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峪遭了劫……
过年的这一天,鬼子杀害了1237名平民,其中妇女儿童658名,全村200户人家被杀绝了180户。烧毁1100间房屋。
八路军十二团指战员疯跑着下山进了村,空气中弥漫着烧人肉的气味,大喜二喜领路,团长一棵草蒲公英、政委扬子鳄节板斧、参谋长一窝蜂白兰雪、野战医院院长一阵风易翠屏进入潘家大院,先抢救人。门口堆了一堆尸体,就是人们搏斗的标志,他们都被烧得面目全非。白兰雪一看就晕了,她恨死那个牛,若不是他来,也许还能早到一分钟。
老寿星和寿星奶奶也许就在这堆尸体里,当女婿的节板斧怎么也认不出来。他们在死尸下终于发现了一个还有一口气的。易翠屏“啊”了一声说,这不是老寿星吗?大家都围过来。节板斧脱下军衣给岳丈披上。易翠屏立即给他服了半粒丸药,节板斧命战士用担架把老寿星抬出这个恐怖的大院,精心护理。节板斧在尸体中没有找到老寿星奶奶的尸体,多么盼着她还活着啊。
在东院的粮库里也没有找到老寿星奶奶的尸体,却找到了29名幸存的,可就都是男的。原来他们在鬼子屠杀之初,退守到这里,关严了门窗,拿秤砣,铁锹,大镐当武器与鬼子拼命。鬼子也怕拼命的,没敢进来,就射击,投弹,放火。鬼子折腾够了,直至里边没有动静为止。八路军发现他们之时,已经窒息难忍了。他们见了亲人八路军都忍不住哇的一声号啕大哭。战士们把他们搀扶出来,易翠屏给他们服了药,战士们都脱了军装给他们御寒。
战士报告,藤萝架下女尸多,老寿星奶奶也许在那儿。大家赶到之时,白兰雪哇的一声就恶心呕吐,透不过气来。易翠屏不语。硬汉子蒲公英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节板斧不由自主地按住腰间的手枪。他在脑子里转,我不能保护人民,辜负了子弟兵的光荣称号,顿觉肩上的责任沉重了。
战士报告,在一个白薯窖里发现32具女尸。
节板斧说,把所有尸体都抬到南场上,叫亲人们辨认。
大年初一,潘家峪人的哭声代替了拜年的恭喜;愤怒代替了爆竹声声;默哀代替了祝酒。家家没有了旧桃换新符的气氛。
蒲公英、节板斧、白兰雪、易翠屏指挥部队清理潘家大院的尸体。用白布裹起每具尸体。被烧焦的尸体不能辨认,按骨架像男人的,就在尸体上写个男字,像女的就写个女字,像孩子的就写个童字。1237名死难者分男女童三组分类排列,摆在村南的空场。待抗日政府来人主持公祭之后安葬。八路军战士持枪含泪为死难者守灵站岗。
白兰雪怀着自责的心情给每位死难者鞠躬谢罪。经过精心装殓的尸体一片洁白。她本能地在孩子们的小尸体边多站站,不想走。尸体上用针线纤上去的童字布条,在微风中不停地摆动,仿佛是孩子们心脏跳动的脉搏。前天,他们还欢喜雀跃地迎接过年,盼望着穿新衣,放鞭炮,吃糖果,给长辈叩头接受压岁钱,想着一件件的美事、乐事、香甜的事。不觉也勾起她聚沙之年,那也是“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的乐事。可是,今天,大年初一,他们为什么都躺在冰天雪地上?
易翠屏紧挨在白兰雪身边,理解白兰雪同情死难者,她想说,却没有说什么。心里也有说不完的委屈,可是,现在,那还记得委屈?那真是“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冰雪中。”
闻讯赶来潘家峪的有司令员鹿地、参谋长陈老六、陈龙、淑敏,东卢周代表政府拉来了几车慰问品,临近的村子也抬着粮食、衣物援助,实践着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传统仁德习俗。
伤愈的老寿星带着大喜二喜和30几名幸存者都穿着白孝袍子出迎。老寿星见了亲家公,劫后重逢,眼泪泉涌。淑敏和女婿庆幸爹还活着相见。淑敏问,我妈呢?老寿星往女尸类里一指说,你妈就在那里边,你去辨认吧。
淑敏每扑到一具女尸上就哭一声妈,把每具女尸都当妈。易翠屏和白兰雪拉着哭得泪人一般的淑敏,不停地解劝,务望节哀。陈龙只怕媳妇哭出病来,可就是插不上嘴去。淑敏说,我们不能就这样挨日本鬼子欺负。我要拿佐木的人头祭奠死难的潘家峪人。大喜二喜和30几名青年坚决响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血债要用血来还,誓死为亲人报仇雪恨。守灵的八路军战士们也举枪呼应。
两根松杆上,挑着一条横幅,白布黑字写着:潘家峪死难同胞公葬祭奠大会。八路军战士肃穆而立,蒲公英、节板斧、白兰雪、易翠屏站在队前。淑敏、大龙陪着老寿星、大喜二喜和青年们肃立一边。鹿地和陈老六站在右首。东卢周主祭,悲痛的人们向死难同胞默哀三分钟。鹿地默哀之时,心中长叹……
主持东卢周说,同志们,记住这个日子吧,日本侵略者犯下了又一滔天罪行。潘家峪人民的血不能白流,一定要向日本鬼子清算这笔血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战士们举枪高呼,报仇雪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大喜二喜和青年们,把拳头捏得格嘣山响,要求参加八路军复仇的口号声震荡着山谷、蓝天、松涛、原野、长城……一阵风扬一把黄土,撒向白色的尸体群,顿时,1237口潘家峪人复活了,站起来了。第一眼他们就寻找自己的亲人。老寿星奶奶抱着老寿星拉着女儿淑敏,大太太拉着二太太,她们扯着儿子潘耀祖,那些年轻的母亲们都领着自己的孩子。只是那几个没出世的婴儿,被鬼子做了人肉馅饺子吃了,没有复活。那几个怀孕的媳妇,含着半腔遗憾,心里自我安慰着念叨,有大人就会有孩子。
复活的人们忽拉围上了司令员鹿地要求参加八路军报仇雪恨。忘拆三封鸡毛信的潘善纯挤到圈里向鹿司令认错。
鹿地拍一下他的肩说,知错就好,欢迎你们加入主力团,我命名你们这支新部队为潘家峪复仇团。向道。
蒲公英敬礼说,请司令员指示。
鹿地说,就把复仇团编入十二团。即刻开展复仇战役。
蒲公英说,遵令。
新兵列队,蒲公英、节板斧、白兰雪三人合计,把新兵编为三个营,大喜任一营长,二喜任二营长,吃了回炉正心丸的潘耀祖也要报仇雪恨,就任三营长,老寿星任复仇团政治部主任兼任三个营的教导员。复活的潘善纯任司务长。节板斧取回兵工厂里自制的手榴弹,每人两枚,其他武器在战斗中从敌人手里缴获。
复活的老寿星奶奶回到家,家没了,只剩下了一个石头碾盘。回了炉正了心的大太太、二太太家的房子也是烧了个漠漠汲汲,她们索性带领村里的妇女孩子重建家园。
八路军十二团在开赴复仇战役的途中,团长蒲公英老是琢磨第一个目标就是先宰了佐木,可是,苦于怎么才能扑捉到这个战机?政委节板斧却悠闲地和参谋长白兰雪谈她和假丈夫牛宜轩的故事。白兰雪发狠地说,回去非把他姓牛的杀了不可。他可给我带来很多说不清的麻烦,快刀斩乱麻,一刀利索。节板斧说,不,不能。白兰雪问,为什么不能?节板斧说,我有一个新计划。
指挥员们在马背上秘密地交换意见,蒲公英说,这个主意好是好,可是,可是。老寿星说,你就别可是了,心胸敞亮些。白兰雪说,我也豁出去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节板斧说,为了报仇雪恨,就得豁出四两半斤的。我相信白兰雪同志会处理好这件事。大喜二喜着了急,忙问,还没有决定下来,怎么打,快下命令。老寿星说,打个逑,佐木在渤海,咋把他们引逗出来。
蒲公英说,命令部队在鲁家峪宿营。大喜说,是。蒲公英说,二营长,你派人把白参谋长的客人押到鲁家峪来。二喜第一次接受任务,愉快地去执行。
节板斧派司务长潘善纯先行去鲁家峪联络吃住。
美丽的山村鲁家峪,宛如宇宙之谜的星云团,几百户的小山村散落在九沟十八峪之中。元朝山东姓刘的五户人家逃难到此,为了继志述事不忘其祖,便以鲁(山东的简称)字命名村名。风雨六百年,几朝云烟过,人寰多变迁,鲁家峪犹存。如今有当初的五户发展到十几个小村五六百户,万把人口,沟沟有人家。山村东西长二十里,南北宽八九里。山势雄莽,峰环谷绕,山峪套山峪,多如鱼刺。果树满山谷,一座座的小屋星罗棋布地散在火树丛中,各式各样的屋脊如海里的鲸鱼背,微风吹过时隐时现。山腰有数不清的火石洞,都是先民开凿火石的遗址。洞深有七八十丈的是山村的迷宫,鲁家峪人就是迷宫中的主人。
首富加声望高的山民刘玉黎老先生,也许因为是汉室的后裔,不说漆身吞炭,也是卧薪尝胆,虽富也不忘祖宗创业的艰难。在冬季也是每日两餐。晚饭后大门紧闭,等待着不安的黑夜降临。自日本鬼子来了,保公所横征暴敛,社风每况愈下,匪患蜂起,不得不处处加小心,守住这份家业。剔着牙的刘玉黎在院子的前后各角落查看,自言自语,这段墙应当加高,后门应当包上铁皮,再雇俩守夜的就更可心了。
当初,刘老先生当过保卫团长,经抗联副司令洪老四劝导参加了抗日大暴动,西撤时没走。鬼子卷土重来,他担了一个半便衣队的嫌疑,从保甲长的名单中划掉了他的名字。新上任的保长都是鼠窃狗盗之辈,他又不屑于与这帮乘兴而起的小人为伍。
刘玉黎在小土炕上盘腿计较利害之时,忽听窗外有什么落地之声,他愣怔之间判断有匪将至,猫腰从被窝取枪自卫的当儿,棉门帘子一挑进来了一条大汉说,表叔,慢动手。
刘玉黎抬眼细看,认的,笑脸相迎说,这不是善纯贤侄么?
潘善纯说,表叔,先给弄点吃的,不要好,只要热呼的。
刘玉黎说,你上炕,叫你表婶做碗面汤来。
潘善纯说,我们来了一个团。都在街上冻着呢。
刘玉黎说,这是咋说的,我只当你一个人呢。
于是,老先生派他的长工到各家号房子派饭。两家一个班。团部就按在老刘家,前后门设岗,一切就绪,团的几位首长蒲公英、节板斧、白兰雪、老寿星就进了刘家。刘老先生热情接待说,都是熟人,道二爷、斧子、老寿星,只是这位女将军面生。老寿星说,她是我们的参谋长。刘玉黎说,失敬失敬。白兰雪说,老先生方便的话请借我一间小屋,我要会见客人。刘玉黎说,方便,方便。
刘家的小屋,白兰雪的假丈夫牛宜轩,被捆得两手麻木,他央告说,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给我松绑。白兰雪说,咳,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们有过那么一回事,不管是真是假,也算顶个名儿。说着她亲手给他解开那胳臂绳子。刘家佣人上了茶。牛宜轩一口喝干,佣人上了饭菜,还有酒。牛宜轩见酒不要命,又吃又喝。白兰雪喃喃地说,我是八路军了,不能跟你回去。你若想我,就常来走动。牛宜轩说,我是怕你被他们血洗了。听说他们真的血洗了潘家峪?白兰雪说,是真的,什么残忍的事鬼子都做得出来。你看《抗敌报》报道了这个惨绝人寰的消息。
牛宜轩第一次看到八路军晋察冀军区主办的报纸,他阅读了鬼子血洗潘家峪的报道,就好奇地浏览。忽然看见一则有关聂司令的消息。
报道说,在百团大战的尾声,八路军进攻一座小城。在激烈的巷战中,八路军战士忽听从一座浓烟滚滚的日本式洋房中传出女孩的哭声。八路军战士冒火冲进屋里救出两个五六岁的日本小姑娘——美穗子和琉美子姐妹俩。八路军把姐俩送到军区司令部。卫生员给她们洗净了小手小脚小脸上的灰尘,烧伤处,敷了药,换上八路军肥大的军装。女译电员兼保姆,把她们领到聂司令的餐桌上,与司令员共进晚餐。司令员说,多可怜的孩子啊,她们也卷入这场罪恶的战争。刚从火的恐惧中获救的小姐俩看这位和蔼可亲的八路军伯伯,顿觉温暖、安全。
司令员说,请小姐们用餐。
山沟里,八路军的餐桌上没有丰盛的山珍海味,只有红薯、野菜、玉米糊糊。炊事员特意买了二斤豆腐和两个鸡蛋。司令员亲自为小姐俩剥鸡蛋皮。警卫员为小姐俩削梨皮。困乏至极的美惠子,吃了一半就伏在餐桌上睡去。司令员请大家帮忙把小姐俩抱到他的床上就寝。
油灯下,孩子们睡熟了,把小胳膊伸到外边。司令员把她们的小胳膊放进被子里,又掩实。像父亲那样关怀、爱护、体贴两个日本女孩儿,脱下自己的棉大衣,给孩子们盖在身上。回身在炉子里加了碳。他望着睡得很香甜的小客人,思绪万千。速提笔疾书:
片山旅团长阁下,务请将美惠子、琉美子姐妹转交其亲属抚养,幸勿使彼辈无辜孤女沦落异域,葬身沟壑而后已。中日两国人民本无仇怨,两国士兵和人民应携起手来,立即反对与消灭这种罪恶的战争。
天亮时,司令员派人把信送出去,等待着日方的答复。
白兰雪说,你喜欢八路军的报纸,就送给你,拿回去仔细读。
牛宜轩叹息说,哎呀,难怪你不回去了,我也被你赤化了。我都憎恨日本人,同情八路军了。聂司令伟大的人格征服了我。
白兰雪说,你才在我这儿几天,我呢,在这边几年,可想而知。事情都怕比较。在日本,他们教我的是如何杀人;在八路军中,首长们教我的是如何爱人民。
牛宜轩趁火打劫说,对,对对的。我首先就体会到了这种爱的滋味。我对你就爱得发疯。
白兰雪摇头说,你不懂真正的爱。你所说的爱我,只是你的一种享受,拿我当你的消费品。爱是美丽的,享受是丑陋的。
牛宜轩说,误会,误会,我怎么会拿你当消费品?我拿你当佛爷的眼珠,供起来……
白兰雪说,我爱所有的中国人,只有你除外。
牛宜轩说,完了完了。我活着真没劲。
白兰雪说,你也别灰心,你打起精神来,常来常往,我们不就常见面吗?我最近就在鲁家峪训练新兵,到这儿一打听就知道我在哪个小村,哪条沟里。你若是不愿意回去,就跟我训练新兵,看我们操练、演习、刺杀、打靶,听我们讲政治课。
牛宜轩说,我还是回去吧。
白兰雪说,你愿意回去,我也不强留你。我的马就送给你骑走。回去精心喂养,看见马,就能想起我来。
牛宜轩把那些礼物都抖落出来,送给白兰雪,他说,这都是你过去喜欢的。
白兰雪哈哈大笑,一件件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说,那是过去,现在我若如此打扮岂不成了妖精?
牛宜轩说,这是我一片心意。
白兰雪说,好,好,我收下你的一片心。
牛宜轩恋恋不舍地牵着马上路了。白兰雪送他到村口,扶他上马,他走了老远几次回头都看见白兰雪向他招手。
白兰雪回到团部的时候,大家都哈哈大笑,惟独蒲公英抿着嘴不乐。白兰雪说,我的任务完成了。蒲公英说,你咋去这么多半宿?白兰雪说,他就那样死缠你,我有啥办法?下一步怎么办?节板斧说,下边的事情已经安排好,群众热情很高,都连夜坚壁清野,部队进入阵地,准备应敌。
忽然,门帘一响,易翠屏进来了说,什么事情叫你们这么乐啊?
蒲公英没有回答姐的问题说,姐,你来干啥,这里要打仗。
易翠屏说,这有我的伤员。
白兰雪悄悄说,姐,你看他的脸,拉长了个稍瓜脸,几天不开晴。
易翠屏说,不用理他,有我呢,他就那么个针鼻儿大的心眼。回头小声对白兰雪说,如此他很在乎你了。
节板斧说,院长同志,我们已经把伤员转移了,放心。易翠屏说,你们拉,我看伤员去。蒲公英也跟着出去。节板斧问,哎,你干啥去?蒲公英说,我到前沿阵地上等着鬼子赤本三尼、佐木来。
牛宜轩回到渤海,立即向赤本三尼报告山里之行。
赤本三尼在他的北特警司令部召见牛宜轩,第一句就问,见到白兰雪了吗?
牛宜轩说,见到了。
赤本三尼一把揪住牛的衣领急问,她在哪儿?
牛宜轩说,鲁家峪。
赤本三尼毫不掩饰地命令27师团步兵团长铃木、宪兵队长佐木、在遵化的独立混成十五旅一个大队、一心队立即合围鲁家峪,杀死白兰雪。
牛宜轩一听就慌了神儿,赤本三尼答应的他与白兰雪结婚原是一句空话,急说,太君,不能信誉的没有,不能杀死白兰雪,我有把握把白兰雪引回来,让她重新为太君效劳。不能叫我的努力白费。太君,太君!
赤本三尼不理,抓起战刀就开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