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解读卡尔维诺的《命运交叉的城堡》
作者:黄 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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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影响并不是固定的,甚至对同一张塔罗牌的解读也并不具有一一对应的关系。这更增添了小说结构的复杂性。例如《荒唐与毁坏的三个故事》里,三个人在同一时刻指向同一张牌,但观众通过他们的手势暗示以及之后的牌面提示,解读出了完全不一样的意义:“塔、上帝之家、魔鬼之家。”在同样的进程中,“世界”这张牌在一个人的故事中代表“这种时刻”,而在另一个人的故事中则仅仅代表世界这个词汇本身。
除了这种多重的解读之外,还有更为有趣的巧合:每个人挑选并排列在桌面上的塔罗牌,按照横或竖的顺序,恰好形成了一个菱形的对称阵列,他人无意中排列出来的横列,纵向读来,却正好是另一个人的故事,这就是书名《命运交叉的城堡》的含义。每张牌都曾在数个人的故事中被重复使用,每个人的命运中都有与他人的相关联之处,而彼此网状交织——这实际上也可以看作对现实人类之间的关系,又或现实中全体文学作品的象征。
以上来看,而最后一个层面又是由多个互相关联的平行层面所组成。在这样的复调结构之中,经过了数次转述,以及看似巧合的组合,原始的意义已经渐渐陷入模糊。这些故事,实际上更多的是由观众来进行创作。讲述者仅仅提供了有限而模糊的符号,观众则借由推理、联想、想象将细节补充完整。在本书中,读者创造性的阅读成为了作品存在的关键(假如没有这种创造性阅读,故事不过是几张塔罗牌而已),并且,以观众层面的“我”的期待视域,使全部故事都染上了读者的特有色彩。这一点,我们可以在本书《我也试讲我自己的故事》这一小节中,发现充分的体现。
《我也试讲我自己的故事》是本书中相当独特的一节,在这一节里,“我”并不是尝试对他人给出的塔罗牌进行解释与创造,而是直接体现了他自身的文化与性格背景。且看这些语句:“就我所知……”、“金币二对于我也是代表着交换”、“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在这种情况下,写作的人只有一个靠得住的模式”等等。讲述者的思维惯势、解读方式,表露无疑。
而在这篇故事中叙述的内容也与之前基于“解读”的叙述有所差别。讲述故事者更多的是提供一种“符号”,也即塔罗牌,以象征的形式,来作为他自身以及他的思想的象征。在这里面,讲述者没有提供故事,而是直截了当地阐明着“我”对世界的思考。塔罗牌本身在这里仅仅化作了一种线索,而讲述者则不断将话题牵涉开去,直至他拿出了象征自己的三张塔罗牌“宝剑骑士”、“隐士”、“巴尕托”时,这种对自身的述说进一步转化为对“作家自己”这种形象的历史追溯,由此产生的大量丰富细节已经远远超出塔罗牌本身,而进入了历史文化的专业领域。
这篇属于讲述者自己的故事,恰恰是对他之前解读方式的一种反讽。因为,他为了表达自身,而拿出的语言符号(塔罗牌),完全不能容纳他所需表达的内容,其比例就如同冰山一角一般,九成以上的内容藏在深深的海水下面。这也就说明了,他的听众难以通过塔罗牌这一有限表达手段,来了解他的意图。讲述者的真正意图,反倒大多数隐藏在塔罗牌背后的历史文化背景之中,也即是“意在言外”了。
这里我们可以看见,“我”作为全书的讲述者,解读其他讲述者故事的一个重大漏洞:他并不能清楚了解对方的历史文化背景,而仅仅能通过有限的感知,如外貌、手势等等来做出推断。这样模糊的数据自然无法支持对故事的解读,因此,“我”不得不使用了自身的历史文化背景,用神话与英雄传奇的方式来解读所有的塔罗牌序列。这样的解读,必然导致“我”作为听众所得到的信息,与故事讲述者本身所欲传达信息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而这种差距,投影到现实之中,便是由于地域及民族、宗教、语言差异而产生的交流障碍,以及相伴生的文学解释与接受问题。
我们总是难以对这本书定性。它游走于文学与神秘学、历史文化学的边缘,看似寓言,又远比寓言复杂深邃,看似宗教文学,又摒弃了宗教的功利性。看似文学理论著作,却又远比任何一部单纯的文论更富于文学的美丽与灵活。它没有传统小说的情节逻辑,却依然带给了读者审美感受。它加入了大量的文学之外的信息要素,却创造了小说创作的一片崭新的天地。而其中蕴含的理论思想,更增添了它无形的厚度。
从《命运交叉的城堡》看来,卡尔维诺确实无愧于他的文集封底上“表现了时代,更超越了时代”的评价。他没有沉溺于文学潮流,也没有局限于文学范式,而是本着对小说创作无止境的探索精神,走入了一个个前人未曾踏足的领域。他所留给我们的文学财富,与这种不为所拘的精神,值得我们反复地思考与回味。
①卡尔维诺:《命运交叉的城堡》,译林出版社,2001年9月第1版。
②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4月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