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现代诗读解策略

作者:陈仲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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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缺乏穆旦的曲折体验,你一定很想抽身而退,为啥他的情诗呈现如此抽象的“弯弯绕”,何必如此“受罪”;如果你缺乏张枣那种神秘感应,你就很难理解,他怎么会写出“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的名句;如果你漠然于现代都市人心灵的挣扎,你也很难认同肖开愚在《车站》中会不断唠叨“一个人里面有许多人”。
  当性情,经验、体验,乃至某些非理性成分混成现代诗的生成图式,仅仅凭一般的逻辑推导,理式观照、道德伦理、概念判断,主题先行是难以抵达堂奥的。在本质上,现代诗是灵性与体验的产物,本能要排斥那些常态的、秩序化的“编程”,故在与它遭遇时,心灵上的体验领悟是高于一切的,至少是个前提。
  当这种必须靠艺术直觉,(充分的艺术感觉能力)去把握的特殊文本,一旦与“照本宣科”的读解钩挂,与工具性目的结盟,理性的引导远远大于美的领悟与开发,,一次可能的精神盛宴,就会变成如鲠在喉的恶心。
  针对大陆长期来盛行文本的宏观研究,文本细读与微观分析相当匮乏,孙绍振教授曾严声批评道:“有多少人能进入文本内部结构,揭示深层的话语的、艺术的奥秘呢?就是硬撑着进入,无效重复者有之,顾左右而言他者有之,滑行于表层者有之。捉襟见肘者有之,张口结舌者有之,顾左右言他者有之,洋相百出者有之,装腔作势,借古典文论和西方文论术语以吓人,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者更有之。”由此他引申说:微观分析才是过硬工夫,其特点就是细微处见精神,越是细微越是尖端,越是有学术水平。彻底的分析是无所畏惧的,不可穷尽的。②
  
   二
  
  那么,怎样进入现代诗,如何有效读解现代诗读解呢?
  其实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英美盛行的新批评,与中国崇尚的“印象感悟”“体验领悟”是两大通道。可以平行,也可以交错。
  众所周知,文本细读是新批评的文学主张之一。它源于20世纪初的英国,重要的奠基人有艾略特和理查兹(瑞恰兹)。30年代为美国所接续发展,代表人物有兰塞姆和他的学生退特、沃伦等。其基本特征是:1.以诗歌为主要研究批评对象(如F.R.利维斯提出真正“把诗歌当成诗歌”研究,不能沦为社会学、历史学、传记学;布鲁克斯1938年出版《理解诗歌》,收录古今345首英诗,成为引领大半世纪细读批评的经典);2.强调文本中心(如威姆萨特和比尔兹利提出“意图谬误”和“感受谬误”, 拒绝文本的实证和浪漫,也避免印象和相对主义);3.强调形式批评(如兰塞姆提出的“肌质”说、燕卜逊“含混”说、布鲁克斯“反讽”说、退特“张力”说等);4. 强调是一种本体论批评 (如沃伦强调文本的内部组织,强调隐含其间的形式、符号、结构等要素分析)。
  具体的说,“细读”是 一种“细致的诠释”,不主张引入包括作者在内的“外部因素”,仅仅针对语言、结构、修辞、音韵等文本内部问题。它提倡注解每一个词的含义,重视语境与语义分析,发现词句之间的精微联系,挖掘词语的意象组织(选择、搭配、隐显程度),探究上下文关系及言外之意等等,这样一来,读者仿佛是在用放大镜和显微镜阅读诗歌的每一条纹理。
  以笔者经验看 新批评确实是文本读解最重要的武器之一,同结构主义一样,对诗歌特别管用。理查兹在《文学批评原理》中,把诗定义为“某种经验的错综复杂而又辩证有序的调和”。笔者历年深受这一影响,自觉地在复杂如麻的诗歌堆里, 一方面做着梳理调和的“家常事”,另一方面也进行一些“钻牛角尖”的工作。
  以语义学为例。在语义学的语义层面上——
  比如面对杨黎《红灯亮了》, 笔者在比较语言层面各要素后,就放弃语意分析,而完全转从声音入手:全诗只有13行,62个字,却围绕着灯亮六句与灯熄四句,形成听觉大于视觉的一种声音循环,从而造成声音的语言流体。好的诗歌是对声音和意义的一种复合性认可。但声音也可以是意义的一种,意义也是声音的一种。诗中的声音完全可以脱离意义层面,成为独立部门,这样“形式声音”完全可以成为诗的内涵。确切的说,诗歌的声音也完全可以“领衔”于内容。这就与以前的读解,局限于语意有所区别了。
  比如面对藏棣《马后炮》,根据具体语境,笔者改从语意层面下手,把《识别“理性的诡计”》作为题旨,指证作者将“马后炮”分化为马和马后炮,而且又“切分”为五种马:成语上的马、逻辑上的马、 政治上的马、 棋盘上的马 、术语上的马,达到对“马后炮”的私家话语的占有。进而引申诗人特有的“抻拉术”,就是将一个物品、一个意象、一个术语,一个概念,做语意上的辗转、析释与繁生。在语意层面上制造了一种作者与读者双向间的智力游戏。如果不借助语意学细读,估计到现在,对《马后炮》只能闷着一肚子气:读不懂。
  比如面对陈东东《蟾蜍》,笔者又转为从语法分析下手,从而发觉陈氏拥有一条鲜明的语法修辞链:环环相扣,缠绕迂回,即他经常挥舞一个主词,然后顺势做两次到三次空翻、旋转——“那回声就像被照耀的一片月/又将他照耀”(《礼拜五》),“惊吓乐于受惊吓的观众”(《眉间尺》), “让犹疑——犹疑着攀上相反的高度”。像这样的语法魔术,如果没有深入到真正的语意内部,就很难对陈东东这一奥涩的诗歌现象做出回应。看来,新批评的细读还真能助你一把。
  又比如面对祁国《性感的词》,赤条条19个名词连缀,该如何处理呢?这可是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仔细拂去盖在术语面上的“幌子”,就会发现作者精心的机智: 原来19个专有名词,高度涵盖了中国大半个世纪,它凿开政治与性暗示,经济与性行为,此前被完全遮蔽的地带,从而用一个简单、常见,似乎没有技术含量的“性感”组合拳,打向了意识形态的强势话语,完成了一次典型的后现代“嬉皮”。
  当然,无须因新批评和结构主义在许多方面特别到位,而排除中国的印象感悟式批评。印象感悟,同样也不乏是另一种重要通道。它特别看中直觉、原初感觉、第一印象、瞬间顿悟。古人十分推崇,典型者莫如南朝没有名气的诗人汤惠林,评点谢灵运与颜推之,称前者为“芙蓉出水”,后者为“错彩镂金”,一千多年来,凭着这八个字,竟铸成中国古典诗歌重要的风格要目。这样的阅读评断经验和简约凝练的表述,是值得高度重视的。
  现代诗歌当然不要求像古诗那样字字落实,许多时候做大体把握就行,这样反而能留下更多“后理解”空间和格式塔未完型,未尝不是件好事。施蛰存先生曾经有个意见代表许多人的看法,他认为对诗既要求解,又要求不甚解,仿佛得之即可;读诗不要刨根问底,只要产生与诗人详尽相近的感觉就行了。③他强调“解诗”的原初感觉。
  蒋述作先生则在古今文论交融点上提出三条原则:一是做整体的艺术把握。即把艺术看作一个有内在生命的有机整体,以生命感受生命;二是以喻象的方式接近对象, 喻象方式虽然不是确指的、明晰的评价, 但很符合艺术批评“言不尽意”与形象思维的特点。三是于会心处画龙点睛, 道出精髓,点到枢机处。④以此来光扬我们老祖宗的遗产。
  诗人兼批评家徐敬亚更有一番感性见解,他说:“阅读者是对另一生命精神留痕的进入,充分感受自身内在直觉的运行速度、体验面积及再生质量,进而激活生命原本的沉寂状态,并在阅读品的智慧空间之外享受自我生命的抚摸与扩展。”⑤
  面对林莽的《成熟》,笔者在生命体验与整体感悟引导下,很快凭第一印象草就《浑然中洇化、濡染》,这是其中的一段:
  
  是一帧静物写生——水彩?水粉?水墨?
  色彩、光线、透视。那是一颗初秋的果子,在静谧的斜照里,熠熠生辉。阳光震颤,气息扩散,连微香也从那里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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