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飞毛腿独闯天津卫 运密货三过鬼门关





  飞毛腿蒲公英扮做买卖人,从水路进了天津,好惨的一个天津啊,宛如被强奸的少女,依偎在角落里抽泣。芦沟桥事变前,他随及时雨鹿地去延安,归来时,绕道香港从水路回到天津。四五年的光景,天津面目全非了,全非了。他通过了一道道治安维持会设立的检查站,胳肢窝屁沟子搜个遍,审贼似的问个臭够,才进入了海河口。码头上被抓来的劳工,霜打的一般耷拉着头,拿手指粗的绳子拴到一起,一串一串的,鬼子舞着刺刀逼他们上船。一卡车一卡车的铜铁锡,那是鬼子在天津搞的献铜献铁献金运动,从民间搜刮来的,这些老祖宗撇下的遗产也和劳工一样登上了去日本国的轮船。拿石灰水刷在墙上的标语,醒目地令人厌恶:天下民,化为一民;天下土,化为一土。日满华一体化。建设大东亚新秩序……更刺眼的是在天津这块土儿上,到处都挂着日本国旗,一块洁白洁白的白布上,溅了一滩人血。

  戴着墨镜的蒲公英一手插入皮甲克的口袋,从码头向市区走去。一群群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几啦爪啦地从他身边走过,像发情的母驴,遗一路刺鼻的臊气加恶道的幽香。他捂着鼻子而过时,一拐角,没留神被几个鬼子拦住,一个鬼子在他身上搜了又搜。

  一棵草蒲公英忍不住笑道,嘻,别老胳肢我,哥儿们,我有痒痒肉。

  他没带枪,不怕搜。鬼子要他拿出良民证来。这鬼玩意他没有。鬼子说,你的,良民的不是,带走,送到船上去。

  其他鬼子继续巡逻抓劳工,一个鬼子押着蒲公英向码头走去。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一个小胡同口,蒲公英抽眼不见闪进小胡同。鬼子追进小胡同,却不见了人。胡同里一个人影也没有。鬼子犹豫不前时,旁边一家半掩的门摇动了几下向他招手。鬼子俩手掐巴着步枪刺刀,一步步地迈过门槛,突然,门后闪出蒲公英来,只捅了鬼子一手指,鬼子撒手丢了枪,丢了小命,丢了恋人,丢了国,丢了家,丢了一个世界。

  蒲公英搜一搜鬼子的军衣口袋,口中叨咕,你搜了我,现在我搜你,一还一报。死鬼子的口袋里只有几张十元百元千元的联银卷和几张名片。好家伙都是天津有头有脸的,维持会长、天津市长、河北省长高凌蔚,秘书长刘绍琨,委员钮传善、沈同舞以及姓钱的姓孙的……他都装起来。然后拍拍手上的晦气,倒带上门,一脚踏上大街,扎入人堆里,就什么都有了。

  蒲公英按照王团总指的地点,找到了那个军械库。只是门口炮楼吃人,岗楼呲牙咧嘴咬人,那位持枪的治安军睁圆了眼珠子瞪人。蒲公英抽出十张千元的联银卷上前答腔,哥儿们,请通禀一声王佐中尉。岗接了钱不烫手,回头拨了电话。放屁的空儿,就从门里走出一位,吹胡子瞪眼说,你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蒲公英一听他不是王佐,就掏出一张名片,高傲地递过去。值日官立即立正说,报告大人,小的不知大人光临,有失远迎,这个这个……蒲公英说,我是会长的跟班,有公事约会中尉阁下。

  值日官点头哈腰说,请,请,小的带路。

  蒲公英被那人领进王佐那间神秘的小屋,蒲公英欲说话。王佐对值日官说,没你的事了,去吧。我正在会客人,不准打搅。那人腆着笑脸说了六马车是是是退了出去。

  蒲公英拿出那封信递过去说,这是令尊的手迹。

  王佐说,信是我爹写的,可是,信上没说什么。只说面洽,说吧,什么事?

  蒲公英说,敝人和令尊合资做一笔军火买卖……

  中尉说,要多少?

  蒲公英说,四挺机枪,各配五百发子弹。

  中尉说,小意思。就在天津北郊的东堤头交货。大洋一千块。

  蒲公英没带钱,以为有他爹的信还不成吗?可是,买卖上的事,没钱,亲爹也不中,他脑瓜一转说,中尉先生,那边的买主见了货才付款,你这边有令尊的书信,不可以通融一下吗?

  中尉说,信也不顶钱花,我们的买卖就算吹了。

  蒲公英无奈说,好吧,接货时,一次付清。

  中尉说,明天中午,不见不散。

  蒲公英恭手告辞。

  出了门的蒲公英就招了窄。到哪里弄这一千块大洋?他一夜没有睡觉,在火车站、万国桥附近徘徊。东方亮了,奔波生活的人们在街上忙碌,他裹在人群里,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一个叫东旭街的地方。抬眼看见一家日本正金银行天津分行。他想起那年在渤海劫持过银行女行长,今日何不从银行摘个尖。他走进这家银行,掂着脚看见柜台里大洋一卷一卷的,一箱子一箱子的,墙上挂的今日货币兑换率,一银圆换一千元联银卷。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在柜台里出现,难道她到天津当行长不成?原来她就是加藤惠子,那年在渤海绑架的那位女行长。蒲公英怕她认出来,坏了大事,便悄悄地退出银行。他恨自己真没用。

  时间不等人,蒲公英转悠到劝业场,走进一家永德兴钱庄,脱了皮甲克,摘了墨镜,举进柜台说,先生,抵押借款一千块大洋。钱庄不大,两间小门市脸,四五个伙计。审视、捏弄这两件抵押品。蒲公英说,这是最时髦的。伙计们抖落出几张名片,吓了一跳,不敢做主,拿进去请示老板。喝,这位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主。老板说,名片比他那件皮甲克值钱,照贷。

  蒲公英填了借据,借期三天,利率百分之十五。落款茂川公馆田野小子。

  啊,他是个日本人。伙计们小声嘀咕,日本人也有周转不开的时候。蒲公英拿到一千圆银票,转眼就不见了。蒲公英从车行雇了一辆马车,按时到达天津北郊的东堤头。王中尉亲自押车送到东堤头。车上装满了卫生球,下边是真货。蒲公英亲自验证,交了那张一千圆的银票。中尉说,哥儿们够意思。路上不太平,给,这个……是一张通行证。蒲公英接了这些关照,道声谢。中尉说,装到你的车上吧。

  蒲公英对车把什说,路很远,你先去吃饭,回来我们就走。

  在车把什吃饭的空儿,蒲公英把机枪装在车厢里,上边装一车面煤,满满的,鼓鼓的,风一吹,扬黑面儿,正可心。车把什抹着嘴巴子回来,他就装完了车。车把什说,喝,都是煤。蒲公英说,哦,都是煤。走吧,翰林庄造纸厂。车把什鞭子一扬,马就听使唤。蒲公英跟在车的后头上路了。

  太阳落山了,他们走进一片林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突然,从林子的深处飞出一辆自行车,放赖地躺在路中央。接着窜出一个人来,手枪就对准了车把什的脑壳恶道地说,站住,车把什勒住马车。

  蒲公英从车后走出来,做一个响动表示他的存在,说,哥儿们,我是东家,有什么着窄的事,冲我说。

  那人穿一件凡士林藏青色羊羔皮袄,白净脸,金丝镜,显出一点斯文,不斯文的枪口对着蒲公英说,拿钱来,老子去天津没路费,借点。

  蒲公英的皮甲克当了抵押,身上真没了钱,他说,哥儿们,你要啥都有,就是没钱。啥年头了,还干这种勾当。

  那人说,闭嘴,没钱,拿马顶,卸下来。

  车把什磕头又作揖说,老大,使不得,使不得。马是我的命根子啊。

  那人说,那就要你的命。

  蒲公英说,哥儿们一定要钱,那就把我的饭钱给你,只是一饸饹醋钱,不够你塞牙缝的。

  那人说,拿过来。

  蒲公英说,老大你吓着我了,手发抖,你来掏,就在裤裆里。说着,蒲公英举起手。

  那人逼近,一手举枪,一手伸进蒲公英的裤裆。趁他全力掏钱的时候,蒲公英举着的手轻轻一落就打掉了那人的手枪,抬腿照那人膝盖就是一脚,踢他个仰巴叉,蒲公英拣了手枪。那人也有两下子,他一跃身,朝蒲公英夺枪。蒲公英脚下使个绊子,就势一推,那人就趴下了。蒲公英踏上一只脚对车把什说,伙计,别看着,动手啊,拿绳子来。把那人绑在树上。车把什生怕他跑了,系了一个套又一个套。

  蒲公英扒下那人的皮袄,掖了枪,拣了自行车上路了。

  半夜走路,他们摸摸索索走到青龙湾刘家庄,黑夜没有摆渡,咋过河?车把什说,老板,就是白天过河也是很麻烦的事,据点把着摆渡口,搜查过往车辆行人。我们先找个店住下,马也得歇歇脚,喂料。我们也打个盹儿。

  月色朦胧,北风叫得贼响,天贼冷,人也困了,马也乏了。蒲公英叫开了那家车马店。

  灯光一闪,门开了。店家问,客官,你要歇马住店,还是打尖吃饭?

  蒲公英说,先住下,明早过河赶路。

  店家说,说话就早晨了,请,请。

  马车赶进了大门,伙计们卸车喂马。店老板亲自拎了一壶水沏茶,蒲公英刚端了起茶杯来就听伙计在外嚷嚷,安班长查店来了。蒲公英一愣,真快。店家说,先生,您喝茶,我去看看。

  安班长就是中心炮楼的治安军班长,三块豆腐高,尖嘴猴腮,公哑嗓。他在院子里炸炸哄哄地说,马车是谁的?

  店家说,一位老客的。

  安班长说,人呢?

  店家说,在店房喝茶呢。

  安班长进屋一看蒲公英一手夹着烟卷,一手端着杯子品茶,眼皮也不抬,没把安班长放在眼里,那超然镇静的气度,令安班长倒吸一口凉气。他客气地说,先生是干什么的?

  蒲公英一笑递过一支炮台牌香烟说,我是个买卖人。

  安班长说,哦?买卖人有的是钱呐。从哪来?到哪去?

  蒲公英说,从天津来,到翰林庄造纸厂去。

  安班长说,哦,王团总的厂子。先生尊姓大名?

  蒲公英说,知道就好。他两手指夹出一张名片投过去又说,自己看,认识汉字吗?

  安班长拿倒了名片又正过来说,喔喝,天津治安总署康科长。失敬,失敬,有眼不识泰山,兄弟只是执行上头的命令,抱歉。

  蒲公英说,没什么,请坐,喝茶。

  安班长端起茶杯突噜一声喝了一个干,伸手比画了一个八说,这个,神出鬼没,我们炮楼的麻队长昨夜睡着觉,脑袋就搬了家,我这一百多斤也不知哪时交代了呢。先生你休息,天亮了,兄弟还要检查渡口。

  车把什突然进来说,老板,院子里俩弟兄要检查我们的煤车。

  蒲公英说,安班长,我们拉的都是煤,请高抬贵手。

  安班长说,这是上头的规矩,在这儿住下的车、马、驮运的货物,一律检查。康老板既然拉的是煤,还怕检查不成?

  蒲公英拔出手枪顶住了安班长说,别动。接着摘下了他是手枪。安班长浑身打哆嗦。店老板说情,他说,安班长可是好人呐。康老板手下留情。

  安班长不断地求饶。

  蒲公英说,看在店老板的份上,先免你一死。不过,你得送我们过河。

  安班长说,不行啊,那有日本人的岗,叫日本人知道了,我就没命了。

  蒲公英说,少废话,跟我走一趟,装得像一点,敢露马脚,先杀了你。

  安班长说,是,是。服服贴贴地跟着走到院子,见两个他的弟兄正要检查煤车,他过去照准一位就是一记耳光,骂道,你们瞎了狗眼,这是治安总署康老板的货,哪个敢动?

  两个治安军遭到不明不白的一顿贼打和当众羞辱,脸上一道一道的手掌印子。安班长嚷道,还愣着什么?走,送康老板过河。俩治安军一个拉马;一个套车,车把什扬鞭子开出了店大门,一眨眼就到了渡口。

  渡口的摆渡已经靠岸,卡子的治安军检查一个个上船的人和车,今天不知出了啥勾当,搜得贼凶,人们举着手,伪军挨个的不论男女老的小的,都得让人家拍肚摸腿抠腰捏屁股,搜的贼野蛮。

  蒲公英紧跟着安班长走在车前,安班长老远的就嚷嚷着,让开,让开。他在检查口对治安军说,这是康老板的货,放行。他们没费口舌就迅速把车赶上了摆渡,顺利地到达对岸。蒲公英喀嚓喀嚓地退了安班长手枪的子弹,把枪还给他说,谢谢相送,回去,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安班长有苦难言,接了枪跳上船,蒲公英和车把什把那装有机枪的煤车赶得飞跑,一杆子就到了翰林庄的造纸厂,他扒开大嗓门叫道,我回来了。

  蒲公英太累了,躺在纸厂的门口地上喘气,等待白兰雪、蔡妞她们来卸车。可是,他等了一阵子,竟没有一个人牙子出来,他就毛了神,心说,有情况,糟糕。快走。这个走字还没有出口,就从门里出来俩歪不楞,一个拿枪顶住车把什的脑壳;一个顶住蒲公英的胸膛。蒲公英万没有想到纸厂有蹲坑的特务。

  他说,二位老总,有何贵干?

  一个特务说,还问我有何贵干,你们是干什么的?给纸厂拉的什么货?卸了车检查。

  车把什鼓蹦着嘴欲说,蒲公英拦住他,抢先说,我们不是给纸厂拉的货,是过路的,在你们门口歇歇脚。纸厂是什么衙门?歇脚也不准。

  一个特务给另一个特务使个眼色,那个特务立即飞跑去招兵。

  蒲公英一急计上心来说,他怎么又回来了?这个特务回头一看之际,蒲公英一手就捋下特务的手枪,拿枪管从他的头上轻轻一磕,这个特务就翻了白眼。蒲公英甩手一枪,又打死了那个飞跑招兵的特务。

  蒲公英拎着手枪给车把什个走的指令,车在前,蒲公英在后,离开了这个孕育着是非之地。蒲公英跳墙不挂耳朵,谁也不牵挂。一个心思保卫这四挺机枪安全送到部队。可是,一路上他怎么也忘不了白兰雪,分手时,她本来是护送伤员李尚来造纸厂的,现在,白兰雪没了,伤员也没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天,工作队在商王店(谐音伤亡店)一仗,真的有了伤亡,警卫员牺牲,求索被俘,李尚负伤。白兰雪和蔡妞护送李尚天亮才到了造纸厂。

  赵老板(纪心)和王团总在商量纸厂的发展,一看去天津的出了事,就嘬了牙花子。白兰雪她们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敌人就进了镇子。大家七手八脚就把负伤的李尚藏在乱纸堆里,就穿戴好工作服,拿着刷子拎着纸浆桶,懒散地往向阳的白墙上刷纸浆。

  鬼子小队长牵着狼狗进厂子搜查,刮进来一股子黑风。两位老板紧溜地出迎,说,请帐房喝茶,并备有驴肉就烧酒。

  鬼子不听这一套,牵着个狗到处寻,狗鼻子比人鼻子尖,一下子就寻到乱纸堆旁,连续呼哧,不停地喘气。眼看着纸堆里的李尚就被狗发现了。王团总忙去答话,这个当口,蔡妞恰到好处地抽眼不见投给狗一块烤驴肉。狗吃了驴肉不解馋,就追着蔡妞发出狺狺之声,表示亲昵,乞求再来一块肥的。蔡妞连连后退,进而向门口跑去,机智地把狗引开。

  鬼子没有发现破绽,就撤退了。

  晚上,纪心秘密派人把李尚转移到密云县的焦庄户地道里养伤。把纸厂的游击队员分散到堡垒户居住。纪心说,同志们,形势严重,环境残酷,往后全靠自己,自食其力,保存实力,不得不如此。

  第二天,鬼子又来搜查,发现造纸厂的人都溜了,就知道这里有问题。于是就把纸厂砸了个沫沫唧唧。并派了俩特务看住纸厂,来人就抓。

  王荩臣心痛地大号,这是为什么?

  纪心说,如今这天下,只有日本人有理,我们没理。

  王团总一摊俩手说,黄了,就这样黄了。没火两天就黄了。

  就在纸厂的人走光了那天,蒲公英赶着煤车回来了。凭他的能耐摆脱了俩特务的纠缠,一路顺风到达了盘山抗日根据地。恰好豹司令又回到盘山,一营长陈虎和几名战士来卸车。

  车上的煤卸完了,露出了心爱心想心尖的机枪,车把什一看吓得妈呀一声,啊,你拉的是这个呀。一侧歪就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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