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野狼突击队仍在苏联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军事基地待命,似乎并未受到整风运动的冲击和干扰。每天除了学习中央文件,就是搞例行军事训练。只有丁川承揽了收“破烂”的工作,其实就是将堆在各码头却被鬼子飞机炸毁了的各种战略物资,把它们从废墟里清理出来并分门别类地登记造册。
他好像对这项工作情有独钟,因他不但拥有了较为随意而广泛的权力,还使生性活跃的他有了一种天地之间我为大的感觉。战争依旧在继续着,但这里的一切依然保持着和平时期的样子。灼人的暑热,强烈耀眼的阳光,常年笼罩的漫天大雾,街道上、小巷间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地车水马龙。这一切构成了奇特地战争场景,在感觉上就略微有点像电影里的战争。但他无暇顾及这些,码头上的工作已使他白天忙、晚间累,他无疑是个在精神与生活及物资上都很充实的人。
为了推动工作的进展与提高效率,他充分利用了野狼突击队的影响。煞有介事地签发各种报表,编造各种莫名其妙地谎言。以便能征调到足够的民夫、车辆、牲畜,他俨然就是一位杀伐决断的将军。为了克服障碍,调解各方面的矛盾,消除隔阂。他充分利用被清理出来的各种物资,刺激工人们的劳动热情,并延长工作的时间。还多次厚着脸皮以紧急情况为借口,带这些民工去基地的军官食堂大吃大喝。然后他便在永远也不可能兑现的账单上,煞有介事地签上他自己的名字。他仿佛生来就对“偷”这个字眼别有一番眷恋,从来就不想肩挑日月两袖清风。码头上清理出的物品有啥,他的宿舍里肯定就有什么。名烟、好酒、皮大衣、皮鞋、靴子、手表、望远镜、甚至于是女人使用的香水、三角裤、卫生纸。可他从来就记不清自己究竟都拿了些什么,反正大家需要的他那几乎都有。以至于他竟然成了这支小分队的“后勤部长”,于是他又荣获了一个极不文雅的绰号“码头上的无赖”。
然而这段美好的时光终于结束了,范天华摇摇晃晃地出现在码头上。在耀眼的阳光下他习惯性地眯起眼睛,跳动着仙鹤般的长腿,躲闪着来往的车辆。
“喂!老范,你怎么跑到码头上来了?”丁川好奇地打着招呼。“是不是又没酒喝了?”
范天华的脸上浮起一丝很得意地笑容,下颏向前翘的很厉害。他瞟了一眼那辆满载箱笼的卡车,又看了看裸露着臂膀穿着短裤的民工。他们正大口喝着饮料,吃着饼干与面包。他开玩笑地说;“你小子的好日子,也该混到头了吧?”
“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人告我黑状了?”
“那倒没有。”范天华很狡诈地说道;“可你若是不给我弄两瓶好酒,这状八成就有人告了。”
“哎,你这没良心地东西!”他笑着骂道;“你从我这少拿东西了?”
范天华不服气地嘟囔道;“可我拿的没你多呀,再说我那的东西全让他们给偷吃了。”
丁川顺手从箱子里掏出两瓶“五粱液”递给他;“说吧,是什么事?你是不会只为两瓶酒跑到码头来的。”
范天华仔细看了看这两瓶酒出厂的日期,又吧哒了几下嘴;“总得给弄点下酒菜儿吧?”
“你他妈的咋这么多事呢?”丁川又从货物堆里找了几瓶牛肉罐头,塞进他带来的挎包。“这回该说了吧?”
范天华这才压底嗓音故做神秘地说道;“你这“收破烂司令”的职务被解除了。”
“是不是又来任务了?”
“是呀!”他长叹了口气;“你得立即将这摊工作移交给留守处长。咱们要马上集中了!”
“天哪!”丁川惊愕地睁大眼睛;“那干瘪老头子非查我的账不可啊。”
“查个屁!洛处长已把你的那些烂账全销了。否则毙你三回还得带拐弯呢!”
天亮了,乳白色的晨雾渐渐化成晶莹的露珠。缓缓升起的太阳,轻盈甩开群山对它的眷恋展露出一轮光焰。驱赶着昨夜的清凉和倦怠,使大山的入口处清晰袒露出来。
在三叉入口处的一块岩石上,骑坐着一位神情懒散的青年军人。依傍岩石拴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马鞍子上悬挂一顶墨绿色的钢盔。
她就是特别行动支队政委丁小露。她不时看下手表,神情似乎有点焦急。她举起望远镜观察着进山的那条公路,可内心总是有点忐忑不安。
马队此时已渐渐接近三叉入口处的坐标,洛队长胯下的那匹栗黄色战马率先冲到三叉入口处,身后那十余匹奔腾咆哮地战马搅起漫天烟尘。
可洛队长的内心并不平静,作为共产党员他明白整风运动这几个字的含义和份量。他清楚数不清的政治运动,已极大消耗并毁损了部队及党的整体素质。而面临着如此大规模地肃反与锄奸运动,这支组建并不长地支队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如果说这次肃反运动中,重点是清查出身资产阶级家庭与原是国民党军官的人。那么这个支队所有的军官,不全是出自于国民党部队而且还是从事特务情报工作的军官吗?岂不正好是运动清查的重中之重吗。战士们的心理承受能力会有多大呢?想到此,他的心里真的有点发虚。
幸亏自己还有点先见之明,充分运用与周副主席及叶剑英参谋长和李克农部长的关系。以工作性质特殊为借口,婉言谢绝返回延安的要求。
“洛队长,”冯镇海喊道;“是丁政委!”
她已站了起来,高高地扬起了双手;“老洛——!”
“吁——!”洛队长勒住了马,跳了下去。
洛队长欣喜的大声说:“哈哈!老伙计,咱们又混到一起来了。”
丁政委诙谐的说:“我是兔子满山跑,最后还是得回老窝啊!”
这时大家纷纷跳下马围了过来,和丁政委热情地打着招呼。
洛队长笑着说:“前几天就听说你要回来,我们还有点不相信呢。”
政委说:“怎么?是不是不欢迎我回来?”
“哪能呢!”队长说:“我们只是觉得你亏大发了,不至于吧.”
她不在意地挥了下手说:“我不怕吃苦,也不怕打仗,就怕瞎折腾。我就搞不明白昨天还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怎么一觉起来就变成反党份子了呢?”。”
“我听说延安那一个地区就抓了一万多反革命。”冯镇海很疑惑地问道;“可延安的公职人员总共也不超过3.5万人哪,难道反革命的比例竟然能高达1/3吗?”
“我怎么听说康生部长说肃反与锄奸的重点,是从国民党队伍里过来的军官呢?那咱们是不是全得被当作奸细锄掉呢?”叶成林狐疑不决地问道:“你总说南昌八一起义,才使共产党有了第一支归自己领导的正规武装。可发动与领导这次起义的几乎全是国民党军官哪,那么是不是也要把他们全锄掉了?”
“妈的,知道是这样我们还不如去投奔白崇喜和李宗仁去。”范天华嘟囔道:“至少他们不瞎折腾,怎么也比被当作奸细给锄掉了强啊!”
“别瞎说!”洛队长喝斥道:“扑风捉影的事,不要乱猜疑。”
她却已陷入了沉思之中了。她清楚地知道这支小分队虽仍隶属于东北抗联的建制,但实则已属中央情报部统属。麻烦的是他的所有成员,投奔过来前几乎全是国民党的特工人员。他们经得起整风运动中肃反与锄奸的折腾吗?康生能容得下他们吗?若康生真的对他们下手了,他们会束手待毙吗?这些人身怀绝技,又同是从死人堆中拼杀出来的生死之交啊。他们若真的出了事,自己又如何向叶剑英参谋长交待呢?又如何去面对李克农部长呢?
夜深了,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如同天鹅绒似的宝蓝色地天空里,洒满了漫天星斗。月光照在黑黝黝的大地上,使空气中飘浮着一种青草的甜香。
洛队长与丁政委仍坐在河边的岩石上,商谈着下一步的工作。丁政委将话题由过去拉回现在:“我们很快就要返回国内了,应如何面对肃反与锄奸运动呢?你我必须要有充分地思想准备。至少要让大家能有一个好的心态,要相信我们的党和军队。”
“我是党员,也是个军人。我可以无条件地接受党的审查。”洛队长的语气低沉地说:“可我的这些部下呢?他们从三七年初就跟着党,跟着抗联出生入死。他们打得日本宪兵司令部特务机关魂飞胆丧,创造了多少让人难以置信地奇迹。现在他们全是中共正式党员,那是他们用对党的忠诚与鲜血换来的。可他们竟然成了肃反与锄奸的重点怀疑对象,而理由居然是因他们原先是国民党军官,这还有天理吗?”
“我能理解你的情绪。”丁政委苦笑道:“我临离开延安时李克农部长对我说;整风运动要坚持正面教育,要按毛主席指示的办。反对主观主义,以整顿学风。反对宗派主义,以整顿党风。反对党八股,以整顿文风。所以李部长一再嘱咐我;千万不能在特别行动支队搞什么肃反与锄奸。更不能以审干的名义,任意限制或剥夺某些人的人身自由。”
“这我就放心了!”洛队长笑了。“总之我是不会把这些同志交出去的,我宁可把他们放出去闯荡江湖,也绝不把这些弟兄们交给康生!”
丁政委知道老洛说的是真心话,他是个敢“肩挑日月”的汉子。否则,这些身怀绝技胆量比“天还大”的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赴汤蹈火呢?
“哦,还有一件事,我差点给忘了。”
“什么事?”洛队长很奇怪地问。
“李部长让咱们给山东省鲁南九分区的袁政委,也就是袁火生的父亲,选派一位称职地警卫员。”
“嗯?”洛队长觉得很奇怪。“国内那么多部队,怎么选到国外来了呢?”
“据李部长说此人让康生盯上了,但120师的贺龙师长及129师的邓小平政委,却在极力保护着他。所以康生想动他,也绝非易事。加之鲁南地区战事频繁,他的身边也确实需要个有本事,更要有胆量敢对首长切实负责的警卫员。所以李部长责成你给选一个称职的警卫员,他说你会明白的。”
“这个袁政委我认识,是我在黄埔军官学校时的老师。以后我去苏联进修,他就跟陈赓走了。”但有一点他没有说,那就是这个袁政委曾受陈赓的指派,曾潜伏在国民党CC特务组织总部,曾接触过复兴社与康生交往的文件原稿。档案里好像还有康生履行参加复兴社的手续,及康生被军统局上海站抓获后的审讯记录。
“这我就放心了。”丁政委笑了。“难怪李部长说你会明白的。那么在你心目中,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呢?”
老洛稍加思索,便斩钉截铁地说:“这个警卫员非安鹏举莫属啊!”
“理由呢?”
“这个安鹏举是蒙古族人,是在科尔沁大草原长大的。他的祖上世代都是给王公贵戚当贴身侍卫的,其家族中不乏为救主而捐躯致残者。当年大清王朝征讨西北时,曾在沙漠里输得一塌糊涂。他的先祖把受伤的主子绑在马上,连夜奔行三百里才将主子安全护送回来。他身背一壶水却把水全给主子喝了,他是靠喝马尿走出了沙漠。他们家有一句祖训;“天地之间唯主最大!主在奴在,主若亡奴不应存也!”可以说在他们家族的血液中,就流动着忠实主子的遗传基因。”
“这个人的功夫与人品如何?”
“此人精于骑射与贴身短打,擅长双手打枪,而且出手极快。虽不能说百步穿杨,至少也是弹无虚发。论人品,说是忠烈之人绝不为过。最可贵的是此人很稳重,也很有理智从不感情用事。是个可以独挡一面的主,至少是个办事让人放心的人!”
七天后,安鹏举向山东省鲁南九分区袁政委正式报到。
袁政委与司令员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出众呢?只见这是个身材略显削瘦,个头中等略偏上的年轻人。肤色黑里透红,两道又浓又重的眉毛。一双又黑又亮地大眼睛,总在骨碌碌转动着。颈部似乎短了点,这倒符合蒙古人的体貌特征。喜欢偏着头看人,似乎在观察着什么。总要站成丁字步,这或许是要掩饰罗圈腿的缘故吧。
司令员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得暗暗思量;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上去一个蛮质朴的青年,在战场上怎么能拥有那么出色地表现呢?
司令员略一沉吟:“现在我以司令员的身份,命令你把军务科长的枪下了!”
他没有任何表示,司令员疑惑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不服从命令?”
“我的上级是政委,而不是司令员。只有政委才有权命令我!”他的表情是那样平静自然。
司令员提高了嗓音:“袁政委,这可就看你的了?”
袁政委也只是觉得奇怪,好奇地挥了下手。
他歪头看了看军务科科长,小声说:“科长,他们干嘛……”科长也觉得奇怪,刚想说点什么-----
只见他的身子一动,他手上便多了一把手枪。再看军务科长的腰间,只剩一副空枪套了。
军务科长惊得“呀”一声,“喂,你是怎么拿去的?”
他微微一笑;“你分心了。”
司令员笑了,他指着安鹏举说:“好!袁政委的警卫员,真的非你莫属啊!”
政委以职业军人的眼光鉴别出此人是出色的,是那种能在最复杂地事物中找出生活妙趣和意义的人。他不仅是那种骁勇善战的人,更是那种能以理性驾驭勇敢的人。在他那强健的体魄中有着某种凶狠的冷静,有着猫一般地敏捷和爆发力。在他那闪烁的目光里饱含着对天下万物的质疑和藐视,更蕴涵着对职业的忠诚与不惜以死相拼的强捍。这一切都使政委萌生了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和想要与之比试的渴望。
安鹏举——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侍卫家族的传人,对出任政委的警卫员一职他不甚了然。在他看来这和贴身侍卫并无不同之处,对将会遇到什么样的考验,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他并不清楚。在他看来这是命运对他的恩赐,是生活本身对他情有独钟。使他拥有了一个完全崭新的天地,赢得了一个可以延续家族的荣耀和历史的机会,有了一个可以尽情展示和发挥勇武和忠诚的舞台。他知足!
他悄悄溜出司令部大楼,来到后山无人处。趁着夜深人静无人知晓,他燃起三根香烛跪了下去。双手合十举在胸前,朗朗说道:“列祖列宗在上,您的后代儿安鹏举在此燃香萌誓——我绝不敢遗忘祖训——天地之间唯主最大!奴在主在,主亡奴不敢存也!若我不能为家族续写荣耀和辉煌,我必以死谢罪,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说罢,他将头重重叩拜在地。
形势已愈来愈严峻了。中央社会部部长康生的秘书江鸣,以肃反与锄奸委员会特派员的身份率工作组来到鲁南地区。不断有人被捕,不断有人失踪。每天就是坦白自己的历史,互相检举揭发周围的人曾有过哪些反动言行。工作组的驻地成了监狱和集中营,每天都在用严刑拷打嫌疑犯,每天都有人员被枪蔽。涉及到的人员层次几乎无所不在,就连十几岁的孩子都成了国民党复兴社的成员。被清除掉的人员中以曾是国民党军官及政府官员为主,再就是资产阶级家庭出身且又是有文化的人。于是整个鲁南、鲁中各抗日根据地,搞得人人自危,个个朝不保夕。
唯有鲁南九分区则是这片喧嚣世界中的一块净土,整风运动只搞正面教育。既不杀人,也不抓人。口号喊得震天响,落在水面没有响。工作组想来尽管来,但把人带走不行。想带人也行,拿毛主席的批示来。
特派员康鸣要求115师政委(兼山东省军区司令员)罗荣桓,把袁政委抓起来。罗政委不但顶着不办,还不断地向中央提出申诉。气得康鸣大骂九分区,是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骂罗荣桓是大右倾率领一帮小右倾,是资产阶级司令部。
康生终于动手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娇艳的阳光,暖暖的山风,都使人感到一缕缕的清凉。
政委要去所属部队三团开会。临行时政委问机要秘书:“小安子呢?”
秘书:“他这两天有点闹肚子,和我请假去门诊打针了,我这就去找。”
政委抬腕看了下手表:“算了,不等他了,反正下午就回来了。”
政委和秘书上马便离开了司令部,功夫不大,安鹏举捂着肚子从门诊部出来了。“妈妈的,这是打针呢还是纳鞋底子呢?话未说完他愣住了,他发现政委不见了。他忙跑到值班室问值班员:“政委呢?他的马怎么也不见了?”
值班员不经意的说:“政委去三团开会,下午就回来。临行时让我告诉你,在家等着就是了。”
安鹏举忙问:“还有谁陪政委一同去的?”
“邬秘书。”
安鹏举顿时就觉得有一股凉气直冲头顶。他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知道去三团的路又相当偏僻,路况又不好。他忙跑到后院马厩,牵出那匹银白色的战马,沿司令部去三团的路,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当他拐过一个山坳,便远远发现了被遗弃在路边的两匹战马,和被捆绑得像“棕子”似的邬秘书。
安鹏举的头嗡的一下涨大了,他解开邬秘书身上的绳索,忙不迭的问:“出什么事了?政委呢?怎么搞成这种样子?”
邬秘书垂头丧气的说:‘我和政委走到这里,发现路上横着几块石头和大树。我下来搬石头,就冲上来一帮人将我俩绑了起来。”
“政委呢?”
“被他们带走了。”
“往哪个方向走的?”
“往西北方向,听他们说话的口音和语气是肃反委员会的。”
安鹏举蹭地从草地上窜了起来,他拉过战马板鞍上镫,一扬马鞭一声“驾”顺小路追了下去。他在心里合计,此地距肃反委员会驻地不少于四十里路,他们不会走山路的。他有了主意,他打马沿小路直插了过去。
果然,当他越过一条溪流,又穿过一片树林,便远远地看见了那辆疾驶地马车。他们也发现了安鹏举,于是他们忙拼命打马狂奔了起来。
安鹏举习惯性的搓了搓双手,勒紧马缰绳一声吆喝“驾”——这匹银白色的战马昂起脖颈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全身高高的直立起来,两条前腿在空中来回蹬踏,在前腿落地瞬间身体向前一纵闪电一般窜了出去。
安鹏举将身体紧贴在马背上,使身体重心顺着马疾驰的势头起伏,使人和马的向心力结成一体。顿时弯曲的山路上,飞出一片激越雄浑的战马嘶鸣。一阵急骤有韵律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滚地而来。只见一团疾驰滚动的烟尘,托出一匹银白色地长鬃烈马,迎着阳光升起的方向,凌空越过足有一米七高的土坎。它那高高飘起的长鬃,随着风势呈波浪式飘舞,好似天鹅的羽翼在气流中起伏波动。
眨眼之间,这匹银白色的战马已接近那挂马车的尾部。此时那挂马车奔跑得更加疯狂了,车上的人也更加慌乱了。
安鹏举右手轻轻一带缰绳,战马发出一声“咴咴”的咆哮。将身体向前一纵,沿马车的尾部向车头方向疾驰。
他发现这是一辆由五匹马牵拉着的马车,车上至少有五个人。瘦弱倔强的政委正被几个人紧紧按着,还有一个肃反委员会的人,正企图用毛巾堵政委的嘴。
他扬起马鞭在马的臀部重重一击,暴怒的战马顿时四蹄腾空向前一蹿,战马终于和那辆马车平行了。然而那挂马车毕竟是由五匹马牵拉着的,车上的人很清楚这件事的后果。他们抡动着鞭子拼命抽打着马匹,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渐渐拉开了。
他的眼睛红了,紧紧咬合的嘴角已开始渗出殷红的血珠。他“噌”的拔出了匕首,一咬牙匕首深深插入战马的臀部。剧烈的痛疼使战马浑身的血液沸腾到顶点,它的心脏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跳动。它顿时发出一串“咴咴”的嘶鸣,四蹄猛然腾空向前一窜,它又一次与那挂马车平行了。
他顺手向马车上投了一颗手榴弹,马车上的人顿时乱成一团。他趁势双腿夹住马鞍,双脚扣紧马镫。在支起身体的同时伸出双手向前一探身,抓住政委双腿及腰部的衣襟。双臂一叫力身体猛向下一沉,奔驰的战马旋即收住四蹄原地将身体向后一座。并借助马车向前疾驰而形成的离心力,将老政委的身体生生从疾驶的马车上拖了出来。
这一系列的动作有如鬼使神差,快如电光石火一气呵成。肃反委员会的人惊呆了,而安鹏举却流泪了。他看到政委的脸上、颈部、臂部、手上都布满紫红的伤痕,原本憔悴苍老的容颜已如纸一样惨白,嘴角鼻孔也在向外流淌着鲜血。
直到此时,马车上的人才发现那颗手榴弹根本就没拧开盖。
他将袁政委紧紧抱在怀里,掉转马头向部队的方向疾驰。他不能让政委死去,他铭记着祖上的训诫“天地之间,唯主最大!主在奴在,主死奴不敢存也!”
这下他可真的是风光无限了,部队为他颁发了立功证书和勋章。可他对此好像并不太感兴趣,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盯住政委不放?为什么总有人想抓政委?既然都是共产党人,为什么还要窝里斗呢?
他想不明白,也不好去问别人。但他牢牢记住了临来时,洛队长交代他的话:“你的工作核心与最高目标,是保证首长的人身安全不受伤害。为此你有权拒绝任何有可能对首长造成伤害或构成威胁的命令和要求,也可以不计手段只要目的!”
但形势的发展,却对袁政委愈来愈不利了。许多政委的私房话及对中央领导人的许多看法,包括对肃反与锄奸运动的不理解不赞成的话。竟公然出现在康生主持召开的集会上,出现在批斗反革命份子的群众大会上。
他沉默了。他隐隐约约意识到在袁政委的身边,闪动着一对阴森森的鬼火,弥漫着一团浓浓的蛇腥气。可他不知这鬼火与蛇腥气是从何而来?他曾怀疑一个人,也曾多次向政委提过这种怀疑。但袁政委只是一笑作罢,他根本不相信经他一手培养提拔的人,会如此卑鄙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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