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马到村头,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下了马。村头站岗的八路军战士没有立即认出他们来,问他们的口令。到了跟前才惊奇地发现,啊,是你们三位,向他们敬礼,道寒暄。一阵风易翠屏问,村里这么热闹,是哪家办喜事?战士说,是召开庆祝长城军区成立大会,并奖励战斗英雄劳动模范。说着他要立即报告鹿司令。一阵风易翠屏说,不用了。一窝蜂白兰雪说,我们没有路条,让我们进村就好。一棵草蒲公英做个鬼脸笑着说,咋样,放我们过去不?战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们三人,进村寻声来到村中央,热闹的人群挤在大街一侧,拿着各式各样的小旗子,欢迎八路军。持枪的民兵维持秩序。一队八路军从村东开过来。他们仨牵着马挤在人们的身后,不住点地慨叹,今日的八路军可是鸟枪换炮了。每个战士一支三八步枪,六枚手榴弹,二百发子弹,头戴钢盔,一个连有八挺机枪。战士们都是新棉军装,一个背包驮在身后。部队的前进目标是村北山下的空场。大会就在那里举行。易翠屏三人跟随队后奔村北的山脚下而来。
山下高台,真是个超然。会场人山人海,眼睛都望着那个台子。有布幔而露着木杆,怕人多挤倒了台子又在台柱子上撑起几根斜竿子。台子只有椅子高,搭上木板或是门扇子。台上横幅写着:庆祝长城区成立暨抗日英模表彰大会。台子中央放着一张桌子,用一块毛蓝布蒙着,桌上有一个暖瓶,几个水碗,一排椅子。台上坐着几位长城区党政军领导人。鹿地正在讲台上讲话。
台下有队列整齐的八路军,有黑衣服一片的民众。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在人群后边张望。眼尖的警卫团(由营升团)长刘韬看见了他们,就绕过来与他们打招呼。那个亲热劲儿就不用说了。刘韬说,你们可回来了。鹿司令天天念叨你们。
易翠屏说,台上的人面生得很。
刘韬一指说,鹿司令身兼数职,长城区党委书记、长城军区司令员兼政委,从右到左那几位是行署主任,副主任,军区副司令员,参谋长,政治部主任。其他你都认识,区党委副书记、副政委北卢姚,副司令员豹天。
蒲公英问,西卢贾他们都干啥去了?
刘韬说,按上级批准的序列长城区下属五个地委、五个军分区,五个专署。西卢贾任十四地委书记兼军分区政委,南卢陈任十六军分区司令员,东卢周任十七地委书记兼军分区政委。
蒲公英问,那他们呢?
白兰雪说,说清楚,是哪们?
易翠屏最了解兄弟的心思,她说,王殿他们呗,还能有谁?你这是明知故问。
刘韬说,王殿任十五军分区司令员,节板斧任政委,孙景华任参谋长,大炮任十八军分区司令员,马勺任参谋长,老八任十七军分区司令员,刘子瑞任十七专署专员,陈龙任十六军分区政委,淑敏的参谋长,陈虎任十四军分区司令员,蔡妞是参谋长。潘耀祖是十五军分区下属十七团参谋长。司令部直属教导团长就是崔福坤。
易翠屏说,你叔呢?
刘韬说,他和郎惠卿都是行署参议员。
蒲公英着了急问,我呢?我们干啥?
易翠屏说,闭嘴,鹿司令早有安排,少不得给你任务。
刘韬说,对,对对的。
他们聆听了鹿司令的报告,也听了两位模范大娘的发言,一位爆破英雄的事迹讲演,一位英雄担架队员的报告,还有一位烈军属大嫂的发言。接着鹿司令等首长和拥军模范在光荣榜下合了影。刘韬领着易翠屏三人来到司令部,派人给他们号房子,安排他们住下。蒲公英说,我哪也不去,就在司令部等司令员。说着他太累了,上炕就躺下打呼噜。刘韬说,好吧,你们随便,我向鹿司令报告你们回来了。
白兰雪脱下大衣给蒲公英盖上,易翠屏说,这屋里冷,你别冻着。我去弄盆火来。
白兰雪抿嘴一笑,易翠屏问,你笑什么?白兰雪说,是怕我冻着吗?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易翠屏说,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兰雪吐一下舌头。
易翠屏从老乡家里弄了一盆碳火,放在屋地下的中央。鹿地忙活一阵回司令部来,第一句先说,好暖和啊,你们一来就带来了春天。易翠屏说,我们带来了总部关于大反攻的信息。蒲公英从梦中醒来,下炕就给司令员敬礼,报告司令员同志,我们回来了。
鹿地说,我都知道了,你们立了大功,要表扬你们。
蒲公英说,表扬就免了吧,快说,让我们干啥?
鹿地说,司令部建立了五个军分区,司令部直属一个团,没有合适的人选,向道和白兰雪你俩就任正副团长,翠屏就在我身边弄火盆。好不好?有没有大材小用?
易翠屏早就想如此,忙说,没有,没有,挺好的。
鹿地说,你们俩?
蒲公英说,啥任务?
鹿地说,啥都管,啥都不管,就叫不管团吧,也就是我手里的王牌,懂吗?别在乎职务的高低,小人物做大事,人家看得起;大人物做不来大事,人家就撇嘴。何苦叫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
白兰雪说,向道,鹿司令说得对。
蒲公英说,那我们不能丢掉依田这个名字。
鹿地说,好吧,就叫依田支队。
白兰雪说,司令员,向道就是想参加战斗,没别的意思。我还不知道他。
鹿地说,我们开展打满军战役以来,作战二百余次。但满军还赖在长城不走,我们计划开展热河战役,把战线推到满洲去,看他满军如何?他还能在长城呆得下去吗?
蒲公英说,这个计划好,这叫,叫……
白兰雪说,叫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
他们正说得带劲的时候,西卢贾进来说,鹿司令,我有个倡议,青年们都忍不住了,我想给他们举行集体婚礼。
鹿地说,好啊,我赞成,你统计一下有多少对?由你西卢贾全权办理。
小屋里传出一阵掌声,笑声……
蜡后花期知渐近,东风已做寒梅信。
集体婚礼就在一座灯火明亮的小学校里举行。西卢贾当主婚人,鹿地、豹天做证婚人,北卢姚和杨昭、陈龙和魏淑敏、丁大炮和马勺当所有新朗新娘的伴郎伴娘。来宾席上坐着崔福坤、刘仙舟和郎惠卿。陈老六应邀当年纪人,又推举易翠屏当所有新人的高堂,不论辈数够不够,就这么定了。大家没有说的就算默认了。
西卢贾宣布,新郎新娘入席。
新人们按照八路军的规矩,没有婚纱,就是一身新军装,特别之处就是胸前挂一朵大红花,伴和着两张笑脸。新人们都携手而入。第一对是东卢周和谷雨,第二对入场的是蒲公英和白兰雪,第三对是陈虎和蔡妞,第四对是王殿和丙玉凤,第五对是西部的李越和陈光,第六对是李尚和鲁江,第七对是宋启和国士,第八对是纪心和杨晓。八路新人都站齐,听主婚人西卢贾的摆布。他说,我宣布礼成之前,你们各自看看,有没有混进来的,有没有配错对的?
一句话引起哄堂大笑。八路军的婚礼一不拜天地,二不拜高堂,三不夫妻对拜,只是交换礼物,而他们的礼物不是戒指不是镯子,就是一只小手枪。当地老乡投进来栗子和花生,增加了婚礼的热烈气氛,还高喊着说,你们都早立子,花插着生男生女,别都一顺了。
主婚人西卢贾宣布,从今天起你们八对新人就是合法的夫妻了。你们要和和睦睦,白头偕老,成为一对抗日夫妻、革命夫妻、模范夫妻。
西卢贾说,请首长讲话。
鹿地说,祝你们新婚快乐。但是,现在日寇还在中国,婚后,我们还要对日打最后一仗。
新人们都一个声地说,抗战到底。感谢首长们的关怀。王殿拉着丙玉凤给刘仙舟行礼说,您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们真高兴。说着把那支神枪举到刘仙舟的面前说,大喜的日子,物归原主吧。
刘仙舟拉着他俩的手,淌了泪说,对神枪我那是梦寐以求的,朝思暮想。前不久你托韬儿还了我一次,我没要。现在我拿它更没用了,还是在你手里可以多杀鬼子,也不枉称神枪一回。他把神枪推给了王殿,又说,我手头就这么两块银圆,留个纪念吧。当初,你在翁师长属下的时候,我就对你垂涎三尺,万没想到,高老蔫抢了先。高老蔫他不配,现在我们都是八路军了,没说的。你我认识一场就这点意思,别嫌少。
王殿接了钱,丙玉凤一块,自己一块。再谢过刘仙舟。
陈虎和蔡妞给陈老六鞠躬,陈老六后脑勺子都笑裂了。他说,我是个无产者,一无所有。爹就希望你们都太太平平地过一生。
刘仙舟凑过来祝贺陈家大喜。陈虎不屑一顾,老陈也表示冷淡。蔡妞一拉小陈低声说,别那样,回头她一笑说,刘参议,你参加我们的婚礼,就是给我们面子了,谢谢。
刘仙舟说,老陈呐,我从前对不起你们一家,我过来以后,风仙给了我一次肉体生命,鹿司令给了我一次精神生命。我做了深刻反省,向你们一家道歉,请求原谅。
蔡妞见刘陈处境尴尬,她就打和地说,大喜的日子,别说那个老话题了。你们都有了笑脸,我这个日子就算吉祥的日子了。陈老六向刘仙舟一笑就算原谅了他。蔡妞心情好,她拉着陈虎礼拜易翠屏。她这一带头,新郎新娘都呼啦拥着易翠屏,真的把她当成了他们的高堂。
蒲公英拉着白兰雪给易翠屏行礼,易翠屏捏着白兰雪的手说,我把兄弟交给你了,我放心了。别忘了姐就好。白兰雪说,看你说哪去了,结婚了就不是我了?
蒲公英说,姐啊,那我们就别结婚了,还照旧,好不好?
西卢贾拍拍手说,大家静一静,你们都成双成对的了,可别忘了我这个老头子,我可是孤身一人啊。
他的感慨引起新人们的同情,大家说,我们记着你了。话音未落,又有刘韬、潘耀祖、青年马克思嚷着说,还有我们几个都是光棍呢。别忘了我们几个。
新人们嚷着说,快宣布礼成,天快亮了。
西卢贾宣布礼成,送入洞房。
热情的老乡腾出最好的房子做新房,贡献出姑娘媳妇们的新褥子新被新绣花枕头。他们入了洞房息灯就寝。绣被五更春睡好,罗纬不觉纱窗晓。
天亮了,才恨夜短。
西卢贾的小屋召见新婚的陈虎和蔡妞。他俩刚起床还没有梳洗就奉命而来。半晌西卢贾也不说话,他俩闹不清是咋回事,闹毛了,蔡妞说,贾老头,今个儿是唱的那出?是徐庶进曹营还的诸葛亮的空城计?
西卢贾嘬了牙花子说,不好开口。
陈虎说,组织决定,我们服从。
西卢贾说,这我就好张口了。组织决定蔡妞同志去晋察冀分局党校学习。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蔡妞说,机会好是好,可我们结婚只一天就分开。
西卢贾吸着凉气说,要不,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陈虎说,派我们俩同去不就得了。
西卢贾说,不,军区决定组成三个北进支队,陈虎任第一支队长,李越任政委,王文任政治部主任,准备好了就出发。
蔡妞说,既然如此,我的机会不能放过。
西卢贾说,这就对了,三天后出发,同行的还有俩女同志。
陈虎说,好吧,我送你。
蔡妞说,我送你。
陈虎说,我送你。
蔡妞说,我送你。
西卢贾说,这我就不管了,你们都做好准备,到时候别哭鼻子。
陈虎和蔡妞小夫妻俩谦让地争吵着离开了那间房子,在这个小山村的街上边走边谈。他们心情好,天也真好,晴空万里,漫山泛绿,野花芳草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令人陶醉。那片墙上用石灰水新刷了大字标语:打出长城去,确保基本区,拯救东北的苦难同胞!
陈虎、蔡妞同战士们打着招呼。八路军战士忙碌着进进出出,炒米的,锥鞋的,缝补内衣的。他们边忙活边猜想未来战斗的光景。
有的说,围场是清朝皇帝打猎的地方,不知还有没有御马圈?
有的说,这回我们一定要到窦尔敦寨主的寨里看一看。
有的说,听说那里有铁蹄马,如果能搞到一批快马,把咱们这两条腿的步兵变成四条腿的骑兵,那该多好啊。
蔡妞悄悄说,听见没,战士们多好啊,大家都以兴奋和好奇的心情谈论着开辟新天地。
陈虎说,我们俩也要开辟新天地了。
他回头看战士们没有注意又说,你就是个新天地,要我来开辟。
蔡妞说,去你的。
他们分手进入倒计时,只剩两天了。他们没有时间逗趣、斗嘴,甚至不说话。蔡妞忙着干活,给陈虎准备出征的东西。绷带、药盒、干粮、毛巾、手电筒、地图、红蓝铅笔,擦陈虎的手枪、子弹都用毛巾擦拭干净。
陈虎说,你在去晋察冀的路上加小心。晋察冀道远,经过敌人的封锁线。
蔡妞说,你别唠叨了好不好,唠叨得我心烦。我们有部队护送,你还老说啥?说说你自己。你们去的地方是满洲,鬼子统治十二、三年了,想想你们的任务艰巨,你们的困难,怎么解决。战斗肯定是很频繁的,你要加小心,要珍惜自己。我告诉你说,你不要以为你就是你自己的,现在,你已经属于我了,懂不懂?
陈虎说,我懂,我懂。
蔡妞说,你过来。
她脱下陈虎的旧鞋说,都不跟脚了,换上新的。这是我在战斗空隙做的。
陈虎说,旧的还能穿,新的我带着就是。
分别的日子只有一天了。
十四军分区召开了北进动员大会,给出征支队补充了枪支弹药,配备了电台。已经整装待发。蔡妞这一天老是拉着陈虎不撒手。陈虎说,你这是干啥?
蔡妞说,我老是想你那些危险的事,负伤啊,流血呀,怕是见不着你了。你们的目标是围场,那地方鬼子的反动宣传,群众不了解八路军是干啥的,或许拿你们当匪。那你们就没的吃,没的住,也难免被鬼子追逐,你们可要吃苦了。
陈虎说,我从小就吃苦,你相信我。
分别的日子到了,陈虎派警卫员送蔡妞去集合地点。他送她到村头,上路。蔡妞说,你回去吧,珍重。
陈虎说,珍重。
他把背包挂在她的肩上,握手。陈虎伸手指点点他的脸。蔡妞明白他求她做什么。蔡妞回头瞅了警卫员一眼,有所顾虑。又觉得不给就留后悔,她一横心,就当着警卫员的面吻别了陈虎。
她走远了,拐进一个山路的弯里就不见了。仿佛还能听见她说再见的声音。陈虎回到村里的时候,同一支队的那两位领导人,商量黄昏部队出发。话音未落,就从村外传了几声炮响,有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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