队伍进入中国大兴安岭境内时,人们才发现这里的幽深宁静和景色怡人。山峦植被都披上轻纱般的薄雾,枝叶上、青草上、都挂满了晶莹清淩地露珠。漫山遍野的翠绿中,点缀着颜色缤纷色彩各异的鲜花。就连燥热的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及薄雾的阻隔撒落到行人身上,已是一种怡人的清凉与愉悦了。

  远方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哨兵发出了防空警报。这时处长惊奇的发现这些有点玩世不恭的非战斗人员,仿佛瞬间就完成了脱胎换骨的转变。他们熟练的将车子推入树丛中间,隐蔽在茂密的草丛中。神情是那样从容平静,就仿佛是一次演习,是一次行军中的情绪调剂。

  那个被小袁扔进沟里去的通讯参谋凑到处长身边:“喂,给根烟抽吧?”又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成V字形状。

  处长刚掏出烟来,谁知他竟把整包烟都抢了去。毫不在意的说:“你就不能大方点,况且你手下的兵还摔了我一下呢。得!这包烟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说罢,拿着烟笑嘻嘻的走了。

  处长哭笑不得的说:“他倒不拿自己当外人,不过,倒也单纯直率得可爱。”

  小分队从靠近漠河的山隘口进入樟岭地区内,这里是浓雾弥漫时间最长的地区。那乳白色的雾、浓浓的、粘粘的、软绵绵的、热呼呼的,粘在人们的脸上、缠在你的肌肤上、扯不开、斩不断、使人感到喘不过气来。在丛林的空隙间,翻滚回旋、徘徊游荡。只要你伏下身子仔细观察,你就不难发现这些潮湿的雾气,呈现出螺旋形或云朵形状,缠绕在人们的身体上,你不动它便不动,而且还会以极强的渗透力挤入叶茎之中,融入岩穴和野生植被之间。

  当小分队穿行在大兴安岭山脉的丛林之中时。才发现大兴安岭其实是祖国版图的东北部,素有金鸡之冠天鹅之首的美誉。它地处北纬50`10``至53`33`东经121`12`至127`,海拔最高处约1528米,平均海拔约573米。绵亘总计846万平方公里,东西横跨6个经度,南北纵越3个纬度。它的地势呈西北高东南低南北走向,由中山、低山、丘陵和山间盆地组成。它山高谷深、形状奇特、气候多变、雨多雾重、溪流纵横、流向各异。

  不错,这里的环境相当优美。有遍地的鲜花、有盘根错节的古木苍藤、有千奇百怪的洞穴和岩石,有潺潺流水蜿蜒其间。可只有当你深入其中时,你才深切地感受到这是个与世隔绝的封闭世界。才会在你的心头浮起一种毛骨悚然地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并非是来自死亡的威慑,而恰恰是来自一种无可名状的孤独,来自于一种被尘世抛弃只能步入地狱的悲壮氛围。那被崇山峻岭覆盖的原始森林,那倾斜的巨崖和峭壁沟壑都在无形间逸出冷冷杀气。

  当浓雾开始渐渐消散之时,负责前卫的冯镇海突然嗅到一种类似烧烤食物的气味。他立即向小分队发出“有情况,停止前进”的信号。随即他跳上岩石,努力分辨并寻找气味的来源。他发现这股丝丝缕缕又似有若无的气味,在潮湿的雾气中时断时续,那分明是用固体酒精烘烤面包的香味。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便立即判断出香气是从东北方向飘来的。他悄悄的向气味飘来的方向摸去,香味已愈加浓烈而且还混入了一种霉腐的味道。他发现东北方向地势,恰处在弯曲的低洼地与一片沼泽毗邻。有三块硕大的褐红色岩石成品字形排列,在这几块岩石之间不时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烟气,又不时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冯镇海迟疑了,他无法断定他们躲在岩石中间到底在干什么呢?突然他的周围竟泛起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的耳际响起一种极轻微的“沙沙”声。在他的眼角的余光中,忽然出现了一条黑白相间的影子,就如同一支激射而出的利箭扑向他的面颊右侧,他本能的伸出右手凌空抓去。

  他这才发现抓在手里的竟然是一条又冷、又粘、又滑的软体动物。他定睛细瞧,原来是一条将近二尺多长的“蝮蛇”。他从未遇到比这更凶险的事,生死系于一线之间。他想呕吐,可他又笑了。笑得很诡秘、又很得意。他紧紧抓住距蛇头约半寸处,用一只手将蛇的身子也拢在这只手上,突然他扬起右臂将这条毒蛇使劲抛了过去。

  而这条侥幸逃脱性命的蝮蛇自然也在竭尽其力的争取远离这个可怕的人,随着这条完美抛物线的下垂,它准确的落在那三块岩石中间。

  几秒钟后,岩石中间就传出一阵叫喊声,旋即就冲出几个惊慌失措的日军士兵。大概是有人被蛇咬了,在草地上打滚嚎叫又哭又喊,其中一人用步枪向岩石中间疯狂扫射着。

  几分钟后,他们挽扶着两个受伤的同伴,横穿过山间小径向东走去了。

  马小宇对他佩服之至,不胜好奇的问:“老冯,你怎么就能肯定躲在石头中间的是肯定是敌人呢?”

  冯镇海笑了,不无得意的说:“若是老百姓,绝对舍不得用这么高档的燃料来烘烤食物的。若是自己人又何必躲在岩石缝里呢。”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说:“小宇,快发信号通知处长,敌情解除,部队要快速通过,此地不能久留。”

  他发出信号后,又问道:“老冯,那两个被蛇咬伤的士兵会死吗?”

  冯镇海猛地停住了脚步,又歪头想了想,叹了口气说:“谁知道呢?”半晌,他又自言自语的说:“唉,用这种下三滥手法杀人,实在不是一件光彩事呀。”

  如果说这是一种侥幸或运气,那么当他们进入秀峰与塔河交界处的三角地带时。运气就变得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了,上帝的天平有点倾斜了。

  这已是将近黄昏时分了,大地开始收敛一天的暑热,释放出略带清凉潮湿的雾气。

  负责前卫的周小双不喜欢雾,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他都对潮湿的雾气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每当雾气浓重时,他的四肢及背部都要涌起许多条块状的湿疹。有一个老人教他用丝瓜的秧子掺一种木本植物的根茎泡水洗浴,才使他免除了许多奇痒之苦。可他从心理上,对潮湿的雾气仍是心存余悸。每遇到这种天气,他双手总是习惯的伸向身体的各个部位去抓搔。今天也不例外,他的右手又一次去抓搔左侧背后时。他的目光在一块特别干燥新鲜的地皮上停住了,他发现周围的泥土仍是潮湿的板结成一块完整的地表皮,可惟有这块表皮是新鲜的,土粒是均匀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嘀咕着向后面打了个手势,队伍停止了前进。他伏下身子仔细观察着,他轻轻拈起几粒土屑放进嘴里仔细品尝着。一丝淡淡的香皂味在舌尖上弥漫着,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他从挎包中找出一根细钢丝在泥土中轻轻试探着,顿时几下碰到金属物体的声响,让他心头一阵发紧。经验告诉他,这是一颗日本制造的防步兵压发雷。

  这颗雷是谁设下的并不重要。问题是,布设地雷的人是已发现了我们才设下的雷,还是盲目设的雷,他抬头向周围观察着。

  他发现距此不远的东侧,有几根被揪断的松树枝叶,而这几片枝叶恰好是放在地雷顶部上的。他又将头偏转过来贴在地面上透过枝叶的摇摆声,他分明听到丛林中一阵轻微地脚步在移动的响声。

  经验告诉他这是敌人仓促间布设的雷,数量不会太多,但我们无疑是暴露了。他一挥手说:“去通知处长,我部已暴露。请做好战斗准备,我已开始排雷。”

  他仔细观察这颗雷。他发现在松树枝叶的茎杆上挂着一根瞬间引信,又用一根很细的草茎将引信和几片松树枝叶联成一体,形成一动叶片就炸,一碰茎杆同样会爆炸的结果。说实话,他真的不能不佩服布雷人的精明和技巧。他先轻轻扒开周围的浮土将雷体暴露出来,巧妙的关闭了地雷保险阀。再剪断草茎和牵引松树枝叶的引信,再用钢丝在雷体的下部及周围试探,看是不是有串连雷和母子雷,最后他才将这颗雷取出来装入挎包。

  此时他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了,他不敢延误,继续用钢丝试探着,并在陆续发现的布雷处设下标志。

  就在周小双排雷的时候,负责侧翼安全的孙常发向处长报告:“距咱们约有三百米,发现有日军的一支小部队向我部快速推近。”

  处长忙问:“人数是多少?”

  “粗略估计约一个排,没有发现装甲车辆及重武器。”

  处长说:“形势大家都清楚了,怎么办?是退!是进!还是打?”

  周队长想了想说:“撤是不行了。昨夜那场暴雨,已使山上的洪水溢了出来。咱们来时趟过来的小河,现已水深过胸了。人过尚可,车子无论如何是不行了。”

  冯镇海说:“与其后撤,还不如冲过去。”

  范天华说:“我赞成老冯的意见。这样吧,我带几个老兵上前边排雷开路。”说罢,他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处长:“现在别无它路了。冯阵海与孙常发各带一个班,负责从日军的正面与西北面阻截。我带另一个班插到鬼子侧后去拦截。务必将鬼子一律截杀,不许放走一个。另外老冯把小袁放在你身边,把他给我看好了。”

  此时,日军已进入小分队布下的伏击圈。这是一块较为平坦开阔的坡地,呈南北走向东高西低约为三十度,坡地南侧有一条湍急的河流,北侧仍为丛林。

  当日军距小分队的位置不足百米时,从那条河流附近的蒿草中,冲出一位身着日本特工人员服装的男人。他双手比划着,似乎在向日军领队介绍着什么。

  冯镇海嘀咕了一句:“妈的,这小子好像知道点什么。”说罢,他一举枪“怦”一声枪响,这家伙双手向后一扬扑倒在地上。

  战斗打响了。密集的子弹、手榴弹、将毫无防范的日军及蒿草拦腰斩断,日军慌忙就地卧倒。

  防守西北面的孙常发所处地势原本就低,又尽量将枪口压低,让密密的弹丸贴着地皮向前飞窜。打得坡地上草屑石块乱飞,打得刚卧倒的鬼子又慌忙跳了起来,被迫向后撤了下去。

  但这时处长已带人从东南方向斜插了下来,正好截住了日军的退路。他们不打连发,也不玩点射。而是以相当高的命中率,单发急速射。而且谁打点,谁打面、谁掐头、谁断尾都是颇有讲究绝不乱套。

  当战斗尚未打响时,小袁就盯住了鬼子手中的那架重机枪。他心想:“妈妈的,这家伙真带劲,我得想法把它弄过来玩玩再说。”当老冯的枪一响,他便将一弹匣子弹全打了出去。他还真就把那两个机枪射手打倒了。这下子,好久都没露出笑脸的小袁真的乐了。他不管不顾的“嗖”的一下窜了起来,他怕机枪丢了。可就在他刚一窜起来时,就被老冯一脚踹了下去。而此时几排机枪子弹打得他头前的草地草屑横飞,打得他的钢盔叮当乱响。他这才发现,自己已被老冯重重的压在身下了。

  小袁这才深切而具体的懂得了什么是战争,什么是生死一线间的残酷。

  伏击战结束了,处长看了下表不到三分钟。大家冲上去,忙着打扫战场收缴武器,尤其是日军“赖瓜”式手雷,是战士们最喜欢的武器。跑到最前边的是周队长带来的报务员,他大步流星地奔向那部日军遗弃的野战无线电台。突然,在附近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叭——”。

  只见那个报务员双手突然向外一张,眼睛一下睁得大大的,身子摇了摇就倒了下去。

  大家一愣,本能地迅速卧倒举枪控制了所有可能构成威胁的角度和地点。

  处长俯身在树根部,借着落日的霞光向枪声传来的方向仔细观察着。落日的霞光照射在阵地上,使许多白天不易观察到的地方反而更容易看清了。

  周小双轱辘到报务员身旁,只见报务员的前额上有一个拇指粗的弹洞。黑黑的似乎深不见底,弹洞四周没有一丝血迹,可他的后颅骨几乎炸飞了,黄白红色粘稠液体流了一地。

  战士们知道,日军使用的是加入铅的“达姆弹”。这种子弹进入人体后,会炸裂杀伤力是惊人的。

  处长终于发现了目标。在一个微微隆起的高岗处有一块突兀的岩石,紧傍岩石处有一棵倒地的大树,遮挡住岩石底部一处向里凹陷的石槽。在石槽里有光学瞄准镜的镜片,在阳光照射下不时闪烁出白色的亮点。

  处长发现那个位置是射击的死角,他回头喊了一声:“火箭筒射手过来——”

  叶成林扑到处长跟前,肩上扛着美国支援的M20式88.9MM口径火箭筒。

  处长用手势指着敌射手的位置:“看清了吧,先把石头和大树搞掉。”

  老叶眯着眼睛观察一下测算了距离及角度,满有把握的说:“好咧——!”一声炮响,那块岩石及大树被炸碎了。大家冲上去,只见一个日军少佐的头部、肩胛骨、背部及腿部都在流着血,左肩胛处还残留着一块岩石碎片,整个人几乎被血染红了。

  他费力地从地上支撑起来,倚靠在还残留的岩石底座上,身边扔着一棵被炸坏的狙击步枪。他那双深得如同一泓海水的眼睛,向周围茫然痛苦的扫视一遍,深深的叹了口气。

  大家将他包围起来好奇的打量他,似乎在考虑是活捉他,还是击毙他?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闪电般的将一把雪亮地匕首重重的插入腹部的左侧。旋即又咬着牙把匕首向腹部右侧推去,直至将腹部横向剖开。更让大家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似乎并不满足于此。而是又把匕首沿腹部正中向胸部剖去,直至他的五脏流了出来时,他那流血的嘴角浮出淡淡一笑,随即他气绝身亡。

  大家情不自禁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惊讶的眼神流露出只有军人才会理解的敬重与悲壮。处长叹了口气,向日军军官行了一个庄严标准的军礼。“这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有人从军官身上发现一个皮夹,内有几封家书,一张全家福照片。

  处长苦笑了一下说:“还是让它随主人一起去吧。”停了一下又说:“给他立块碑挖个坑,并把所有阵亡士兵埋了”。

  大家找来工具挖了个大坑,将阵亡军人的遗体摆放在里面。又将军官的皮夹家书和照片重又放回他的怀中,填好土。又将日军士兵的身份牌钉在附近地一棵大树杆上,用匕首在树杆上刻下作战日期。

  部队撤出战斗后,冯镇海把小袁单独叫了出来。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你要记住了,在战场上最不值钱的是什么?是勋章!而最值钱的是什么?是你的脑袋!是生命!这是开不得玩笑的。我们每天接触到的几乎都是死亡,可我们没有必要用生命作为代价,去证明自己地勇敢。并非我们怕死,而是我们来到这里并非是为了感受恐惧,更不是为了毫无价值地去送死。重要的是我们要在赢得战争的前提下,能成功地保存住自己。重要的是在证明自我价值的同时,能尽可能地多活一分钟。而那些做梦都想当英雄的人,若不是神经不健全也肯定是个利欲熏心的势利之徒。若谁拼命想当这个英雄,那么敌人就非首先成全了他不可。”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因为真理从来就不崇高,人太完美了也绝不会是英雄。”

  “这么说来,这个英雄还是不当的好。”

  “你又错了,英雄不是谁想不想当的事。英雄是什么?他们就是普普通通地人,与你我没有任何区别。也拉屎、撒尿、抠鼻子、放屁照样臭,见到漂亮女人同样迈不动步。问题在于当民族的尊严和军人的荣誉受到挑战的时候,当战友的生命遇到危难之时,你是不是敢挺身而出?你站出来了,你就是英雄!你没有站出来,你就是狗熊与败类!”

  小袁还是有点不明白,他歪着头想了想小声说:“不是说荣誉和尊严,是要通过勋章来加以证实的吗?”

  “屁话!”冯镇海不屑一顾的说:“尊严和荣誉和勋章不是一回事,没有可比性。说白了,勋章只是一块废铜烂铁,那是政治家手里的工具,充其量是给幸存者和死者家属的一点安慰。对于家属而言,还是离它越远越好。而作为一个军人其实要的就是一个问心无愧!”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接着说:“你知道这些老兵,为什么那么珍惜从战场上搜集到的小记念品吗?那是因为这些军刀,望远镜、水壶、小手枪等记念品,似乎能给我们带来某种未来的保证。它们象征超越了残酷现实的一种承诺,即他或许能活下来。当然这些话只能意会不能明言,你心里有数就是了。”

  小袁默默听着,慢慢想着。他不能不承认老冯并没说错,他讲出了一个士兵的真实,一个战场上的法则,一个军人的坦荡。他的眼睛湿润了,他看到了大家对自己父亲的敬重。他知道这就是公道!这就是人心!这就是士兵的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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