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解读卡尔维诺的《命运交叉的城堡》

作者:黄 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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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文学意义可能已经演化成塔罗牌序列故事的附庸,但并不是说它在《城堡》一书中无足轻重。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很凑巧的,我在写完此文的草稿后,朋友在网上给我找来了一篇模仿《城堡》的短篇小说,通过两者的对比阅读,才让我发现了《城堡》的文学魅力之所在。这是一篇名为《命运交叉的Lost Temple》的作品,获得某游戏文学大赛的一等奖。它也采用了类似于《城堡》的塔罗牌网状构成,来编排故事。这个故事同样相当精巧,同样充满寓言式的哲理,但始终让人感到,比起《城堡》,它仍然缺少一种文学上的美感。因为这部作品,仅仅是模仿《城堡》的形式,卡尔维诺尽管采用了同样的形式,但他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架构一些精巧的故事网络,恰恰在于整本书并不局限于“讲故事”,而是随时随地表达着独特的再造性话语。这种话语既是将塔罗牌序列再造为故事,又是将那些耳熟能详的人物传说再造为对塔罗牌的解读过程。塔罗牌的独特结构好比此书的骨架,而附丽其上的则是深邃的文化底蕴。
  也正因如此,才诞生了《命运交叉的城堡》这样一部后人难以超越也难以模仿的名作,才使得这种对文学近乎背叛的行为,反倒造就了一部奇妙而神秘的大作。读这部作品的读者,可能会在开始感到不习惯,但渐渐读下去之后,就会为字里行间缠绕的浓郁神秘主义氛围,以及其背后的历史文化积淀所感染。这种神秘主义,是塔罗牌的序列巧合性的交织,是人物命运的交叉错位,但更是那些传承经久的古典文化带给读者的神秘陌生感。以剧情而言,《城堡》里的故事总是充斥着宿命与宗教,以如同寓言一般的行文,模糊朦胧的象征化叙事,讲述着一个个陌生或是似曾相识的故事。故事中的人物们在塔罗牌的符号漩涡中旅行,就如同现实中人在充满符号的信息社会中挣扎。当一些处于关键位置的塔罗牌来到他们面前,为他们揭开真相或是作出裁决时,那一个个故事便具有了振聋发聩的意义,如《出卖灵魂的炼金术士的故事》中,“幸运之轮”一牌所揭示的“人类的退化”,以及之后那发人深省的对话:
  
  “你怕我们的灵魂落到魔鬼手里吗?”这是城里人的问话。
  “不!你们根本就没有灵魂可以交给他!”
  
  又如《被罚入地狱的新娘的故事》的结尾,“宝剑四”与“金币二”与魔鬼排列在一起,象征着主人公的所有武器与盔甲都毫无价值——心灵的罪恶无法用物质来抵挡。
  《因爱而发疯的奥尔兰多的故事》中,主人公如“倒吊者”般吊着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世界应该颠倒过来看,这样一切才清楚”。而《阿斯托尔福在月亮上的故事》,在经历一系列奇幻的历程后,主人公却最终发现月亮不过如同“金币A”般“是个荒漠”,甚至作出了更具深远的文学意义的评价:“从这个干燥的球体产生了各种论说和各种诗歌;而任何穿越森林、战斗、宝库、盛宴和洞房的旅行都把我们带到这里,这个空洞的视野的中心。”
  而当我们读完这一系列的故事,看到所有人为了讲述故事而无意中将塔罗牌排列成一个规则的阵列,而每个人的故事都蕴含在其他人的故事当中,所有人的故事排列起来刚好让最后几个人的故事也拥有意义的时候,我们不能不惊叹于这种神秘的巧合。那些本就具有独特历史文化意义的牌组:“爱情”“魔鬼”“死亡”“世界”“倒吊者”“高塔”“巴尕托”“星辰”“审判”等等,更以其难以言说的宏大象征,主宰着这些交叉的命运,用作者解说出的丰富哲思,震撼着我们的思维。
  
  三、更为深层的内涵:解释与接受理论
  
  从上文中,也许不过证明了《命运交叉的城堡》是个既精巧又美丽的故事集罢了。然而实际上,这本书有着更为丰富的内涵,乃至使得它甚至超越了小说本身的价值,成为了一部具有学术意义的作品,它本身就是一部将艺术性与学术性作了完美结合的,“解释与接受文论”的著作。
  长期以来,西方文论忽视读者及其阅读接受对文学研究的意义,这一意义在二十世纪解释学文论和接受理论那里得到了明确的揭示与强调,此外,这两种文论也富有启示性地尝试了从读者理解与接受的角度研究文学的方法,建立了一套新型的文学理论,实现了西方文论研究从所谓“作者中心”向“文本中心”再向“读者中心”的转向。
  《城堡》分为两部分:《命运交叉的城堡》与《命运交叉的饭馆》。在这两个部分的开头,都是一些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走入了一个公共的场所,而却陷入了奇特的境地:他们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而手头只有一副塔罗牌,他们必须使用富有象征意义的塔罗牌,来进行表达。
  于是,“读者中心”这个观点在这里被无限地放大了。旅人象征着不同地域的读者,失去说话的能力则象征他们彼此具有文化和语言的差异,因而彼此难以沟通。塔罗牌在这里则代表了“语言工具”。相对于话语的丰富多样,容易理解,塔罗牌则只有几十张,且含义可做多种解释,又因为其上绘制的图案而具有更为多重的复杂意义。这种对比正好也是现实中“意义”与“语言”之间关系的写照。作者想要表达的意义,相对于每种语言中的字符、词句来说,要丰富得多,而语言文字中特有的模糊与不确定特性,加以放大,也就成为了塔罗牌的模糊含义。
  以第一篇《受惩罚的负心人的故事》为例,当讲述人在故事开头摆出“宝杯骑士”这张牌时,作为本文叙述者的“我”是这样理解的:“这是一个红脸金发的年轻人,正在炫耀一件绣有太阳图案的闪光的披风,向前伸出的手里托着一件又如朝见初生基督的三王托着的那件礼物——向我们自我介绍,也许是想要让我们知道他有着优裕的条件,奢侈和挥霍的喜好,以及——用自己骑马的形象来表示——他的一种冒险精神,而我通过观察战马的马披上的精致的刺绣,认为这冒险精神乃是出于炫耀的欲望而非出自真正的做骑士的志愿。”
  这种对塔罗牌的解读,具有相当大的不确定性,并且那里面所做的观察,如宝杯骑士的衣服、动作等等,也都只是根据塔罗牌上绘制的图案而来。事实上,在整本书中,哪怕对于同一张塔罗牌,也可以作出完全不同侧面的解读。例如,“金币二”这张牌,既可以从字面意义上表示金钱,又可以从图案意义(被一条纽带维系的,相等同的两枚金币)上表示等价交换,或是从象征意义上代表价值本身,又或者仅仅是一个隐喻的组成部分。而再看看对塔罗牌中蕴含故事的理解过程,“我”并没有办法断定塔罗牌就一定要用某种方式解读,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其中一种。而对于想要理解故事讲述者想要表达的含义的观众来说,讲述者的过去与身份也都是一个谜,他必须通过讲述者有限的表达手段来进行解读。这种选择的不确定和依据的模糊,说明了听众所得到的信息,其真实性值得怀疑。
  与此对应,在现实的文学交流活动中,作者也仅仅只能凭借文字这种模糊而匮乏的符号来表达。在这里,让读者难以抉择的,其实是他难以判断作者所使用的文字中是否充分又绝对地包含了他想表达的意义。就如同塔罗牌既有图案又有名称,还有其象征意义一样,其使用价值是多重的。这种多重价值也是文字所具有的,而文字的这种特性也就导致了歧义、反语、复义种种文学现象的产生。基于同样的缘故,我们可以认为他选择了这样的牌就是为了表达如牌所述的含义。但也完全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更好的牌来表达他的意愿。这也是现实中,作家所面临的表达无力的尴尬。
  需要注意的是,本文这种复调式的小说结构,甚至呈现了比普通的复调式小说更为复杂的景观。我们可以借用《一千零一夜》的模式来表述:“旅者们相聚在旅途之中,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这样一个大的故事,作为了《城堡》的主体情节,而在这个主体中还包含着各种各样的小故事,都是大故事中的人物来讲述的。然而实际上,它与《一千零一夜》不同的地方在于,各种小故事并非由讲故事的人本身来叙述,而是通过“塔罗牌”这种符号表达,再由大故事的主人公,也即大故事的讲述者“我”来解读并转述的。于是,那些小故事便同时受到两个叙述主体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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