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翠屏安慰了老人,老太太说,他们就嫌我这个老棺材瓤子是他们的累赘,我回来他们就甩脸子给我看。欺我没儿没女,侄女软,当不了爷们的家,也是沾不上光的。易翠屏说,他们不要我要,就当我妈,我正没妈呢。我和弟弟回到凤凰,家破人亡,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有了你,我就有了个家。
老太太破涕为笑,易翠屏叫小丙把苟安传来,准备出发。
易翠屏亲自带人进山和谈,派刘韬、小丙守卫县城。蒲公英、白兰雪随行。刘韬不放心说,我总觉得有点险,还是我们把这一营人开进山里,他们不投降就剿灭他们。何苦放着省事的不干,偏干险的。
易翠屏说,别说了,我要亲自活捉赤本三尼给他解剖换心。
回头她对小丙说,照顾好老太太。
小丙没有跟蒲公英进山,真没劲,在险中闯荡才刺激。心理不平衡,但,不能违背易翠屏的令。他含糊地答应。目送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苟安四人出发。
山,并不高,但,是秋季,荆棘丛生,没有道路,凭两只脚一步步地丈量。苟安在前边一百米处边走边晃小旗边敲罗。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三人在后相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半天过去了,没有找到一根鬼子毛。
晌午了,他们在一个山岗上的小庙里休息片刻继续寻找。苟安说,诸位长官,你们在此等候,我去找。我感觉日本人就在附近,我领他们来人与贵军会谈。
蒲公英寻思,他要逃跑,白兰雪会意,他?没那个能耐。易翠屏心里有数,他本来就知道鬼子藏匿的地方,何苦绕半天的弯子?她说,苟安先生,你去吧。我相信你。现在,日本国都投降了,日本人都想为自己找条后路,何况你是个中国人,有家有孽的。
苟安听了这几句重量级的话,他在心里掂出了沉重来。他走下山岗就被埋伏的鬼子抓住,带进一个山洞。
铃木说,哦,是你呀,苟县长。
苟安坐在一块石头上喘息。铃木亲自摘下苟安身上的水壶,不顾身份不身份的,咕咚咕咚地喝干。他问,带吃的了没有?不等苟安回答,铃木又从他身上搜出几张烙饼。铃木三口两咽就吞了个精光,还舔一舔包饼纸上的油,才肯丢弃。日军士兵抢了那张油纸,抢了那个空水壶,往口中倒一倒,就是什么也没有。
苟安说,将军阁下,你们在山里已经窘迫到这种地步?你们如此下去,没有几天就得饿死、渴死,出路何在?
铃木说,赤本三尼将军和加腾小姐去阜新一带联络下花园的许大马棒和黑山上的座山雕,如果和他们谈妥,我们就开过去合并,出路大大的有。
苟安嘬了呀花子,他吸了口凉气说,阁下,赤本三尼将军还能回来吗?我表示怀疑。此一时,彼一时。以我之见,不如一边等待赤本三尼将军的佳音;一边与八路谈判。这就是说有两条路可走,何苦单在一棵树上吊死人?八路这一边可不能撒手啊。
铃木说,你的狡猾。
苟安说,八路的代表就在那个小庙里等待,你去会会他们,如何?
铃木说,我就不去了。
他派了一名少佐带两名士兵跟了苟安来到了那座小庙。见俩女八路,一个男八路,军风素雅,却长有瘆人毛。他们就老远地站住。苟安走过来说,长官,我把他们带来了。
易翠屏说,走近一点,我又不吃人,怕啥。
仨鬼子全副武装正步走,距离小庙十米远立正,立得笔直笔直的。苟安站在中间说,你们谈,你们谈。易翠屏嫌离的远怕说话听不清,就礼让求和地起身走近仨鬼子。可是,鬼子大吼,拉枪栓上子弹,如临大敌。
鬼子说,站住,不然就开枪了。
蒲公英说,你敢!
易翠屏说,得,别吓跑了他们。
鬼子总是鬼子,不相信中国人的善良,难改他们法西斯好战杀人独霸世界主宰地球的本性。他们终于开枪了。可是,白兰雪眼明手捷,抖出几只食人蜂,狠狠地蜇鬼子的手的;堵鬼子枪口的。被蜇了手的鬼子扔了步枪,扣动扳机的鬼子,子弹在枪膛里爆炸,炸伤了手血流不止,嗷嗷乱叫着逃走了。
苟安眼迟没看准白兰雪他们使用的是什么武器,鬼子就挂了彩,好厉害哟。恐惧笼罩,他不敢动,也怕吃白兰雪的暗器。
易翠屏失望地说,好不容易见面,就把他们吓跑了。今天晚了,明天再来。
第二天,手软心慈的易翠屏他们带着酒肉、馒头、水等上了山,在小庙的平台上席地而坐,铺上单子,摆上那些吃的喝的。
易翠屏说,有劳苟先生再跑一趟。
苟安又带来了仨鬼子,今天他们没有带武器,一见小庙台上的琼浆金液,就流出三尺长的哈喇子收不住。易翠屏说,三位先生请过来咪西咪西的有。
仨鬼子蹑手蹑脚地走来,他们已经饿了几天了,眼前这些吃的喝的虽然不算美餐,那也是他们急需急需的。于是他们三个就风抢食物,边往口中塞;边往怀里划拉。白兰雪用日语说,只许吃不许拿。他们吃得急,咽得猛,不停地打饱嗝,捶胸擂背。
易翠屏说,你们都吃好了,现在我们谈一谈吧。
第一个鬼子说,谈什么?
易翠屏说,缴械投降!
第二个鬼子说,我们的将军说,咪西的可以,投降的不要。
易翠屏说,投降以后,八路军对放下武器的日军统统的管饭,统统的咪西。
第三个鬼子说,哈依,将军的命令,再等一等。
等,是对铃木少将体内包藏多少耐性的考验,赤本三尼走了五天了,泥牛入海没有消息。五百士兵几天没有吃没有喝,饿得东倒西歪,一走两摇三晃,倒下就爬不起来。铃木心急如焚,暗骂赤本三尼甩了他们,自己逃命去,战争结束得如此狼狈。哪里是出路?山上空空如也,山下都是中国人,五百日军落在汪洋大海之中,没路可逃。他终于失去了耐性,兼有那一桌酒席的勾引。第三天他亲自到小庙来谈判。
铃木到底是铃木将军,不像那些下级军官丑态百出,他来得斯文些,尽管他饿得前心贴后心,还是慢条斯理地咀嚼香肠,小口喝酒。他说,易翠屏女士,白兰雪小姐,蒲公英阁下,我们都是老熟人了。在长城我们打交道多年,天皇陛下反省战争,日本战败,昭示日军投降。前不久在锦州我向鹿司令投降一次,那时我心存疑虑,逃进深山躲避,几天来,我反复思量,逃避投降是没有出路的。故此我来请罪,向八路军投降,绝不逃跑。
易翠屏说,铃木将军,欢迎你做出英明的决定,放下武器,遵照天皇陛下的圣昭,向中国人民投降。八路军尊重投降日军官兵的人格,不侮辱,不虐待,安排吃住,适当的时候,放你们回日本国,与你们的亲人团聚。
铃木说,我请求,举行正式的受降仪式,请鹿司令参加。
易翠屏说,我答应,就在凤凰城飞机场举行,你把藏在山里的飞机零件拿回来,把四十架飞机都装配好,交给八路军使用。
铃木说,我负责培训八路军飞行员。
易翠屏说,以后的事,我们慢慢商讨。明天上午八时举行受降仪式,如何?
铃木说,我准时带队到达。
易翠屏回到凤凰城县政府院内,立即着手准备受降仪式。她一面派蒲公英回锦州向鹿司令报告,请鹿地务必来凤凰城接收投降;一面派白兰雪起草投降文书。她找苟安商量在飞机场搭架子,一应红的绿的等零碎。
她一进后院就发现她那个拣来的妈回到她侄女家。苟安说,都是我引起来的麻烦,还得我解决,就把老人家请了回来。
那位侄女说,终究是我姑,咋能连累你们呢?
易翠屏说,说不上谁连累谁,你们先生可帮了八路军的大忙,在接收鬼子投降的事情上,他出了大力,还侦察出老鬼子赤本三尼的去向……
苟安说,横草之功,不足挂齿。
易翠屏说,明天受降仪式,你必须出席。
苟安说,我代表伪满县衙官员向八路军投降。
易翠屏说,不,你已经站在了人民一边,既往不咎。
老太太拉着易翠屏的双手,爱不忍释,她说,那年在逃难路上我就看出你宽仁大度……
易翠屏打个“止”的手式说,别说我,我不上表。还是说你姑爷,要他继续出力工作。
老太太说,那是那是,姑爷你听好,要诚心接受翠屏姑娘的教训。
苟安说,是,是……
凤凰城飞机场彩旗飘扬,一张方桌上摆着用毛笔书写工整的文书,受降仪式简单而隆重。军装整齐的鹿地准时到达,表情严肃地站在桌旁等候。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刘韬、小丙、苟安陪同左右。全副武装的八路军官兵列队待命。
八时到,五百多日本航空兵排着整齐的队列,由铃木带领走进受降仪式的会场。铃木将军双手捧着他家祖传战刀正步走到受降桌前,举给鹿地。这刀制作精良、杀中国人功勋卓著,如今结束了它的侵略使命,归宿于中国现代史的展览馆。
鹿地接了刀交给易翠屏。
铃木给鹿地敬礼说,日本战败,日军向八路军投降。
他回头发了令,五百日军官兵放下了武器。向后转,等待受降。刘韬给八路军战士发令,战士们前进,缴了枪械,后撤。铃木在投降书上签了字。
投降的五百日军士兵被安置在飞机场,他们原来居住的地方。享受八路军的特别优待。杀猪宰羊,大会餐一次。几天来在山里忍饥挨饿,今日见了荤腥,如虻蝇见了血,狼吞虎咽大吃大嚼。
鹿地带着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刘韬、小丙、苟安参加了他们的会餐。铃木激动不已,他向他的士兵们大声说,八路军鹿地将军同我们会餐!
铃木带头鼓掌。
顿时,掌声雷动,手舞足蹈。一阵呼喊:八路大大的官和我们咪西的干活,八路大大的好!
在会餐中他们都不知不觉地吃了易翠屏的回炉正心丸。从此,他们都变了另一个人。铃木说,司令员阁下,请原谅我投降以后又逃跑的罪过,那时我不得不为之。
鹿地说,为什么?
铃木说,盟军远东最高统帅麦克阿瑟将军起草的一号命令,经美国罗斯福总统批准下达给日本首相,命令所属在中国东北的日军只能向苏军投降,其他在华日军只能向中国国民政府投降。我收到了这样的命令,不得不如此,请求谅解。
鹿地说,我知道有过这么回事。麦将军发布命令的当天,八路军朱德总司令向美、英、苏三国驻中国大使递交了一份说帖,指出:八路军、新四军有权按照有关国际法接收被我们包围的日伪军投降。对麦克阿瑟表示抗议。我们的说帖自然被美英拒绝,苏联不予理睬。
铃木说,哦,苏联不予理睬?这可令我吃惊。你们都是共产党啊!
鹿地不便于深谈,搪塞了这个代有挑寻性的话题。
铃木是个有见识的滑头,一个八路军的司令员与他交谈到这个份上,他就很满足了。会餐后,他立即把那四十架飞机重新装配起来,交给八路军。并且乐意培训中国的飞行员,以及地勤保养、维修飞机技术。这就为建立八路军第一个航校奠定了基础。这是后事,暂且不表。易翠屏心里不平静的就是赤本三尼的去向。她仿佛落入蜘蛛网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挣不脱。于是,她和白兰雪、蒲公英再找铃木交谈……
到处躲藏的赤本三尼和加腾在凤凰城的山里受到惊吓,一惊就扮成有学问的夫妇俩逃出深山,流进新丘下花园煤矿。还好,这个小地方还没有苏联红军的影子。一个叫许大马棒的满洲国军旅长带着一百多人枪把守。赤本三尼见面一报名,许旅长吓得一哆嗦。赤本三尼那年被八路军俘虏,天皇派特使营救,惊动日本国满洲国,从那时,赤本三尼就名声大噪了。许大马棒毫不怠慢忙说,将军阁下这个时候光临本旅,我们旅如此寒酸,无颜面对。
赤本三尼说,不要悲观,在奉天四周有二十万带枪的日本侨民,我登高一呼,就能集合起来与苏军抗衡,八路军更不在话下。但是,我不能用日军的名义,你许旅长就不同了。
许大马棒是个直筒子,忙问,怎么讲?
赤本三尼说,你是中国人,在这新旧交替之时,多少政客捞到各类资本。你难道没有想到与中国政府军联系,从他们那里取得一个合法的名义。然后……
许大马棒说,然后,咋的?
赤本三尼说,然后,我们联络在中国的日本侨民,起码我能组建一个师俩师的,都交给你指挥,以你的名义扩大地盘,壮大实力,占领几的主要城市,以此向中央国民政府请求加委,东北就是你的了。你当了东北王比当年张作霖要风光得多。张作霖不敢自称皇帝,而你就可以……
许大马棒心开了花,做起了皇帝梦,他说,到那时,请赤本三尼将军出任我的内阁总理大臣。请加腾女士当我的藏相兼中央银行总裁。
眼馋肚饱的他特别注意加腾的反应。他一生明的暗的娶了几房太太,都腻歪了。今天一见加腾他就迈不开步子了。有这样一位做太太,一生足矣。
寄人篱下的加腾听了那些加封的话,自知全都是谎言,不可能兑现的克里空。但是,眼下,败国之民,她不得不回应一笑。
流哈喇子的许大马棒对女人一笑按错了位。自俊赢得了女人一酬,心说,有门儿。
赤本三尼说,许旅长,许旅长……
许大马棒说,在,在……
赤本三尼暗中摇头,暗骂他浑身奴才相,天生不是个皇帝的材料,借水行舟,以图将来东山再起。他说,许旅长,按此计划……
计算女人的许大马棒抢过话头说,按此计划,有劳阁下亲临奉天联络日本侨民携械归来入伙。
赤本三尼说,不,我目标太大招风,万一出事,前功尽弃,我派加腾小姐拿我的秘信前往,联络一个来一个。你要派人与黑山的崔辛武旅长联络,那时,我们可以建立两个军的建制。
许大马棒说,啊,你说座山雕那个老杂毛,他诡计多端,你我要吃他的亏的,他有仨脑袋,六只眼。
赤本三尼说,难道你怕他?
许大马棒说,我姓许的怕过谁,怕他个鸟。
赤本三尼说,既然如此,就行动吧。
许大马棒眼巴巴地看着加腾走了。眼下他还惧赤本三尼一点,不敢有过头过分过不去眼的行为。赤本三尼把写好的秘信交给加腾,嘱咐说,你到了奉天必须说汉语,按照地址联络。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加腾说,哈依!
许大马棒专门给加腾准备了一顿美餐。加腾好歹对付对付就上路了。几经周折就到了往日的奉天今日的沈阳城。
乱哄哄的沈阳市,到处都是苏联红军,坦克满街乱跑,各类军用车辆穿梭不息。中国人稀少,日本人不敢露面。传闻苏联军人最好追逐女人,加腾特别小心,尽量回避红军。她按照赤本三尼指定的地址,来到火车站附近,这里聚集着许多中国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怪事。她怀着好奇的心理,近前观察。
忐忑不安的人们围着一个高个子的家伙,他站在一辆日军的坦克上大声说,出事了,出事了。这回可有热闹看了。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人口吃又思维不清,说了半天,加腾才理解他说的全部。原来是一列不明身份的火车进了站,刚接管沈阳的苏军没有搞清车上是一股什么军,不准他们下车,双方发生口角,争执……
人群里就此发生议论,一个说,车上不管是什么军,反正是中国军,中国军在自己的国土上下火车还得归他们管?刚走了一个日本主子,又来了一个苏联主子,中国啥时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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