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气阴沉沉的,灰黑色的云团遮住了太阳却没遮住炎热。空气中漂浮着,闷热潮湿咸带鱼的腥味。

  此时恰值午休,整个营区静悄悄的。可作为支队的总值班员——冯镇海,却失去了往日当代理队长的得意和威风。他显得烦躁不安,犹如掉入汤锅里的蚂蚁。他在营区内巡视了一圈又一圈,他看见炊事班已将桌椅板凳都搬到阳光下晒晾。几位司乘人员正在拆卸擦洗车辆。总喜欢舞文弄墨的文书,躲到椰子树下在憋什么“狗屁”诗文。还有几个战士在河边洗衣服。大部分战士在睡午觉,营区的外围警戒是由一班负责的。

  他思来想去没发现有什么不正常,可他心里却总是越来越不踏实。总觉的似乎在什么地方出了点问题,总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有不对劲的地方。他知道队里的几位领导都去苏军A集团军情报部门开会去了,他可不想在他担任值班员期间出什么问题。

  他在一棵硕大的水曲柳树下坐了下来,他要将从接班之后所发生的事细细想一想,渐渐的他有了点头绪。对!是从国内来的那两位客人。才使他想过一把队长瘾的愿望泡了汤,又在汤里发现了一粒“耗子屎”。

  坦率的说,他并不喜欢这两位来访者。其中一位是山东鲁南九分区袁政委的秘书姓邬,另一位据说是中央社会部的一位特派员。尤其是那位秘书扭动着过于肥大丰满的屁股,迈着芭蕾舞演员般的步子。那黑色的公文包及一副小巧玲珑的手枪在肥大的屁股上晃来晃去,犹如是两件极其蹩脚的道具,总让人怀疑是不是偷来的。那位特派员的五官似乎还算端正,却总喜欢从眼角的余光里看人。那过于阴沉冷冰冰的目光,总使人顿生一种被眼镜蛇窥视的恐惧感。

  对!他俩提出要单独看看袁火生,说是司令员和政委捎来一些私人物品和信件。当时自己并未阻拦他们,在他看来这并非坏事。所以还为他俩腾出了会客室,并通知伙房给预备了一桌酒菜。

  对!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心里便开始有了一种踩上地雷的感觉。“妈的,这里不会有什么鬼名堂吧?”他越想越不踏实,他索性将正在睡午觉的通讯员小黄拎了起来:“别睡了,快去会客室,听一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小黄揉着眼睛跑去了,冯镇海心烦意乱的在屋里来回划圈。不一会,只见小黄气急败坏的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坏了!坏了!这俩家伙用酒把小袁灌蒙了,小袁正在那胡说八道呢。”

  冯镇海的脸登时就白了:“小袁都说什么了?”

  小黄想了想:“那个秘书问小袁,到底谁是军队的缔造者和创始人?”

  “小袁是咋说的?”冯镇海说话的声都变了。

  “小袁说有贺龙师长、周副主席、刘伯承师长、朱德总司令、叶剑英参谋长、陈毅军长、恽代英和聂荣臻司令都是军队的缔造者和创始人。”

  “那后来呢?”

  “那个秘书又问,怎么听人说建军的日子应以秋收起义的日子为准呢?”小黄喝了口水,又接着说:“可小袁却说不可能,南昌起义在前,秋收起义在后。如果秋收起义也算缔造和创始,那黄麻起义算不算,广州起义呢,百色起义和平江暴动呢?是不是都得算?那岂不是乱套了。还说如果都不算,那秋收起义凭什么算呢?”

  小黄刚说到这里,冯镇海已“咕咚”一声瘫倒在桌子下面。

  他忙把冯镇海扶了起来,又大声呼唤道:“老冯——老冯——你没事吧?”

  冯镇海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使了好大的劲才说出话来:“跟我走——”说罢,他大步流星的冲了出去。

  小黄愣了一下,忙跟了出去。

  当老冯和小黄冲进会客室。邬秘书和特派员已踪影皆无,只有袁火生伏在杯盘狼藉的桌子上,他睡着了。

  冯镇海问门卫哨兵,才知邬秘书和特派员已乘车离开营区了。

  “汽车的型号、颜色、车牌号呢?”

  门卫看了看记录,说:“苏制嘎斯67、墨绿色、车牌号是A—1457。”

  冯镇海拿起电话,向洛处长作了汇报。

  洛处长详细了解了事情梗概后,只问了一句:“车离开营区有多长时间?”

  冯镇海:“不超出十分钟。”

  “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把小袁看护好,其余的事与你无关。”

  处长知道这两人若是回到内地,肯定又是一起惊天大案。不知又会牵扯出多少老同志,至少袁政委则是百口莫辨了。而被他二人所记录在案的,肯定不会仅仅只是小黄所听到的那些。可这些足以致人于死地的证据,已落入“小鬼”之手。他还能做些什么呢?总不能不让他二人回国吧?他稳定住恍惚的心神,在紧张地思考着。渐渐地一个清秀苗条的身影浮上他的心头,他想起了那次合作后分手时的情景。

  当他和乌茨莉卡娅分手之时。她曾问洛处长:“要分手了,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洛处长一愣,想不出来应该说些什么。索性说了一句:“祝你以后多保重吧。”

  她失望的一挥手:“我不会因为这句言不由衷的话而谢谢你。我从小到大,还没人敢那么训斥我。可你敢,而且你还失手摔了我。所以,我对你产生了兴趣。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人。我查阅了与你有关的一切资料,收集了各方面对你的评价。甚至我还详细了解了你离婚的始末,及那位男人的姓氏、名谁、身世如何。”

  洛处长惊讶的张大了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笑了,“你忘了,我是情报参谋哇。而且我父亲就是负责情报工作的一位将军。”

  洛处长默然了。在他的眼中这位容貌较好,思维缜密,行动果敢的女子,已变得有几分可怕。

  她仍缓缓说着“坦率的讲你的学识,人品、才华、魄力都折服了我。尤其是你在离婚那件事的处理上,充分证实了你的坦荡,理智、自信、和非凡的勇气。非大知大觉的智者而不能为也,更是凡夫俗子所不敢想。所以我要从近距离观察你,考察你、品评你、我要证明你是不是个真正值得信赖,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那我肯定会让你失望的。”

  “恰恰相反,我很满意。”她的嘴角浮出淡淡一笑。她的面颊潮红了,她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那略有羞涩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期待和自信。

  洛处长愕然了,困惑了。他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说什么呢?洛处长分明已从她的微笑中,读出了颐指气使的高傲与自负。他刚想开口说话,乌茨莉卡娅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又微微一笑:“你无需现在就回答我,记住!在你我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说罢,她轻灵的跨进情报部的大院。

  洛处长在返回营房的路上缓缓走着,他的双脚似乎被一种沉重的思绪牵扯着。他害怕回忆往事,他害怕提起感情的纤索。然而乌茨莉卡娅还是无情的撕开了这并未痊愈的伤疤,他的眼前浮现出那次探亲时的记忆。

  也是这样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他怀着喜悦和兴奋的心情推开了家门。可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他所期望的温馨与热烈,而是让人不堪入目的场面。

  他茫然、他愤怒、他也疯狂了。他大步流星冲到床边,他的血在往上涌,他周身的骨节在“咔咔”作响。可他的妻子扑了上来,跪了下去。他从妻子那惊恐,羞涩、充满哀怨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得到幸福后的满足与死也心甘的平静和坦然。他翻涌的血液在瞬间归于沉寂,他那凸起地骨节在迅速舒缓平复。他生命中的阳刚之气,顿时被一种理性的柔韧所引导。他竟鬼使神差的在那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男人肩头轻轻拍了拍:“小子,悠着点,别累着。”说罢,一转身他大步跨出家门。

  他离婚了。他将房子,家产全都扔给了妻子。他只把不足周岁的儿子报了出来,那是他的骨血。他不怨恨妻子,也不想诅咒谁。他知道自己给予妻子的太少了。结婚三年了,可团聚的时间加在一起还不足三个半月。训练、作战、调动……-一次又一次的终止或推迟他与亲人团聚的时刻。他不抱怨,他知道军人的责任。他也无从抱怨,这是强加给中国人的战争。他默默体验着一个中国军人,牙被打掉了往肚子里咽的苦涩与艰难。他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他必须用理智和勇气去承受,去战胜自己的痛苦。这些她能理解吗?洛处长苦笑着摇了摇头。

  可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拿起了电话:“您是柳德米拉。乌茨莉卡娅吗?我是中国抗联特别行动支队的洛阳生。”他的心在砰砰的直跳,电话听筒几次险些从手里掉下去。

  “是我!“她的声音相当平静。“请你镇静一点,发生什么事了?请告诉我。”

  洛处长匆匆将事情的始末概要说了一遍。

  “请把他二人乘坐的车型、颜色、车牌号告诉我”。

  “苏制嘎斯67,墨绿色、车牌号是A—1457。“

  “如果截下了这辆车和人怎么办?”

  洛处长一咬牙“干掉他!”

  “好吧,请等候我的电话。记住!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见。”

  放下电话,洛处长的心里倒平静了,如同卸去一副重载,

  乌茨莉卡娅撂下电话,顺手就在桌子上展开一张部队驻防图。她发现从特别行动支队驻地返回中国只能沿那条简易战备公路,由北向南行驶约在二十公里处有两条叉路,往西是驶往哈巴罗夫斯克(伯力)火车站,往东是抵达苏维埃港口的小路。估计这俩人去港口可能性几乎为零,那么他惟一可行的就是直奔哈巴罗夫斯克车站。

  她打开放在桌子上的一部无线电,调好频率,拿起话筒:“三号、四号、六号哨卡注意——我是集团军情报处的柳德米拉.乌茨莉卡娅。现在我代表情报处命令你们;注意拦截一辆墨绿色苏制嘎斯67军用吉普车。车上乘座有两名身穿西服的中国籍男子,带一只黑色公文包。再强调一遍,是不惜任何代价务必拦截下这辆车,必要时可以使用武器。另外五分钟之后如有事,请和我的车载无线电保持联系。”

  说罢。她关闭无线电,大踏步走了出去。

  她来到停车场,轻盈的跳上一辆通讯指挥车。熟练的发动引擎,车子缓缓驶出情报处大院。数分钟后,车已驶上进山的路了。

  她打开车窗让略带潮湿的山风,肆意扑打她那发烫的面颊。她明白从理智和原则上讲这样做太过于冒险,还有点愚蠢。但她那惨痛的家史却总要固执地浮上心头,她生长在苏军一个高级军官的家庭。父亲是属于伏罗希洛夫、布琼尼那一代的老军人,曾为红色苏维埃政权地创建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在三十年代的肃反运动中,竟先后被打成反党份子与间谍。险些被自己的战友枪毙,而这两次又无疑不是被他的部下诬告出卖。每每提到此事,她的父亲总是一脸地困惑、茫然、而又痛苦。所以她从小就对这种“人渣”,有着本能的憎恨和厌恶。

  这时她的车子已驶入锡霍特山的深处,展现她眼前的是一条由西南向东北伸展的环山公路。她发现公路的东侧是陡峭的岩壁及陡坡,西侧是近十几米深的沟涧。她将车停在急转弯处的一堵岩壁下,将车头调向东北。随即她打开了车载无线电,她在等候。

  时间不大,无线电的信号灯在不停闪烁:“报告:我是三号哨卡,未出现目标。”

  “报告:我是六号哨卡,未发现目标。”

  “报告:我是四号哨卡,发现目标。墨绿色的苏制嘎斯67、车牌是A—1457、正向我方哨卡高速驶来,是否拦截?请指示!”

  她突然有了一种古怪的想法。她抓起话筒:“放他过关,你们驾车尾随。我在弯道处恭候他的到来。”

  她发动引擎将机器调整到最佳状态,这时邬秘书驾驶的吉普车正以四十公里的时速冲入急转弯处。邬秘书已看见了路边停靠着一辆军用通讯指挥车,但他并未在意。

  就在这辆吉普车将要与通讯车尾部平行之时,乌茨莉卡娅猛地一推档,同时一脚重重踩在油门上。她又在车体向前冲出去的同时,向右打了一把方向盘。由于起动太猛,加速太快。暴怒的引擎轰鸣声,就如同是疯狂的猎犬在奔跑时的急促脚步声。变速箱散热器的排气声,就如同是棕熊愤怒的咆哮。这辆通讯指挥车就像一颗重磅炮弹,向越野吉普的左侧车体撞去。

  邬秘书发现了这辆向他撞来的汽车,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他知道那几千镑的车身乘上如此高的速度,一旦砸到身上的后果。他仓促之间踏住刹车踏板,又顺手拉住手刹装置。这猛然受到制动的引擎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叫,像是在用全身的重量来抗拒。轮胎在路面上因剧烈的磨擦冒出焦糊的白烟,被制轮楔钳制住的车体顿时失控了。惯性将车子甩向左边,又猛然旋转起来。

  就在车体尚未转入横向滑行的瞬间,她又驱使这辆通讯指挥车的前保险杠,在越野吉普车的左侧又重重地撞了一下。

  这辆早已失控的车辆顿时改变了方向,它向右侧凌空飞了出去。它在空中又横向翻滚起来,重重的砸落在沟涧之中。沟涧里腾起一片黑红相间的烟雾,它爆炸了。旋即整个车体在解体的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乌茨莉卡娅下了车,饶有兴致的观察着、欣赏着、等待着。

  这时四号哨卡的苏军士兵已赶到了,他们困惑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乌茨莉卡娅阴沉着脸,对一位负责中尉说:“这件事关系到我党、政府、及军队的名誉和利益。谁也不要乱说,不要拿战场纪律开玩笑。我可不想与诸位在军事法庭上见面,各位想必也不想与我对簿公堂吧?记住;这两名中国人是酒后驾车,不慎坠入沟涧。车体爆炸自行起火燃烧,造成车毁人亡的后果。若有人问就这样说。你们听清楚了吧?”

  那位负责军官说:“听清楚了。”

  “听清楚就好。由你负责写一份事故报告,明天下午送到我的办会室来。”说到这里,她又看了看沟涧里的汽车残骸:“这火也快灭了,看能不能剩点什么有用的东西,骨头总要有几块吧。”

  此时,天色已是黄昏。如血的夕阳为山川田野涂抹了一层桔黄的光焰,乳白色的浓雾正呈螺旋形升腾而起。在田野上、沟涧中、弥漫着、翻卷着、砸撞着、使沟涧中的火焰显得更加奇诡莫测。

  洛处长早已烦乱异常焦躁不安,他不知事态进展如何更怕节外生枝。作战会议已结束了,他只好随返回支队了。

  但当他们尚未跨出情报部大楼时,一位苏军女少尉拦住了他们:“哪位是洛处长?首长要见你。”

  他忐忑不安地跟着女军人,来到后院一栋具有典型俄罗斯风格的建筑前。

  女军人轻声说:“事情很顺利,干净、彻底。请进吧,她在等你呢!”

  当洛处长跨进房间的瞬间,乌茨莉卡娅就扑进了他的怀中。洛处长无力拒绝,也不想拒绝。他们在心灵和肉体的结合中,共同确认了彼此命运的休戚相关,认证了对未来风险的承诺。而乌茨莉卡娅就在激情的疯狂中,完成了一个姑娘从精神到生理向女人的转变。

  迟上,这是位于山东省鲁山东南方的一个小镇。在抗日战争期间,它曾是我党的一个相当可靠的根据地。而那件震惊全军的政治事件,就发生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小镇上。

  那是个暮色苍茫的黄昏,外面的夜色沉静而且温和。妩媚的弯月斜挂在林后,斜长的树影黑黝黝的横在地上。堆满晚霞的天空也渐渐平淡没了色彩,几颗仿佛会眨眼睛的星星,在茫无涯际的云海中徘徊着,闪烁着。

  当鲁南九分区政委袁野烈与警卫员安鹏举,策马旋风一般来到迟上镇时。一位举止端庄娴雅的中年妇女健步迎了上来:“袁政委,您好!我是康特派员的秘书,姓顾。我奉特派员的指示,前来迎接首长。”

  袁政委四下看了看:“军区及其他军分区的人呢?”

  顾秘书莞尔一笑:“是这样的,军区及其他军分区的领导,因有任务各自提前返回了。特派员因有事要和您谈,故留在此地恭候您的大驾。并责成我特意前来接首长,首长您请——!”

  袁政委虽说心中不快,可也不便拒绝。但他心中无疑是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可也只能走着瞧了。

  在顾秘书的引导下,他们沿一条由细砂铺砌的甬道,来到一座灯火辉煌的院落前。

  安鹏举曾陪政委来过这里,他知道这套院落原是一位大汉奸的私宅。被抗日政权没收后,则改为村公所兼学堂。可安鹏举却从这栽满花草树木和盛情款待的礼数中,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一种阴冷的杀气。

  顾秘书热情的将袁政委安排在一间精致小巧的会客厅内,婉转的说:“政委,请稍事休息,我去通知特派员。”说罢,款款而出。

  工作人员随即端上时鲜果品和点心。安鹏举作为警卫员,按规定是不便进入会客厅的。所以,他被秘书安排在隔壁小房间里休息。这是一个装饰很淡雅的小房间,墙上悬挂着几幅名贵的水墨丹青图,和徐悲鸿的《奔马图》。虽说是赝品,却也颇有几分情趣。

  他透过窗纱看见庭院中的花草树丛间,不时有肃反与锄奸委员会的人穿梭往返。他不知这些人要干什么?可心中却已是疑窦顿生。

  他将两把驳壳枪推上子弹,保险打开大小机头张开,放在顺手处。又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迎着灯光一晃,一缕阴森森的寒光似流水般在刃锋上滚动。

  “妈的,这可是我用奖章换来的。”

  这是他将政委从危难之中解救出来后,部队党委给他记了个二等功还颁发了勋章。可谁也没料到他却拿着这两样东西去找骑兵连长去了。

  安鹏举说:“连长,咱俩换点东西?”

  连长好奇的问:“你要换什么?”

  “我用这份立功证书和你换二只酱猪肘子,我这是二等功,咱不贪!”

  连长愣了,想了想又乐了。天哪!幸亏是二等功。这要是特等功,是不是连我的腿你也要换?但他没说,他是太喜欢安鹏举了:“这酱肘子我给你,但立功证书我不要。那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我要它有什么用?”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他倒认真了。脸红脖子粗的将立功证书掏了出来,气哼哼的说:“看清了,这到底是谁的名字?咱不干那生孩子没屁眼的事。”

  连长好奇的拿过证书掀开一看,他惊讶地差点没从桌子上掉地上去。只见在证书上歪歪扭扭的写着连长的名字,原来他把连长的名字写在涂上胶水地纸条上,再贴在他的名字上面了。

  连长几乎哭笑不得的说:“你这不是让我挨处份吗?”想了想连长又乐了:“这样吧,你这立功证书和勋章就先存在我们连的荣誉室,但必须注明你的名字。将来你不干警卫员时,你可务必来骑兵连报到。怎么样?”

  “行!”他答应得十分干脆:“连长,你想法替我弄把短刀吧。”

  连长想了一下说:“这样吧,我去找军械修理部门,特意订做一把适合你工作性质的刀。你总不能挎把马刀,跟着首长四处转吧。”

  于是两天后,他便有了一把用特殊工艺加工的刀。长约1.5尺、宽30毫米、背厚、柔韧性极强的短刀。

  走廊里传来“笃笃”皮鞋踩踏地面的声响,随着一扇屏风的开启,一位中等身材的女军人出现在客厅里。

  这是一位容颜清秀的中年女性,白皙面皮,纤瘦的腰肢。一身剪裁得体的男式军装,未戴军帽短发适意的拢在脑后。脚穿一双从国外进口的细羊皮加工的女式轻便皮鞋,显示出了此人身份的尊贵和生活情趣的优雅。

  她热情的伸出双手爽朗的说:“袁政委,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临离开延安时,康生部长对我说;只要看到你这双眼睛,就会让人产生一种深深的敬意。就会使人有一种安全感和信任感。现在当你真的站在我的面前时,我才深深的体会到这句话的准确呀!”

  “言重了,言重了!我无非就是一个军人,哪里会有那么多讲究。”袁政委淡淡一笑。

  “痛快!不愧是军人,快人快语!来,咱们坐下淡。”她率先在对面太师椅上坐下。

  待袁政委坐好后,特派员清了清嗓子,说:“这次特意把您请来有两个目的。”她停顿了一下,一双圆润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仔细的观察袁政委的表情。

  袁政委微微一笑,“有什么话尽管说。”

  特派员的眼睛中掠过一丝失望的表情。她略沉吟:“康生部长托我向您带个好,并想了解您在工作与生活上有没有什么想法和难处。如果有请尽管明言,康部长都会予以积极考虑的。”

  特派员又停止了讲话,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袁政委又是微微一笑,“还有第二点呢?”

  特派员惊愕的张大了嘴,那原本秀丽的眼睛涨得几乎蹦了出来。她使劲咽下了一口唾液,才缓上一口气。“这第----第二点吗,就是希望你写份材料。”

  “什么材料呢?”袁政委警觉了。

  特派员笑了笑,放低了语气说:“我记得你曾在国民党特务组织里工作过。”

  袁政委想了想说:“是的,是有这回事。”

  “能简单扼要地说一下吗?”

  “当然可以。”袁政委并未多想:“那还是二十年代末期,我奉中央特科科长陈赓的命令,打入国民党设在上海的CC特务组织。对外公开的名称是通讯社,其实那是以陈立夫为首的特务机构,由他的亲戚徐恩曾具体掌管。”

  “你在那个组织里具体负责哪方面地工作呢?”

  “在特务股里负责档案整理工作,当然也包括收发文件。实际是协助李克农开展工作,为他传递情报。他是那的特务股股长,可实际他是先期潜伏在特务组织里的地下党负责人。”

  “那个特务组织的规模有多大?”

  “当时在上海、南京、天津、北京等地都有它的分支机构,其实它是国民党级别最高的特务机构。它是后期复兴社及蓝衣社的前身,并在此基础上组建了现在的军统局和中统局。”

  “那么他们抓获的我地下党及文化界进步人士,肯定也不能少吧?”

  “那是他们工作的重中之重啊。”

  “你还记得当时上海文化界的知名进步人士康生吗?也就是咱们的康部长!”

  这时袁政委就觉得心里陡然一震,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略加思索地说:“我知道这个人,可我不清楚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不是我想知道什么,而是你到底还需要什么?”她笑了。笑得是那样妩媚,又是那样的自信:“坦率地说康部长对你寄予了极大地希望,也对你的工作能力做了极高的肯定。康部长对你是很了解的,也对你目前的工作环境及你的级别给予了很大地关注。”

  “那么,康部长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呢?”袁政委不想听她绕弯子。

  “很好!”特派员乐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她双手一拍,说道:“对吗,我就非常欣赏您这种坦率和勇气,这就是识大体有觉悟党性强地具体证明!”

  袁政委有点糊涂了。这原本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怎么还扯到党性与觉悟上去了呢?

  “康部长没有忘记当年他身陷囹圄之时,你是怎样舍生忘死地协助他越狱。当他忍受着国民党特务们的严刑拷打,宁肯死也绝不出卖党地秘密时,他最想见到的就是你呀。现在有人又拿他曾在上海被捕的问题做文章,这是对整风运动的阻挠与破坏,更是对康部长人身攻击与诽谤。鉴于对康部长及历史负责,对你个人的党性与对肃反和锄奸运动负责。你都应当主动写份材料,为康部长洗清这段不白之冤。为肃反与锄奸运动,为康部长恢复历史本来的面目。我们相信你!康部长相信你!肃反与锄奸委员会相信你!”

  特派员话还未说完,袁政委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怒不可遏,重重一拳砸在茶几上。茶几上的茶杯,水果,糕点当即飞了起来。

  安鹏举听声音有点不对,他腾的一下闯进客厅。

  “政委,我来了——!”

  “出去——”政委挥了下手,冷冷的说:“出去,不要进来。”

  他四下里看了看,似乎没什么事他悄悄退了出来。

  特派员惊恐的瘫坐在沙发上,不知如何是好。

  袁政委厌恶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个女人是代表中央社会部与肃反委员会的,这是一个可以任意编造法律,随意定人生死的人。

  政委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历史是由人来创造的,却不会由人来书写。更不会任由某些人来篡改,历史毕竟是历史!”

  “难道康部长在严刑拷打面前不是宁死不屈吗?难道不是你协助康部长越狱的吗?这不都是铁一般的事实吗!”特派员的神情恢复了平静,语气却更显得咄咄逼人。

  袁政委像打量一具出土僵尸似的瞥了特派员一眼:“康生被捕时,我的确在那个特务组织里。可我并没有见到他,我见到的只是与他有关的审讯记录与档案文件。也就是说抓获他的是我所在的特务机构,而并不是我亲手抓的他。关押他的监狱是由警备司令部与警察局管辖的,与我所在的特务组织没有任何隶属关系,这是两个互不统属的组织系统。至于说我协助他越狱潜逃更是无稽之谈,我既无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可能,这是党的地下工作原则所不允许的。”

  “为什么呢?难道自己的同志被捕了,不应当营救吗?”

  “难道还有那个必要吗?”袁政委的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微笑。

  “这么说这份材料,你是不准备写了?“特派员的声音已透出一种阴森森冷嗖嗖的气味。

  “用不着写什么材料,这在档案中是有文字记载的。况且我也无权篡改历史,至少国民党军统局的档案我是无能为力的。”

  袁政委舒适的仰靠在太师椅上,他不屑再说什么,更不想解释什么。他累了!

  会客室沉默了。只有晚风吹着粉白的窗纱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墙角那盆茉莉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特派员缓缓站起身,合上了笔记本。冷冷的说:“对于你的这些问题,我们是一清二楚的。这些年你同国民党特务机构的不正常往来,及您同贺龙频繁来往的信件,我们都是如数家珍。”

  听到这里,袁政委的心里突然一阵翻腾。他想起存放在保密柜中的几本手记不见了,当时他并没多想。直到现在,他才想起司令员及警卫员的提醒和告诫。

  特派员敏锐捕捉到了袁政委表情的变化。“你的问题可大可小,就看你是如何表现了。也就是说,是站在肃反与锄奸运到委员会一边呢?还是站在与肃反运动对立的一边呢?你可要想清楚啊!”

  她端起茶杯轻松的用杯盖拨动着漂在水面上的茶叶,她在等待。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有了一种“猫戏老鼠”的快感。

  政委缓缓的睁开了微闭的眼睛,声音是那样轻,语调是那样迟缓,他一下苍老了几十年。他的心脏,仿佛是被一股无形的大手紧紧挤压着。许久,袁政委才清晰准确地说:“人,只有对自己的良心负责,才能对党的事业负责。我是军人,我不是党棍和政客!更不是政治痞子和流氓!”

  特派员愕然张大了嘴。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更无法想象一个这样瘦弱憔悴的将军,怎么会有如此强悍的筋骨?她恼怒的将茶杯重重摔在茶几上,转身顺角门扬长而去。

  安鹏举回到隔壁房间,可他发觉心跳得厉害,浑身在不停的发颤发冷。他的理智告诉他今夜恐怕会出事的。

  这时走廊里已响起有了几个男人的沉重脚步声。

  他猛然拉开门,却看到一张下巴颏铁青色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在那张苍白的脸上装有两条勉强还能被称作眉毛的黑色长毛,两只像电灯泡似的眼睛闪烁着游移不定地光亮,手上晃动着一把手枪:“举起手,别他妈地找不自在!”

  安鹏举的脸上露出一抹孩子般的笑容。

  那个彪形大汉忘了一条戒律;最可怕的,就是对手的脸上能浮出孩子般的笑容。

  小安子动手了。那个彪形大汉突然感到自己的生殖器,似乎被一列特快列车突然撞了一下。他的身体一趔趄,枪已掉到地上,他本能的去护住已被撞坏的睾丸。小安子在把右膝抽回的同时转身,跨在已跪在地上的彪形大汉的后背上。左手顶住他的后脑勺,右手从下面绕过他的脖子握住自己左臂的二头肌。用力向后向上再向一边,扭了一下他的颈部。

  颈椎骨折断时发出的断裂声,如同是拧一棵嫩白菜帮,声音并不是很大。那个守在会客室门外的警卫,从未见过这么干脆利落的杀人场面。他“妈呀——”一声,一头扑进了会客厅。

  当特派员转身离去时,从角门内便冲进三个肃反与锄奸委员会的人。袁政委一怔,刚想叫安鹏举时。有一人已将政委的嘴捂住,另一个人按住袁政委的双手并压住他的双腿。还有一个人正用注射器往政委的血管里注射一种药物。

  门忽然被撞开了,负责看门的同伴已面无人色的跌了进来。而他的身后仿佛还跟进来一个“球形物体”,他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呢。这个“球形物体”就如一只灵巧的“陀螺”弹跳而起。只听“呛啷”一声响亮,他的右手便出现了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刀。就在安鹏举闪身窜进会客室的瞬间,他已将室内的局面和每一个人的方位印在心间了。

  当他身体在会客室一落地的瞬间,刀就已经出了鞘。他的右臂带动右腕,搅起陀螺一般的刀光。堵政委嘴的那个人就觉得腕部一凉,随即就升腾起一股被烧红铁条炙烤的痛疼感。一股鲜血激射而出,只见他那忽然痉挛的手臂掉落到地板上。还没等他喊出声来,安鹏举的腕部一翻锋利的刀锋已在第二个人脖颈动脉处砍了进去。随着身体的冲击力,他的头颅已歪斜向另一侧肩头。断开的筋脉、血管仍在微微蠕动,鲜红的血浆呈喷泉状,直溅到天花板上、墙壁上。

  那个正给政委注射药物的那个人,已从惊讶与慌乱中清醒,忙伸手掏枪。但他的手枪已到了安鹏举的手上。他想跑,并顺手把注射针管与药瓶扔到地上。

  安鹏举左肩在向后一收的瞬间短刀已向他飞去,奇怪的是,刀并不是闪电般一掠而入,而是慢慢的在空中掠过。如同是有一双手,在下面托着刀锋,却又卷着一团冷森森的刀光。将他的双腿钉住,将他抵抗和逃跑的勇气和胆量彻底剥落。

  “我……我……”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他的嗓音突然哽住了。他那面如青灰色的脸在扭曲,在变形、又奇迹般恢复了平静。旋即胸膛处绽开一团鲜血,他的前胸露出一截刀尖,刀柄还在他的后背上颤微微地抖动着。

  他低下了头,看了看闪着寒光还在滴血的刀尖。仿佛很惊讶,又有点莫名奇妙。他胸膛在微微起伏,像是风匣还在被拉动。失去血色的嘴唇还在喃喃自语:“我不是---肃反---委----吗?”他的身体在向下萎缩,眼球暴突带着一种惊恐和疑惑,终结了将肃反与锄奸运动进行到底的决心和史命!

  那个原本负责守护会客厅门口的警卫早已吓得昏厥过去。

  这时整座小楼乱套了。院子里,走廊里到处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奔跑的人群与声嘶力竭的呼喊。

  “抓住那个当兵的!”

  “千万不能让他和那老家伙跑了!”

  “注意,别伤了特派员!”

  走廊里杂乱的脚步声已奔到会客厅的门前,安鹏举抬腿将桌椅板凳都踹到门后,堵住门。又扑到政委身边,政委已开始从昏迷中清醒。

  他忙问:“首长,能不能挺得住?咱们得往外冲了!”

  政委悲愤的指着药瓶和针管说:“她们想要我死呀!”

  他抓过药瓶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药瓶标签上写着“葡萄糖注射液(浓缩35%),他知道政委有严重的糖尿病,而像这种高浓度大倍数的葡萄糖溶液,对糖尿病患者无疑是剧毒。它会迅速将患者的血液浓缩,导致心力衰竭生理机能紊乱失衡。迅速致人死亡,而又掩饰了谋杀的真相。

  肃反与锄奸委员会的人已开始撞门,并不断隔着门板向屋里开枪了。

  安鹏举也隔着门板向外打了几枪,并关闭照明设备。把针管药瓶放入怀中,最后才将政委背起来。他双枪并举向院子打了几枪,趁人们纷纷躲闪之际。他一只手拢住长长的窗帘,双脚在窗台上一点,人就跳了出去。

  幸亏有窗帘的牵扯和迟滞,极大减缓了他们下坠的速度和重量与冲撞力。安鹏举背负政委,安然无恙的跳到院子中的花丛中。

  此时肃反委员会的人在特派员的督促之下,又一次聚拢起来。向安鹏举的藏身处射来密集的子弹,灼热的子弹“嗖嗖”飞进土地,溅起一股股尘屑。

  他知道,时间对于老政委生命的重要。他手中的两把德国造的“快慢机”爆豆似的响了起来。

  他的双枪不断喷射出灼热弹丸,将这些人冲击的道路封堵。可他心里明白,不能再拖延了。他用眼角余光向四面搜索,他发现在庭院东南角上并排停放着三辆马车。不但鞍具齐全,而且均拴挂好牲口。他有主意了。可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个女人在叫喊。

  “同志们,立功的时候到了!”

  “考验的时候到了!”

  “一定抓住那个奸细,抓住那两个特务!冲上去。他不敢往你们身上开枪。冲上去,抓住他们!”

  “什么玩意?乱七八糟的。”他发现那位从延安来的康特派员,已没有了初时的文雅风度。披头散发、撸胳膊挽着袖子、敞着怀、眼睛瞪得像牛铃铛似的。斜倚在墙角旁的暗影里,手里挥着手枪大声吆喝着。

  “冲啊!他不敢往你们身上打。”

  “你们是肃反委员会的人,他们不敢真往你们身上打的!”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在他的头脑中这样的女人就不应生出来。他双枪一抬,两声略显沉闷的枪声。在凄迷的夜色里,掠起一股扑面的疾风。

  正跳着脚大呼小叫的特派员。突然愣住了,月亮、星星、树丛、房舍、行人、都刹时间变成电影蒙太奇中的慢镜头。她就觉得胸膛内突然一阵发烫,嗓子里一阵发甜,发腥、而她的前头盖骨突然炸裂了,迸溅出黄、白、红相间的粘稠液体。缕缕殷红的鲜血她的溅到肩上、胸前、青草上。她的双眼瞬间暴涨,泛起死鱼似的困惑茫然之光。她的身体慢慢的萎缩下去,她那流血的嘴角挤出了最后半句话:“我要是……早知……”

  她再也不会有将后半句说完的机会了。

  那么这位康特派员到底想要说什么呢?她又要早知道什么呢?扪心自问:自整风运动开始以来,她们肆无忌惮的祸害了多少人哪!在她们的淫威下,多少人至死还在逆来顺受。以至于在肃反与锄奸委员会的字典中,早就没有了反抗这个词组了。然而当他们真的遇到了敢于挺起脊梁,大声说——不!并毫不留情的用“铁腕”击碎她的头盖骨,射穿她的胸膛时。她那原本就应当有的德性,才在生命临终之际神奇的复归了本位。才使她在在血泊中醒悟了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天,原本是圆的。地,自然是方的。药,理应是苦的。刀子是可以杀人的。都说天理昭彰,报应不爽。那原本就不是写在字里行间的,而是刻在天地间,蕴藏在万物之中的。所谓的那几本什么经典著作,原抵不上“顺天理合人情”这六个字更有份量。如果说儒家文化的道德理念太过于深奥,那就只能怪父母为什么不早让自己懂得,天在上、地在下、人居其中、一加一只能得二的道理?否则又何必去以生命的终结为代价才悟彻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的古训呢!

  他趁造反派最混乱之时,背起政委扑向二十米外的一挂拴三匹马的马车。他将政委安顿好,又在另两辆马车驾辕马的屁股上各插了一刀。那两挂马车拴挂的牲畜疼得顿时暴跳起来,接着就疯狂地冲了出去。他这才又向院子里投出两颗手榴弹,在轰然而起的爆炸烟尘中。他抡起鞭子,一声大喝;“驾——”这挂马车顿时像箭一般冲了出去。随即他又发出一声长长地唿哨,他的那匹银白色长鬃烈马和枣红马顿时发出长长地嘶鸣,从黑暗中咆哮而来。

  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疾驶。昏暗的月光不时照亮小安子冷峻的面容,他的嘴角已渗出点点血珠。

  当天边露出一缕鱼肚白光时,他驾驶着马车旋风一般冲进鲁南九分区的营区。迅速赶来的医护人员,将陷入深度昏迷的袁政委抬进急救室。他向军区领导作了详细汇报。并交出了随身佩带的手枪和短刀,及足以成为罪证的注射器与药瓶。

  省委震惊了!军分区党委震惊了!山东军区震惊了!八路军总部震惊了!中央震惊了!军委震惊了!是肃反与锄奸委员会毒杀功勋卓著的战将?还是军队造反诛杀中央肃反委员会要员?是突发事件?还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政治阴谋?

  一夜之间众说纷纭,谣言四起。随即与这事件有关人员及现场工作人员,包括服务人员。相继被拘捕、被隔离、被审查、陆续有人跳楼、服毒、或离奇失踪,更使这件事的真相扑溯迷离。没有人敢公开谈论这件事,就连官员们也是三缄其口。

  袁政委终因血液中被注入太多的高浓度大倍数的葡萄糖浆,不治身亡。临终之前,他紧紧拉住匆匆赶来的司令员的手,声音哽咽道:“他们是要挖共产党的祖坟呐------”随即他气绝身亡。

  一位功勋显赫的战将,一位铁骨铮铮的老战士就这样含冤而去!

  当医护人员为政委整容时,却怎么也合不上他的眼睛。袁政委是死不瞑目啊!

  司令员连夜安排他返回特别行动支队,但他拒绝了。他知道为了能保住他,司令员承受了多大的风险和压力。他不想活得东躲西藏,他要活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至少不能去拖累别人!

  他来到袁政委的遗体旁,“扑通”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他牵出那匹银白色的长鬃烈马,在鲁山的深处纵马狂奔。渐渐的他累了,他困倦了。他翻身下马,躺在茂密的绿草丛中。蓝天、白云、碧水、黄沙、清风、双枪、白马、短刀、多美呀!

  他笑了。他笑得那么甜,那么天真,那么烂漫。他将手枪抵住右侧额头,轻轻的说道:“袁政委,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上路的。”说罢,他扣动了扳机。

  这个大草原的儿子,这个成吉思汗忽必烈的后代子民,这个最优秀的警卫员。遵从祖训,以军人的方式终结了自己的生命。这是一个军人对生命真谛的感悟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是对自尊及自我价值最勇士化的理解。这是那些政客、党棍、和小市民文化所无法企及的境界。是一种将死亡视为宗教仪式及物质轮回的意念,这是一种视尊严及自我价值远远高于生命的悲壮。更是在坦然承受命运不幸的同时,毫无抱憾的对自己责任与义务的确认。

  部队没有忘记他的功绩,部队将两棵粗壮的红松树心掏空,将他的遗体盛装在大树内。将他生前非常喜爱的两把德国造“快慢机”及短刀,放在他的手边。随后将大树合拢,用又宽又厚的铁皮将大树箍紧箍好深深葬入墓穴之中。墓穴封好后集中所有战马,在墓穴处及周边地区往来驰骋奔腾。又在此处种上了他生前非常喜爱的柏树和垂柳。这是蒙古族人,安葬勇士时的最高礼仪。

  更让人唏嘘不已的是,那匹银白色的长鬃烈马就再也没有吃过料。它只是在主人的墓穴处静静的卧着、卧着、直至心脏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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