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老龙头,借着太阳初升的光辉,展现日本牌的人皮。人皮附在人身体上,体现一种人性的美。而一张扁平的人皮就没有往日的丰满。它没有骨架,没有血肉,更没有灵魂。只能看出一点面目来。蒲公英拉着白兰雪说,你最熟悉赤本三尼,你来。
一窝蜂白兰雪说,就你多事。
一棵草蒲公英说,就当给我解惑。
人皮都是裸露的,没有衣服的遮掩,就像西洋的人体画。但是,白兰雪懊丧地没有发现能与《乌尔宾美神》、《入睡的维纳斯》、《浴女》等画相媲美的人皮。
蒲公英督促说,找着没有?
白兰雪说,没有赤本三尼的,但,我看见了一张像介川的人皮。
白兰雪指给他看。蒲公英掏出手枪当当几枪。
枪声引来了鹿地等人。
蒲公英说,我们找过了介川,他这个刽子手在无人区杀人无数,我枪毙他的人皮解解恨。
易翠屏说,那只是一张人皮。他介川的魂附在鱼身上游回日本去了。有朝一日,他们的魂在日本游荡,年年参拜靖国神社,修改教科书,鼓吹国会通过周边有事法,圆昔日独霸世界的美梦。
鹿地说,好了,大家见了新鲜事就得,现在我们出发吧。
鹿地带领东进部队从山海关登上了特别列车,向送行的二瑞、大炮、马勺挥手告别。列车在嘹亮的歌声中挺进。车头挂上了红旗,迎风招展。车箱上贴满标语:中华民族解放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各连各排都展示出自己荣誉的旗帜。给列车包装得像东床娇婿。
八路军战士大都是来自农村,没见过火车,今日坐上了火车,都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激动,一路不住嘴地说笑表达这种新鲜感。更有的难以掩饰激情抄起快板顺口溜:叫声同志哥,洗耳听我说,大军要出关,前面是前所,不开十一号(两条腿),坐上大火车,鸟枪换大炮,你说乐不乐?
乐,哈哈……的回声传进了中间车厢的司令部里,他们也都乐此不倦。
鹿地了望窗外,时值秋收季节,列车所过之处,农民挥着镰刀欢迎八路军的军车。列车一路顺风,没有遇到日伪军的抵抗。每到一处就留下一个小部队接受收日伪投降。大部队继续前进。他们经绥中,过兴城,越锦西,一路无阻,顺利到达锦州市。
火车站,一队日军军官列队,扬白旗。八路军下车持枪警戒。鹿地、陈老六、陈龙、王殿、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刘韬、青年马克思等陆续下车。
日军官中走出一位少将来,他给鹿地行了军礼,说了一通日本话。鹿地听不懂。白兰雪挤上前翻译说,他是日本华北驻屯军第二十七师团步兵团长铃木启久少将,两年前调来满洲,我们打交道多年,日本失败了。今天我率部向贵军投降。
鹿地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哈哈笑道,铃木君,我们又见面了。
铃木和他的部下都摘下军刀、手枪双手举起。鹿地接过铃木的军刀,随即陈老六等也都投入受降仪式。易翠屏问铃木,赤本三尼在你这里吗?
铃木摇头,虔诚地说,风仙的名声在日军中大噪,我不敢跟你撒谎。自那年离开长城就没有见过赤本三尼。
青年马克思拿过铃木的军刀拂来拂去思绪翻腾说,当年就是这把战刀指挥包围了遵化鲁家峪……
铃木说,哈依!
蒲公英顺手抽出战刀就要捅铃木。白兰雪眼快,拦住。易翠屏说,你是人,不要忘记你的人类身份。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鹿地命令铃木,原地待命,听候发落。
铃木说,哈依。
鹿地回头命令王殿、节板斧、孙景华,他说,你部负责接管锦州、阜新及这一带各县,尽快与北卢姚联系。
狮子王殿、扬子鳄节板斧、孙景华答应,立即回眸瞥了铃木一眼,顿时,在铃木心里流过了一丝恐惧。他把他的兵、家属、日本侨民等约四千多人都集中在一个大兵营里,不分男女不分官衔不分军民都在一块吃喝拉撒睡。日本几年的统治,锦州贫困至极。原来满洲人实行配给制,只供给中国人橡子面。日本人吃大米白面。而今,他们连红高粱米都吃不上了。饮水短缺。几个日本军官气愤地找铃木诉苦。
铃木说,大家忍耐些,我们是战败国。万万没想到接受我们投降的偏偏是长城八路军,是我们的老对手。你们没看见那个叫蒲公英的、叫青年马克思的,对我们射出怎么样的目光?我们的小命能不能保住还难说,受点苦就受不住了?
一个部下说,将军阁下,你逃吧。
铃木说,不,我逃了,你们怎么办?我必须替你们去死。若是赤本三尼将军在就好了,他可以替我们顶罪。我们在长城、热南,实行并村计划,制造了千里无人区,屠杀了四万六千中国人。在潘家峪杀戮一千二百多中国老百姓。在潘家代庄杀了一千一百多中国农民。在长城各地制造大小杀人事件数不清,其实这些杀戮都与战争没有关系,为什么日本军人要杀他们?没把他们当人,而我们是人吗?
他们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铃木更是面临死亡的恐惧。他后悔投降在长城八路军鹿地手上,冤家路窄,定死无疑了。但不知是审判呢?还是拉出去就枪毙?
铃木的脸色难看死了,灰头土脸,仿佛一个吸毒者犯了瘾。赤本三尼那小子是逃回日本了?还是藏在中国某地?中国这么大,藏下个把人是绰绰有余的。那个藏字钻进他的脑子出不来。藏,藏,藏,藏。
月色贼亮,他出来小解,左顾右盼,八路军看管的并不严,有隙可乘。他轻而易举地一藏,几经周折他流落到了一个叫凤凰城的地方。他来过此地,驻军就是日本航空大队,有40多架飞机,飞行员、地勤部队、警卫部队共500多人。今日的凤凰城机场没有往日的喧哗,冷冷清清像一座没有出气的死城。但是,他没有想到,一旦他靠近机场的时候,就被两个日军逮住,问他什么的干活?
铃木在锦州一藏的时候就换了便衣,谁能认出他来?他回答是日本将军,谁又能相信?他被扭进一个小房间,屋里坐着一男一女。铃木抬眼就倒吸凉气,他要找替自己顶罪的人原来在此。但是,他立即换了一副嘴脸,微笑着向他们鞠躬。
这一男一女就是赤本三尼和加腾。那天他们驾着汽油耗尽的飞机降落在凤凰城机场,就成了混乱的日军飞行大队的主宰。赤本三尼说,铃木君,没想到是你。
铃木说,锦州已经被八路军接收,我乘机逃了出来。没想到我们在这儿见面了。
赤本三尼说,日本数十万关东军,被苏军打得惨,不堪一击,不堪一击啊。现在我这里也是朝不保夕呀,说话间苏军就打过来。
铃木说,这儿有那么多飞机,我们驾一架就可以逃回日本,阁下何乐而不为?
加腾说,油,没有油。
铃木说,地勤是干什么吃的?没有油,是他们想投降吧?
赤本三尼说,我正在设法说服他们,一旦有了油,我们三个一齐乘飞机回国。
铃木说,哈依。谢阁下关照。
他们三人的心里都不相信自己的话,因为,时局瞬息万变,结局难测。万一锦州那边追下人来,也是险上加险的。他瞥了一眼赤本三尼的表情,无动于衷。但他颈上的孔子金像露出了背面,那就是狼的图腾,是他们家族崇拜的神。现在他的心思只有天知道。这时,铃木倒希望锦州方面的八路军快些到来,抓住赤本三尼替许多日本军人顶罪。
现在,锦州方面怎么样?难说。
八路军15军分区王殿部接管战俘营后,日军及其家属都怀着抵触心理。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八路军一不打,二不骂,和颜悦色。首先把军人、家属及日本侨民、男女都分开食住。对有病的,八路军卫生员丙玉凤给医给药。她和她的战友做了一个临时淋浴架,分别男女,叫大家洗澡,讲卫生。一个日本女孩没有上衣,丙玉凤从挎包里取出一件她自己的白衬衣给女孩穿上。女孩不迭地说,桑油耷拉,桑油耷拉。
丙玉凤说,不谢,不客气。
日本女孩伏在丙玉凤的肩头小声说,中国姐,你带着手纸了吗?我正……抱歉。
丙玉凤说,有。
丙玉凤又从挎包里拿出一卷卫生纸,日本女孩说,不够,不光我自己。丙玉凤又掏出几卷来。女孩摇头。丙玉凤说,要多少有多少。她回指挥部向王殿、节板斧报告了女人的需要。王殿说,战俘营里一半是妇女。节板斧说,小丙啊,你这个发现是了不起的。丙玉凤说,这有啥,我整天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晃悠,你们就是看不见我,还新发现?你们指挥打仗,迂回包抄,冲锋陷阵,那里懂得人分男女?
节板斧说,哎呀,抗战八年问题复杂了,还要同女人打交道,小丙,我们部队多亏有了你,不然,我就抓瞎了。
参谋长孙景华派出小分队到锦州各个角落、农村征集粮食两万多斤,有面粉、大米、高粱米、玉米等,就是没有橡子面。以及女人用的卫生纸、梳子、发带、发卡等日用品。八路军把这些物品运到俘虏营,另外还有一口猪,几十斤粉条,都犒劳了日本军官。他们吃了一顿饱饭,伙食有所改善,住的环境舒适得多了。日本鬼子见人就说,八路大大的好!
俘虏的恐惧心理正在消化之时,突然,俘虏有多一半都跑肚拉稀。俘虏营里的临时茅厕都进不去人,茅坑里外都是一滩滩的遗矢、污秽的手纸,小风一刮,手纸飞扬,臭了半条街。没有朝鲜挡着,都能臭到日本去。俘虏、家属、侨民拉得东倒西歪,走路晃晃悠悠,一个个都成了病秧子。刚刚缓解的抵触情绪又被一场疾病激活了。
丙玉凤背着药箱赶到之时,遇到的不是“八路大大的好”,而是冷眼,拒绝吃她的药。还昧着良心说,八路军在粮食里下了毒。都把她围起来,指手划脚,骂骂咧咧。宣布她是不受欢迎的人。
丙玉凤说,诸位听我说,听我说,你们饿个死,撑个昏,你们的胃怎么承受得了,不拉稀才怪呢。
那个日本女孩说,中国姐,你怪我们怪得好奇怪啊,你是卫生员连跑肚拉稀都束手无策,大病你更治不了了。
丙玉凤急忙问,谁得了大病,什么病?领我去看。
日本女孩说,拉稀的你都治不好,怕引起霍里拉,就是霍乱。那可了不得啊。我们都得死,包括你,包括八路军、锦州市民,还可能秧及周边农村,逐渐扩展到辽宁、吉林等……到那时你可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我是为你着想,我愿意同你做朋友,你愿意接受我吗?
丙玉凤说,首先你相信我不?我是卫生员,宗旨是救死扶伤,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我们都是人,你们宣布投降了,放下武器就不是敌人,既然不是敌人就可以做朋友。若说我下毒,那可是绿豆蝇作月子,抱蛆(报屈)。
日本女孩一笑说,你说话真逗。
丙玉凤说,我说句揭短的话,你们日本军人杀中国人无数,在南京就杀了30多万,有数不清的万人坑:辽源方家柜万人坑,大同煤矿峪口万人坑,淮南大通矿万人坑等,还拿中国的活人做细菌实验、毒气实验。今天我就是真的毒死你们几个也不够本。
女孩说,中国姐,那么说,你是真要我们死?
丙玉凤说,不,我说的都是气话。你们日本人在中国做的孽,下去十年、百年人们还会说,就是千年以后,也能挖掘出土文物,那就是你们日本军队杀中国老百姓的铁证。这种证据在中国俯拾即是。
日本女孩听着,不知说什么,架势难拿,是向着中国人说话,还是向着日本人说话?她既不代表日本国,也不能代表在俘虏营里的几千人。只是默默地跟着丙玉凤走。她把她带到一个家属和慰安妇居住区,这的情况更糟。女人们没有定居,情绪不稳定,有孩子,还有随身带的用品,背包落散,拉里拉塌,没有化妆,个个都像大烟鬼。几天的拉肚,肚子痛得把她们折腾苦了,没有人样,没有女人样,投降国的居民,不要强,没心气。她们不能迁怒于天皇陛下,却把一肚子的怨都泼在丙玉凤身上。给她白眼,向她吐唾沫。从口中发出的飞沫比枪弹更要命地伤害丙玉凤的心。一个披头散发的日本女浪人豁出死来去抓挠丙玉凤的脸。
日本女孩阻拦不住那些愚昧的日本女浪人的撒泼。女浪人带头一帮日本女人都伸手去抓挠丙玉凤,叫喊着,挠破她的脸!拉下她的裤子!
丙玉凤跑出门来,可是,日本女浪人早就出卖了肉体,出卖了灵魂。她们只有一个空壳。日本人空了,日本国也空了。回国去有什么意思?不如死在中国。临死拉一个垫背的。呼叫着追丙玉凤,羞辱丙玉凤……
俘虏营里女人乱了套,日本男人都出来看热闹,不时地发出怪叫,非要看女人们追逐一个女八路拉裤子捉裙子的游戏。丙玉凤被什么绊了一跤,摔了个仰八叉。日本女人像苍蝇一样黏乎乎地糊上来,当着那么多日本男人的面就要丙玉凤的好看。
丙玉凤捂着按着呼叫着:翠屏姐快来救我。
说也奇怪,远在司令部的易翠屏心里一激灵就知道出了事。她一捅白兰雪、蒲公英,立刻就出现在丙玉凤的面前。白兰雪一划拉就推倒一大片日本女人,丙玉凤扑到易翠屏的肩头委屈地挤眼泪。
白兰雪用日语说,你们都站好。谁带的头?聚众闹事,想死啊?那很容易。给你们一把刀,捅进自己的肚子,一切都结束了。
蒲公英对天放了一枪,那意思是帮白兰雪助威。可是,白兰雪并不领情,她说,你竟帮倒忙。
远处看热闹的日本男人看风头不对,都想蔫溜。易翠屏说,你们都别走,听我说。
蒲公英发出口令,集合、立正,他按男女列队,整理好了队伍,那队站的直像根枣木棍一样。好在易翠屏也不在乎,她说,诸位,我是医生,带来一些专治肠道疾病的药来,请大家服用。
蒲公英挥挥手就摆了一溜儿桌子,白兰雪扬一扬臂,24支花从天上飘下来,摆了一溜儿碗,碗里盛了药水。
易翠屏说,大家请。
队里没有人响应,也没有人出声,沉默代替不信任。半个时辰过去了。忽然,一个没露面的人说,你们土八路,不会有好医生,拿这些掺和色素的汤子又伤害日本女人,伤害战俘,是不道德的,是不人道的……
蒲公英听了一半就打断那个声音,他历声问,谁在讲话,有胆量的站出来?何必当缩头乌龟?我不人道?你们人道?日本军人杀中国人的时候,讲过人道吗?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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