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当拂晓的阳光穿过雨后薄云,驱散了笼罩在西伯利亚原野上那淡淡的晨雾。远处的山峦也已显露出本来的青绿色时。从中国的延吉飞往苏联的中国国民政府的道格拉斯C——47型运输机,平稳地滑入了符拉迪沃斯托克机场。

  坐在飞机尾部一个临窗位置上的洛处长,显得疲惫不堪又似乎特别紧张。他凝视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导航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直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模模糊糊的草坪,和跑道两边标有号码的信号板相继关闭时,他才长长松了口气。

  洛处长又看了一眼始终与他坐在一起的衫田友彦,他仍然是双目微闭,铁青色的面容上微微泛出点点汗珠。而坐在飞机前面的女间谍云子也是以同样的神情与姿态,坐在丁小露的身边。

  “哐当”一声,机舱的门敞开了。范天华第一个跳下飞机,他兴奋地在草坪上一连折了几个跟头。喊着;“可以回家了——!可以回家了——!”

  洛处长很有礼貌地对衫田友彦说道;“先生!咱们该下飞机了——!作为交战的对手,能得到您亲自护送,我是深感荣幸。我向您再一次表示由衷的谢意和尊敬!”

  此时丁秘书已在冯镇海的协助下将云子带下飞机,洛处长这才搀扶着衫田友彦走下飞机舷梯。

  一位身穿藏青色西服身材高大的汉子,健步走了过来,他张开双臂大声说道;“欢迎你们,我的战友们!”

  大家一下子愣住了。洛处长惊喜地扑了上去。激动地说;“李部长!想你想得我们好苦哇——!您怎么还亲自来了?这可太让我们承受不起呀!”

  “言重了!言重了!这可是总部首长们的一番心意啊!怎么样,没有伤亡吧?”

  “还好。人都在,浑身的零部件都还齐全!”

  “这就好!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怎么?又有新的任务了?”

  “嗨,回去在细讲吧。”

  这时洛处长才想起还有一位“贵客”呢,他忙一侧身说道;“这位就是日本关东军宪兵司令部特务机关长兼满洲国首都警视厅总监——衫田友彦先生!”

  李部长忙伸出双手,热情而有节制地说道;“衫田先生,你我都是早有耳闻,算得上是彼此知根知底,却是无缘得见。今日能有此相会,实在是一大幸事!”

  衫田友彦的脸色微微一红,又马上恢复了平静。他淡淡一笑;“是我部下的疏忽与失误,才成就了你李部长的一番伟业,才使你我有了今日相会。我想李部长您此时的心境,一定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吧!”

  李部长也是微微一笑;“衫田君,抛开政治不论,就你我各人之间,原本可以成为默契之交的。作为同行,我对你的人品和学识是很尊重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发动这场既损人更不利己的侵略战争呢?我想您不会不懂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谚语吧?难道您就真的以为您的日本会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吗?”

  衫田友彦的身体微微一震,就如同是被雷电击了一下。他神情沮丧地说;“多谢您能有此见解,至少在这一点我的心是与您相通的。我很清楚地知道这场战争根本没有胜利者,因为最大的赢家是美国——!”

  “诚如先生所言,您个人又当如何处呢?”

  “我一个军人又当如何?也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是啊!”李部长很能理解地点了点头。“一个军人还能怎样呢?”

  衫田友彦挥了下手,似乎是想努力摆脱那种沮丧地思绪。他略有踌躇地说道;“李部长!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您是否能给予方便?”

  “您有事,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那位春山云子是我一手培养训练出来的。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虽是师徒却也情同父子。现在她落入您的手里,是她学艺不精,也是命运使然。作为她的长辈与师长,理应在她临行之际向这个孩子告一声诀别,道一声珍重!听一听孩子对身后事的交待,总得让孩子能带着一颗了无憾事的心上路吧。我想这种与人为善的菩萨心肠,您作为部长是会有仁心似水,厚德载物地胸怀的!”

  李部长知道按纪律和经验这是决不能允许的,也是相当危险的。但他实在无法拒绝一个老人最具人情味的请求,更难以面对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李部长既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他只是缓缓退了一步背转身去。

  衫田友彦缓缓地来到云子的面前,他那瘦骨嶙峋的双手,无奈地抚摸着云子的双肩久久无语。终于他开口了;“孩子!委曲你了。有什么话?有什么要求你就尽管说吧!无论怎样,你都是最优秀的,最出色的!你是我们大和民族的骄傲!放心吧,你的家人我们会供养终生的。说吧,你还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云子落泪了,她那又亮又黑的瞳孔在布满血丝的眼白里缓缓移动着,就仿佛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在犹豫、在试探。她的嘴唇在抖动,颈部及额头的血管在缓缓的蠕动。偶尔闪电式地涌动一下,又迅速变得呆滞迟缓。渐渐地,她的思绪恢复了平静;“老师!多谢您的养育之恩,多谢您对我的教诲之情哪!老师,我要走了。我已别无所求,只希望老师能抱一抱我,能让我在临行前再感受一次您怀抱中的温暖。能让我知道在这个世上还会有人关心着我,想着我!”

  此时衫田友彦他猛然扑了上去,伸出双手将云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并用右手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打着,“好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

  “坏了——!”丁秘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升上心头。还没有等她冲上来。只见云子的双眼一下子睁得大大的,她的身体骤然痉挛起来。随即便如一团泥似的瘫软下来。

  丁秘书猛推了冯镇海一把;“抓住他——!”

  大家慌忙冲了上去,然而一切都结束了。只见云子的脸色已渐渐呈现出艳丽的粉红色,秀气而又俏皮的嘴角已渗出一缕殷红的血丝,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她到底怎么了?”洛处长气急败坏地问道。

  “她中毒了——!”丁秘书肯定地回答道。

  “中的是什么毒?”

  丁秘书仔细看了看云子的舌苔和瞳孔;“是从茶叶碱中提炼出来的毒素并混合着蝮蛇的毒液,经浓缩而成的烈性剧毒药品。”

  “有救吗?”

  丁秘书无奈地摇了摇头,倒是范天华脑筋来得快,掏出注射器顺手就给云子注射了一针吗啡。

  “她是怎么中的毒?”

  此时冯镇海早已将衫田友彦打翻在地,并将他的双手反拧在身后。

  丁秘书掀开云子的上衣,只见在她的后背上留有三个成紫黑色的梅花形的针眼。大家这才想起,他曾拍打过云子的后背。冯镇海猛地将衫田友彦的右手翻转过来,并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只白金戒指。大家经仔细观察才发现,在戒指的内侧暗藏一根可伸缩自如的毒针。

  “天哪!她可是你的部下及学生啊!”洛处长气得竟然骂了起来。“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我是大和民族的军人,我不会让我的部下和学生为你们所用!”

  “洛处长!”丁秘书喊了起来;“她要说话——!”

  衫田友彦拼命挣扎着;“让我过去——!放开我——!”

  李部长一挥手;“放开他,让他过去——!”

  衫田友彦甩开绳索,扑了过去。此时云子依偎在衫田友彦的怀里,神色已是相当的坦然与平静;“爸爸!这是我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喊您——爸爸!可您知道在梦中,在无人之处,在您的背后我喊了您多少声爸爸吗?妈妈不让我把这个秘密告诉您,是不想让您受到良心的自责。却又把我送到您的门下,是想让您也能享受到人世间的欢乐与温馨。这是我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喊您爸爸,却也是我最后一次喊您爸爸!我要走了!可我不想把这个秘密也带到坟墓里去。我要让您知道——您也有一个女儿。一个像您一样优秀的帝国军人!多谢您赐予我生命,多谢您给予我的养育之恩和训导之情-------!”

  她的嗓音哽咽了。她的身体一阵抽搐,又猛然向上一挺,便再也不动了。她已气绝身亡了!

  衫田友彦痴呆地抱着女儿那渐渐冰冷的身体,他已热泪纵横了。他那因愕然而感到迷惘的瞳孔里,燃烧着一团炽烈的火焰。他那惨白的面容弥漫着一种辗转不安的恐怖,像是有一条“蛇”正从他的面容上爬过。

  整座机场已变得精悄悄的,空气几乎都停止了流动。那艳丽的朝霞泼撒下的光彩,似乎已让这人间的惨剧凝聚了,浓缩了。

  衫田友彦的身躯在剧烈地抖动着;“云子-----云子----是爸爸害了你呀-----是爸爸害了你呀----!”突然间,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就如同是一头遍体鳞伤的老狼,在深夜中旷野里的嚎叫。夹杂着怨恨与哀伤,又迅即升腾为深深的悔恨!

  此时。一架日本军用小型客机,发出尖利刺耳的啸叫滑进机场的跑道。

  “衫田先生:接您返回中国的飞机到了!”

  然而,衫田友彦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他将女儿的遗体紧紧抱在怀里,不断地喃喃自语道;“我要是早知道----我要是早知道-----!”

  宪兵司令部警备队队长——武藤信义,在苏军联络官员的陪同下大步走了过来。见此情景,他愤怒地喊了起来;“洛处长,你们这是严重违约——!”

  洛处长神情略显抑郁地说道;“我们没有作任何有失礼仪的事。而是你们的衫田先生用暗藏在戒指上的毒针,亲手毒杀了他的女儿——春山云子!”说罢。他便将那枚白金戒指交给武藤信义,并说道;“你不会不认识这枚戒指吧?”

  武藤信义默默接过了这枚戒指,他发现在戒指内侧的藏毒管里已经空了。他太熟悉这枚戒指了。他知道在日本军事情报部门中,每一个高级特工人员都有一枚这样的戒指。

  武藤就觉得有一股酸楚,在他的血脉中倒海翻江。他嗓音哽咽,双眼湿润。他伸出双手搀扶住衫田友彦;“总监,咱们该回家了——!”

  “慢!”洛处长大喝了一声。厉声说道;“武藤君,你可以回去。但你的特务机关长必须给我留下!”

  武藤大惊失色,他立即说道;“这是严重违约,是背信弃义!”

  “你住口!”洛处长冷冷地说:“协议中有毒杀战俘这一条吗?”

  “可这-----”

  “你想让我们空手而归吗?我们已经很给你们日本人留面子了,是衫田友彦把事情做绝了。那你就怪不得我们了,除非你也不想回去!”洛处长逼问了一句。

  “将军-----”武藤无奈地将目光投向衫田友彦。他知道无论他是走还是留,都已与事无补了。而在苏联的领土上,他是没有选择权的。

  衫田友彦好像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的头脑已是一片空白与茫然了。他只是跪在云子的尸体前,“我要和我女儿在一起——!我不能把女儿扔在这里——!她会想我的——!”

  武藤的眼睛潮湿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洛处长又看了看李部长。他神色黯然地挥了挥手。丁秘书和冯镇海马上找来一副担架,将云子的遗体轻轻放在担架上并送上飞机。冯镇海和范天华将衫田友彦架上飞机。

  洛处长又将武藤信义送上那架日本飞机。临分手之际,他对武藤信义说道;“作为军人我只想说三句话:(一)我们这个民族是永远也不会被征服的!(二)谁笑在最后,谁笑得最好!(三)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足矣了!”

  武藤信义感慨道;“这是一个让人敬畏的民族啊——!”

  旋即,这架飞机又一次飞上蓝天。

  小分队的全体成员,默默注视着这架渐渐消逝在远方的飞机久久无语。半晌,丁秘书才忧郁地说道;“真不应当让这小鬼子走哇——!”

  李部长笑了;“总要有人回去报丧吧。”

  只有洛处长神情略显抑郁地说了一句;“我有种预感,日后我们还会和他打交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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