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三天后,苏军的一架运输机将这支野狼突击队空降到长白山地区。

  这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分,夕阳开始缓缓垂落。潮湿略有鱼腥味的浓雾,渐渐弥漫了码头上所有的物体。湛蓝色的海面上,被大片油渍污染得五颜六色的海水,像滚动的柑桔,在穿梭往返的船舶周围荡漾开来。码头上桅顶丛集,下了帆的桅杆在晚风中微微摇动。一些赤膊的水手吆喝着,将粗大的链条往黑色的锚链筒里回收着。振荡着、摇摆着、拽出挂满海藻的铁锚,发出嘎嘎的噪声。一轮血染似的圆月,俯瞰着肮脏混乱的码头。一艘拖轮拽着庞大臃肿的客轮。就像灰色的秃鹫勾着缩成一团的牡鹿,缓缓停靠在码头上

  原本混乱不堪的码头顿时沸腾了。迎亲的、送友的、情侣相逢的、故旧重聚的、偷钱的、丢钱的、哭的、喊的、打架的、闹得最欢的、喊得最响的是小商贩们。他们穿着白布或蓝布短褂,在码头进出口处拥挤着。将各类精心制作的食品,及新鲜时令水果、海鲜举在头顶。以粘鱼般的圆滑,在人群中穿梭往返。以那无论人们怎样羞辱和责难,都绝对是笑脸相迎的宽容。用那并不是特别高亢,却又足以让每一个人都能注意到的音量。将各种汽水、饮料、冰镇西瓜汁、糖醋蜜饯、水煮蛤蜊、清蒸毛蟹、沟帮子烧鸡拌油炸臭豆腐-------灌入所有人的耳鼓,撩拨着每一个人的购买欲。为凄迷的夜色增几点生活的喧闹。

  最让人难堪的是。几乎所有的建筑,旗杆、大树、甚至于公用厕所和医院的停尸房上,都在最显眼处写着中日亲善大东亚共荣的标语,都悬挂着日本膏药旗。码头上、街道上、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随处可见。及他们手中牵着的大狼狗,都无时不在提醒人们——这里是日寇铁蹄践踏下的大连,这里是日本人的殖民地。

  当码头上的人群相继离去,游动的商贩也踪迹皆无时。一位身穿乳白色西装,头戴巴拿马凉帽,手臂上搭一件米黄色风衣的年轻男子。才离开了栈桥,踏上码头那坚实的土地。他没有急于离去,而是悠然自得的在码头出口处停了下来。任凭那昏暗的灯光映照着,他那略显修长的身躯及黑里透红的肤色。

  夜幕更加深沉了,码头附近的各种灯火都已点燃。透过闪烁的灯火他发现这是一座很有特色的城市。她既具有俄罗斯建筑艺术的韵味,充溢着斯拉夫民族的粗犷、厚重实用的特点。却又巧妙地包容了东洋人的文化与建筑艺术的风格。坦率地说,他还没有完全从一个令人眩晕的事实中清醒。他毕竟是从大后方匆匆忙忙地来到,这块曾让他忧伤与沮丧的土地。他不知这是一种怎样的命运安排,但他知道他今后的命运,将注定要与白山黑水的历史紧紧联接在一起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狗日的!”他咬牙切齿地轻声念叨着;“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又回来了——!”

  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归来,更不会有人能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的出现,对于许多人的命运将意味着什么?又会使这片饱尝屈辱的土地,经历怎样的震撼?然而。他毕竟是踌躇满志的归来了!在他的视网膜中,天上那血染似的圆月向大地流淌的已然是浮在血海中的火焰!

  一辆黑色的“奥斯汀”牌小汽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一位容颜俊秀服饰华贵的女子款款走下车来。她落落大方地扑入他的怀抱。

  “洛先生,您好啊!几年不见了,您别来无恙?”

  她的神情是那么亲呢,温情而热烈。然而在那妩媚的眼神中,却游动着几丝紧张与不安。还有并非情侣却又不得不勉为其难的拘谨。

  “天哪!这不是丁小姐吗!怎么会是您呢?”洛处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不是去延安了吗?”他轻轻问了一句。

  丁小姐莞尔一笑,轻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车上说吧。”

  她在驾驶员的位置上坐好,熟练地发动引擎。车灵活地驶离入口处,滑下斜坡朝市区驶去。码头外有一半圆形车道,分别是入口和出口。当车驶入市区主干道时,她那红润白皙的面容,才恢复了原本的矜持和冷漠。

  “洛处长”她提高了嗓音;“去年初特训班结业,我又进行了八个月的强化训练。然后就被派往东北地区,负责情报网的恢复及组建新的联络站点工作。我现在的任务,是全力配合你们顺利完成任务。”

  “其余的人是否如期抵达?”他有点担心。

  “是的,总共七个人。都是按规定在新京附近下的车,分别从四个方向进入市区。我已将他们分别安顿在两家既安全又便于联系的客栈了。”

  “咱们这是要去哪?”

  “咱们去取证件,总要有个合法身份吧。”

  十几分钟之后,他们沿着一条青石板铺面的狭窄马路,驶入那条胡同的最深处。车子在一间规模并不是很大,但门面颇为讲究的照相馆前停了下来。只见一个略微有点驼背的男人,年纪约在五十岁左右。正站在悬挂着日本膏药旗的门下,等候他们的到来。

  他们下了车,只不过是微微点了下头。那位驼背人默契的转身打开了门,将他们迎了进来。又小心翼翼地把门锁好,并且挂上锁链。然后那驼背人才带路,领他们走下楼梯拐了两个弯,又打开了一扇隐藏在墙壁中的暗门。小声说;“就是这个地方。”并顺手拉开地脚灯的开关。

  这是一间阴暗潮湿狭小的暗室。四壁的下半截装有护墙板,棚顶的东南角有一狭长的通气孔。靠角落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台放大机,边上是几个小水盆,与冲底片用的小罐,还有两个小木柜和搁架。布置得很巧妙很实用。奇怪的是这里的一切,总是让人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丁女士问道。

  “没有!”驼背人从堆积如山的照片中,拿出一个褐色的牛皮纸封套。撕开封口把里面的物品倒在桌子上。拧亮棚顶的一盏弧光灯,得意洋洋的说;“小姐请看吧。”

  又指着桌子上的几张硬纸卡片说;“这是良民证和通行证,外家几份驾驶执照,数目准确无误。”他又拿起两份褐色的证件说道;“这是两份德国华裔侨民的护照,有效期从今年夏天起二十四个月内。另加三份汽车修理技术等级证明,还有粮食及副食品采购的购物证与分配卡。”

  处长将这些证件分别拿到灯光下,仔仔细细的进行审视和检验。最后,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他不能不承认无论是照片上的钢印,还是用中日两国的文字书写的日期、条款、印章、式样、颜色、还是油墨。无不栩栩如生伪造得惟妙惟肖,让人真假难辩。就连证件的边角,都打磨成沾染油污灰烬,还带有毛边和皱摺。而且所有证件的签发日期,及签发单位都巧妙的区分开来。尤其是对照片都进行了极其微妙的修饰,若不用专门的检测仪器,是无从分辩的。

  “很好。辛苦你了!”洛处长将证件分别装了起来。

  丁女士随手将钱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美金五百元!”但是她的手并未离开钱;“问题是还有一样东西,你并未还给我?”

  “什么?”他假装没听明白。

  “我送来的样本!”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气。

  驼背人笑了。他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这也正是我要和您谈的问题。我想您上次交付的样品,应当是真名实姓,至少照片是真实的。但是我不会放在这里的。我已把它放在除我已外,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了。说实话干我们这行是危险的,我不能不采取点防范措施。可我只喜欢做一次性交易,至少也要物有所值吧。”

  “你还想要多少?”

  “您又错了!不是我想要多少,而是您还值多少?”

  丁女士笑了。说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要的是物有所值,我要的是守口如瓶。你挣钱靠的是信用,我花钱买的是平安。咱们是按货论价,按质付钱。不赊不欠,公平交易。你开价吧!”她说得相当平静,她笑得又相当妩媚和淫荡。

  驼背人连想都没想,便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百?”处长有点不自信的问道。

  “两千!而且是美金,不能再少了。”他感到很委屈,说道;“您也是有钱人,再加上那七个人的生命,总不会连两千美金都不值吧?我看你们也是反满抗日份子,否则。两万我也不会同意呀。”

  丁女士靠近他身边。说道;“行!就两千了。”说罢。她甩手就扔下一叠美金。又问道;“样品呢?咱可是凭信用办事啊!”

  他愣了一下,马上连声说道;“应当的!应当的!”他转身走到墙角把桌子移开,打开护墙板上的一扇小角门,掏出一只小匣子。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全倒在桌子上。说道;“全在这呢!你们清点吧,不会有错的。”

  处长仔细检测一遍。随后,他点了下头;“对!全在这里了。”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发现丁女士的双肩微微一动,就听“哧”的一声,从她的衣袖中弹出一根约有半尺长的钢针。就在驼背人尚未醒悟之际,她的右手在抬起的瞬间愀然一翻。那锋利的钢针宛如夜空中划过的一道闪电,顺驼背人的耳窝深深刺了进去。只见他的双眼突然间暴涨,瞳孔里泛起死鱼似的困惑之光。他的嘴角很古怪地向一边扭曲,眼前迅即升起一团腥红色的云雾,一股被烧红的铁条炙烤的灼热,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颅腔。他就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咽喉间有点发咸、发腥、发热。一丝鲜红的血顺嘴角和鼻腔缓缓流出。他的身体慢悠悠地缩了下去。

  处长从汽车的后备箱里拎出一桶备用汽油,泼撒在照相馆的各个角落。当他们临离开照相馆从外面封闭大门时,才将一根防风火柴抛进室内。顿时那蓝白色的火焰在燃起的瞬间,就像一条疾速奔窜的赤练蛇。扭曲摇摆着扑向地下室的最深处。当整座照相馆燃起熊熊大火时,他们的车子早已离开了这个街区。

  夜色更加深沉了,半痕弯月斜挂在灰白色的云层中。那稀薄清冷的光泽,有气无力地泼洒在黑沉沉的大地上。又透过枝叶的缝隙,渗漏出参差斑驳的暗影。使黑沉沉的大地更显得惨淡和凄凉。

  还是丁女士驾驶汽车,处长倚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似乎在昏昏沉睡。车外不时有日本人的军车或警车呼啸而过。那暴淚刺骨的警笛声使他的眼帘不时在微微跳动。理智使他本能地意识到,从此这暴淚的警笛声将会始终伴随着他。点缀着他人生的足迹,恐怕是要至死方休了。

  “洛处长!”丁秘书说话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残忍了?”

  洛处长心中微微一震,他淡淡一笑。说道;“那倒不是,咱们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勾当。我只是没想到-------”

  “说下去——。”她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我没想到的是,在关键时刻您出手竟然会是如此狠辣,又能如此从容镇定。尤其是在杀人的瞬间,脸上竟然还能浮现出那种甜美的微笑。坦率地说,这可是杀手极难达到的境界”。

  她笑了。可转瞬间她的面容上,就升起一层灰色的愁云。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您只知道我父亲是东北军的少将旅长。可你知道吗?他已经在长城会战中阵亡了。日本人竟然在他的遗体上刺了十七刀啊!也就是在那次轰炸中。我的母亲是尸骨无存,我的家产毁于一旦,我是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啊!我已是个孤儿了。这杀父害母毁家之恨,又岂是一个‘苦’字所能了得的。你又怎能让我还会有当初的娇嫩与任性呢?我杀人,是因为他该杀!我铤而走险,是因为这个国家总还需要有人敢于站出来!我残暴。是因为小鬼子逼得我不得不渴饮刀头血,醉卧马鞍心!”

  “对不起——”处长看着她那苍白的面容,忙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

  “没什么!况且,这些事情你早晚都会知道的。”

  处长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谈下去。他转换了话题,问道;“你这辆车的手续是否齐备?能否经得住日本宪兵的查验?”

  “没问题!”丁秘书说得很自信。“这车是日本设在新京的满铁株式会社,开办的同文书院教务长的专车。他的太太是我在日本进修时的同窗好友。而这所同文书院其实是培养谍报人员的场馆,保密级别相当高。所以,日本宪兵和警察是轻易不会盘查他的车的。”

  “咱们的武器装备及作战物资是否如数抵达?车上是否备有武器?”

  “武器及作战物资是通过苏联人的帮助,从满洲里边境秘密运进来的。由咱们设在各地的联络站负责转运。”说着她从座位底下掏出两支德国MP-38式冲锋枪,两支美式柯尔特左轮手枪。最后才掏出两把德国造的毛瑟712型自动手枪,还有几个长短不一的弹匣。

  洛处长知道,这几种武器在当今的战场上无疑是将进攻与防卫集为一体的最佳选择。作为军人他清楚德国MP-38式冲锋枪的火力相当凶猛。它弹头的初速为280M/秒,自动方式为每分钟500发子弹。弹匣容量三十二发、长立式弹匣。六条右旋膛线,九MM口径,在200M距离上仍具有杀伤力。而德国毛瑟712型自动手枪,俗称大镜面或快慢机。可由枪膛上部以半自动方式装弹,也可由下部插入弹匣。有十发子弹与二十发子弹两种弹匣。口径7.62MM,1000M之内仍具有杀伤力。因枪管较长,故射击精度极高。

  然而她的思绪似乎并没有在这里,她的思绪却已飘出了很远很远。她的眼前仿佛飘飞着厚厚的云层,许多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场景相继跃动在她的眼前。渐渐这些闪烁不定的影像,终于幻化成一位青年男子的身影,她这才明白困扰折磨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了。

  她的眼前似乎有两个少年男女的身影在跃动。时空仿佛是倒转了。

  坦率地说就容貌而言,她不能说怎么漂亮,但细看又非常受端详。白皙微带潮红的面容,镶嵌着一对又黑又长毛绒绒的睫毛。水凌凌的大眼睛、杏核状的眼角、总带着那么一股子掩饰不住的聪敏与顽皮。高挑的个头、纤细的腰肢、在一身剪裁得体的军装衬托下,总能给人一种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坦诚而不失精明,洒脱却有礼度。举止随意、却又俗不伤雅。

  可她与丁川并非是最近才认识的,而是自少年时光,便有了让人啼笑皆非的缘分。

  论起来,她与丁川还是小学同学呢。在奉天实验小学四年级时,她恰好与丁川同桌。当时她只知道他叫丁川,父母都是有钱人。至于其它的就不了解了,两家虽然住得很近,却没什么往来。

  丁川看不惯她那娇滴滴的样子。尤其是成天糖果、饼干不离嘴的坏习惯。于是他便给自己起了个绰号“五香嘴”。而且还经常欺负她。

  有一回上课,班主任站在他的身边解读课本时。校长进来了,对班主任说;“从你班里派一名身体强壮的男孩子,去协助清洁工师傅,把厕所清扫一下,那也太脏了。”

  班主任顺手就拍了他肩膀一下。说;“丁川,你去吧。下午的劳动课你就别来了。”说罢,班主任就转身走回讲台。

  可他却不愿意了,他知道那个厕所有多脏。他小声嘀咕道;“妈的,怎么给老子派了这么件倒霉的活。”

  话音刚落,她就大声喊了起来;“妈妈,丁川骂你!”

  “他骂我什么?”班主任很诧异的问道。

  “他说怎么给老子,派了个这么倒霉的活。”说吧,她又很得意的冲丁川眨了眨眼睛。

  这一句话就如同一声惊雷,吓得他几乎掉到桌子下面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从不苟言笑的班主任,竟然会是她的母亲。

  班主任阴沉着脸,走到他的身边。冷冷的说;“站起来!”

  他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只觉得眼前有点发黑,两腿有点发软。

  班主任笑了。“大家看一看,原来我还有个这么小的“爹”呢。”

  于是这件事的结果,就是丁川被罚打扫厕所一个星期。

  更让他叫苦不迭的是,午餐时他又碰上了食堂的大师傅。他拍着丁川的肩膀说;“小傢伙,怎么了,听说你上午挨罚了?”

  “嗨,别提了。”丁川咬牙切齿的说;“我做梦也没想到,那刁婆娘竟是那丫头的妈。哼!让她等着,将来我非把那丫头塞下水道去不可。”

  谁曾想,话音刚落。那大师傅竟然气急败坏地吼叫起来。“什么?这么小就不学好,这不成小流氓了吗!”

  丁川却还疑惑不解的说。“我把她塞下水道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放屁!你小兔崽子,竟敢打我外甥女的主意。”

  这回他可真的傻眼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竟又一次撞到枪口上了。但他已没功夫多想了,他拔腿就跑。因为那位师傅已把大扫帚抡了起来。直到此时他才体会到什么叫做“人若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从此,他再也不敢欺负她了。在他的眼里,看谁都像她的亲属。

  丁川和其他孩子们一样,喜欢爬树、上房、游山玩水、摸鱼、捞虾。没多久,他就发现在她家的后花园里,种了几株龙眼葡萄。那硕大的叶子,密密的枝藤,一串串紫红色的大粒葡萄。在露水和阳光的点缀下,每每使他馋涎欲滴。

  于是他忘了和丁小露的隔阂,自然也忘了对她母亲的惧怕。他时常蹑手蹑脚的顺邻居家的房顶,攀爬到她家后园的葡萄架上。偷偷摘几串最红的葡萄,再偷偷爬回来。

  有一回,他又爬了过去。当他伸手摘取一串葡萄时发现葡萄架下有水流的泼溅声,还不时传出几丝轻轻的喘息声。他好奇的拨开茂密的枝叶,向下看去。他愣住了,他的眼睛一下睁大了。透过敞开的枝叶缝隙,他清晰的看到丁小露那一头乌黑似瀑布似的长发,披露在热气蒸腾的浴缸沿上。白皙圆润潮红的双肩在水中时隐时现,随即她又慵懒无力地从浴缸里袅袅婷婷的站了起来。

  他惊呆了,更确切的说是被一种从未经历过的震撼摄住了整个心灵。他从未曾想过上帝造就女人地形体竟是那样的美。美得是那样高雅,美得是那样超尘脱俗,美得是那样摄人魂魄,美得能让人萌发一种疯狂的欲望。他只觉得浑身燥热,心脏在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速度在骤然狂跳不止。他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是觉得有一种犯罪的羞耻感掠过他的心头。

  他想跑。但丁小露似乎发现了什么,猛然双手抱住胸部。惊呼一声;“是谁-----?又猛的将身体沉入浴缸。

  丁川害怕了,他手忙脚乱的从葡萄架上一跃而下,一流烟地跑了。

  理智和本能使他意识到,丁小露认出他了。他不知会发生些什么,他真的害怕了。他只好怀着一种听天由命的心境,等待着被学校开除或被警察带走。他不止一次梦见许多同学和老师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小流氓。”

  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就好像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只是丁小露对他已没有了当初的刁钻刻薄,目光中似乎多了些许的温情和羞涩。

  没多久她就随她母亲离开了老家,回到黑龙江省就读去了。然而这段并不算长的经历,却在丁川的心中留下了永远也磨不去的温馨和忐忑不安的记忆。

  丁川原以为从此两人天南地北,再无见面之时。哪曾想数年后,当他已是东北军少帅的贴身侍卫时。一次让他哭笑不得的遭遇,竟然让这对“冤家”奇迹般的相逢了。

  那是在西安市的一个早晨,正是上班时的交通高峰时间段。丁川在人行道上匆匆赶路,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辆从对面闪电般冲出来的摩托车,竟然把他撞的几乎凌空飞了出去。更让他的自尊心难以承受的是,撞他的人居然是个女兵。

  更让他气愤的是,当他疼得呲牙咧嘴尚未爬起来时。那位驾驶摩托车的女兵,竟然毫不在意的说;“快爬起来!当兵的在地上趴着,成什么样子?”

  他气得吼了起来;“你他妈的会不会骑车子?再不讲理,也不能往人身上撞啊?”

  未曾想那位女兵。竟满脸委屈的说;“谁让你正好挡在我的车子前面了。我又停不住了,一算计只有你最抗撞了,我就只好撞你啦。”

  “什么?”他惊愕的张口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可他再扭头看看,他的左侧是一位满脸惊恐之色的孕妇。右侧是一位满脸充斥着劫后余生的欣慰与侥幸之情的老奶奶。他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她没有说错。算起来这三个人,也就真的是只有他最抗撞了。

  直到现在,他{她}们才彼此认出了对方。尤其是在得知二人竟然是在同一个城市,惊喜之中不能不多了几分感慨。

  丁小露在兴奋之余,竟很得意的说;“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呢,没想到竟让我“一傢伙”把你“撞”出来了”。

  天哪!他这么大的人,竟是被她“撞”出来的。就这一句话,差点把丁川的鼻子气歪了。

  丁川这才仔细的打量当年的老同学。他惊奇的发现生活和岁月,已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显著的变化。那位娇嫩任性刁钻顽皮的小丫头,已长成一位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那适宜的齐耳短发,纤细的腰肢,那丰满高高鼓起的胸脯,那修长健美的双腿。在一身已明显被特意裁剪过的军服衬托下,更显得素雅而不失妩媚,活泼而不失端庄。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岁月和生活的磨难似乎并未泯灭她的刁钻、娇媚、与桀骜不驯的秉性。

  她执意要请丁川吃饭,他只好随她来到省城最豪华的饭店。在这里丁川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是精美至极的美味佳肴。体验到了什么是高档次的享受。尝试到了坐在舒适的电梯箱里升上顶层的感觉。

  他发现在这里用餐的人,全是高级别的官员和家眷及外宾。在这里,食品失去了它最原始的本意和价值。这里需要的是,社会等级的高贵与支付金钱的能力。

  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他(她)们了解了分手后各自的命运与遭遇。如果说丁川是因淘气,失手烧了家中的藏书楼,才改变了自身的命运。那么她同样是因桀骜不驯的个性,而被迫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且又充满风险的人生之路。

  丁小露是出身于军人世家,所以她便对手枪有着特殊的偏爱。趁父母不注意,也时常将家中的手枪私自带出来玩。有一回她在集市上闲逛,发现一位服饰阔绰的公子纵马狂奔,竟然将一老者撞翻在地。这位公子哥不但不救治受伤的老者,还责骂那老者挡了他的路。

  她怒不可遏,拔枪喝令那位公子下来。她本无意杀死那位公子哥,可不知怎么搞的手枪竟然走了火,那位公子哥竟当场毙命。这件事虽经父亲多方周旋与打点,才算是不了了之。可她的父母却意识到了对她管教的重要性,于是在她母亲的提议下将她送到一家修道院,以便她能更好地修身养性。

  修道院的生活似乎比监狱的生活还要清苦。每天凌晨三点就要起来做祷告,晚九时才能就寝。睡在铺着稻草的简陋木板床上,盖着粗糙的毛毯。清淡的饮食,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也不许窥探外面的世界。每天除了祈祷就是工作,还要不断忏悔内心里的罪恶。渐渐地她由恐惧到厌恶,由不适应到适应,竟只用了不足一个月的时间。甚至她竟然有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快乐,她原本也没有那么多贪婪,仇恨与忌妒、以及人们常有的压力和诱惑。自然就生成了一种与上帝同在的强烈感受,而精神与内心灵魂的净化,又常常伴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安详感。

  她在这座修道院不足三年,但这却是她一生中最弥足珍贵的三年。在这期间她熟读了被西方人视为道德规范的圣经,她系统地翻看了儒家学说中的几部经典著作。她成熟了、她老练了、她稳重了。她以世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跨越了由少年向成年转变的心理界限。她懂得了以百倍的罪恶来报复制造最初罪恶的人,这原本就是善的最高境界。如果杀戮能够惩罚罪恶,能够完善自我,那为什么不大开杀戒呢!

  她终于离开了修道院,投奔了东北军在皇姑屯开办的谍报人员训练班。她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成为一位杀人从不眨眼的优秀特工人员。

  说到这里,她轻轻地长叹一声,她的眼睛湿润了。

  “你喜欢这项工作吗?”丁川好奇地注视着她。

  她笑了;“说不上什么喜欢和不喜欢,但这种工作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

  “你可以杀人于无形之间,也可亲眼看着濒于死亡的对手,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沮丧与绝望。那真的是一种极大的享受,更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成就感。”

  丁川赞许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她成熟了,她已彻底地脱胎换骨了。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脸红了,他吱吱呜呜的说;“有一件事情,我始终压在心底不敢说,今天我-------”

  丁小露觉得很奇怪;“你怎么了?什么事?”

  丁川鼓了很大的勇气,才一咬牙说道;“当年我去你家偷葡萄时,无意间偷看了你洗澡。当然,我只看了几眼,而且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

  “那又怎样?”她的脸红了。

  “可你明明认出了我,为什么没对任何人说呢?”

  小露笑了;“我为什么要对别人说呢?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况且告诉了别人,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坦率的说当时你我都还小,也不懂什么。以后长大了,明白了许多生活的道理。我才真的为能守住这个秘密,而感到庆幸。”

  “为什么呢?”丁川有点不解。

  “造就一个人极不容易,可要毁掉一个人就极容易,哪怕你是个天才。关键时刻往往一句话,就足以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何必呢?又不是什么生死冤家。表面看,我是为你守住了这个秘密,其实是为我守住了道德的底线。至少现在我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坦然面对昔日的老同学今日的战友。”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她在丁川的心目中变得高大完美起来。即便她周身赤裸一丝不挂,在他心灵中也是尘世中最完美无暇的女子。最超凡脱俗的奇花异草。因为这是一种内在的美,一种可以彻底征服自己的力量。

  从此丁川便和她有了经常地来往,也有了几次成功地合作。渐渐地他发现丁小露从不刻意去作什么坏事,但她又总能把好事办成坏事。而且她还有本事,把好事办到让你哭笑不得的程度。

  有一次她和情报处的人,去大兴安岭执行解救战俘的任务。当时大兴安岭已是白雪皑皑的冰雪世界了,那浓浓的雪雾,随着风的流向,将地上的枯枝落叶抛向空中,又不时地贴地旋转。白色的气浪融入翻滚的雪海,在疾驰、在呼啸。它能使裸露的生命窒息,使风雪中的物体,瞬间凝成厚厚的冰壳。

  交通断绝了,道路阻塞了。唯一和外面世界保持联系的电话线,也因无法承受风雪的重载和撕扯而断掉了。

  一切有生命的物体,都陷入沉寂之中,惟有置于大山深处的行动小分队却傻眼了。人是解救回来了,可一位怀孕的妇女却要分娩了。

  然而在这种天气状况下,汽车出不去,医生进不来。那里毕竟是敌占区,他们也无法大张旗鼓地求援。

  无奈之下只好从附近的村子,请来一位年纪较大的妇女,在她的协助下来完成接生的工作。

  由于是头一胎,婴儿的胎位又不是特别理想。再加之这位临时“助产士”对接生工作的生疏,折腾了许久孩子也没有生出来。

  帐篷里烟雾弥漫,炉子里的木材发出‘啪啪’的响声。锅里的开水,翻滚着数不清的汽泡。炉子里的焦炭冒着炽热的光焰。厚厚的炉壁已呈现出红亮亮的透明状。

  那个大嫂冒汗了,她冒汗了,大家全冒汗了,那孕妇因疼痛而声嘶力竭的叫喊,使人们都被一种可怕的担忧笼罩着。

  那位被请来的大嫂无奈的说;“咋办哪?快下决心吧!看看是要孩子,还是要大人吧?”

  怎么办?要孩子,大人的命就保不住了。那他们这次行动的价值呢?岂不是要功亏一篑吗?要大人,可这办得到吗?

  “可时间长了,大人孩子就都保不住了。”那个大嫂几乎哭着说。

  她一咬牙;“看我的!”顺手就抓了一只空碗,抬腿就冲出房间。眨眼间她回来了,她伸手就把盖在孕妇身上的被子掀了起来。就在那孕妇赤裸裸的身体暴露出来的瞬间,她将那满满的一碗雪,一下子扣在孕妇的腹部和胸部的间隔处。

  就见那孕妇猛然一声惊叫,浑身一阵剧烈的痉挛,紧闭的双眼一下睁圆了,全身猛的向上一挺。只见她的双腿间突然多了一团湿乎乎的“东西”,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瞬间平复了。

  孩子顺利生出来了,而且母子平安。

  在场的人全惊呆了,唯独她最先缓过神来。她的脑袋扬得高高的,胸脯挺的高高的,双手虎口朝下拄在腰间,她乐得有点找不着北了。

  大家在惊讶和佩服之中,纷纷问道;“这是从那学来的技术?”

  她很得意:“这是我的独家发明,就叫丁氏接生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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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处长这才发现,丁秘书似乎在想心事。他略感诧异地说:“丁秘书,你在想什么呢?”

  “哦”她这才猛然清醒过来:“没有,我在想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

  洛处长兴奋地将枪放在最顺手的地方。他的语气显得有点低沉,他轻声问道;“关于河岛的情报,是否确切无误?”

  “是的!包括他的行动计划、出行路线、作息时间、起居地点及警卫状况,都进行了核实。另外,他这个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什么样特点?”

  “他的生活与工作的规律性和时间性极强。这就为咱们捕捉他提供了更多的机会。”

  “是啊!”洛处长叹了口气。说道;“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数学天才。”他又沮丧地挥了下手;“不!他简直就是个战略家、军事家、谋略家。日军的几次重大战略决策,无不是他一手制订的。日军偷袭珍珠港的作战纲要,时机的选择及各军兵种的协调。兵力和武器的配备与攻击角度的认定。部队接敌的隐蔽方式,转移与撤出战斗的时机都是他具体拟定的。奉天的柳条边事件、北大营惨案、皇姑屯事件,日军在南太平洋及南亚次大陆的攻击行动,就连卢沟桥七七事变都是他亲自参与策划,并一手制订的作战总纲要及细则。”

  丁秘书无奈地苦笑道;“看来这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人。”

  “最糟糕的是这家伙好像长了一颗魔鬼般的头脑,他对国际上的重大事件及战役结局的预见无不出奇的准确。是啊!论职务他只是参谋本部的一位高参,官阶并不显赫。然而,他却始终处于最高领导核心集团之内。他能使最严密、最独创、最大胆的战略部署与最精彩的战术策划,通过军方高层的信任并赢得尊重。使整个日军进攻的强度及分寸,无不在他的弹指之间。他从参谋本部特设的军事学院毕业,至今也不过十二年。然而,他却荣获了全部八个等级的旭日勋章。及最高级别的瑞宝勋章和其它八个等级的勋章与奖章。我甚至于都无法想象,那个狭小的东瀛三岛,怎么竟培养出了这么一个精明的战略指挥家。”

  丁秘书:“我想这恰恰就是咱们之所以要除掉他的原因之所在吧。李克农部长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他说河岛的价值,绝非日军十个师团所能比!”

  “事啊!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啊!”说罢,处长深深叹了口气。才又追问了一句;“此人有什么弱点吗?”

  “尚未发现有什么太明显的弱点。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日本人的头脑发热了。最明显的表现是对重点人物及关键目标疏于防范了。否则,像河岛这样的人物,实在没有必要去学校发表什么狗屁演讲。”

  “这也难怪,就目前而言他们的战果也太辉煌了。但他们忘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懂得中国有句古训;叫做小人禄薄,福过灾生。”

  “看来是要应验了。否则他就不会成为咱们特工小分队,要消灭的第一个目标!”,

  八路军特种作战小分队(野狼突击队)与日本关东军及特高课的残酷较量,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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