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地区农村流行着一首脍炙人口的顺口溜:二十三,祭灶天。二十四,写对子。二十五,扫房土。二十六,买年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蒸枣花。二十九,糊香斗,三十耗油,初一磕头。潘家峪人正欢天喜地按照这个古老习俗的编排程序操持过年。村武装班长潘善纯忙中偷闲,撸了一天一宿的两张竹牌,怎么也撸不出大天十二个点来,赌运不佳,输红了眼睛,老是想捞回本来。可是,正如前辈老农的哲学箴言:粪叉子挠痒痒,越挠(捞)越深。
三十耗油的这一天拂晓,赌局散场了,潘善纯从口袋掏钱时,掏出了八路军鹿地司令员发给他的那三封通报敌情的鸡毛信,不觉一怔,打开信看时才大吃一惊,他不顾一切地奔跑出了院子大喊,有敌情,乡亲们呐,都醒醒,有敌情,快往北山跑啊。他怀着内疚怀着忏悔怀着失职的自责怀着对鹿司令命令误期执行的悔恨,从村东跑到村西,从北跑到南,上南山搬倒消息树。可是,这一切的努力都已经晚了。
日军宪兵队长响尾蛇佐木带领三千鬼子两千伪军把只有二百多户的潘家峪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南山上的三个鬼子三把刺刀同时刺进潘善纯的心窝,他以最得体的方式从容拉响了腰里的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抛下了他身怀六甲的妻子。
鬼子收缩包围圈,向村里开进。恰在这时,从村里走来几个赶集的农民。忽听南山上一声手榴弹的爆炸,赶集的村民一愣,出了什么事?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鬼子的刺刀就把他们十几个大活人捅了个千疮百孔。
朔风吹来沉甸甸的阴云,哭丧脸的老天飘着零星的雪花。比雪花还多的日本鬼子进了村,闯进民宅,挨门挨户地抓人搜人赶人,此起彼落的砸门声,笑咪咪的吼叫声和有教养的漫骂声混成优美动人恐怖的晨曲。
立志要报杀父之仇的潘耀祖把佐木领到家里,二疙瘩跟在佐木的屁股后头进了潘家大院,看见了潘家两个妈,佐木问,是什么人的干活?抓起来。小妈和二疙瘩有点交情,忙拉一下二疙瘩说,二爷,说句话呀。潘耀祖忙说,这是我的两个妈。
佐木吆西一声,就进屋喝人家的茶。不停地说,好茶,好茶。他抬眼注目潘耀祖的俩妈,他客气地说,请二位为三千皇军做饭的咪西。
大太太反应慢,二太太嘴巧说,我的妈呀,伺候太君您做饭我一百个乐意,可是,做三千人的饭,我们俩,再加上我们俩也做不熟,怕是耽误了皇军的饭时,皇军来我们庄建立安乐村,连饭都不管一顿,那可就不够意思了。
军曹报告,村子搜查完毕。村民都集中在西大坑。请队长训话。
佐木说,吆西,有了,从集合的人群里挑选几十名年轻女人,协助二位太太做饭的干活。
武装到牙齿的佐木面对手无寸铁的居民恐怕漏网的游鱼走脱,要亲自带他的部下搜查。果然,在一个茅棚子里发现了三个活人,即一对老夫妻和一个两岁的女孩。二疙瘩在佐木耳边说,一对棺材瓤子,拉屎吃屎的孩子,算了吧。西大坑等您训话呢。潘耀祖看着村里的每个人,都像仇人,瞅着都不顺眼,他对佐木说,太君,建立无住禁作地带怎么能留人呢?太君一松口,那就……佐木发狠地一挥手,日军几把钢铁的刺刀就对准了三个血肉之躯。
耋耄之年的老头,一辈子知书达理修身养性,修得多福多寿,今日才感到生命有期。他说,先生们要我的命吗?老夫年逾九旬,死不足惜,只求先生们手下留情,放过这个孩子。她不知世事,与贵军并无危害。人之初,性本善,何故置小童于死地?她有生不足两岁,尚不知何为生何为死,不知战争为何物。先生们,请看,她伸出小手抚摸贵军的刺刀当玩具。
老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耐烦的日军就把庞大的战争工具毫不留情地捅进了这颗脆弱的小心脏。老人心痛地发疯,抢过孩子的小尸体,捂住喷血的洞,恐怕那血流掉,他猛力吸那血,一口一口地咽下,使劲地吞噬,后悔,临死犯了一个错误:不该对牛弹琴?老夫人骂了一句畜生。老太太也遭到了日军刀下鬼的命运。满脸是血的老头说,来吧,先生们,来吧,我的夫人搞错了,本来先生和畜生不是同义语,畜生还通人性呢,你们连畜生都不如。鬼子那把沾血的刺刀也捅进了老人的胸膛。老人咬牙忍住痛,把紧那把日本制造的刺刀,鬼子拔不出来。在老人的尸体上留下了日军侵华罪恶的又一铁证。
被抓来的人们像牛羊一样被赶进了村西的大坑里。夏季坑里积水;冬季坑里结冰。大坑的周围筑有一人高的石坝。坝上站满了端着刺刀的鬼子和伸长血红舌头的狼狗。一千多善良的潘家峪居民都被挤在这个不足三百平方米狭窄的冰坑里。人们紧靠在一起,脚下踩着冰,头上淋着雪,心里怀着恐惧。孩子猫在妈的怀里,女人扎在男人的肩上。时刻准备着大难临头与死亡抗争。
佐木手按着蓝穗战刀站在高岸上,一边是二疙瘩,一边是潘耀祖。佐木以十分诱人而又叫人难以置信的口吻比欧洲的传教士还要佛颜善语千百倍地鼓噪大东亚共存共荣的安乐村,向人们展示一幅幸福又幸福极乐又极乐的图景。
佐木脚下的芸芸众生,东亚病夫,个个面黄疾瘦,衣服褴褛,蓬头垢面,穷得丁当响。他那种征服欲立即迸发出来。他想,美丽而贫穷的潘家峪是我的,可怜的人们是我的,他大声说,居民们,听我的话,我拯救你们摆脱贫困,不要反抗,顺从我,我们共存共荣,中日满一体化。这是个很有前途很有诱惑力的预见。从目下着眼,从潘家峪起步,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五十年,一百年以后看结果,一个辉煌灿烂的亚洲一定会屹立在地球的东方,一个富饶安乐、人丁兴旺的潘家峪一定会诞生在燕山深处。
不信邪的潘家峪人不相信魔鬼唱的喜歌。佐木对他的听众大失所望,这群无知的人们把他的话全当了耳旁风。投来一双双惊恐的圆眼睛。佐木奇怪地问,我用死亡征服不了他们?他们还不服从就去死吧。他回头请潘耀祖再翻译一次之时,忽听一个女人啐他一口之声。对女人的粗野之举他不生气,也不觉得没面子,只是可怜她们没有教养没有文化没有听话没有理解安乐村的愚昧无知,致使她们今日食不饱肚,衣不遮体。他问,是谁发出这种不友好的噪音?他面对着发出啐声的方向一挥,一个鬼子兵就拉出那个女人来,一刀就抹了她细长细长的脖子。至死她啐声不止。
佐木一挥手又拉出十几名年轻的女子,待要抹她们的脖子时,二疙瘩心里花花儿忙说,太君,您说要几个为太君做饭的吗?这十几个可是年轻利索又漂亮,做饭也香,没有菜也吃几大碗。
佐木说,吆西,潘桑,你把她们领去,交给你的妈妈们。
潘耀祖说,哈依。他回头小声对那些女人说,还不快走,你们拣了一条小命。
一位有胡须的老头低吟,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佐木不懂,问二疙瘩,什么叫南冠客?
二疙瘩只会抽大烟和踅摸女人,他惭愧地摇头。潘耀祖回来附在佐木的耳边低声细语地说,阁下,南冠客思侵是说囚犯老是想着占有别人。别听他胡诌。算了吧。一个老头而已。
佐木说,你不懂得日本,你不懂得我们为什么要寻求一种新鲜的恐惧感。他下令杀了老头,又借口乡长教育子民不力,活着没有价值,下令杀了乡长的全家。顿时,引起一阵骚动。佐木说,大家安静,大家嫌冷,就请到潘家大院里细谈。那里背风,暖和,请,请。
可怜的人们却不知鬼子暗地里已经把大坑东岸的潘财主家大院布下了干柴、松枝、浇了满院子的汽油,房顶上架起机枪,大门口外一溜刺刀墙,把人们赶进这个阴森森的大院,仿佛把牛羊赶进机械化的屠宰厂。先期走进大院的20几个人一看就明白鬼子的罪恶意图。他们就是潘家峪的先知,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不能无作为地走进坟墓而贻误后人。他们回头发奋为雄拨开刺刀向门外冲去。顿时,引起一阵骚乱。他们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发出一声呐喊就葬身于刀山血海中。他们以死的代价唤醒还在梦幻中的后人。
忽听,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乡亲们哪,狗日的想把我们斩尽杀绝啊,拼了,和鬼子拼了。人们不问是谁喊的,只当是一篇政治宣言,一个行动纲领,一位有识之士的号召。觉悟了的人们随手拣起木棒、铁锹、半头砖,向鬼子的头上砸去。没有得到这样的武器的就用牙齿自卫。自人类发明了火就不吃生肉了,因而牙齿严重退化。可是,今天潘家峪的人民又回到了原始人的本性,对准那个握刺刀的手狠命地咬住,三抡两甩就咬掉了鬼子的一个手指,带着一口鲜血朝鬼子的脸上扑哧一声喷去,顿时,空气中飞散一股粉红色的血雾。如同狗血避邪一样,鬼子闪开一片。乘势人们向大门洞冲去。
鬼子的机枪咕咕地吼叫了,从屋顶上投下一捆捆的集束手榴弹,炸着了干柴,腾一下燃起冲天大火。一千多口子潘家峪人在火海中在枪林弹雨中在呐喊中,痛苦地挣扎、奋力逃生、拼命斯杀,一次次地前仆后继地向生的通道——大门洞涌去。
老寿星一声呐喊,没死的跟我来!接着又站起一群人来,跟着老寿星脱了着火的上衣,迎着鬼子的刺刀冲锋。那股浓烟滚滚的火衣朝鬼子的机枪砸去,抬脚踢翻鬼子的机枪射手。老寿星猛地抓起机枪对准鬼子堆,只可惜,他不会使用这个洋玩艺儿,怎么也鼓捣不响。却也唬得鬼子闪开一大片,十几名青年乘机冲出了大门洞。在鬼子群里引起一阵慌乱。里边的往外冲,外边的往里杀。指挥刀加呐喊,两撇胡须惊恐的脸,抛向人群一颗颗的手榴弹。老寿星奶奶拣了一颗冒着烟的手榴弹奋力扔了过去,手榴弹在鬼子堆里轰的一声爆炸,老寿星奶奶大喊着,姑娘们,下手啊。几十名姑娘媳妇们随手拣起火势猛烈的松枝向鬼子群里扬去。鬼子放火也怕火,院子里你呼我唤,浓烟滚滚,几名年轻的女子乘势越墙逃出虎口。
在大门洞内外斯杀的时候,十几名青年男子逃到了东院,一排排密集的枪弹追踪着他们,受过准军事训练的在本书初页露过面的那两个卖栗子的青年——大喜,二喜,利用地形地物巧妙地躲过机枪扫射,在北墙上硬是掏出了一个大洞,冲了出去。被在大街上巡逻的两个鬼子发现、追击。卖栗子的青年们逃进对面的一家大门。追击的鬼子照准最后一个进门卖栗子的就是一刺刀,手急眼快的卖栗子的青年翻手一关两扇铁皮大门,只听喀嚓一声刺刀捅破了铁皮门板,留下一个永载史册的罪恶刀痕。
卖栗子的俩青年一猛气逃上了村北的山上,回头看时,潘家大院还有那么多乡亲们没有出来,只听那里不断的枪声、爆炸声,和人们战斗的呐喊声……
老寿星打不响机枪的弱点被鬼子发现,他们端着滴血的刺刀炸着胆子向老人逼来。愤怒的老寿星举起机枪一声大吼,兔崽子们,你爹你妈揍你们一回就教会了你们杀人,你们杀吧!鬼子们也呼喊着天皇陛下万岁的口号,把十几把刺刀都捅进了老寿星的胸膛。老人还有一口气微笑着倒了下去,终于实现了他老叶成泥育幼林的夙愿。
熊熊大火卷着浓烟吞没了潘家大院。活着的还在火海里蠕动,不放弃生的努力;死的被烧得卷曲着身子,全身黢黑,烧化了衣服,烧焦了头发、皮肤,烧掉了手指、脚趾以及臂、腿和人头,剩下一个人的胴体,烧熟了人的五腹内脏,有孔处都吱吱地冒着气泡和血水。地上趴着一层烧焦的尸体,靠墙坐着一排尸体,他们都面目全非,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叫不上他们的名字,分不清他们是男是女,长一点的是大人,短一点的是孩子……
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渴望着生存,他双手企图攀上墙头逃出火海。他绝望地盯着一房高的墙头,无情的大火仿佛眼睛蛇喷射的毒液,渐渐向他逼来。苏醒的老寿星拖着负伤的身子爬过去满足了孩子的要求,他把孩子扶上肩,强支撑着身躯一声吼,小子,上去上不去就看你的造化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拱,起——几乎全世界都震撼了。他这种感天动地之举暴露了他们的意图,招来一顿疯狂的机枪扫射。老寿星满足地倒在血泊中,但,他不后悔,终究做了一次人梯,值了。
胳膊挎住了墙头的孩子悬在半空中,他想凭借自己的臂力纵身窜上墙头,他搏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他又抬腿攀墙头,可是,也没有成功。他不能退却,上去就是生,下去就是死。生命力的驱动令他再三努力之时,从那边屋顶上打来一排枪弹。维系他生命攀着墙头的手指渐渐地松开了。他含笑死在老寿星的脚下。他努力了,搏了,攀了,没有白活,他豪不夸张地向世人宣告:我够着墙头了。
墙头的那边,逃到一片藤萝架下的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一个;拉着一个,都是自己的亲骨肉。遇见了俩日本鬼子,一把就抢走了母亲的小女儿。俩鬼子各把紧小女孩的一条腿,狠劲的一拉,咔吱一声活活把小女孩撕成两片。女孩没有哭声,来不及喊一声妈妈,就化做一摊血肉被扔到藤萝架下。
大号一声的母亲感到鬼子扯碎了她的心肝,她猛扑上去抱起那摊血肉,泣不成声。哭得她透不过气来,只是干号。她孤立无援,顾了小的,顾不了大的。鬼子又抓住她四岁的大女儿,拎起小腿抡圆了狠命地往墙上死摔,只听吧唧一声,孩子被摔得脑浆迸裂,鲜血淋淋,墙上沾着一片带血的脑浆,溅开的血肉四射,宛然,画在墙上的血太阳。女孩子变形的脸上失去了她俊俏美丽可爱的稚颜。她的小身体在墙根下不停地痉挛。这位母亲抱着俩女儿,神经错乱,抱着自己的女儿们和鬼子拼了命。
日本鬼子还没有进化到具有人类良知的文化阶段,杀人不眨眼。在藤萝架下他们又刺死了一位年轻的母亲,鬼子怀着邪恶的心理拿刺刀挑开母亲的上衣,却意外地露出一个穿红兜兜的女孩儿。她正在捧着鼓帮帮的奶子使劲地吮吸人类的粮仓。母亲乍死,奶汁未断。吃奶的孩子不知天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唯奶头是逐。她虽然没有妨碍鬼子杀人,也不会到国际法庭上去作证,也难逃厄运。两个鬼子抬来了一块重六七十斤的锤布石,轻放在小女孩的身上。好心地不叫她死得快,而是,悠闲地体验她零受罪的乐趣。超出小女孩体重两三倍的锤布石,而是农家加工土布的工具,而今它也成了杀人兵器。锤布石下的小女孩,挣不脱,拱不起,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小脸憋得紫青,不停地喘息,小手小脚频繁地抓挠。她不会说话,不能呼救,只靠生命的本能做无效的挣扎。手脚挣扎的频率渐渐地减弱了停止了。她努出了圆眼睛,伸出紫黑的小舌头。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假如,史太公转世,一定写一篇《女婴列传》,记述大和民族开创世界维护人权的新记录。
干枯的藤萝架下,已经堆了一堆孩子的小尸体,不是被劈死的,就是被摔死、压死、或刺刀戳死的。她们露着光秃的小脑袋小手小脚,人摞人,还滴滴巴巴地淌血。死尸堆下殷红殷红的鲜血已经冻成冰,血冰的表层流淌着血的小溪,流上一层,冻上一层,形成血的冰川悬谷。
也许,佐木有令,凡是妇女儿童都集中在藤萝架下杀害。鬼子又抓来了四名怀孕的妇女。她们都近临产,像鹅一样地走路,即将圆了她们做母亲的幸福之梦。惊魂未定的预备役母亲们一眼就看见这么多的血肉之丘,吓丢了魂。自己死活是无所谓的,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是不能死的。仁慈的刺刀发狠地向她们捅来的时候,母亲们用头颅、胸膛、四肢抵挡刺刀的凶狠,千方百计地保护自己鼓绷绷的肚子。可是,鬼子偏就诚心诚意地刺破她们高耸的肚子,刺破子宫,刺破胞胎,把还在蠕动的婴儿戳成肉泥,收在一个桶里。
鬼子们拎着人肉桶去村东头吃饭。
潘家峪的村东头一个大院,也就是潘家喂驴喂马,羊圈牛棚猪栏那样的园子,潘家大太太二太太忠于佐木的委托领着三十多妇女为皇军做饭。在羊圈里放上地桌碗筷,在马棚里架起一口口的大锅,烧水煮饭熬菜,没有大米,煮秫米,没有细菜,熬白菜汤。牛马驴羊猪鸡鹅鸭会飞的都飞了,会跑的都跑了,没有了肉吃,山里也没有鱼吃。鬼子是食肉动物,没肉吃,馋得嗷嗷叫。拎人肉桶的鬼子把桶撂下,叫大太太二太太包饺子。大太太一看血渍拉拉的就问,这是啥肉?鬼子一瞪眼说,问什么肉的不要,包饺子快快的。二太太说,太君息怒,太君息怒。管它是马肉驴肉,太君爱咪西,就是弄块人肉来,我们照包就是了。
人肉馅饺子冒着热气端上桌子的时候,佐木来吃饭。经过烟熏火燎抹一脸黑的潘耀祖抱歉地说,太君,连我家的房子都烧光了,只得委屈太君在这里用餐了。抱歉,抱歉。佐木也不在乎,端起饺子就吃。他的士兵们不等他们的队长吃完,饿的等不了,也端了饺子猛吃。他们个个吃得两嘴丫子冒油。没捞到一碗饺子吃的,从别人碗里抢个吃。都说,真香。
二太太拿饺子当体己偷着日本鬼子留给二疙瘩一碗,她一捅咕二疙瘩说,二爷,你过来。
一个眼尖的鬼子好奇地尾随着看他们一男一女搞什么鬼吹灯。二太太他们猫在牛槽的背后,蹲着身子吃饺子时,那个心眼邪的鬼子猛的扑过去,一扑就扑倒了二太太,扒衣服,拉裤子。二太太猛忽拉,连滚带折饼,骨碌了一身牛粪。鬼子也不嫌臭,死掐巴着二太太不放。二疙瘩惹不起鬼子,急忙告诉潘耀祖说,哥们,你看那个牛槽后边。潘耀祖急忙向佐木求情说,太君,那是我妈。太君,使不得,使不得啊。
那边一吵嚷,这边吃饭的鬼子扔了饭碗看肥热闹。潘耀祖急得团团转,不敢拉一把,不敢劝解,只是求佐木开恩。
佐木说,慰劳皇军的大大的好。
他的部下听了这个可心儿的命令,虎的一下子就把大太太二太太等三十几个做饭的女人扑倒在马棚里牛槽下猪圈里羊栏里。鬼子动用了他们最尖锐的武器对女人轮番冲锋作战,冲上来一批又冲上来一批,直把女人们折腾得筋疲力尽,半死不活的,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也不准她们下阵,继续一批又一批。
三脚鸡潘耀祖不忍眼看着一个个的鬼子蹂躏他的大妈二妈,求情不允,他愤怒至急,疯狂地掏枪射杀死了几个欺负他妈妈们的鬼子。他的子弹打光了,猛地去抓放在饭桌旁的那挺机枪时,佐木猛劈一刀,把潘耀祖劈成两半。佐木大吼,统统地死了死了的。吃饱了过了瘾的鬼子们抄起家伙向在地上躺着的女人们开火,机枪、步枪、手榴弹,最后一把火,把个喂牲口的园子以及三十几名女人烧死烧光。
佐木杀人杀红了眼,双手握着战刀面对着二疙瘩说,你的,潘的朋友的干活。
二疙瘩舌头都吓短了,他说,太君,潘的朋友的不是。潘的投降八路的。我的,太君的朋友的大大的。
佐木收了刀说,吆西。
二疙瘩说,太君建立安乐村,累了一天,收兵凯旋的大大的。
佐木说,回去。
夕阳暗淡,山路上,鬼子们抬着伤兵,拉着尸体丢盔卸甲地凯旋了。路边的秃树上一只老鸹哇哇地为皇军高唱凯歌。
潘家峪座落在四面环山的山坳里,八路军十二团指战员登上北山制高点之时,鬼子已经撤退。蒲公英、节板斧、白兰雪、易翠屏遥望山下的潘家峪,一簇簇的火光,弥漫一片片的浓烟。
易翠屏找到那个藏伤员的洞时,里边是个空巴拉。节板斧也没有找到兵工厂的机器、人员。他们都目瞪口呆了。易翠屏心里流动着一股不幸的感觉,她不由自主流露出哭腔呼叫,伤员同志们,你们在哪里呀?
白兰雪一手扶住差一点晕倒的易翠屏说,姐。于是她帮她呼唤。
忽然,在山岩那边有了回音,接着跑来两个青年农民。蒲公英眼尖说,这不是那俩卖栗子的吗?节板斧是村的姑爷,忙说,是大喜和二喜。他俩说,是,首长姐夫。我们十几个从火海里逃出来,上了北山,怕鬼子追来就转移了伤员和机器。请首长放心。易翠屏、白兰雪拉着他们的手不住点的感谢。
大喜说,谢就拉倒吧。他们说着又拉住节板斧的手说,姐夫,这一回鬼子把咱们村可就折腾惨了。老寿星和寿星奶奶都被鬼子围在村里,不知死活。
蒲公英剜一眼白兰雪抱怨她会客误了时间,他以简短的语言下达命令,进村、灭火、救人。
白兰雪有话没处说,含着委屈的眼泪随部队进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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