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八章 陈小虎被困三岔口 子弟兵提鞋瓜田下





  陈虎考虑顶不住三路敌人的夹击,下了决心撤退。指挥员忒不愿意撤退,一路急行军,来到一个叫于家府的村子宿营。陈虎在团部吃晚饭,有报告说,三路敌人都在彭家府集中,我们晚一会儿就吃大亏了。陈虎很感激白兰雪发怒,不然就麻烦了,要付出不必要的牺牲。这时他才想起白兰雪在彭家府前线说的那些话是真理。心里萌生了敬慕之情。他想找白兰雪道歉。

  陈虎在西头,白兰雪在东头。可是,他来到白兰雪驻地却是个空巴拉。他问村边的八路军哨兵才知道白兰雪他们在村外的一个坟地里宿营。陈虎找到白兰雪一看,一百多人的伊田别动队都在这里风餐露宿。易翠屏说,陈团长,我们准备安排好了再向你通报,这会儿你就来了。让你费心了。

  陈虎说,翠姐咋客气起来了。我是问问你们为什么不住在村里。

  白兰雪说,你没看出来,村里的人格路,我住的那家一家人都拿另眼看我。小丙在村里踅摸才知道,全村人几乎都是入了什么教的,和八路军过不去。既然人家不欢迎,我们何必硬赖在那里呢?我们这里多好,铺着地,盖着天,大海里洗澡,枕着山。多快活,多宽绰。

  陈虎说,哦,你太多疑了。回村吧。

  易翠屏说,不了,你们注意警戒。

  一窝蜂白兰雪没有多疑。在人们不在意的时候,村里真的溜出一位,一路急走,一头就扎进了三路鬼子伪军集合的彭家府,向最高长官川岛告密。

  川岛、牛司令、杜眼子、宫下都围着告密者像审贼似的审问。牛宜轩问,有没有女八路?

  告密者说,有,有,有两三个,也许四五个,他们走里走外认不准,难免重复计算。就是一眨眼那女的就不见了,反正村里没有女八路了。

  牛宜轩心里有了底,白兰雪不在村里就好。

  川岛问,村里到底有多少八路?

  告密者说,太君,我这么跟您说吧,我们村一共二百户,哪一户都住着七八个。毛打着就是一千五六。

  杜眼子一拍告密者的肩膀说,你干的好,都是实话?敢胡说八道,我枪毙了你。

  川岛问,现在他们在干什么?

  告密者说,睡大觉。他们都是夜猫子,白天睡觉,黑夜可精神呢。飞到人家屋檐下叫唤,咕喵,咕咕喵。

  逗得人发笑。杜眼子笑得不自在。牛宜轩苦笑不得。宫下不是中国人,不知为什么发笑。川岛鄙视地咧咧嘴角。她说,你带路,全体出发。

  太阳快末了的时候,川岛带重兵包围了于家府。可是,八路军一点也没有察觉。陈虎命令全团集合,准备出发。村西的一个场院集中了那么多部队,整队唱歌,第一句唱的是,战斗来了……

  歌音未落,几颗炮弹就落在集合的八路军群里,当场就有四名负伤的。一点没有准备,一时慌乱。陈虎指挥部队向东突围,和易翠屏、白兰雪会师之时,陈虎正要说什么。白兰雪说,拉倒,我知道你想说啥,别废话,快速转移。易翠屏说,小虎啊,你带部队走,我们顶一下。

  陈虎说,啊,你顶一下,我的脸往哪搁?别寒碜我了。你们先走,我掩护。

  白兰雪说,翠姐是说,怕你们牵不住川岛。我们人少灵活,满可以与她周旋几天。

  枪声紧迫,不允许他们讨论,就匆匆分手了。

  战斗真的来了,陈虎带队突围,向东转移,经宝坻县城北的破碌碡、八间房等村,逐渐甩掉了敌人的尾追,打算今夜就在青甸洼南沿的三岔口村打尖。可是,刚端起饭碗,枪声又响了。他们不能呆久了,决定到青甸洼里隐蔽。

  青甸洼,方圆几十里,生长着高粱等不怕涝的庄稼。但是,今年天旱,洼里也没有水,高粱长势喜人。千把百八路军藏在里边,绰绰有余。在青甸洼里过夜,倒是挺安静的。没有战争的噪音,没有人声的喧哗。只有豆棵里的虫子叫声不息,但,不吵人,却像催眠曲,把战士们引入梦乡。陈虎睡不着。想着他的密友蔡妞,该回来了吧?想着白兰雪,她现在何处?怕她出事。他对这两个女子都有好感,却是从不同的角度挂念着她们俩。

  太阳出来了,照红了青纱帐,变成了红纱帐。八路军的脸和红高粱穗相媲美。时近晌午了,骄阳似火,高粱地里不透风,人喘不过气来。青纱帐里又闷又热,嗓子都快冒烟儿了。

  一个战士说,团长,我们冲出去吧,宁肯战死,也不能渴死。

  陈虎说,敌人就在青甸洼的边缘踅摸我们呢,你一冲就中了敌人的计,大家动动脑筋。

  有的战士拿刺刀挖土井,挖了三尺深,还真有水,就是泥汤子,没法喝,沉淀沉淀再喝又忍不住,人多汤少,分不过来。陈虎说,每人挖一口井,自挖自喝。他们的掘井精神感动了老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战士们都张口接受老天的恩惠。可是,雨点小,落入口中的太少太少。战士们小心翼翼地捧着高粱叶子舔食水滴解渴。尚能缓解干渴之苦,比当年曹丞相的望梅止渴实惠得多。

  青甸洼的边缘,走来一队队鬼子和警备队的士兵,他们边走边吆喝,快出来,快出来。我要开枪了。话音未落就当的一枪,打的高粱叶子哗啦山响。没有回音。又一个鬼子端起机枪扫了一梭子,子弹像刮风由近到远到消失。还是没有八路军的回音。鬼子又开炮,炮弹发出尖叫声,回报一声轰隆的爆炸,炸倒一片高粱,把地鹐个大窟窿。尽管枪炮齐鸣,八路军就是被赶不出来。他们明明知道八路军就在里边,但,他们就是不敢进去,只是在青甸洼的边缘瘸子打围,坐着喊。大白天他们不敢进去,夜的降临他们就更是视青甸洼为畏途。巴不得的宣布得胜回朝。

  夜间就是游击队的天下。陈虎、廖峰带队趁夜色的掩护急速向东下仓一带转移。突然,尖兵班卧倒,后续部队也纷纷卧倒。不知发现了什么,是敌情?是友军?陈虎派出通信员联络。

  通信员回来才知道,尖兵班不是遇见敌人,而是遇见一片瓜地。他们忍不住就吃了几个甜瓜。副政委说,不能吃,不能吃。

  陈虎思量片刻才说,大家一天没吃没喝,又战斗又行军,很苦啊。

  副政委在队伍中来回走动告诫大家说,同志们,我们要注意群众纪律,白吃群众的瓜是不行的,条件再艰苦,我们也不要违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脱离群众,失去群众我们就无立足之地。

  副政委的政治动员也阻挡不了饥渴难忍的生命需求。陈虎说,算啦,吃就吃吧,我没有把部队带好,我检讨。到宿营地,统计一下,吃了多少瓜,估个数,付给瓜田主人钱就是了。

  副政委遗憾地打个咳声。陈虎说,大家注意,摘瓜时不要连秧子都拔下来,拣着熟的吃。

  吃一个瓜比一次战斗动员还费脑筋。终于团长发了令,战士们小心翼翼地进了瓜地,狼吞虎咽地嘎吱嘎吱地三下五除二把瓜吃光。通信员摘了两个大个的,分别给团长和副政委吃。陈虎也是人,早渴得不得了,摩挲摩挲瓜上的土几口就吞了,连尾巴也吃了,不知道瓜尾巴苦。副政委不吃,他以身作则,渴死也不说渴,饿死也不说饿,苦死也不说苦,要不怎么叫特殊材料制成的呢。

  天亮前,他们在一个小村宿营,陈虎撂下饭碗就亲自还瓜钱。他在村干部的陪同下来到一家农户,他给大妈大伯行了礼说,村西那片瓜地是您老人家的吗?老人说,不是。村干部说,我说我们村没有种瓜的,陈团长不信,非要亲自一家一家地访不可。我们访了几家,都说不是。老大伯说,这片瓜地这么重要,妨碍抗日就把它毁了改种高杆庄稼。青纱帐打鬼子可中用了。

  村干部说,猴吃麻花,满拧。八路军吃了几个烂甜瓜,非要给钱不可。吃了就吃了呗,就算是慰劳子弟兵的不就结了。

  大妈说,可是呢,吃了就吃了,给钱就外道了。况且,主人又不在,也没看见,吃了白吃。

  陈虎说,那怎么中呢?八路军有纪律,不准侵犯群众利益。

  大伯说,有这样的军队,就能打败日本鬼子。那年直奉交战,打败了的一方败下阵来,像潮水一般从山海关就涌进来。一群兵来到我家把喂猪的泔水都喝了,我有一亩瓜,连瓜蛋子、瓜秧子都嚼了。那年头,管哪要钱去?我就捏着鼻子挨了。如今直军、奉军哪去了?他们对鬼子没放一枪,都上躲各庄去了。指望不上他们。眼下就指望八路军打鬼子呢。吃俩瓜还不应该?

  陈虎在村里都访遍了,没有一家承认是自家的瓜田。陈虎可做了难,有钱花不出去,怎么办?他和副政委决定用这笔钱慰问烈军属和困难户,一家20元钱或30元不等。

  村头,杨柳飘摇着柔发,树下,陈虎和副政委促膝交谈。没有把钱交给种瓜人,陈虎心里还是不安。事情总之是没有办好,不是他当初想象的那么容易。有钱还花不出去?谁见钱还有仇?可就是今天让我碰上了这样见钱有仇的主儿。

  副政委说,后悔了不是?原则总得要坚持的,我就不后悔。

  陈虎吃惊地望着他,发出许多没有音像的问号。他笑着说,你是全团的副政委,不是你给自己当政委。你呀,你呀。

  天一擦黑,部队就转移。从下仓据点鼻子底下的咀头村渡口渡蓟运河。刚下了雨,流急水深。没有桥,只有一个小船摆渡,小船有一个铁环套在一条长绳子上,绳子连着对岸。没有艄公,乘船的人自己拉绳子,船就滑行。小船一次只能坐十人。第一次,尖兵班先过去,占领河对岸的制高点,掩护部队渡河。

  第二次副政委带一个班顺利地到达对岸。陈虎借着星光看表,小船来回20分钟。战士们着急,又不能喊快加油。只能在心里给战友使劲。陈虎最担心的是怕被下仓据点发现。会水的战士纷纷泅渡。陈虎小声叮咛:注意安全。战士回答:首长放心。多一半战士都是水里蛟龙。星光在水面闪烁,战士搏动水纹,没有声音,仿佛一幕无声电影暗渡。陈虎最后一个上船,到达对岸清点人数,一个不少。整队继续急速向东跑步前进。

  他们一口气跑到了一个叫南石庄的村子,还没有号房子,侦察员回来报告说,鹿司令、豹司令带十一团和地方干部已经到了王府庄。

  陈虎和副政委不谋而合,立即出发与司令部会师。战士们高唱着胜利的歌与司令部和十一团在王府庄会师了。

  陈虎意外地看见蔡妞回来了。他俩乐得拉着手又蹦又跳,忘了他们的身份。招引了战士们的一阵哄笑。他俩才撒了手正八经地说话。

  陈虎说,蔡妞同志,你啥时回来的?

  蔡妞说,报告团长同志,战士蔡妞昨天才回来。请团长指示。

  陈虎悄悄说,别扭不别扭,走,我们离他们远一点。

  小河边,柳阴下。蔡妞说,你想我不?

  陈虎说,还用问吗?

  蔡妞说,我听说,你身边有个姓白的,是谁?

  陈虎说,别逗了,说正经的。路上没有遇到啥险事吧?你们几个全回来了吧?

  蔡妞说,没有险,都回来了。我们安全地把八个美国人亲手交给了聂司令。由那去延安,聂司令派人护送。

  陈虎说,你可有幸见了聂司令,他长的什么样?一定是高大、魁梧,一顿饭吃一斗米。

  蔡妞笑弯了腰,喘着气说,你逗死我了。你说的那是聂司令吗?那是张飞。聂司令可是个文的,细高条,和气可亲。有一年八路军打鬼子据点,在战壕里拣了两个日本女孩,聂司令收养在他的司令部里,亲手给孩子们削梨皮,烧鸡蛋,盖被子,照顾的可好了。并给日本的什么官写信,叫他们把孩子领回去,别让孩子们成为这场不义战争的牺牲品。

  陈虎说,聂司令心善,给我,他们的爹杀中国人,我就杀她们,一枪一个。一还一报,平衡了,谁也不欠谁的。鬼子杀中国可不心善不手软,要我们亡国灭种,狠不狠?

  蔡妞说,你呀,永远当不了司令,眼光短浅。你只看到现在,聂司令就看到将来。战争结束了,中日要友好。

  陈虎说,那么说战争要结束了?那感情好。要友好,除非发动侵略战争的那一拨子日本人都死绝了。

  蔡妞说,都死绝了那倒不一定,回回炉,正了心也中。哎,你和翠姐在一起,怎么没有看见她们?

  陈虎说,那天突围分手就没有了她们的消息,估计在我们的后头。

  蔡妞说,战争快结束了,她们别出事。

  陈虎向后一仰,躺在草地上说,战争结束了我们就结婚。我们练的这套本领就束之高阁没有用了,回家种地,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蔡妞说,做梦,现在战争还没有结束呢。

  陈虎说,离那一天不远了。

  他们在王府庄休息了两天,易翠屏她们还没有回来,蔡妞着急,鹿司令更着急,他派人去找。

  易翠屏、白兰雪、小丙及爱犬带那一连人在于家府突围时和陈虎的大部队走散了。她们甩掉了敌人之后,一天她们在行军路上听到依依的哭声,顺着哭声找到陈虎他们吃瓜的那个甜瓜铺。易翠屏命令部队在路边休息,她和白兰雪、小丙走近那个瓜铺。

  小瓜铺,起脊的顶,离地三尺搭的平板铺,铺着柔软的稻草。上边坐在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小姑娘长得挺俊,一根翘辫子,两只小黑手把泪揉成一脸蝴蝶。

  易翠屏问道,小姑娘,为什么哭啊?谁欺负你了,我替你伸冤,给你出气。

  小姑娘见来了生人倒不哭了,胆怯地望着她们,特别是看见那条吐着长舌头的狗,害怕地向铺角隐藏。

  小丙给狗个卧倒的命令,狗坚决地执行命令,果断地伏在地上。小姑娘看着好玩,才从角落里伸出头来审视她面前每一个不速之客。

  白兰雪说,我们是八路军。

  小姑娘才说,我知道你们是八路军。我听过你唱歌,雄鸡,雄鸡,高呀么高声叫……

  白兰雪接唱了下句,她说,那么说,我们是老朋友了,通个姓名吧。

  小姑娘和白兰雪、易翠屏一下子就沟通了,她说,我叫兰子,在东边那个村住,家有爹妈,三个哥,两个弟,一个妹,六岁就帮妈干活,挑菜,扎碾子,上锅台贴饼子。

  小丙说,为什么上锅台?

  兰子说,够不着呗。

  易翠屏说,哦,个子小,锅台高。扑到锅里咋办?

  她想起自己的女儿娟子来,她们的年龄差不多,农村的女孩多能干。

  兰子说,妈孩子多,弟、妹小,奶水少,我帮妈喂孩子,把吃的东西嚼碎,吐在小手指上,摸进小弟的嘴里。

  易翠屏说,多大的人,做大人的事。

  兰子说,爹妈奔一家九口人的吃的,哥们给人家扛活,看瓜铺就是我的了,瓜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口粮,可是,今天早晨我醒了进瓜地一看,瓜都被人摘去了,这回我们家可完了,我们一夏秋吃什么啊?要了我们的命。爹知道了还不狠揍我一顿,打死我倒不怕,我们一家饿死可就惨了。

  白兰雪说,是什么人摘的瓜?

  兰子摇着头,默默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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