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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细读现代诗歌

作者:魏天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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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说的现代诗歌,泛指以现代性追求为价值取向,具有现代主义文学倾向的诗歌。现代汉语诗歌发展到今天,从内在的精神指向来看,仍属于现代诗歌的范畴,或有延续,或有深入,或有反拨。
  现代诗歌形态多样,流派纷呈。读者的趣味不同,进入作品的方式也有差异。宽泛地说,古今中外,都有以品评鉴赏为主要内容的细读诗歌的方法。中国古典诗话诗论中,对于诗歌用字、声律、句法、结构等方面细致入微的推敲、咀嚼,随处可见,令人回味。不过,作为西方现代文学批评中的一个专门术语,“细读”(close reading)是英美新批评派(The New Criticism)倡导的批评方法之一,对现代文学批评、特别是诗歌批评产生了重要影响。大约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新批评理论被系统地译介到国内,有意识地用细读法解读现代汉语诗歌,成为当时诗歌批评的一个显著特征。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期以来,细读重新受到关注,特别是在学院里,被当作训练、培养学生文学批评素养、能力的基本手段。以细读为主、师生共同围绕若干现代汉语诗歌进行讨论的课程,也成为中文系研究生的热门选修课。 下面,我们将以顾城的《远和近》为例,运用细读的基本原则,具体看看细读是怎样进行的;然后,简要介绍细读的含义、特征,以及运用于现代汉语诗歌解读时存在的问题;最后,综合借鉴其他批评方法,对细读作延伸、拓展。
  
  “细读”作品示例
  
  《远和近》只有六行二十个字: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为便于讨论,我们先提出三个问题,再逐一分析:(1)这首诗传达的是怎样的一种情感?诗中的“你”和“我”是怎样的一种关系?(2)“远”和“近”在诗中有怎样的意味?(3)在语境中,“云”有何意蕴?
  关于第一个问题。从直感上说,这是一首表达“你”与“我”之间特殊感情的诗,两人的关系具有特定性。首先从建行的特征看,全诗仅六行,其中“你”字单占一行,显然有突出、强调的意思。另外我们知道,在朗读(默读)诗歌时,单占一行的字会引起较长时间的停顿,这种停顿本身也是一种突出、强调:既突出“你”在全诗中的位置,也突出“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其次,全诗六行中,有四行是两两对应的,只在个别地方换字。这使得“你”和“我觉得”两行无形中形成呼应。这种呼应,既是由建行特征引发的读者对诗行排列的视觉感应,也是一种心理暗示:暗示“我”的一切感觉(“觉得”)是以“你”为中心的。如果觉得上述解读比较勉强的话,我们试着重新排列一下诗行:
  你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很明显,重新排列诗行后,诗的表意功能没有变化,但“表情”功能则弱化了许多。因为:(1)取消单独占行后,无论从视觉上还是心理上,“你”和“我觉得”的呼应关系都不复存在。(2)由于单独占行而在读者那里引起的对“你”,包括对“我觉得”的突出、强调作用也消失了;朗读或默读时的停顿时间自然也缩短了许多。而且,从表意层说,“我觉得”其实是多余的;因为在语境中,肯定是“我”而不是其他人“觉得”。假设重新排列诗行后,删去“我觉得”三个字,对表义不会有什么影响:
  你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甚至某种程度上,诗的语言显得更加简洁。那么,诗人为什么要强调“我觉得”?如果从作品自身着眼,除了要在诗行结构上形成呼应外,诗人也借此传递“你”和“我”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3)“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的举动,也许是漫不经心的,没有什么微言大义,但“我”却十分在意“你”的一举一动;不仅在意,而且敏感,是从瞬间的动作和飘忽的眼神中,捕捉到“你”的隐蔽的感情信息。诗人为我们展示了两个——也是两个人的——世界:一个是“你”的。对此,诗人只是客观描摹“你”的举动,没有掺入任何“我”的主观因素。第一节中,“你”是一个独立的、不受干扰的存在,行为也是自在的。另一个当然是“我”的,是“我”的心理世界,是“我”对“你”的自在世界的感受,是某种介入。“我觉得”之后凸显的是“我”的自主世界,很主观,甚至相当武断。因为不论“你”赞同还是反对,也不论“你”的看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只要“我觉得”是这样就够了。这一方面表明“我”对“你”的一点一滴的在乎,也说明“我”对自己内心感受的看重。这两个世界,一个自在,一个自主,同样的平等、独立,同样的值得尊重。当然,作为此诗的“抒情者”,诗的重心是落在“我觉得”之后,演绎出两个彼此独立的世界之间一场无声的内心冲突。由此也进一步证明,“我觉得”无论在诗的结构还是含蕴上,都是不可或缺的。
  综上分析,我们对第一个问题的解答是:《远与近》是一首表达恋情的诗,既单纯又复杂。
  关于第二个问题。在分析“远”和“近”的意味之前,首先明确,它们是“我觉得”的结果,来自“我”的内心感受,也可以说是一种直觉;是“我”赋予“你”看的举动的,也就是说,没有“我”的“觉得”,“你”看“我”和看“云”的举动无以显现,“远”和“近”的差异更无从谈起。前面说过,诗的第一节保持了“你”的世界的独立性、自在性,没有掺入“我”的任何主观因素;而第二节则纯然是“我”对“你”的举动的主观感觉,是“我”的心理活动的呈现。所以,“远”和“近”表达的不是物理距离,而是心理距离。从物理距离说,“你”看“我”是近的,“你”看“云”是远的,但从心理距离说正好相反——诗意往往是从违反常识、常理的地方开始的,是对日常生活经验的“陌生化”。物理距离一般来说是恒定的、可以度量的,心理距离则是模糊的、不可度量的。不过,这并没有超越常识、常理的范畴。关键在于,用来作“远”和“近”比较的两方是不“对等”的、异质的——一个是人,一个是自然物象,表面上似乎不存在可比性,除非诗人将云拟人化。但诗中对“云”没有作任何修辞处理,也没有任何修饰性的界定。那么,“我”和“云”怎么比较?此外,为什么是“云”而不是其他的自然物象,成为了“我”的对立面?这个问题先提出,下面分析“云”的意蕴时再讨论。
  “远”和“近”是心理距离,本就模糊,只可意会;诗人又加上程度副词“很”,固然有音节上的考虑(将单音词变为双音词,更和谐上口),却使这种心理距离变得越发模糊。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有了“很”之后,读者对“你”一“我”与“你”—“云”之间差距的感受,仿佛更为明晰,也仿佛更为强烈,虽然依旧无法量化。这是诗带给我们的很难言语的奇异感受。
  如果结合诗的语言特点,全诗使用的是最单纯的人称代词、名词和动词,是汉语中最基本、最常用的词汇,几乎没有修饰,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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