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自四二年底至四三年的初春,全党开始了整风运动。当时的边区保卫部门查获戴笠训练并派遣特工人员40余名,分别混入我边区各要害部门的重大案件。此案发时又恰值延安整风期间,这就引起了我党中央的高度重视。于是时任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社会部部长、中央情报部部长、中央总学委副主任的康生,提出了整风运动是发现和查获内奸及反党份子的好方法。随即他便擅自在中央机关大会上,作了肃反与抢救失足者的报告。荒谬地提出了自抗日统一战线成立以来,大批资产阶级出身的人及国民党军官混入我党内。配合日寇与国民党施行的特务政策,使我党各级政府及要害部门被他们长期控制。这些人的数量是惊人的,他们的破坏能量同样是惊人的。不能说每个党支部都有这类坏人,但此种情况无例外是存在的。于是以康生为首的中央社会部衔命开始整肃混进革命队伍内的反党份子,掀起了大规模以锄奸为目的地抢救运动。

  根据斗争形势地需要,八路军总部决定将特别行动小分队改编为特别行动支队。行政级别定为县团级,人数增加到四十五人。并决定经短期训练后,全支队调回国内。根据上级的命令洛阳生担任特别行动支队的队长兼政治委员,冯镇海担任副支队长,丁小露担任支队副政治委员。下设三个小分队;一个以丁川为首的短枪分队,另一个是以孙常发为首的长枪分队,及以叶成林为首的火力支援分队。并为支援分队配备了三挺轻机关枪,两门60迫击炮,两具美国制造的M20式89MM火箭筒及四具日式50MM掷弹筒。

  这些人员的组成也各自具有不同地背景,但基本是从抗日联军的老部队中精选出来的。闲谈中他们总说自己是冲着特种作战部队的神秘及惊险与刺激而来的,其实他们是要证明自己是最好的,是最优秀的。他们没有忘记日本人对自己家乡的蹂躏,没有忘记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他们渴望投身于为还我河山而拼搏地集体中,都极其看重自己能作为精英团队成员的身份。他们都希望自己能不辜负精英团队的荣誉及信任,都希望自己能在不断挑战自我的过程中不断地战胜自我。他们知道作为特种作战部队的成员,面临的必然是最复杂最凶险的挑战,付出的无疑是生命及血的代价。对于这场强加给他们的战争,他们有着一种牙被打掉了却要往肚子里咽的屈辱和怨恨。可他们却对这个国家,民族、及党没有丝毫地抱怨。在战争中他们终于学会了如何赢得战争,他们懂得了在生死关头,荣誉及尊严的高贵。他们无疑是理想主义者,因他们已具备了中国军人理应有的自尊与自信。

  这就是洛阳生处长,之所以同意接收他们的真正原因。

  清晨的红日还没有跃出林梢的遮蔽,山谷里仍弥漫着淡淡的晨雾。杨柳枝条虽是才吐嫩绿,却已透过初春早晨的寒意,向人们预示了夏季的暑热。那清洌洌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飘下万千条乳白色的氤氲,像淡淡的轻纱在缓缓上升。

  随着晨雾的消散,坐落在山谷深处颇具俄罗斯农村建筑风格的营房显现出来。红砖、白瓦、爬满绿色植物的院墙,显得整洁而朴素。它坐北朝南,在营区两侧的斜坡上,用鹅卵石镶嵌着“抗日到底,还我河山”八个大字。

  这就是东北抗联新组建的特别行动支队的驻地。此时营区内的操场上人声鼎沸,铿锵有力的队列口令声,训练刺杀时的吼叫声,战术配合时那尖锐刺耳的联络哨子声。单杠、双杠、木马上不时有人翻上跃下,整个营区呈现出一派生龙活虎的气氛。

  可作为这支特别行动支队的队长,却发现似乎在哪里出现了问题。许多人在悄悄议论着什么:“喂,听说总部给咱们分队送来个后门兵”。

  “听说是咱们抗联五师参谋长的儿子,据说他父亲曾是洛队长的老师。”

  “那他父亲现在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咱们八路军鲁南第九军分区的政委。”

  “那可是老革命的后代了。”

  “那是了,听说还是总部李克农部长特批的呢。”

  “他什么时候来?”

  “怎么你着急了?”有人笑起来。

  “我只是好奇,也不知他会把兵当成什么奶奶样”。

  洛队长站在角落里的一株柳树下,注视着战士们的操练及营区的一切。眼角上的皱纹在缓缓的跳动着,颈部的血管不时轻轻的抖动几下。每逢他注视全连训练时,他的内心总会涌起一股甜滋滋的感觉,在他看来这就是他的王国。

  可今天他的却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那样腻歪,他想象得出战士在说什么。坦率地说他真的不想要这个兵,可他又实在说不出口。他的父亲毕竟是自己的老师啊,更何况还是自己参加革命的引路人。

  通讯员小黄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处长——新兵到了。”

  他转过了身:“人呢?”

  小黄眨巴着眼睛,表情有点怪的说:“在队部门前呢,总部派小车送来的,可神气了。”

  处长来到队部门前。只见在一群汗流浃背的战士中间,摇晃着一个身着崭新军装的新兵。连长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顿时大了一号,他差点晕了过去。

  天哪,这是什么兵啊?腰带扎得太紧,人几乎成了葫芦状。肥大的裤管里,塞进一双从来就没伸直过的腿,中间甩着一对从来也靠不拢的膝关节。上衣口袋里不知塞了些什么零星物品,胸前凸起两个大包。拖着大裤裆,敞着怀,军帽歪戴着。最要命的是他双目微闭似睡非睡,身体还不时在轻轻的摇晃着。双手提在胸前,缓缓捻动着手中的一串黑色的佛珠,嘴唇还在微微蠕动。妈呀!他在念经呢。

  战士小唐掂起脚尖轻轻靠近他,伸手将他的军帽拽了下来。只见他那发青光亮的头皮上,还清晰的留有两行灰白的戒疤。小唐伸手弹了一下,笑嘻嘻的说:“潮乎乎的,还没熟呢。”

  那个念经的新战士虽未恼怒,却也满脸通红的一把抢过帽子。连声说道:“罪过、罪过!”惹得周围的战士一阵哄堂大笑。

  分队长走了过来,摆了下手制止了战士们的哄笑。他走到这个新兵面前,笑着说:“我是分队长叶成林,怎么样?是不是也能做下自我介绍”。

  那个小战士慌忙收起佛珠,有点窘迫慌乱的说:“施…施主…-”

  话还未说完,小唐很顽皮地插了一句:“小师傅,我们不叫施主,叫长官。”

  战士们又是一阵大笑。分队长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以后熟悉就好了,如果我没记错,你就是袁火生吧。”。

  袁火生连连点头,“是!是的!。”

  分队长又说:“来!大家欢迎新战友作自我介绍。”

  袁火生收起佛珠,使劲挠了挠脑袋。才说道:“我这个人命苦啊。因父母亲都在白区工作,所以我是在寺院里长大的。记得我出生时,夜空中掉下几颗耀眼的彗星。据说只有得道高僧与奇人异士降生时,空中才会有耀眼的星辰出现。况且在我的背脊上,还留有一道暗红色的鱼鳞状斑纹。听说秦始皇降世时,他的背上就有一道鱼鳞。可等我长大了才知道,原来彗星并非是什么吉祥物,它的俗语是笤帚星、是灾星。而我背脊上的那条鱼鳞状斑纹,只不过是接生婆遗落在我背脊上的一条带血的纱布。”

  大家听得有点目瞪口呆,更是趣味盎然,就连分队长也是暗暗称奇。

  袁火生仍然慢悠悠的说着:“这下子,我的雄心壮志顿时烟消云散。你想啊,哪有真英雄大丈夫,是在笤帚星的照耀下降生的呢。如果说有,那也只能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剜绝户坟、踹寡妇门的坯子、混子、小流氓。于是,寺院里的长辈及师徒们总说我生性玩劣,懒惰、好色、朽木不可雕也,因为我的出生太让他们失望了。其实在我妈肚子里时,我从来不哭、不闹、不踢、不乱蹦、这就足以证明我原本是个守规矩的好孩子。不过,没关系!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和尚不当了,老子投军去,于是我就到了这里-------”

  他讲得是有声有色,尤其是那一番受尽委屈的抱怨。更让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乐得是前仰后合。

  惟有处长却意识到这个活宝,将来必是可造之材。而理智和经验又在提醒他,这肯定是个极难管理的刺头兵。

  他们正说话间,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隆声。只见九班宿舍门前爆土扬尘,宿舍的门和门框歪斜在一旁,室内更是乱得一塌糊涂。二班和三班的战士扭打在一起,正在拼命哄抢一面锦旗。

  处长气得一声大喝:“都给我住手!这是怎么回事?成什么样子了?”

  这两个班的人才慌忙停止了哄抢,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站了起来。帽子也没了,纽扣也掉了,背心撕破了,鼻子也流血了。

  处长气冲冲的说:“三班长,你先说怎么回事?”

  三班长毕凤祥嗫嚅了好一阵才说:“我们班得了训练优胜红旗,他们不服就来抢。我们不给,他们就把门拽倒了。”

  二班长冷小水不干了,脸红脖子粗的争辩道:“处长,他们在比赛中耍赖。刺杀比赛时,我班和九班的成绩是一比一平局。决胜局时,裁判刚发出开始的口令。三班长突然小声对我说;等一下,我一愣神的功夫。他趁机给了我一枪,这能不算耍赖吗?”

  处长听到这里,差点没笑出来。问道:“三班长,你怎么说呀?”

  三班长脸有点红了,悄悄说:“我这是斗智为先,斗勇为后”。

  处长气得直咧嘴,点着三班长的鼻子说:“行啊!能耐见长了,有出息了。耍奸使坏还要添个斗智的名声,你丢人不?”。

  处长又转向二班长:“你也是,挺大个人,抡个头,你不比他矮,吃的也不比他少,干嘛不多长心眼防着他点。你有力气,训练场上用去,你朝门框用个什么劲呢?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你们想办法把门修好,也算是一种惩罚,省得你们吃饱了没事干。”

  二班长看了看处长的脸色,心有不甘的说:“处长,我想和三班长再比一次刺杀,如果我输了,咱也心甘情愿了”。

  处长这回可真的乐了,他喜欢这么一股子不服输的精神。他问:“怎么样?人家叫阵了。你敢不敢应战哪,不会耍熊吧?”

  三班长一拍胸脯:“行!咱三班怕过谁!”

  两个班的战士一听,‘嗷’的一声跑了回去。眨眼之间就把刺杀训练时用的护具,头盔、木枪抱了出来,给两个班长分别披挂了起来。

  随着处长一声“选手入场”的口令,两个班长穿着满身的防护盔甲,威风凛凛的分东西站位。拉开了架式,透过防护帽,枪尖对着枪尖,眼睛盯住眼睛。身体围着一个不存在的圆心,在缓缓移动着。三班长突然一声大喝,就像晴空响一声炸雷。他的枪尖在身体猛然前倾的瞬间,直抵二班长的左胸。二班长一惊,他本能的向后闪电般跃起,避开这一枪。又在双脚落地的瞬间,身体猛然向前弹射而出。趁他这一枪扑空,尚未将枪收回的空档,顺手一拨“当”的一声,稳稳的刺在三班长的左前胸。

  “一比零”处长举手喊道。

  第二轮比赛开始,三班长学聪明了。他发现二班长左边有空档,他稳住身体,等待着。渐渐的,二班长在移动中突然凌空跃起,枪尖快如闪电般刺向对方胸口。三班长早就防他这一手了,当枪尖贴近时,他的枪向左一压,又迅即顺势前出。“当”的一声,二班长就觉得双臂一震,胸口上被重重刺了一枪。力度之大,竟使二班长倒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围观的战士“嗷”的一声叫起好来。处长兴奋的大叫一声“一比一”

  这回双方谁都不轻易出手,眼睛盯着眼睛,枪尖逼着枪尖。突然二班长大吼一声,身体又一次凌空向前跃出。三班长以为又是方才那一招,于是双脚自然后退一步以避其锋芒,可旋即他发现自己错了。

  只见二班长并不是向三班长的正前方跃出,而是向他的左前方跃出。当双脚落地的瞬间,又一次用力向前跨出一步。回手带枪“当”的一声,三班长的前胸又中一枪。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电光石火。

  猝不及防的三班长只觉胸口发麻,眼前有点发黑。他连连倒退几步,竟一屁股跌倒在地下。

  “好!漂亮!二比一!二班胜出!”处长高兴的吹响了结束比赛的哨子。

  “哗”围观的人群顿时鼓起掌来,三班的战士们无奈的将沮丧的班长扶起来。二班的战士早就嗷嗷喊叫着,拼命挥舞着从三班抢来的优胜红旗,满院子奔跑着,叫喊着。

  劳累了一天的太阳疲倦了,开始收敛烈日的炎威,悄悄溶入绿色的峰峦。泼洒出的火烧云,使天地间浮起红色、黄色、金色、紫色、桃红色的妩媚。

  训练一天的战士归来了。他们从井里拎上来冰凉彻骨的山泉水,痛快淋漓洗漱着。再将冰凉的井水顺头顶浇下来,舒坦得嗷嗷直叫。洗浴后,这些战士们并不急于穿上衣服,而是盘腿坐在台阶上,大树下、井台旁。卷上一支旱烟,深深吸上一口,半天也不吐出来。让浓烈辛辣的烟雾,在嗓子眼里停留着,盘旋着,慢悠悠的品味着。直到憋足了劲,过足了瘾,喉头“呃呃”有声了。这才缓缓的将这口淡蓝色的烟圈吐出来,眯着眼睛饶有兴致的欣赏着淡蓝色的烟圈,俏皮的升到空中飘逝而去。浑身的骨节不断发出咔咔的声响,舒坦的闭上眼睛,一天的劳累顿时烟消云散。

  袁火生惊讶得张大了嘴,他们没想到驻守在国外深山中的连队生活是这么粗犷豪放,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一切是那么简单明了,一切又是那么融洽明快舒张有致。在这里远离了母亲的挑剔,父亲的训斥责骂,这里别有洞天。

  于是他淡化了陌生感,寻觅到了似曾相识亲切感,找到了原本就属于他的认同感。

  本来军营生活的清苦对于袁火生来说,并非一点思想准备没有。但当你真的成为军队中的一员时,你才会知道这其中的差别有多大。

  就生活的清苦而言,他早有思想准备。最让他们无法适应的是,单调得日复一日在重复的生活方式。铁的纪律,严谨过于苛刻的时间观念。而最让他头痛的是射击,因为他拒绝杀生。他的手指一靠近扳机就浑身发抖,只要一见血、眼就发黑、就呕吐、甚至休克。

  叶成林知道他自小是在寺院长大的。虽然他的父母是想让儿子彻底摆脱宗教理念,及寺院的戒律对儿子的影响和束缚。但禅宗及道家“不杀生”的理念,对小袁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

  队里几个干部商量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洛处长向叶成林详细做了布置,他狐疑不决的执行去了。处长又对冯镇海副队长说:“咱们队里属你枪法最好,是有名的快枪手。这件事非你莫属!这招无论行不行,小袁及叶分队长的人身安全你要负全责!”

  冯副队长笑着说:“没问题!至于行不行的我不好说,但他们的人身安全我担保”。说罢,他拉上通讯员小黄也走了。

  天色渐渐的晚了,夕阳已使所有的景物都显得有点模糊飘渺。

  他带着小袁驱赶着驴车去集市采购物品,又去邮局办了点事。返回时天色已晚,为了抢时间,分队长驱赶驴车离开大路,拐入一条隐蔽阴暗的林间小路。

  这条小路虽说比走大路要近七里八里的,但必需经过一条隐没在桦木林中的峡谷。据说最近又时常有野兽出没,屡屡有人与牲畜在这片林子里受到伤害。

  叶分队长和小袁说笑着驱赶驴车进入了峡谷,二人这才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峡谷中各种树木遮天蔽日,杂草、灌木、荆棘丛生、真可谓是盘根错节。密密的白桦树矗立于小径两侧,间隔之处长满半人高的蒿草,掺杂着许多奇形怪状的黑色巨石,仿佛是蹲伏的巨兽。

  他心中暗想,我是把小袁带到这个要命的地方来了。那个副队长是不是真的到位了,不会喝多了吧?

  此时,他们驱赶的驴车已进到峡谷深处。但驴车却停住了,驴的四只蹄子杂乱无章的叩击地面。浑身在瑟瑟地发抖,嘴角流出了白沫,鼻腔发出“吭、吭”的声响。

  他们知道发生了情况,分队长将冲锋枪拎了起来。小袁有点害怕,双手揪住分队长的衣服下摆。随着晚风飘送来一股股浓烈的腥骚气味,灌木丛中发出窸窣的声响。草丛中闪现出两对移动的绿色光点,显露出两只狼的身影。

  分队长从形体中判断出这是,两只从西伯利亚草原深处流窜过来的狼。它形体高大、健壮、凶猛异常奸狡。其中一只浅黄色,尾巴粗大蓬松,来回摇摆着像是一把大扫帚,卷毛、耳朵小而尖,腿长。另一只灰黑色,额头有一络白毛,颈部有一块伤疤,右后腿有点跛。

  这两只狼在距叶排长及小袁不足十米处停住了,将头部及前腿深深伏在草地上。两只后腿呈弯弓状,将臀部高高抬起来,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嗥叫。

  分队长并未害怕,只是将子弹轻轻推上膛。让他意料不到的是那头毛驴突然趴下了,它站不住了。驴车顿时向前一倾竟将毫无防范的分队长和小袁从驴车上抛了出去,他们在倒地的瞬间,枪脱手了。

  那只额上长有一络白毛的狼,抓住了这个机会。它像闪电似的整个身体从地上腾飞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完美的弧线,落下来时,它的两只前腿已搭在站起身的叶排长双肩之上。它两只后腿着地,整个身子几乎直立起来,口中呼出热气,喷涌到分队长的颈后部。

  情急之中叶成林身体下蹲,突然一个急转身将头部顶住狼的咽喉处。左手扼住狼颏下皮毛的同时,右手顺腰带上拔出匕首,右腕一抖猛的将匕首送进狼的下腹部。

  这头狼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嗥叫,它想挣脱出来。但分队长的手死死扼住它的颏下皮毛,头部死死顶住它的颈部迫使狼的头部后仰。他右手腕一翻使匕首刃锋朝上,双臂一叫劲锋利的匕首竟将狼的整个腹腔剖开了。

  那腥骚的血,粘粘的黄色泡沫、黯青色的肠子、蠕动的五脏、涌流到分队长的身体上,他如释重负的将死狼一脚踹了出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电光石火,这头浅黄色的狼在生命结束之前,发出一声绝望惨烈的哀鸣。这是它对生的留念,是对人类的诅咒,是向它的同伴发出的警示和激励。

  那头灰黑色的狼,愤怒了,疯狂了。另一头狼的嗥叫与哀鸣,燃起它的复仇之火。它的热血在沸腾,它的野性在澎湃。它像一只犀利的弩箭在草地上卷起一股腥风,又一次将叶成林扑倒在地。

  早已身疲力竭的叶成林被狼压在草地上,他用双手插架住狼的两只前腿,在尽力避免死亡的威胁。

  袁火生傻了,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的眼前金星乱舞。森林、树木、野狼、队长,乃至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和晃动。他的头脑一片茫然,也无意去分辨善与恶,他只知队长的性命危在旦夕。

  分队长努力侧过头,以避开狼嘴里喷出的腥臭气味。他的目光中充满疑惑与痛苦,他看着仍傻坐在草地上的小袁,他的泪水涌出眼帘。那是他的部下,他的战友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呼喊道:“站起来——站起来—!”

  这声音并不是很大。可这饱含泪水与希望的呼喊,就像一声惊天霹雳震撼了小袁的心灵。“站起来!站起来!”这一声呼喊沸腾了他全身的血液,鼓荡起他原本就有的血性。他‘蹭’的一下从草地上窜了起来,顺手拾起掉在地上的冲锋枪,他扑上去了!

  他不敢开枪,怕伤了分队长。他倒提起冲锋枪双臂抡圆了,使冲锋枪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完美的弧线。一声闷响,冲锋枪的枪托重重砸在狼的头颅上。它的头骨碎裂了,冲锋枪的枪托开裂了。他抬腿将瘫倒在分队长身上的狼一脚踹了下去,又拾起队长掉落的匕首,狠狠的刺入狼的颈间咽喉处。

  他拔出匕首又迅速的刺入,反复的拔出又反复的刺入。他那苍白的面容在不断的刺入不断拔出中,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随着匕首不断的进出,喷涌的血浆溅到他的头发上、脸颊上、肩膀上、胸腹上、腿上和手上。以至于竟无法区分哪是匕首,哪是手了。他那沾满鲜血的面颊,和那已变得冷峻阴沉的眼睛,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着一种极具特点的悲壮氛围。

  分队长惬意的躺在草地,饶有兴致的欣赏着陷入极度疯狂痴迷状态中的小袁,他笑了。

  始终隐蔽在附近一棵大树后的副队长和通讯员小黄,惊愕得张大了嘴。端着子弹早已上膛的三八式步枪,都忘记放下了。

  副队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仍在疯狂挥舞匕首的人竟会是个见血就晕,并立誓决不开杀戒的出家人。然而今天,这个佛门弟子终于破戒了。他杀生了——!

  他不能不佩服队长这一手绝妙的高超之处,他更佩服队长带兵的本事。

  副队长笑了。理智告诉了他,这个士兵合格了,一块好钢出炉了!

  没有人能说得清在袁火生的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地鬼名堂。

  他第一次单独执勤,就因睡觉把枪弄丢了。那是午休时间,小袁担任营区门卫执勤。天气太热了,门岗的位置又未免空旷了点。他见周围无人便坐了下来,结果他竟睡着了。恰值分队长查哨,见他在哨位上鼾声大作。叶成林来气了,顺手就把他的枪拎走了,而他竟然还在睡。

  在军人大会上,处长首先指出分队长把哨兵的枪支拎走的做法不妥之后。就轮到袁火生上台做检讨了,他的检讨是这样做的:

  “今天中午我在门卫值勤,分队长竟把我的枪拿走了。”说到这里,小袁停顿下来。想了想才又说:“对!是偷!我还没同意呢,他就拎走了------”

  小袁刚检讨到这里,大家就已笑成一团。

  处长气得连声说:“停——停下来!”又围着小袁绕了个圈:“行啊!小袁,你这是做检讨吗?我怎么听着像是在控诉分队长的罪行呢?我承认,分队长拎你的枪的时候并没和你打招呼。可你为什么不知道呢?因为你睡着了,因为你没有充份认识到哨兵职责的重要性。你没有认识到营区这么多人的生死存亡,这么多的武器弹药,物资财产,都系于哨兵一念之间。”说到这里处长又恼怒地挥了挥手“你先去院子里站军姿去吧!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

  小袁赌着气,撅着嘴在院子里立军姿。他悄悄和躲在旁边陪他说话的小唐说:“妈妈的,这些当官的都是法西斯,他们生儿子肯定没有屁眼。”

  偏偏说这话的时候,叶队长过来了。他乐了,他不在意的说:“呸!告诉你,我将来生儿子,那屁眼肯定比天大。”

  “那是妖怪。”但这句话他可没敢让队长听见。

  特别行动小分队有一头两岁口的毛驴。浑身上下黑得油光发亮,白耳尖、白眼圈、白胸脯、粉红的鼻子、白尾巴梢。但它有一个坏毛病,一见母毛驴就管不住自己,总要追上去亲热一番。用现在的话来说,叫性骚扰为此没少惹祸。

  正好,今天叶队长去总部办事。小袁呢,也要去总部医院取点药。于是叶队长就套上毛驴车,带着小袁一同上路了。

  事办完了,已是午饭后了。分队长在总部喝了点酒,头有点晕。便对小袁说:“我先躺一会,你负责赶车。没事,这驴认道。”说罢,队长拉过大衣蒙在头上就睡着了。

  小袁怕分队长着凉,又弄了两捆草盖在队长身上,一扬鞭子就上路了。

  可分队长忘记告诉小袁这头毛驴有“好色”的毛病,他也没想到小袁竟还是个棋迷。

  小袁驱车来到三叉路口时,发现路边有两个老人在一棵大树旁下棋。小袁好奇心顿起,他将驴车停在路边,信步凑了过去。

  这不看还罢,这一看他几乎惊叫起来。原来两位老者对弈的棋局,乃是古人留下来的一盘残棋。

  小袁顿时将其他的事情全忘了,他忘了在驴车上还躺着个队长呢。

  就在他看棋的当口。从总部方向过来一伙中国农民打扮的人,披麻戴孝沿途扬着纸钱。又是马车、又是驴车、有辆马车上还停放着一具棺木。

  这些人虽在悲伤之中,可牲口倒是神气非常,其中一只母毛驴还叫了几声。

  坏了!这条生活作风本来就不好的小毛驴,老毛病又犯了。它扔下小袁跟在送葬队伍的后面尾随而行,俨然是队伍中的一个组成部份。

  小袁呢,仍在专注看下棋,不时还发表点“高见”。分队长呢,仍在驴车上蒙头在睡。这叶队长虽说有点不拘小节,但他睡觉时从不打呼噜。

  送殡的队伍到了山脚下的墓地。周围放满了花圈,挽联、白幡、灵幡、纸人、纸马……

  卸车了。鼓乐班子顿时吹奏起来,有人开始大声哭喊起来。

  村长正张罗着,突然他愣住了。“不对呀?明明说死了一个人,怎么送来两个人呢?可又只有一具棺材呢?”

  死者的亲属及帮工的人,都凑了过来。只见一挂驴车上真的躺着一个人,身上蒙着军大衣,上面撒了一层草。

  一位帮工的小伙子,掀开军大衣看了一眼说:“哟!还是个当兵的呢。”

  死者家属说不清怎么回事,大家正在议论纷纷时。队长醒了,他就觉得得周围乱糟糟的,他一翻身坐了起来。

  “炸尸啦——!”也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顿时整个墓地乱套了。所有的人都本能的跑了起来,混乱中白幡、纸人、纸马、笙簧唢呐、锣鼓家什,扔得满地都是。那副棺木被碰翻在地上,棺材的一头掉进墓穴中,另一头则在空中摇晃着。

  酒意已醒的队长从驴车上跳下来,见到如此混乱的场面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跑到坟地里来了?

  “来人哪!救命哪——”分队长一惊,听声音是从墓穴传出来的。他忙跑过去一看,原来是村长,他们认识。

  “喂!老村长,你活得好好的,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老村长见是分队长,放心了。他也笑着说:“还不是让你给吓的,我还以为炸尸了呢?”

  分队长把老村长拉了出来,听罢老村长的讲述,他才大体明白事情的缘由。

  他这才想起还有个小袁呢?他忙牵着驴车往回走。来到三叉路口,才发现小袁正弯腰探头看老头下棋呢。边看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拱卒——拱卒啊!”

  分队长这个气呀;好家伙,我差着被活埋了,你倒跑这看下棋来啦。他大步来到树下,“我让你拱——!”他抬腿照小袁的屁股就是一脚。这一脚用的力气可能大了点,小袁的姿势又太靠前了点。这一脚就把小袁从大石头的东面踹到西面去了,棋盘散了,杯盏茶具全碎了。

  小袁“嗷”的一嗓子,从地上窜了起来。可一见是分队长,他傻眼了。只好耷拉着头,跟队长回到营房。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几天各单位就全知道这件事了。都说特别行动支队的兵第一天站岗把枪丢了,第二天就让老百姓把队长活埋了。

  这回叶成林可是哭笑不得了,他挠着头说:“乖乖!这哪里是新兵,简直是我的活祖宗!”

 


更多精彩e书尽在应天故事汇:http://gsh.yzqz.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