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卢贾一行在他亚老丈人家吃足了喝足了,也睡足了。就继续他们的行动。第一步派纪心在翰林庄创建一个产业,先探探风口,然后,西卢贾、求索等再从正面进去。
纪心接受了毕业后第一个任务,必须做得细致。他身穿灰色线绨长袍黑色缎子马褂,扮演了一位腰缠万贯兼有学问新潮派的老板,欲会见一位团总老爷。他借了翰林庄赵进士后裔家的小客厅,请赵家女佣钱妈帮忙,备了烟茶。小客厅很考究。墙上挂着名人字画,靠西墙下有个黑色老式书橱,满是线装古书,只是没有后人的指纹。
钱妈小声说,这就是你的家,你是二少爷,别露了马脚。
纪心说,谢谢关照。
院内传来脚步声,纪心隔窗望去,只见家人引来了一位半扇门似的大汉,年约五十多岁,螃蟹脸,猪胆鼻,扇子耳,说话瓮声瓮气,斜背着木壳盒子枪。纪心迎上去说,欢迎王团总光临舍下,小弟本应到府上拜访,只因商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请团总鉴谅。
王荩臣抱拳说,老板不用客气,我是个粗人,你拐个弯子,我就不知出哪家门,有用得着在下之处请吩咐,在下从命就是。
纪心说,不,你误会了,王团总是本地远近闻名的人物,谁敢小看?小弟在天津做了一笔生意,剩了几个钱,打算在家乡办一些实业。只是现在地面上不太平,办实业必须同您这样的名人合伙,于是乎……
团总说,于是乎就想起了我,谢老板抬举,我没别的本事,看家护院还行。
纪心吩咐上茶,推心置腹地说,话说到这儿,我也不拿你当外人。凭王团总的才干就甘心看日本人的眼色行事?何不自己干一番大事?
团总说,好,我马上辞职。
纪心说,不,何必要辞职呢?一面当团总;一面你我合资办个造纸厂。团总的牌子是个护身法宝。
团总哈哈大笑,说,还是你们吃墨水的道道多,好,我跟你干,回去卖几亩地,筹办一下。
纪心说,你出地方,我出人,资本各一半,赢利对半分,年底发劳金,纸厂同仁人人有份。
团总说,造纸我可是外行,全靠你赵老板的技术了。
纪心说,这方面你放心。早年我就读天津工学院,师承教授杨八五。杨教授你有个耳闻吧?
团总点头,听说过,没见过。
纪心说,杨教授留学美国,在塞瑞术斯大学攻读造纸,并考察了美国南北各大造纸厂。回国后,致力于故乡迁安造纸业,利用本地丰富的桑皮资源,造出了物美价廉的迁安纸,畅销国内外,年贸易额在千万圆以上。我是杨教授的学生,技术问题,你就不用操心了。
团总一拍大腿乐得合不拢嘴说,我要发财了,我要发财了。
造纸厂开业的那天,纪心以股东的身份到场,拜见各色贺喜的人物。他把一棵草蒲公英、一窝蜂白兰雪和四个女学员等游击队员安排在纸厂当工人,当厂长、操作间主任、帐房先生等。总之,造纸厂的人都是八路军。王团总一看这些人都一个岁数,身强力壮,不由得喜出望外。他豁出了血本卖了十亩好地,买了一头骡子,一头驴,一架马车,一盘石磨,以及若干个桶啊,刷子啊等工具。
石磨隆隆地转起来了,纸浆源源而流。一棵草蒲公英及他的战友们拎着桶拿着刷子往白墙上刷纸浆,晒干就是纸。王团总好梦成真,那纸浆就会变成钱,他乐不可支了。不由得看一眼他的合作伙伴,心中暗暗翘起大拇哥。
一笑置之的纪心心中打着下一步行动的算盘。他说,我明天回天津,纸厂的事务,你多操心。我们的厂是办起来了,不过我担心树大招风,你有门路给工人们弄几条枪护院。院子里都是纸,一旦有人眼热,一把火,你我的指望可就全泡汤了。
王团总说,这个容易。莫说是几条枪,就是机枪大炮,我也弄得来。不瞒你说,我儿子就在天津治安军行营管军火库。
纪心说,你就给令郎写个条子,我就手把枪带回来岂不更好。
王团总说,枪好弄,只是路上不好走,过几道卡子,一旦出事,可就麻烦了。我以民团的名义向就近的据点要几条枪,就省事的多,何苦自找麻烦?
纪心说,说的是,就依团总。
天未明,纪心就上路了。王团总尾随着送到村口,纪心说,团总,你在纸的销路上动动脑筋。我想第一步在刘家镇开一个卖纸的店。我有人,你打通上层关系,寻求保护。你认识镇上的警察局长,还有刘庆庄据点的小队长应该是你的熟人。这个据点扼守青龙湾河口,我们进出货物,飞不过此地。你可要都打点好。
王团总说,咳,老板呐,他们这些人,给个金山也填不满。
纪心说,别心痛钱,把他们打点舒服了,我们的生意好做。钱都自动流进你的口袋里。办大事就不怕花钱。
王团总说,老板谋略过人,兄弟照办就是。
纪心恭手告辞。他迎着刚升起的红太阳朝东方的地平线上踏着脚步,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仍旧步履紧促地走着。他的工作耗费了时间,得到了游击队壮大的回报。在宝坻的西部,香河的北部,三河的南部站稳了脚跟。掌灯时,他就在那个小村找到了西卢贾,汇报了他的工作。他说,贾老头,该你们出场了。
西卢贾带求索、李越一干人等从容地迈进王团总家高台阶的黑大门。穿着黑缎子坎肩兰司林长衫的王荩臣手握青铜水烟袋在小客厅门口迎候,他抱拳说,请,请。
求索拉住王荩臣的胳膊说,舅舅,我也来了。
王团总刮一下求索的鼻子说,你这个丫头片子,你和他们是一路来的?
求索说,是啊,我参加了八路军。
王荩臣说,好,好啊,你和你爹牛蹄子两半着。
西卢贾一行进了客厅落座说,我们因公事路过此地,不能迈过你这个大门口。故登门拜访,顺便讨碗饭吃,王公,赏脸否?
挨了磕打的王团总抓耳挠腮地苦笑笑说,贾先生名扬遐迩,今日蒙先生台爱,贵足踏于贱地,光临舍下,蓬荜生辉,我岂敢慢待?于是回头吩咐,摆宴。
稍时,家人摆了一桌清蒸全羊。一人一把小刀,想吃哪就拉哪。求索不管是公羊母羊,就从那羊的后腿上肉厚处拉了一小条,只觉得那羊痛得一抖,可是,已经拉下来了,只好放在口中,到底是肉。她品评着说,好吃好吃。自那次挨了一天饿之后是第一次吃肉。再拉那羊肉时,她吃惊地发现那羊还睁着眼睛,放出奇异的光彩。难道羊生来就是给人吃的吗?不公平,于是,她就不忍心再拉羊肉吃了。
西卢贾指指李越等人说,王公,便于交往,请你认识认识他们。
王团总说,在下乐意,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么。
西卢贾把李越、李尚、宋启等人的姓名、在抗日政府里的职务一一介绍,他说,别看他们年轻,个个都是好样的,都是鹿司令、豹司令的好干部。都是从什么学院毕业的,学的都是新学问,新知识,比你们的之乎者也如何?
求索插嘴说,还有我,我也是鹿司令豹司令的人了。别拿土豆不当干粮。
团总连连点头。
西卢贾借题发挥,述说当地几位绅士的故事。说某某怎样抬标,怎样开山,怎样收租,又有某某怎样拉干子交朋友,某某怎样剿匪,怎样征收地方税,某某怎样调节地方纠纷,某某怎样怎样,说得有声有色,活龙活现,一清如水,如数家珍。
连连劝人进餐的王荩臣听得入神出化,如低眉菩萨笑笑说,你怎样知道得这样详细,你都认识他们?
西卢贾不在意地说,有的认识,见过两面;有的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事情都是他们(他指一指李越等人)报告给我的。因此,你们做了什么好事,做了什么坏事,我都知道,我心里有一本帐。王公,你不介意吧?
倒吸一口凉气的王荩臣暗自恐怖,心说,他这个人可不简单,非等闲之辈,我做的事未必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西卢贾又指着李越们说,你可不要小瞧了他们,个个神通广大,二十来岁就出来革命,出生入死,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复兴中华。他们都是八路军,代表抗日政府,就是地方官。谁不听他们的指令,我可以批准他们逮捕谁,法办谁,通敌有据的,可以就地正法。
求索添油加醋地说,听见没?也包括你,舅舅,别没事人似的。
王团总无言,出汗,虚脱……
西卢贾说,听说你儿子在天津当治安军,有这个事吗?
求索说,那还有假,二表兄王佐,外号二虎。
王团总说,有,有。
西卢贾说,我想弄几挺机枪,你有路子吗?
求索说,有,肯定有,舅舅给二表兄写个条子,老子向小子要几条破枪,他敢说个不字。
王荩臣说,那就这样办吧。
西卢贾拿到了信就告辞。求索说,舅舅,你真好,再见。
他们秘密回到造纸厂,召集大家商议下一步行动。决定派李尚、蒲公英、白兰雪、蔡妞、求索及一名警卫员六人去天津取枪。蒲公英在造纸厂早憋得难受了,可有了一个在外闯荡的机会,巴不得的呢。白兰雪哪干过刷纸浆这种的脏活,蔡妞拿刷子不如拿笔顺手。更乐意离开纸厂。求索是个桥的角色,更乐意见她表兄。李尚带上他的警卫员就出发了。
冬天的夜真冷,向导把他们送过河,敌人封锁了公路,他们只能走田埂小路。拂晓,他们在一个叫商王店的村子外少憩。李尚叫警卫员找村里的保长,给咱们安排个住处。求索一听腿就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说,再继续走我一步也迈不动了。李尚说,没有敌人追,你可以这样说,敌人在后边追,再累也得跑。求索说,现在不是没有敌人追么。李尚说,也难怪你们累,我这个大个子在前迈一步,你们就得迈两步。飞毛腿蒲公英说,也不见得。
正说着,警卫员领来了一位30多岁的保长,他嘬牙花子嗍鱼刺,说,敌人天天搜查,能住哪家呢?难啊,就住我家吧。不过,我家有个缺点,就是四合院没后门,堵住没处跑,可我是保长,敌人来了我在南屋应付,你们在北屋别出来别说话就行。
他们在保长家里洗了脚,吃了饭,已经是上午七八点钟了。房东老太太安排男的在东屋,女的在西屋,督促他们快休息睡觉,天黑好赶路。
白兰雪说,谢谢关照。
他们躺下就着了。就在这时,忽听房东老太太在院子里嚷嚷,别进屋,别进屋。家里有病人。
白兰雪没睡着,听见老太太的喊声,那就是信号。她噌的一声起身,从窗子的玻璃小窗望外看见几个鬼子正向北屋闯。老太太拦不住,鬼子一刺刀就扎倒了老太太。白兰雪推醒了蔡妞,东屋就开了枪,撂倒了几个鬼子。求索抱头扎进被窝里,白兰雪、蔡妞拉着求索跟着一马当先的蒲公英往外冲。鬼子退出了院子,却堵住了门口,不停地射击。蒲公英一把托起求索上了驴槽,一捅白兰雪、蔡妞小声说,你们上房,跳到西院冲出去。蒲公英叫李尚先上。李尚说,我有警卫员,不怕,我掩护。蒲公英能飞檐走壁,上房是小玩。他一骗腿就落在了西院,他从房上接下了求索、白兰雪、蔡妞,等待着李尚和他的警卫员。
李尚二人上了西厢房时,敌人就已经上了南房,向西房射击。李尚腿上负伤,从房上跳下来,身子太重,摔断了腿骨,鲜血浸透了棉裤。警卫员背起李尚,蒲公英掩护,他们钻过两道寨子,看见一个麦秸子垛,把李尚藏在里边,警卫员给他包扎了伤口。他说,你们往外冲,别管我,我有枪,不会叫敌人捉活的。蒲公英说,老李,把那封信交给我,万一落在敌人手里,我们的计划泡汤落空不说,还连累王团总以及求索的表兄。李尚困难地从内衣口袋抻出那封关键的书信。蒲公英一把揽过来说,保重。
他们又钻了几道寨子,冲到街上,到处都是特务的自行车。蒲公英骂道,妈的,是汉奸告密,几个据点的敌人有目标的合围。
他们几个弯着腰沿着寨子跑,敌人的机枪追着扫射,打得寨子稍劈劈叭叭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冲到了村北一片坟地。可是,敌人已经埋伏在那里,大喊,土八路跑不了了,投降吧。蒲公英、白兰雪、蔡妞、警卫员各打了一槽子,把敌人打哑。警卫员说,我掩护,你们撤。蒲公英说,你保护求索,别管我们。他们又向西撤。可是,西边的大坑沿都是埋伏的治安军。
时值中午,他们五个被压迫在西北角的一个大场院里,再也冲不出去了。警卫员拉着求索向外冲的时候,敌人一阵扫射打死了警卫员,活捉了去了求索。
院子里有七八个豆秸子垛,白兰雪、蔡妞拿豆子垛当掩护压子弹的时候,一眨眼不见了蒲公英。她俩转到大垛北,发现三间茅草屋,一明两暗。东屋有窗户纸,是有人住的,西屋没有窗棱,是个敞棚子,中间锁着门。她俩用力端开门轴,进去后,又依旧端上门轴。
枪声更密了。
她俩想藏进东屋更保险。可是,东屋的门也锁着,弄不开。这时敌人已经到了门外,她俩用力顶着门。敌人在门外对那两扇门板又敲又踢,又用枪托乱砸。震得她俩脊背生痛,只是不能松劲。敌人叫喊着,女八路出来,看见你们了。
中门打不开,敌人就把东屋的窗户弄坏,跳进东屋搜查,可是,敌人也打不开通中间屋的门。只在东屋里搜查了三遍,也没有发现她俩。敌人在门外胡乱猜想。一个说,明明有两个女八路跑进了院子,怎么就不见了。难道她们长了翅膀飞了不成。是不是从村北跑了?又一个说,没有的事,就在这个院子里。一个当官的命令,放火烧,看她们出来不出来。
刹时,门前的几个豆秸子垛着了火,浓烟滚滚,劈叭作响。白兰雪、蔡妞被呛得捂着嘴忍着咳嗽,不喘息。白兰雪寻思,难道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了吗?飞啊,你把我带回卢龙寨姐姐家掩埋吧。蔡妞想着陈虎,永别了,我的虎!
日头偏西了,呜的一声刮来一阵风。门外的豆秸子垛烧尽了,而白兰雪、蔡妞藏身的草房却安然无恙。
敌人还在院子里搜查,也没有收获,就把全村的老百姓集聚来训话,鬼子官讲演大东亚新秩序,中日同文同种,共存共荣。八路是土匪,和大日本帝国作对,统统地杀头。鬼子把被俘的求索拉到民众面前,叫她指认哪个是女八路。
被缚双手的求索在人群里转来转去,她说,里边没有我认识的人。她又转到警卫员的尸体旁,鞠了一躬说,他就是一位真正的八路军。
敌人折腾到夜幕降临,押着求索撤出了院子。敌人是不是出了村,是不是还回来?很难预料。白兰雪、蔡妞站起疲劳麻木的身体,不约而同地说,敌人几次搜查都没有进西屋。于是,她俩马上转移到西间屋,蹲在一个大席篓子的背后。突然,屋外一个人小声的呼叫,白兰雪、蔡妞,你们在哪儿?
借着月光,她俩看清了唤她们是蒲公英。
白兰雪跑出来呜呜地哭着说,你藏哪儿去了。
蒲公英说,大垛边上有个小垛,不起眼,大垛着了火小垛没有事。我就在鬼子眼皮子底下,他就找不到我,看不见我,我就是一棵隐身的草。
白兰雪捶蒲公英一拳说,敌人放火的时候,我想到什么,你猜……
蔡妞说,喂,你俩有完没完,我们六个死一个,掳去一个,伤一个,快找李尚去。
蒲公英、白兰雪、蔡妞三人回到村里,找到那个麦秸子垛,蒲公英说,老李,敌人走了,没有事了。
李尚已经晕在麦秸垛里,蒲公英把他拉出来,村里出了一副担架,嘱咐白兰雪、蔡妞保护老李回造纸厂去。给王团总带个信,就说他外甥女被敌人俘虏去了,想法子救救她。你们开路吧。
白兰雪问,你呢?
蒲公英说,我,我处理一下警卫员的后事。
蔡妞说,以后呢?
蒲公英烦了,说,人多盖倒房子,别罗嗦。
白兰雪说,啊?你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