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他喜好吃鸡,这是他唯一喜欢的肉食品。但他更痴迷于饲养鸡,以至于他本人都说不清他到底饲养了多少只鸡。每当人们开始晨练和夕阳降临的时候,在满洲国皇宫前面广场的草坪上。人们总能见到一片阵势颇为壮观的鸡群,簇拥着一位慈祥的日本老人。他那一头灰白色的毛发,剪得很短,但梳洗得很干净。一身做工相当考究的和服,穿着一双日本传统木屐。他总是固执地坐在草坪最南端的一张靠背木椅上。脚下放一只木盆,里面装满了各种细碎的谷物。他总是抓起细碎的谷物,慢条斯礼的向四周扬着。鸡群哄抢着、吵闹着,他那略显疲惫的面容上,才会浮出一种恬静与自得的神情。

  没有人会相信他就是日本关东军宪兵司令部,情报课的高级参谋——衫田友彦。更没有人会知道在这位老牌谍报人员的血液中,到底蕴藏了多少让人匪夷所思的天赋和才智。当日本关东军尚未大举入侵东北时,他便以商人的身份潜入东北。以他那脑神经科医师特有的精明,和对地质矿物学的精通。详细勘测并绘制了东北地区山川河流地势走向,与各类矿藏的分布图。并详尽标出了各战略要地与攻防转换时的要点与细则。可以说日本关东军的每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前期情报检索、搜集、综合,与后期情报网络的配置无一不是他的杰作。就连震惊中外的皇姑屯事件的主角张大帅出行的路线、时间表、地点及随行人员的配备,无一不在他绘制的图表中标得清清楚楚。他掌握苏联红军在中苏边境线兵力的配备。他知道中蒙边界线上,每天都发生了什么。他看得见抗日联军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听得见蒙古的王公贵族在抱怨什么。

  虽然他还不足五十岁,却已是满头白发了。他那保养得相当细腻红润的面容上,已爬满了鱼尾状的皱纹。那过早弯曲的脊背,那常常感到气血不足,而不得不靠服用大剂量的镇静药,来维持体内生理机能的平衡。都足以比耀眼的勋章更能证明他对天皇的忠诚,与对大和民族所付出的辛劳。

  或许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吧,他被调到宪兵司令部的档案馆去做管理工作。从他去报到的第一天起,他就有了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因为在许多人的眼里,档案馆的工作可有可无。于是,在别人看来屡建奇功的杉田友彦被体面的劝退了。享受着优厚的待遇和荣誉悄悄隐退了。理由呢?却又再简单不过了——他老了。他的时代过去了!

  然而衫田友彦却清醒地意识到了,关东军及宪兵司令部的最高决策集团的头脑发热了。他们被一系列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知道这是愚蠢的,更是危险的!他不相信中国人真的会对侵略者俯首贴耳?他不相信反抗会销声匿迹?更不相信情报人员的最终归宿,会是在公园的长椅上,或是在饲养老母鸡的悠闲之中?

  于是他行动了。他将如山般的案卷统统检索一遍,并将有价值的材料综合成新的案卷。又通过他亲手创建的情报网,收集、汇总各方面的点滴线索。他警觉了、他身上的所有神经末梢,都在这个瞬间进入了最高亢奋状态。职业性的敏感使他地第六感应,再一次捕捉到了平静中的一丝噪音。

  他那细长的手指,终于又一次伸向了被扔在墙角的电话机。

  “小野浩男”是一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作为满洲国警视厅总监,他的工作不谓不繁忙。可无论怎样忙,就寝之前他都要先做一套健身操,然后再将自己浸泡在滚烫的浴池中。让滚烫的水流从各个角度,按摩他那受伤的腰背和大腿。使全身的毛孔在水蒸汽的包溶之中膨胀着,使整个身心得以放松。他酷爱这种感觉,就如同是在痴迷一个能擭住他整个身心的恋人。于是他的心情、他的生活、乃至整个世界都变得生机盎然。

  然而,今天他却失去了往日的轻松与悠闲,他显得有些烦躁不安。衫田友彦的提醒与近乎失礼的告诫,总像影子似的伴随着他。总像一个讨厌的梦魇萦绕在心头,徘徊在耳畔。

  “小野君,你必须取消河岛君去什么国民高等学校,发表公开演讲的庆典活动!”

  “为什么?”他感到有点疑惑不解。

  “中共方面派出的特工人员已经进入满洲了。”

  “什么?”小野浑身一震,差一点儿把电话摔了。“你从哪里得来的情报?”

  “两天前,大连市内一个照相馆老板半夜被人杀了,并连同照相馆一起被焚烧了。而那个被杀的老板,是专门制作假证件和假银行票据的。”

  “那又怎样呢?”他是越听越糊涂。

  “据查他是被一根锋利的钢针从耳窝刺入大脑颅腔一针毙命,然后才被焚尸灭迹的。而这种凶器恰恰是中共方面的特工人员,所专用的一种防身武器。这就说明中共方面的人已经进入满洲了。”

  “可这并不能证明,他们的目标就是河岛君哪?”

  “目前还无法证明他们的长官李克农部长是否真的说过,河岛的价值绝非日军十个师团所能比。据说他是在上个月的军事会议上讲的-------”

  小野再也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弄点查证属实的情报。不要总是据说好不好?河岛君是天皇派来的特使,是代表天皇来接见满洲国政府要员及社会名流的。在大会上发表演讲是在弘扬我天皇‘八弘一宇’的信念,更是大日本皇军赫赫军威的证明。这是经关东军司令部及满洲国政府共同拟定的计划,已经通知各有关人士并见诸报刊。现在你让我仅仅只凭你的什么据说和莫名其妙的推测,就取消或终止这次计划安排,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能理解你的不满,但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担忧。你不会不知道大土山军用机场遭到突然袭击的情况吧。你也应当知道这绝非一般游击队而能为的。作为情报人员,我必须向你指出就目前搜集到的情报线索而言,这里有着太多的巧合。这就构成了一种危险的必然!我们没有权力漠然置之。”

  “据侦查那架飞机不是在蒙古机场出现了吗!”

  “他们能飞过去,难道就不能飞回来吗?蒙古与满洲近在咫尺呀!”

  小野沉默了,他知道这件事的份量。他想了一下才说道;“你希望我怎么办?”

  衫田友彦斩钉截铁地说;“要么取消这次活动。要么增派大批警力,务必于今夜零点之前,将会场方圆六百五十米之内彻底封闭。带上警犬和探雷器仔仔细细地搜查每一条管道沟,排查每一栋房屋及天棚,占据每一处制高点,将那里的居民及闲杂人员一律攆出来。另外满洲铁路株式会社占用的‘歙园’,是河岛君极有可能光顾的地点。所以务必严加提防。派出宪兵分队封锁‘歙园’,让特高课人员进驻‘歙园’,原有的工作人员一律换掉,必须立即行动!”

  作为首都警视厅的最高长官。他清楚地知道这将是一次相当大规模的搜查行动,将会造成难以估量的混乱和动荡。工作量之大难度之高外人是难以想象的。这里毕竟是首都啊!难道就凭档案馆一个管理人员的几句据说和推测吗?况且就算采取措施了,可宪兵部队不知该抓谁?特工人员不知该盘查谁?铁路警卫人员不知该监视谁?警视厅的侦缉队不知该侦察谁?你让我怎么办呢?

  他正在狐疑不决的时候,他的私人按摩师进来了。她轻柔地将他从浴池中搀扶出来,扶他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铺上躺下。按惯例在他那瘦削发红的脊背上,涂抹上一层散发着玫瑰香味的羊毛脂油。然后,开始按摩他的后脖颈肌肉,她的两手使劲又有规律地推揉着。小野舒展着身体发出畅快的呻吟,按摩师的双手又缓缓转换到腿部,按摩起大腿后侧的肌肉。

  这时小野的思绪仍然是在考虑衫田友彦的提醒和告诫。他在琢磨是不是该调整一下军警兵力的配备,增拨的兵力是不是该马上派出?‘歙园’的警卫部队怎么办?

  然而这时按摩师的双手。已触摸到他的坐骨神经,并移向他的大腿根部。他就觉得下腹部忽然升腾起一股灼热的气浪,当他的阴囊在女按摩师的双手间蠕动时,他已将身体外的一切都忘记了。

  他忘记了他不仅仅是个男人,还是身负重任的满洲国首都警视厅总监。他忘了其价值远不止十个师团的——“河岛”。于是,他在生命本能的尽情发泄中,拉开了通往地狱的大门。于是,天皇麾下的一位出色的谋略家,日本皇军的又一位名将之花凋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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