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跟俘虏叫阵,白兰雪悄悄笑他在女人面前逞英雄。蒲公英不服气地说,我明明听见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易翠屏大声说,你们不要讳疾忌医。不要小瞧了土八路,各路都有拔尖的人才,不信,你们尝一口药就知道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君子之道,外愚而内益智;外讷而内益辩。懂吗?
那位日本女孩捂着肚子出列,向丙玉凤行礼说,中国姐,我可以试试吗?我肚子痛得厉害,是毒药我也不怕,死了也比肚子痛好受些。
丙玉凤说,也好,你带个头。
易翠屏说,等一等。
丙玉凤代人说项地说,院长,这个日本女孩子跟我要好,她信任我,她呢,那也是信及豚鱼的。
易翠屏说,哦,你替他说好话,她那可是有点冒死践地雷的味道。
丙玉凤说,我心里有数,你别吓唬我。
易翠屏拉过日本女孩抚摩她的头,顿时想起自己的女儿娟子来,她俩的年龄差不多,现在,娟子和常参谋在燕山深处搞军事气象。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说,丰子,山崎丰子。
易翠屏说,你喝吧,这药就叫回炉正心汤,我担保,药到病除。
丰子说声哈依,一口气就把药汤喝光了。
战俘和日本女人们都惊吓得睁圆了恐怖的小眼睛,都把目光凝聚在丰子身上,看她喝了药的后果,是倒下去还是立即死亡?时间是铁的,大水冲不垮,烈火烧不尽。它就是人间曲直正邪的铁证。丰子望着她的日本国民微笑着说,我肚子不痛了。啊,我好了,好了!她奔跑着呼喊着。她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日本女人们看了丰子没有死,就一拥而上风抢那药疯喝。人多拥挤,抢掉帽子的,踩了人家脚的,挤倒了的,洒了药,嚎叫的……
日本男人们凭着自己的力气拨开吹风倒的女人们,他们独占了鳌头第一名,自由自在地享受那神灵的药汤。他们的肚子舒服极了,不管女人们的死活,扬长而去。
还在病中的女人们,对日本男人的无礼,也不投去一声埋怨,自甘受男人的欺负,没有半点的反抗。病痛难忍的女人们再次恳求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丙玉凤赐药。丰子更替她们说情。
易翠屏说,大家都张口吧。
日本女人顺从地张开了渴求的秀口。易翠屏一抖手向空中投出一把回炉正心丸,像雪花一样在空间飞舞,渐渐地飘落下来,准确地落入女病人的口中。她们吃惊地一抖身子,那药滑溜地钻进她们的食道、胃肠,消化、吸收,融入她们的血液。顿时,她们都变成了另一种人,一种热爱和平,厌恶战争的人,恢复了人性,恢复了女性的人。
结束了疾病煎熬的日本女人们都拥到易翠屏、白兰雪、蒲公英、丙玉凤周围,不住点地行礼,心服口服,土八路中还有如此人豪。她们都围着易翠屏等人哼着《樱花赞》的曲调跳起舞来。白兰雪和丰子也加入了舞蹈的行列。丰子说,你也会日本舞蹈?
白兰雪不说话,她不愿意谈自己。于是说,今天晚上,八路军的尖兵剧社来锦州演出,也请你们入场。
丰子快乐得拍手,奔跑着发送这条新闻。还没有到晚上呢,丰子就忍不住内心的喜悦拉着白兰雪和丙玉凤浏览露天剧场,以求先赌为快。
在一个贼大的广场,剧社的八路军忙着装点起红色胶合板的红彩门,搭起席棚舞台。舞台的上方显赫地挂着老大的美术字台标,广播喇叭布于四周。不停地广播八路军接收某某地日军投降的新闻、八路军歌曲……大字标语牌都有一人高。上写:庆祝中国抗战胜利!建立独立自由繁荣富强的新中国!建立联合政府!发展新民主主义经济,改善人民生活……
她们仨在剧场一转悠引来了一个熟人,她就是参加尖兵剧社的叶子。白兰雪拉着叶子问长问短,叶子答非所问。丙玉凤说,只顾你们俩乐和了,把我们晒起来。
白兰雪这才给她们引荐。叶子说,丙玉凤,我知道,我给她晒过绷带,那位是……
丙玉凤说,她是我的新朋友——日本姑娘丰子。
叶子惊奇地说,日本姑娘,在中国遇到的第一个女老乡。
丰子说,啊?你也是日本人?
叶子说,八路军中有许多日本人,参加反战同盟,帮助中国打击日本法西斯。
丰子说,什么叫法西斯?
叶子、丙玉凤都忍不住笑弯了腰。笑毛了丰子。白兰雪说,拉倒,今晚有你的节目吗?
她有意把话题差开。叶子说,有,我和王玉清师傅合演《武家坡》。我唱王宝钏,师傅唱薛平贵。尖兵剧社有你好多熟人,走,我领你找他们去。
白兰雪说,算了,算了,他们正忙着装台,不打搅他们了。晚上看他们演出就当见面了。
一个和平的夜晚,广场上电灯通明。八路军战士、苏联红军和五万群众整队入场,俘虏营全体人员由丰子带队入场。顿时,高唱起《八路军进行曲》。舞台的大幕拉开,剧社的全体演员出现在舞台上,他们高唱了几首歌曲:《庆祝胜利》,《子弟兵战歌》,《子弟兵进行曲》,《前进,子弟兵》,话剧《十四年前后》,歌剧《八路好》,《庆功路上》,《亲家母探亲》,《一双鞋》,《夜深人静时》,《八月十五》,《合流》等。
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没有在前台看戏,而是在站在最后老远地张望。白兰雪问,姐,你为啥不上前边看去?蒲公英说,你别打搅姐,好不好?她是想家了。抗战胜利了,我们到了锦州,离家很近了。
白兰雪说,啊?姐,我真傻,我怎么就不如向道理解你呢?我还像个外人。
易翠屏说,不怪你,我们离家十四年了,今天回来了。不发一点感慨吗?
白兰雪说,那就回家看一看去,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易翠屏摇头说,没有了,但,我难忘那一片土。现在,向道就是我的家。
蒲公英说,不,姐就是我的家。
白兰雪说,不,你们俩就是我的家。
易翠屏说,你在长春可是有家有孽的。我们打到长春就回家拜望令尊令堂。
正说着,鹿地由警卫团长刘韬护卫着出现在易翠屏的面前,他说,要看你们的令尊令堂,我批准了。现在我们收复了锦县、义县、朝阳、北票、阜新、黑山、彰武、北镇、盘山、新民、公安、辽中等十五个县,并派人接管伪政府,收编敌伪武装,建立了人民政府,控制了辽西局面,打通了锦承铁路。在锦州北大营满洲旅5000人投降,逮捕了锦州省长,接管了一批军火库,其中有各种大炮80门,轻重机枪740多挺,步枪4000多万支,子弹1000万发,全部武装了我们自己。你们伊田支队要啥武器?
蒲公英说,不要,不要。原先就想要王殿的神枪,现在,什么也不想要了。留给战斗部队。
刘韬打一个响嘴说,你就别提神枪那个茬儿了。
鹿地说,好极了,我们这边工作就绪就向沈阳开路。翠屏啊,你就借这个机会回家看一看吧。
易翠屏心慌了,想去,正要说中的时候,丰子跑来悄悄说有大事情了。易翠屏说,姑娘,说吧,这里没有外人。丰子说,俘虏营的男人们看了演出赞不绝口,骂一个叫铃木的将军,说他不够意思,抛下他们当兵的自己跑到凤凰城飞机场。
鹿地说,好,好,谢谢你,小姑娘。
易翠屏说,我知道了,你看戏去吧。
鹿地说,正好,你们就回家,顺便接管飞机场。铃木必须投降。
刘韬说,院长,给你派个警卫排?
易翠屏说,不。
刘韬说,嫌少,派一个连?
蒲公英说,留着你那个连吧,有我们俩就够了。
他握紧白兰雪的手高高举起来,显示他俩就是千军万马,哪瞧得起你那点连排?只是没有说出来,在鹿司令面前,他有点怵,不敢显示自己的本领。
鹿地和蒲公英、易翠屏姐弟俩自那年在挂云山脚下结拜为兄弟姐妹,生死之交抗战十余年,敢比形影相追高翥鸟。哪个啥脾气禀性都体会得透透的。鹿地说,你们加小心就是,敌人没有放下武器就不能大意。
易翠屏说,谢司令、刘韬关照,那么我们就把通信员小丙带去吧。
鹿地说,敌人有五百多人,你们不能逞强,刘韬,你带一个营前往协助。
刘韬说,是。
鹿地说,翠屏啊,一定回家看看。
易翠屏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微笑着向鹿地点个头就上路了。
八路军要接收的消息飞传到了凤凰城,在此地猫蹲的赤本三尼、铃木慌了神儿。赤本三尼说,这儿由你处理。铃木说,阁下,欲何往?赤本三尼说,我的干活,你的问的不要。
铃木说,哈依!
铃木更加一层的恐惧,因为他投降了一次,鬼迷心窍,咋就逃跑了呢?后悔无及。八路岂能容忍我第二次投降?他思前想后,决定与八路对抗到底,他命令把飞机零件都拆下来,拉进深山落草,占山为王。把凤凰城掏空留给八路军。
一大早,八路军进军凤凰城,城内居民夹道欢迎。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刘韬、小丙等占领了凤凰城伪满的县政府,县长、警察局长、以及政府官员、警察等列队投降。交了枪,交了金库,枪械物资等听候发落。
易翠屏坐在县长的位子上吩咐,县长留下,其他人等解散回家。县长毕恭毕敬地给易翠屏鞠躬。胆突地抬头看只是俩女的仨男的土八路,不起眼,于是,他就直起腰来,想搬个椅子坐下。白兰雪一脚踏在椅子侧上,县长搬不动那椅子。他奇怪地翻弄白兰雪一眼,使出吃奶的力气,那椅子纹丝不动,仿佛铸在地上一般。易翠屏说,赐座。白兰雪一松脚,那椅子就自动滑到县长的身边。县长吃惊,吆喝?不是凡人,于是,另眼相看眼前这几位了。他连连哈腰,竭尽人间阿谀之能事。
易翠屏说,贵姓?
县长说,免贵姓苟,名安,字一隅。
白兰雪、蒲公英、刘韬不敢笑,捂上嘴。易翠屏说,苟先生,你的县长使命现在就结束了,从此,你协助八路军做事,心甘情愿吗?
苟安说,愿意,愿意!
易翠屏说,好,你去把逃到山里的鬼子招呼回来。
苟安痛苦的脸像个苦瓜说,长官,日本人听我的?你当是阿狗阿猫,一招呼就回来。他们有枪,有俩日军大官,占了山就称王。一旦与土匪合流,那可就是积甲山齐更难攻取了。
易翠屏哈哈笑道,你说的日军的大官就是赤本三尼和铃木吧,俩手下败将,不足挂齿。我正找他们俩算帐呢,不想在此相遇,巧了。日本已经宣布投降,他们俩和几百日军能逃几日?逃跑没有前途,只有投降这一条路了。急景流年都一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投降已定,自难躲逃。
苟安说,我怕肉包子砸狗,一去不回。
蒲公英戳了横,白兰雪发了威,刘韬拍了桌。小丙大声吆喝。苟安一惊一炸,无所是从。
易翠屏温和地说,今天晚了,苟安先生,你准备一下,回家和你的夫人合计合计,明天一早就进山劝降。
苟安回到县衙的后院,夫人问他为何苦眉而至于此?苟安长叹短吁说,八路军来了,要我明天一早进山劝说日本人投降。夫人打了个冷战说,那可是不中,八路军咋就这么不讲理,他们有枪有炮的不去,偏叫你去,八路军是想借日本人的手杀了你,给你个套你就钻,傻冒不傻冒?
从套间走出一位老太太答了言,八路军最讲理了,你们说八路军不讲理就冤枉了人家。夫人说,姑妈,你就别瞎搭腔好不好,船上没你的货,你刚回来不久,进里间歇着你的不就得了。老太太不忿,纷争说,我逃难进关里,见过八路军,那是人民的子弟兵。
侄女女婿苟安可捞到了救命的一棵草,忙说,姥姥跟八路有缘,请姥姥出马救小婿一命。
夫人说,啊?你让姑妈去见八路,他们都是土头土脑,粗手大脚的,把姑妈吓着个好歹咋整?
老太太说,你们当我是啥细纤的人,不禁克撞,一阵风就吹折了腰?
苟安说,八路的官就是个女的。
老太太说,女的,我更要见的了。带路。
县衙的前院灯火通明。后半夜了易翠屏等人还没有休息。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谋划明天的军事行动。门口战士报告,苟安求见。
苟安身后闪出一位颤巍巍的老太太,易翠屏上前搀扶说,老人家,我咋看你面熟。
老太太揉揉昏花的老眼,再看易翠屏时,才悦仁服德地说,啊,你是翠屏姑娘,那年逃难在路上,你们姐弟俩照顾我们,留下的印象,刻在脑子里了。现在鬼子投降了,我也回家了。这不,我住在我的侄女女婿家。你的兄弟呢?
蒲公英站出来说,老人家,你好。
老太太哈哈笑道,那年,我,我给你们配错了对,我弄个大红脸,现在说起来还脸红,臊的慌。我反省了几年,总想见到你们姐俩道计道计。求你们原谅。
易翠屏说,几百年的事情了,我早忘到爪洼国去了,还道计啥呀。
老太太问蒲公英,找着对了没有?
蒲公英冲着白兰雪一扬下巴颏。老太太缓步走过去,不住点地摩挲白兰雪光滑洁白的脸连连说,俊俊……
白兰雪被老太太摩挲得难为情,借送茶的因由摆脱了麻心的爱抚。
女婿苟安拉一下老太太的衣襟,意思说,别扯远了,拉闲篇,我的大事……
老太太回手拨拉开女婿的手,够着易翠屏说,你们都当了八路军,好啊,好啊,管全凤凰城的事情,好啊好啊!
易翠屏说,我们刚接管凤凰城,百废待兴。我能力有限,大事还没有理出头绪来,请老人家伸出援助之手。现在头等大事就是设法说服逃进山里的鬼子投降。不然,鬼子有枪有炮,一旦和土匪合污,就是一股祸水,我们就不安宁,老百姓就不太平,社会就动荡,人民的江山就不稳。我咋面对凤凰城家乡父老?
老太太说,可不是咋的,这劝降的事情么,——我去。
易翠屏说,不劳您的大驾。
老太太说,当然,我,一个老太婆,不顶个打狗的棍,人家看不起。日本人看得起的呢,就是我的侄女女婿苟县长,他去最合适不过了。
苟安急得暗中顿脚,恨死眼前这个老太婆胳膊轴往外扭,拿女婿添喂人,送人情。等回家收拾你,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轰出苟家门。
易翠屏说,苟先生,听清了吗?天亮我们就出发。
苟安说,一定,一定。
天亮的时候,老太太哭丧着脸来求助易翠屏。
一骨碌身起床的易翠屏,以为自己睡过了头,误了出发的时间。她说,你老人家来得早啊。老太太说,我被赶出了苟家门,没处落脚,又叫我逃难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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